次日清晨,当钟衣打开院门时,便发现门外守着一个人。
夏桑鱼。
钟衣略为奇怪地:“桑鱼?你守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没踹门?”太不正常了。
遏制住想要和他斗嘴的念头,夏桑鱼严肃地双手合十:“要拜你为师,当然要有诚意。怎么能在师傅面前大吼大叫,成何体统?”
钟衣被她晕了下,把她让进了院子:“今儿个夏小姐是转性了还是没睡醒啊?你就算是有求与我,也应该挥着刀架我脖子上,说你教还是不教才对啊!”
“说哪里话。我什么时候那么刁蛮过了?我不是一直都有理有节的么?”夏桑鱼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说。
有、理有节?钟衣噎了一下,发现这姑娘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是越见功力了。
“说吧,到底什么事?我可不以为你会突然对中药有了大兴趣,而要从头开始学习啊!”这个没坐心的丫头学中药?开什么玩笑啊。
“确实不是。我是要你教我做菜,就做那天那道雀蛋豆炖排骨!”夏桑鱼开门见山道。
对嘛对嘛,诚意就是要这样体现啊!老是空着手去,他当然不以为然了。如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夏桑鱼亲自、特意学做一道菜给他,够有诚意了吧!嘿嘿!
钟衣眸色转为黯然,道:“怎么,夏大小姐为了挽回侯爷的心,不惜亲手为君作羹汤?”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个意思勒?我又没说啊!”夏桑鱼奇怪道。
这还用得着说吗?
“解除婚约不好么?担心再也嫁不出去啊?”钟衣笑着,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谁担心嫁不出去了?我巴不得永远不嫁出去呢!”夏桑鱼别扭地说:“跟这个没关系。只是无离哥哥这次生我这么大的气,我当然要哄哄他呀。”绝对不能听之任之,坐以待毙!
“也许你只是把他当成哥哥,是么?”安慰吧,安慰自己吧,告诉自己,其实还有一线希望。得知两人解除婚约时,内心涌上的狂喜让他终于知道,他对夏桑鱼,已经不止是朋友之情。
“嗯?”夏桑鱼想了半天:“我不知道啦!不过我只想对他一个人这么好,不管是哥哥还是别的。”
钟衣苦笑,早该清醒的,不是吗?早该知道,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哎呀,别废话了!跋快教我吧!”夏桑鱼原形毕露,刚才说得头头是道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小姐,你以为很容易么?那个雀蛋豆本是我一位朋友从南方带来之物,去年我留了种子种下,今年也不过收获少许,市场上更是没得卖的。”
“已经没有了吗?”夏桑鱼大大的眼睛盛满的全是失望。
“还剩一次之用。”脑子还没反应,话已经月兑口而出。他,从来都不会忍心看她失望。哪怕再不情愿。
一下子桑鱼高兴了,拉住他拖向厨房:“太好了!”
夏桑鱼做好了思想准备,就像她看见别人绣花一样,那根小小的针在布上绣出花朵、鸳鸯,那难度跟天上掉馅饼是一样的。漂亮是蛮漂亮,可是要她绣,她只能敬而远之。同理,厨房能做出香喷喷的菜肴,可是她从没有来过,但凡这些东西在她眼里边,都是很高深的学问,一切都从头学起嘛,她就不信她夏桑鱼做道菜还就做不出来了。
生火——不用学,现成的;钟衣把豆子拿出来,告诉她:“你先把豆子淘一下,我出去把排骨买来了再教你做。”
她像个小狈一样乖乖地望着他:“嗯嗯,钟衣,你真好。”
待钟衣走后,她把布袋里面的豆子倒在钟衣取出来的陶盆里面,因为不知道要控制力道,圆滚滚的豆子溅了好几颗出来,滚到了地上,桑鱼望着它们皱眉道:“已经够少了,你还要到处跑?”
癌去把豆子一颗一颗地捡了起来,放回陶盆里。想了一下,下一步是要用水来洗豆子。可是,水在哪里勒?
钟衣忘记说了。
夏桑鱼在厨房里模过来模过去,才在墙角发现一个大缸子,费力地揭开上面的木盖子,她欢喜地叫了一声,可不就是水么?
上面有一个木制的勺子,顺利地把水舀到了陶盆里,她伸手去拨弄盆里白生生圆滚滚的豆子,觉得很是好玩。
“豆子啊豆子,你可负担了重责大任呀~!把你洗的干干净净的,做成好佳肴,牺牲你几个,换来一个秋哥哥~~”夏桑鱼和豆子说着话儿,开始胡言乱语。
钟衣进了门,又好笑又伤感:“你是在洗豆子呢?还是在和豆子玩呢?”
“当然是洗豆子呀!其实看它们白白的,一点都不脏。”桑鱼道:“你回来得真快。”
“我怕我不在的时间长了,你把我的厨房给烧了!豆子虽然不脏,可是有灰尘和杂质啊,所以必须用水把它们淘掉。”
有钟衣在,桑鱼觉得心定了,排骨还是钟衣来洗的,因为油腻腻的,钟衣不让她弄。
桑鱼按钟衣说的一步一步地做。
钟衣一边在旁指导,一边挽救桑鱼手中漏下的碗,勺子,筷子等物,他从来也没见过做菜能这般手忙脚乱的,哪里像在厨房,简直就是战场。
折腾了好久之后,排骨和豆子都老老实实地进了砂锅,桑鱼松了一口气:“好累。”
“只是你不熟悉罢了。这个不难的。”程序很简单。
“我看我还是就做这一次好了。”夏桑鱼道,想了一想又道:“除非无离哥哥特喜欢,求我再做。”
又是秋无离。钟衣黯然。
正在幻想中的桑鱼根本没有注意到钟衣的神色。
香味慢慢地飘荡出来,桑鱼嗅嗅嗅,自恋地:“虽然是第一次做,闻起来还是很香的么!不愧是本小姐出手啊。”
钟衣无语。就放豆子进水都还是他帮着放的勒!
香味渐渐浓郁了,钟衣道:“差不多好了。”
罢说出来,就看见某人性急地以超速度去揭那盖子,钟衣忙叫道:“小心烫!”
晚了一步,砂锅的盖子不是很烫,但心急的桑鱼不知道锅里的蒸汽会冲出来,让也不让地被蒸汽冲了个正着:“啊!”手一松,锅盖就扔了,滚到一边很应景地碎了。
钟衣一把拉过桑鱼,把她的手按到陶盆里:“你这个笨蛋!”
桑鱼被烫的泪汪汪的,还被骂,那叫一个委屈啊!
“对不起。”小声道。打碎人家一锅盖。
看她红红的眼眶,忍泪的眼,钟衣叹气,他哪是心疼那锅盖呀!再过去舀了凉水,给她的手降温。然后把砂锅端到了一边。
傍她上药的时候,钟衣看见她的白女敕手指红了一片,他暗叹,这哪里是一双干活的手呢?他愿意为她做一道道的菜肴,换她的粲然一笑。可是她,却只愿意为另一个人,洗手做羹汤。
庙堂之上的王位总是令人垂涎,王子之间的争斗从来不曾停歇。但是因为皇帝的身体非常的康健,所有的异动一直都在兄友弟恭的表相下面波涛汹涌,除了过于冲动不长脑子的大王子、三王子已经因为太明显的争斗而失去性命;八王子彻底失宠之外,四王子、六王子、七王子在朝堂之上都有自己的势力,也成为最有可能当上太子的热门人选。
但是四王子表现得清心寡欲,六王子表现得兴致缺缺,七王子带着兵一去征讨邻国就是三年,反而突出了一个人。
秋无离。
十六岁就被赐封号“逍遥侯”,赐侯府,良田,并且获准有自己的军队的秋无离,朝廷之上,他的意见总是能左右皇帝的意见,他的意见,也总是被其他官员附和。
是,他要是说一头鹿是马,指不定也有一堆人称是是。
就是这么夸张。
可是他只不过是长公主的儿子,是皇帝的侄子,为什么能得到皇帝这般的信任和宠爱?
如果他有野心,那么……
软芳阁的天悦堂内,一个白衣公子用折扇一击桌面,低声喃喃道道:“难怪他不肯选边站,因为他自己就要坐大。哼,秋无离,你胆子也太大了!”
他脑中寻思半响,思考着种种的可能性,想着秋无离的可能的所有举动,嘴角挂起一丝习惯性的嘲讽笑容,不管他是要和自己作对,还是本身就有野心,这颗钉子,非要拔出不可!
他起身走到墙边,注目于墙上的卷轴。
卷轴上面,一处绝壁,云蒸雾绕的顶上,太阳徐徐露出了半个身子。是的,这就是他的理想,他平生唯一的目标,有一日坐在最高处,俯瞰整个河山。谁比他更有资格?
仿佛看见自己将来的情景,他展开一个真心的笑容。
敲门声响起,将他从幻境中拉回,他收起笑容,是,现在还有很多障碍等他去一个一个的扫除。
“进来。”他沉声道。
进来的是一个素袍的青年,本来轮廓秀美的脸上面无表情。
“那边情况怎样?”看见来人,白衣公子心情甚好地问道。
来人也淡淡扯开唇角:“一切正如公子所料。”
“哦?”白衣公子挑起眉。
“夏桑鱼爽快答应解除和秋无离的婚约,让秋无离颜面无光,即使他对夏桑鱼有些感情,但却宁愿天天在府内发脾气,也不肯放下自尊重新接受夏桑鱼。”
“好!”白衣公子折扇往左手上一敲:我就是要分化他的势力。他的这门亲事,让夏宰相为他添加很大助力,只会让我们更加被动。不过我本以为,秋无离和夏桑鱼不会轻易罢手,会折腾一段时间才不得不放弃,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真是出乎我所料的顺利啊。说到得意处,他哼哼冷笑。
“天佑公子。”素袍青年附和道:“如今两家绝裂,公子的事就更顺利了。”
白衣公子却皱起眉:“我本来以为,他是要支持明苍玄,我才要费尽心思破坏这门亲事,但是现在看来,他不表明态度,只怕他也——你在他身边数年,他有没有野心你不知道?”
素袍青年沉吟道:“秋无离心机深沉,想法从来不露分毫,但是从这几年他的种种行动来看,他在一步步地培植他的势力,他要是加入皇位的争夺,也不会是件很让人意外的事情。”
“你也这样觉得。”白衣公子站起身踱了几步:“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给秋无离这么大的权力!他有什么资格?”
素袍青年沉默,他当然不能接口。
白衣公子一掌按上木桌,发出一声钝响,他冷冷道:“挡我路者,死!”
素袍青年仍旧沉默。
白衣公子过来,抚上他的肩:“你回去,继续盯着他。没有你,我对付他肯定会困难很多。有一日我登上大宝,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谢公子。”素袍青年,也正是秋无离手下第一谋士聂凤,到此刻才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
白衣公子满意地笑,示意他可以先行离去。
聂凤颌首,转身出门。
门在身后缓缓掩上后,他敛容,掏出一张雪白巾子掸了掸刚才被白衣公子碰过的肩,嫌恶地撇唇,咕哝一句:“脏死了。”才转过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