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裔重幽随主人一家围坐火塘,清茂可能喝多了,先回房休息。现在虽说是夏天,但高原上夜间气温很低,就算坐在火塘边也不觉得热,反而温暖扑面。火塘里的木柴烧得噼里啪啦响,铁钩吊着的水壶烧满了开水,喝着暖乎乎的酥油茶,再听主人说说山里的趣事,裔重幽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是简单而美好。
老阿妈说话的兴致很高,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关于清茂的事。不一会儿裔重幽就知道从三年前开始,每年夏天清茂都会来这里小住,每次来都是背个行囊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干些什么,按估计沟里的山山水水他都已经逛了不知多少遍,但似乎还是对这里兴趣浓厚。
真是个奇怪的人!这是裔重幽得出的结论,越发坚定了要远离清茂的决心,她只是来散心而已,没必要和奇怪的人打交道。老阿妈不知为何认定她和清茂有缘,一再夸奖:“清茂小子长得俊人品好,连村长家的闺女都看上了他,姑娘你要好好把握。”
实在受不了老阿妈的卖力推荐,裔重幽落荒而逃。回房时女主人特意提醒她早点睡,因为这里没通电,只有几户人家合买的一个小发电机在供电,供电时间为傍晚六点到凌晨十二点,其他时间是没有电的。女主人还提醒,晚上最好少喝水,因为厕所在屋后,需要下楼绕过院坝才到,夜里山上的熊瞎子有可能模下来找食吃,遇见就不妙了。裔重幽听出一身冷汗,本来喝多了酥油茶肚子有些不舒服,都忍着不敢单独去上厕所。
回房之后和衣躺在床上,因为白天睡太多觉,夜里裔重幽反而睡不着,偏偏肚子一直闹腾,她又不敢一个人出去上厕所,只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煎熬。长夜似乎无尽,银白月光从窗缝里溜进来,照着她痛苦挣扎的脸。突然,楼道里传来吱嘎的声音,她汗毛一竖,赶紧躲进被窝里。随后,又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打开门走了出来,轻缓而有节奏。
裔重幽猛地掀开被子,抓住枕边的手电筒,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把眼睛凑到门缝上往外看。她看见,楼道里有一个挺拔的似乎是男子的背影,还有晃动的手电筒光芒。月光下,那个背影仿佛披上了一件银光织就的轻衫,看起来朦朦胧胧。
至少确定是个人,她惊恐的心方才落下,然后感觉肚子更痛了,再也忍不住拉开门冲出去。
“喂,等等我。”她向着那个背影跑过去。
背影转过身,柔和的月光在深邃的五官投下阴影,正是清茂。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声音里有一丝慵懒的低沉,不确定地问道:“你叫我?”
虽然万分不情愿,裔重幽还是点头,以十分羞愧的语气说:“你……是不是去上厕所?”
“嗯。”清茂斜睨她,“你有什么事吗?”
裔重幽的头都快低到地上了,这时不争气的肚皮稀里哗啦地翻腾起来,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走吧。”清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听声音铁定是闹肚子。看她别扭的样子就知道是不敢一个人上厕所,还不知忍了多久呢。为她面子着想,还是不点破为妙。
羞死了!裔重幽抱着肚子,耷拉着头跟在清茂身后,虽然她很想撒丫子跑回房间躲起来,但现实逼得她不得不屈服,除非她想憋死。
清茂走得很快,裔重幽一溜小跑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院坝到达屋后简陋的厕所。其实就是一圈漏风的石墙围了个小棚子,里面挖了个粪坑上面铺了层木板防止人掉下去。蹲在这样原始的厕所里拉肚子,外面还站了个陌生男子,裔重幽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你小心点别掉下去。”清茂隔着一层草帘子提醒她,“如果掉下去了记得叫我。”说完一阵闷笑。
裔重幽听得面红耳赤,又不好和他斗嘴,只能咬牙暗恨。
终于解决完,裔重幽羞愧万分地出来,见清茂站得远远的,左手捏着鼻子右手不停扇风,惹得她怒意横生,连害怕都忘了,一个人气冲冲跑回房。可是这样的勇气并没有第二次,一个小时后当她的肚子再次翻江倒海,不得不厚着脸皮去敲响某人的房门。折腾了半宿,清茂和裔重幽达成共识,只要她半夜想上厕所都可以叫醒他,交换的条件是白天他出去寻幽探秘,她得同行帮他拿行囊。裔重幽含怨答应了,虽然她不久之前才下定决心要无视某人,远离某人,但和半夜一个人起来上厕所的恐怖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了。
一大早,清茂把裔重幽吵醒,早饭都不让她吃,拿了几个水煮土豆和馒头就出门了。幸好他的行囊不重,裔重幽背着也不觉得是负担。
“喂,你要去哪儿?”裔重幽一边啃土豆一边跟着清茂漫无目的地走,因为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就发问了,万一他发疯要去攀登雪山,她可不准备奉陪。
“跟我走就对了。”清茂的手抄在裤兜里,很是悠闲的样子。
裔重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这个家伙和他一起出来,明明昨天他们还是陌生人。难道一离开都市,连起码的戒备心都没了?不过这家伙看起来不像坏人,不然昨晚也不会陪她上了好几趟厕所。
打了个呵欠,继续啃着土豆,清茂在前她在后,沿着山路慢悠悠地行走。
“喂,我累了。”被毒辣的阳光晒得软趴趴,裔重幽只想躲到树下避暑。
“快了快了。”清茂拖着她拐进山路旁的一条石阶,走了五十米的距离,攀上一处缓坡,然后站定,指着前方说:“你看。”
裔重幽张大了嘴,瞳仁里映出一片灿烂的花海。
红色,不,是比粉红更深,比桃红略浅的颜色,那么纯粹得渲染着天幕下的这片土地。叶子像针,细长的花茎托着八片单瓣的花冠,娇黄的花蕊朝着太阳怒放。有风吹过,一片深绿的碧波上跳动着奇异的红色浪花,就像清透的海浪冲刷着海水中的珊瑚。花海中,环绕着一条奔腾的溪流,来自雪山的水带着沁凉,将盛夏的暑气褪尽。
“这是什么花?怎么这么美?”裔重幽几乎语无伦次。
“这,就是格桑花呀,雪山的圣洁之花。别看它杆细瓣小,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可风愈狂,它身愈挺;雨愈打,它叶愈翠;太阳愈曝晒,它开得愈灿烂。在藏语中,格桑是幸福的意思,梅朵是花的意思,藏族人把这象征爱与吉祥的花叫做格桑梅朵,你也可以叫它幸福花。”清茂做了个拥抱花海的动作。
幸福花?它真能带来幸福吗?裔重幽望着花海,神游天外。
“走吧走吧,我们去爬冰川。”清茂不等她多欣赏,拉着她穿过格桑花海,向远处耸立的山峰走去。
说是爬冰川,其实他们只是到了冰川与山体的交接处,勉强看到了冰川最边缘,真的要攀上去,除非有专业的攀登工具。裔重幽已经累得够呛,她跟着清茂穿越花海,跨越谷溪,翻越陡坡,其间的惊险和体力的消耗非一般人能承受。幸好她身体素质不错,除了牛仔裤被划破、手掌破皮流血之外,还留了点体力被清茂拖回去。回到民宿时,天已经黑了,主人家的饭菜刚好端上桌。
“来来来,多吃点,明天继续出发。”清茂吃得香喷喷,裔重幽毫无胃口,脸色一片惨白。
“我不想吃,我要去睡觉。”极端疲惫的身体需要休息,裔重幽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行,吃不下也得吃,吃完去洗个澡,再把伤口处理一下。”清茂把盛满饭菜的碗推到她面前。只剩大脑能勉强思考的裔重幽被强迫塞了一胃袋的饭菜,然后被女主人领着去沐浴,最后清茂给她处理了腿上和手上的伤口,又把她塞进被窝里。
裔重幽耷拉着眼皮,眼角的余光看着清茂帮她掩上门出去,最后的思维停顿在: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呀,打不死的奥特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