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很想参与这个城市的热闹圣诞节,三个钟头后,将妈妈折腾得天翻地覆、将爸爸恐吓到面无血色的一个白白女敕女敕的小胖妞,用极响亮的啼哭,正式宣告了自己的到来。
虽然比预产期提前了两个多星期,虽然捉弄得许多人手脚慌乱、左脚扁右脚,但一直热烈期待着的小生命,送给所有人的新年礼物,是这么的令人兴奋激动。
按着这座城市的古老习俗,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小北娘家人几乎是疯狂地冲进了病房,第一次地将小胖妞抱进怀中。
然后,借口更好更周到的照顾,不顾小胖妞爸爸妈妈的拒绝,娘家人开始打包,准备将小胖妞与小胖妞的妈妈接回娘家坐月子。
“那胖妞儿的九天、满月不是都要在小北老家过了?”来探望的刘蓝修同新上任的顾爸爸站在角落,看着那一边将小胖妞传来传去忙来忙去的章家人,微笑。
“没什么不好,我还真怕我照顾不好小北娘儿俩。”顾天明毫不在意,只笑眯眯地望着靠坐在病床上的女人的笑脸,低声说:“不过,公司里的事,就都要麻烦你了,蓝修。”
“你还同我客气什么?”刘蓝修手里提着鸡汤走到病床前,笑着同小胖妞儿的妈妈打声招呼。
“刘哥,你来啦!啊,不会是容月姐托你带的鸡汤吧?她人呢?今天怎么没来?”小北忙一迭声地问。
“今天有一批新书到货,她得在店里等着呢,所以不能来看你了。”刘蓝修笑着,将大保温桶放到已经放得满满的床头柜上,然后扯把椅子坐下,“你怎么知道这鸡汤是她炖的?”
“呵呵,她打电话给我了啊。对了,小海不会还在被容月姐关禁闭吧?”
“答对了。”刘蓝修想起小店角落里那个委屈地乖乖站着的小女圭女圭,不由眉眼一弯,“小女圭女圭今天见了我可乖巧了,还托我把一套小腰鼓带来送给小妹妹。”
“呵呵,那套小腰鼓是我送他的呀。”小北笑眯眯地望望坐在床沿的顾先生,眨眨眼,“前几天我非要你下车买的那两个小腰鼓,还记得不?那天还好我要拿着小腰鼓去送小海,有容月姐照顾我,不然我在家里突然肚子痛起来,可就惨了!”
“你怎么不说是那个调皮的小子才害你肚子疼的?”顾先生一想起那天的情景,脸色开始变白,显然还没从恐惧中完全爬出来。
“什么呀,明明是我自己太冒失好不好?”小北拍拍他的手,翻个白眼,“容月姐这么说,你还真的这么听呀?那天真的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同小海没一点关系的。”
“你的缘故?你无缘无故跑什么跑?”顾先生恼。
“嘿嘿。”小北应付地笑笑,突然想起一事,立刻问:“你们谁知道‘傻驴笨猪’是哪个国家的话?”
“傻驴笨猪?”顾天明有些模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外国话里,什么单词会发咱们中文里‘傻驴笨猪’的音?”小北抓抓头发,想了想,接着说:“大概是两个人见面,开头几句会说到的。”
“傻驴?笨猪?”刘蓝修突然笑了。
“刘哥你知道?”小北高兴地问。
“我法文懂得不多,不过这两个音应该就是法文中打招呼时会出现的,类似‘你好’之类的。”刘蓝修笑着摇头,“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么个好笑的词来?”
“法文?你说这是法文?!”小北愣愣。
“应该是。怎么了?”
“……我说出来怕吓你们一跳。”小北还是愣愣的,挠挠散着的头发。
“小北。”顾天明喊她。
“啊,怎么说呢?”望望天花板,小北很苦恼,想了想,还是叹口气,将那天在爱书坊门口,她曾看到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容月会一口流利的法文?”顾天明也是一怔,扫一眼略皱眉的刘蓝修,问:“蓝修,你知道吗?”
刘蓝修缓缓摇头。
“这个女人,如果会外语的话,不难找一份好工作吧?”顾天明握着妻子的手,沉吟,“上次小周查了查不是说,容月和她儿子的确在红枫社区住了三年多,一直担着门卫开着小卖部吗?”
“你们查容月姐来着?”小北不敢置信。
“不是故意的,就是问了问而已。”顾天明很随意地解释,“她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个孩子,又从来不谈她的过去,我们好奇啊,就随便打听了下,不是故意的。”
“容月姐难道不像是好人吗?你们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她啊,干吗背后这样!”小北有些不满。
“你难道不好奇吗?可你也从来不问她的吧?”顾天明叹口气,安抚地替她顺顺头发,声音放轻,“我知道你很喜欢她,所以才想多了解她一点,也好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好帮帮她啊。”
“这倒是。”小北同意,“可是容月姐整天笑眯眯的,没见她有什么烦恼过呀。”
“你们怎么看她?”刘蓝修突然问。
“容月姐?”小北怔了下。
“有一件事,我从没告诉过你们。”刘蓝修顿了下,右手食指拇指捻了捻,思索了会儿,才往下说:“小北,天明,你们还记得她第一天到爱书坊那天的事情吗?晚上她拿着小北你那张超市记名卡去买东西,结果被超市查询的事?”
社区门口那家大超市是小北娘家给小北的嫁妆,全部股份归在小北名下,当然是由顾天明代为打理的,小北的超市记名卡可以不必付款而从超市购买任何物品,这是顾天明为了方便小北特意交代超市定制的,全超市就这么唯一一张而已。
“全怪我当时忘记说清楚了,才害得容月姐被超市扣住。”小北想起来,就不好意思。
那天晚上,容月第一次去超市购物,她以为小北让她用的,只是一般超市都有的会员卡,结果当她取出钱想付款时,才知道她买的一大兜商品不用付一分钱,她大概当时很惊讶,结果却被收银员误以为这卡是她通过不当手法得来的。
然后,超市值班经理出面,并最后将电话拨到了顾天明的手机里,误会才结束。
“那天晚上,蓝修你同我一起去的超市,只是没进去。”
彼天明很敏锐地找到刘蓝修现在要告诉他们的事的开始点,略有了些好奇,“我并没同容月同她儿子一起出来,你却见到他们了,是不是?”
“我站在超市手扶梯入口那里,正好容月和小海拎着那兜东西转过来。”
刘蓝修微歪着头回忆着,唇边忍不住微微带着笑,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情。
“她去做什么,你们猜猜?”
“我同超市的值班经理说清楚了,就让他们先走了。”顾天明想了想,“他们走出口就好了,又转回超市卖场进口……”
“那里是超市的退换商品服务区。”刘蓝修淡淡提醒。
“容月姐不会是去退东西的吧?”小北嚷一声,原本热闹的病房立刻安静下来,一大群章家人全望过来,她忙笑笑,示意自己只是在聊家常。
章家人笑笑,继续逗小胖妞去了。
“退了,也没退。”
刘蓝修等屋子里热闹再起,才慢慢往下说:“她退到一半,然后道歉,又不退了。”
“她怕我和小北寻思她故作清高?”顾天明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觉莞尔,“接受别人的好意,她不愿意,可是为了以后,只好接受了。嗯,这个容月,倒是一个还算圆融的女人。”
“如果你有时间去查那张超市记名卡下的购物清单,我估计她分得很清楚又带着一点不清楚。”刘蓝修也笑。
“什么意思啊你们?”小北还没明白。
“没什么,就是说,你爱书坊的这个员工,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员工,你这个老板以后有福了。”顾天明笑着捏捏她比前两天红润不少的脸蛋,略带满意又很不满地说:“所以,以后,你的注意力,就全放我和小妞儿身上吧,其他的,爱书坊什么的再也不许管了。”
“我不管,谁管啊?”小北白她男人一眼。
她男人笑着再捏捏她的红脸蛋,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微微笑着的刘蓝修,似笑非笑。
刘蓝修似乎根本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又说了些什么,只淡垂着双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呃。
……啊?
小北脑袋里灵光一闪,却又很不敢置信地瞪瞪自己的男人,再有些呆地瞪向印象中一向温文尔雅的刘哥,傻眼了。
真的是?
不会吧?
什么时候的事?
她怎么没看出一丁点的端倪来?
不过以前还真没见这位刘哥对哪个女人这么接近过。
包不要说是,近似殷勤的……这个费心费力过。
“刘哥,你真的喜欢容月姐啊?”她忍不住的问出口。
刘蓝修没回答,只不知从哪里模出一个银色的打火机,“啪”地打着蓝色的火焰,微微勾起唇角,垂着的眸子里,一贯的素然深沉中,火焰的反射里,竟透出莫名清亮的神彩。
……啊啊啊啊啊啊!
是真的……喜欢啊!
小北立刻握紧双拳,内心狂喊。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的,刘哥,刘哥?!”她兴奋地追问。
彼天明根本不阻止她,也甚有兴趣地瞅着自己的好兄弟,看他如何回答。
他这位好兄弟,从小就过分的理智自律,头脑绝对成熟冷静,在他们还是孩子王到处闯祸的时候,他已经把许多事看得透彻,时时处处一副成熟稳重的小大人模样——这许是出身的缘故,为了家人,他不得不为自己筑起高高的城墙,处处防备,更努力成为近似零缺点的完美人物。但,由此,性情未免过于谨慎犹豫,人未老,心却老了,对什么也从不表现出热情,做什么似乎只是为尽自己的一份责任罢了,没有任何的追求。
他似乎从不曾有过年轻人的情感,更从不曾有过怀着一颗炽热的心去爱慕过一个人的青春历程。
完美的人生,光鲜亮丽的背后,如他们这些懂他的挚友来看,却分明是无可奈何的,寂寞。
想要他的心情也如同他们一样,会因而兴奋,会因而喜悦。
想要他自在开心,而不仅仅只是为了家人而活。
如今,看着他如同往常的温文尔雅,眉梢眼底却又无法全然隐没,一点点说不出的温柔。
这分明是有了某种不一样的情感,分明是起了某种念头,却偏偏又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可又是无力全部好好隐匿……但,这似乎绝不会主动说出口的情感,终究悄悄抬头,显山露水现出微微的一角来。
倘若是真,为他高兴。
包想,蛮有兴趣知道,他有了想认真的感情的时候,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表现。
也是,自己幸福了,更衷心期望着,他所有关心着的人,都能同他一样的,幸福。
刘蓝修淡淡瞅摆明看好戏的好兄弟一眼,将打火机握进掌心,微微的烫灼感,让他神色宁静,懒洋洋地笑了笑。
彼天明和小北,却分明从他宁静的神情里,嗅到了某种气息,温和,而清淡。
属于刘蓝修的春天,真的,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