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骆伯伯呢?他不管骆君豪吗?”
骆青青几乎是惊骇地看了晓绿一眼,然后,眼底慢慢流露出痛惜的表情,“我听小豪说,你上次被撞到了头,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晓绿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慌忙心虚地点了下头。
青青将相册收起来,递了一碗红豆汤圆给她,才以格外冷静的语气说:“爸爸他,在小豪十岁的时候过世了。”
沈忱并没有在医院里偷懒多久,等他重新出现在排练现场的时候,剧社的社员们都夸张地哀叹,悠闲舒适的日子又将一去不复返了。
惹来蒋雪乔一记白眼,“什么悠闲舒适的日子?是浑水模鱼的日子还差不多。”
大伙儿吐吐舌头,齐声笑了起来。
然后才一个一个跑去拥抱他,祝贺他,恭喜他出院。
轮到麦晓绿的时候,她隔得远远的,对他点了点头,一句贺词说得细如蚊蚋。
沈忱没有听清,朝她走了几步。那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股令人心跳加快的压力,如一座山无声地向她倾斜过来。
“呃,我去……拿花瓶。”晓绿丢下这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
沈忱意外地挑了挑眉。
怎么?才一个星期没见而已,他从她嘴里的沈少爷升级为老虎了吗?那么不愿意看到他?
还是——
这一个星期不用为他做早点,她已经快活得忘记遵守自己的承诺了?
修长的手指抵住下巴,沈忱若有所思。
晓绿从后台拿了道具花瓶走上来,乍一看,他还站在那里,眼眸低垂,轮廓清晰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冰雪一样晶莹的光。
像是感觉到她的到来,沈忱抬眸,朝她轻扬薄唇,微微一笑。
原本还有些慵懒惫怠的神情因这一笑而流动起来,流光溢彩。
“我帮你拿。”
“不要!”晓绿赶紧跳开,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伴好花瓶,她又跑到负责音响的同学那里,帮他整理背景音乐的播放顺序。
“咦?好像有人不太想看到我出院。”沈忱似笑非笑。其实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针对她?
从前,他对她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他们现在好歹也算是共过患难。呃,被搁到还未开发完毕的荒岛上去,差点赶不上末班船回来,也勉强算是患难之交吧?
他住院,她不但不去探望,看到他病好出院,还一副躲避瘟神的模样。难道,她以为他有传染病?
想到这个可能,沈忱那张零故障完美无瑕的笑脸裂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纹。
“哎!就是嘛,麦晓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刚刚大伙儿都去向沈忱祝贺,你怎么能例外?”
他的疑问很快引起了其他同学的共鸣。
晓绿想起刚刚她们纷纷过去拥抱他的样子,一张脸“腾”地涨红了。
沈忱好笑地看着她的神情,升起戏弄她的心思,“是啊,真高兴又回到了这里,跟大家一起努力。”说着,突然伸手将呆怔的晓绿纳入怀中。
一个轻轻的拥抱,带点玩笑的味道,远远没有方才大伙儿兴奋地拥抱他时那股热情的力量。
可是,饶是如此,她依然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沁人心脾的味道,像青草,又像薄荷,那是春天的味道。
如此温暖,让她不由得迷失。
仿佛是邢风,在那一夜轻轻地拥着她,在她耳边说:“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接你。”
可是,她知道,她再也等不到她。
无论前生,还是来世……
一刹的迷惘之后,她猛然惊醒,想也不想,本能地抬起一脚踹了过去。
“嗷”一声,沈忱痛苦地捂住肚子。
众人先是吃惊、沉默,而后爆发出一阵掀翻屋顶的哄笑。
“麦晓绿,你还是那么野蛮啊。”
“啧啧,我的野蛮女友,好可怕。”
“沈忱,你受的这一脚会伤透多少女孩子的心?”
意思到自己闯了大祸,麦晓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偷眼去瞧蒋雪乔,后者正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以为意。她的心才一点一点放了下来,再看痛得脸都发白了的沈忱,心中又是懊恼,又是苦涩。
接下来的排练之中,她甚至不敢直视沈忱的双眼,不能去看他,不能跟他说话,甚至不能呼吸相同的空气。
她早已管不住自己。
虽然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但,看着沈忱,她会脸红心跳,会绷紧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苞他说话,她会觉得血液加速奔流,空气稀薄,让她喘不过气。
她害怕,心头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会被他看穿,害怕自己会不期然地对他流露出依恋难舍的样子。
不!不能这样!
别说他不是邢风!就算是,他已经有了蒋雪乔,她也不能再任性妄为,横生枝节。
这样的状态之下,一场戏排下来,没想到,效果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好。
水玲珑那种绝望而又隐忍的爱被她诠释得恰到好处。但其实,没有人知道,那不过是她的本色演出。
蒋雪乔心情大好,请大家去“蓝调”吃饭,慰劳全体组员这些天来的辛劳。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学校附近的“蓝调”,名字起得很高雅的“蓝调”,其实只是一间专供附近几所学校的学生们进餐的快餐厅,不过因为大师傅的手艺好,所以颇得学生们的欢迎。
平日里,像蒋雪乔这种有私家车接送的大小姐,是不常到这种地方来的,而沈忱则是因为不太到人多的地方凑热闹,所以,当他们这群人出现在“蓝调”的时候,几乎引起了进餐学生的围观。
晓绿被人群挤到了后面,她虽然是这一次选秀的胜出者,又是风头占尽的女主角,可毕竟,这里是贵族学校,她的出身以及用拳脚说话的行为方式,都让大家对她又鄙夷又憎恨又害怕。
是以,以她为圆心,两米半径之内,空无一人。
她无聊地转过头去,望着人潮汹涌的大街。
就是那么凑巧,光洁明亮的玻璃窗外,她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骆君豪与骆青青?
与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那个男人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惹怒了骆君豪,被他一拳揍到鼻子上。
男人狼狈地摔倒在地,他仍不放过他,又上去狠狠补上一脚。
青青不断地道歉,伸手去拉那个男人,却被这一脚带了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住。
太过分了!
又在仗势欺人!
一股血液从脚底直冲上脑门!晓绿想也不想,纵身而起,踩着栏杆以及呼啸而过的车顶,从路中间横穿到了马路对面。
“骆君豪!”
看着从天而降的美少女,行人纷纷驻足,吃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为什么要打人?”
“与你无关。”短暂的诧异之后,骆君豪撇开麦晓绿,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我警告你,少打青青的主意,让我看见一次,就揍你一次。”
“不、不会了。”男人像甩掉烫手山芋一般甩开青青扶住他的手,“我不认识她,从来都不认识。”
他一边说,一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远了。
青青低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晓绿困惑地推推她,“青青姐?”
自从上次在骆家见过那些照片之后,晓绿便明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除了外婆和陶姑姑之外,还有另一种温暖的存在,那就是骆家姐弟。
看着他们和照片里那些无忧无虑的笑脸,她仿佛又看到了谢王府里的兄弟姐妹们,尤其是骆君豪,那样固执而又别扭的样子,多么像四弟慕骏。
想到慕骏,她的心隐隐地疼起来,不知道现在他在做什么……
骆青青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冷静而疲惫:“没事了。”
她转身,朝着与那个男人相反的方向走。
“他是有老婆的,我看到他跟他老婆在一起。”仿佛是憋了很久,骆君豪几乎是用吼的。
青青立住脚步,没有回头,半晌,她忽然捂住脸,僵直的脊背却倔强得不愿泄露任何一丝软弱。
骆君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一拳擂在路边的栏杆上,什么也没有说。
晓绿茫然抬头,视线穿过周遭喧闹的人群,在倏忽而过的车辆与车辆的罅隙里,在夏末初秋的阳光呼啸着扑面而来的热度里,对上玻璃窗内一双冷淡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