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茉蝶看着几位嫂子忙着做女红,对这种弱女子做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静坐半个时辰便忍不住打起呵欠,起身欲走出房外,小柱子却粘在她身后当起跟屁虫。
“小柱子,你昨天已经跟着我一整天了,今天还要跟?”她斜眼问。
她六哥后天要娶妻,娶的是秦家布庄的千金,两家从生意对手结为秦晋之好,成为地方一桩美谈。前天承欢哥便要她和七哥先回来帮忙,他因还有事要处理,遂留在国舅府,等六哥成亲那日再赶回来。
七哥要她留在府里帮嫂嫂们的忙,哪儿都别去,可这些细活她哪做得了,昨天已经闷了一整天了,今儿个她再也待不住,想出去溜溜,去武馆或去布庄都好,就是不想待在家。
“是他爹要他跟着你。”平茉蝶的大嫂笑道。“茉蝶,你现在身分不同以往,若有个闪失,你大哥很难对国舅爷交代。”
“有啥好交代,承欢哥他才不会这么不明事理。”平茉蝶低眼看着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小柱子,“小柱子,你就没别的事做吗?”
“我有重要任务。”小柱子一副小大人样。
“那就赶紧去做。”
“姑姑,我的任务就是跟紧你。”小柱子的话一出,惹得在场几位婶娘掩嘴轻笑。
“啐!你爱跟就跟吧。”
平茉蝶啐了声,步出房外,直往前头大步走去,可小柱子突地挡住她的去路。
“姑姑,你要去哪里?”
“我要出门。”平茉蝶想了下,“先去布庄看看好了。”
“爹和叔叔们说了让你待在家。”
“我昨天已经待在家一整日了,在家我帮不了忙,干脆去布庄看看现在生意如何。”
“七叔果然料中你会待不住。”小柱子喃喃自语,旋即对她说:“那好吧,姑姑,你先跟我来一下。”
“去哪?”
“来了你就知道。”
小柱子硬将她拉到七叔房里,从抽屉里翻出一堆东西。
“这些是什么?”平茉蝶不明所以的问。
“七叔说了,你若要出门,得先变装才行。”说着,他把一顶老婆婆的白色包头假发往她头上戴,还拿起一条旧包巾从发顶往下包住她的脸。
“干啥给我弄这些行头。”平茉蝶嚷着,不悦的一把扯下顶上物。
小柱子一脸无辜样,“是五叔和七叔交代我一走要帮你变装。”
“我的脸伤都好了,你看,疤都消失了。”平茉蝶用食指点着左脸,她脸上的伤疤早好了,只是承欢哥还是叫她用丝巾遮脸,说她搽了玉露膏变得更漂亮,若是其他男人看了肯定为之神魂颠倒,那他可是会吃醋的。
她很乐意接受丈夫的说法,且蒙丝巾多了一种神秘的朦胧美感,多蒙几日也无妨,但她五哥和七哥显然想恶搞她,让她这个禾城县第一大美女变装成老婆婆,她可不乐意。
“是消失了。”小柱子点点头,随即又将她前一刻扯下的假发戴上去。
“小柱子,你干啥又……”假发的细网勾到真发,她扯痛了下。
“五叔和七叔说了,你若不变装,绝不准你出门。”
“都跟你说我脸上没疤了,干啥还变装!”见小柱子执意听他七叔的话,一心想将她打扮成老太婆,平茉蝶气呼呼之余,摆出官夫人的架式,“小柱子你说,是你七叔大,还是国舅夫人比较大?”
“当然是七叔,他长你好几岁。”小柱子一本正经的道。
“我指的不是这个!”平茉蝶身子一软,没了气势,耍官威这招在自家地盘显然无用武之地。
她继续跟小柱子一戴一扯,姑侄俩最后还玩开了,突然外头传来珠儿的声音,喊着,“小柱子,你在哪儿?”
听到珠儿的叫唤,小柱子放下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假发,大步跑向门边,“珠儿,我在我七叔房里。”
平茉蝶本想挪榆他,忽地听见珠儿又高喊着,“娘,小柱子在他七叔房里。”
珠儿的娘来了?肯定又有什么小道消息,她正闷得慌,听听八卦也好,正欲走出房门,柯大婶已经一马当先冲了进来。
“国舅夫人,你、你还在这儿做啥?”柯大婶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我在帮我姑姑变装呢。”小柱子替她回答。
“变什么装,不要再玩小孩子把戏了,现在没时间玩这个。”柯大婶拍胸顺气,“快……快呀!”
“柯大婶,到底发生什么事?瞧你急的。”平茉蝶一脸困惑。
“我这不是在替你着急吗?”
“该不会连你也要来替我变装吧?”平茉蝶小脸黯下。
宅里的一干女眷全闻声前来,只见柯大婶气喘吁吁地道出惊人之语,“国舅爷反悔了,他决定要娶王初云,你还变什么装,这都火烧眉毛了。”怕大伙儿不信,柯大婶又道。“这事可干真万确,珠儿她爹刚从天定城回来,他说整个城内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柯大婶大声嚷嚷的话语尚未说完,只见平茉蝶先是一征,旋即冲出房外,她来到马厩,动作迅速的牵出一匹马,既上马背任奔离去。
回神赶到马厩的平家大少女乃女乃听闻她骑马奔出,神色焦虑的急忙唤来儿子,“小柱子,快去布庄通知你爹,说你姑姑骑马出门了。”
她又转向马夫,“你选匹快马骑去武馆通知五爷和七爷,让他们赶紧去追回国舅夫人。”
“是。”
“大嫂,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国舅爷真瞒着茉蝶要娶王初云?”
“这事也太奇怪了,国舅爷要真想娶王初云,当初就不会让她退婚……”
“会不会是国舅爷丢不起这个脸,想讨回面子?”
平家的妯娌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臆测着,平家大少女乃女乃摇头,轻喟了声,一脸愁容,“我也不清楚,相公只让我看紧茉蝶,千万别让她回国舅府,否则会出大事。”
“这么说,国舅爷肯定是要娶王初云了……”
现场突地鸦雀无声,平茉蝶的几个嫂嫂们面面相觑,个个眉心微蹙,全都替她担忧起来。
“老爷,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坐在丞相府大厅中,王丞相夫妻俩皆一副头痛样。
昨日一早,王丞相原本要上朝,未料国舅府的哈总管求见,带来国舅爷的口信,说他想了多日,最后还是决定要娶王初云,这消息让王丞相夫妻震惊不已,丞相府终日似笼罩着厚重的乌云,压得他们束手无策,愁眉不展。
一同坐在大厅中的还有沈祥云和“王初云”,沈祥云内心极呕,原本他已帮“王初云”做好心理建设,相信她会在王丞相面前开口提他的事,孰料这个边承欢竟悴不及防给他来个回马枪,说他要娶王初云,这下王丞相心头一乱,脸一板,别说蔫乎乎的“王初云”被骇得开不了口,就算她有勇气开口央求,丞相老头被边承欢提亲一事扰得心烦,哪有心思忙他的事。
“外公,我想国舅爷兴许是面子挂不住,才会……”沈祥云话才说到一半,突遭王丞相怒瞪,他遂低首,嗓声不语。
他这可不是怕他,只是他还需要靠这臭老头在皇上面前帮他提复职一事,眼前边承欢这事也得由他去安抚弧平。他猜想,退婚一事在城内引起轩然大波,纵使白诩潇洒自若的边承欢亦无法忍受旁人的耻笑和谈论,遂想藉娶回王初云扳回面子。
这边承欢也真是笨,他和“王初云”是夫妻已是不争的事实,若他执意强娶,那不就是娶了他沈祥云穿过的破鞋,对边承欢而言,非但不会扳回面子,还是二度受辱。可惜现下他没闲功夫和他玩游戏,还是坐稳王丞相外孙女婿的宝位,以此为垫脚石,静待来日恢复官职较踏实。
“外公我、我不想嫁国舅爷,我和祥云已是夫妻……”“王初云”一脸急得快哭的模样。
“你和他是夫妻,难道国舅爷会不知道!”王丞相憋了一天半的烦躁,化为怒气咆哮吼出。他就愁这点,国舅爷明知道退婚的缘由,他以为皇上和皇后不怪罪,这事就能谈去,怎奈国舅爷似乎不想罢休。
那日国舅夫人前来,他听她话中意思,国舅爷应该是不在意的,但话说回来,有哪个男人能容得这等当众被退婚的耻辱,也怪他拉不下老脸,事发至今尚未上国舅府,向国舅爷郑重道歉。
“王初云”被吓哭,沈祥云就算再怎么不耐烦,在二老面前也得装出疼惜妻子的模样,他搂肩拍背,好生安慰着她。
“老爷,要不我进宫一趟去见皇后娘娘。”
王夫人的提议遭王丞相断然否决。
“我说过,别再拿这事打扰皇上和娘娘。”王丞相怒瞪眼前的一对惹祸精,气得拂袖,“我亲自上一趟国舅府。”
“外公,要我随您一块去吗?”沈祥云忙不迭起身,假意问道。
“你去?你是巴不得让事情变得更糟是吧!”王丞相厉瞪他,悻悻然离去。
“是,外公,您慢走。”沈祥云恭敬的送他出门,待人走远,他转身向王夫人说道。“外婆,初云她似乎被吓着了,我扶她回房休息去。”
“等等,我有事要问初云。”王夫人淡然道。“祥云,你先忙别的事去,我和初云聊聊。”
“是,外婆。”感觉王夫人刻意想支开他,沈祥云步出厅外却未离开,躲在一旁想听听她欲问“王初云”什么事。
“初云,外婆问你,你是几岁失忆的?”王夫人真瞅着被王丞相吓得还余悸犹存的“王初云”。
罢认亲时听闻外孙女儿失忆,她一颗心揪疼,加上忙着婚事,没空也不忍多问,现下她心头诸多疑问越积越多,正该是问清楚的时候。
“我……大概四岁的时候。”
“四岁?”
“王初云”愣愣点头,把沈祥云预先拟给她的说词平铺直叙的道出,“我养母也不确定当时她收养我的真切年纪,大约猜测是四、五岁,那时是一对穿着华丽衣裳的年轻夫妻,遇到山贼抢劫被刺成重伤,临死前把我和那支翡翠步摇托给她……”“王初云”越说越心虚,低头掩饰闪烁的眼神。
“临死前?你是说你亲生父母死了?”王夫人情绪略显激动。
“我,我不知道,是,是祥云,不,是我养母说的。”
“那你养母呢?”
“死了。”
“那你亲生父母的坟在哪?”
“不知道,养母当时觉得很害怕,抱着我逃到别的城镇,她,她只跟我说了这些,没再跟我提过其他的事……”
王夫人征愣住,“那你的养父呢?”
“也死了。”
“全死了,全都死了……”王夫人喃喃自语,突觉方才的对话有不对劲之处,仔细回想,月兑口问出,“你养母说,是一对穿着华丽衣裳的年轻夫妻把你托给她?”
“嗯。”
王夫人低眼思付,这不对,当初她托人给飞燕送信要她回来见她爹最后一面,送信的人回报说他们过得极清苦,一身旧衣,住的地方也很简陋。
然而她对沈祥云说的那些是爱面子的老爷在皇后面前的那番说辞,若依这套说辞,她的女儿女婿自然是“穿着华丽衣裳”。
心头起疑,她不动声色的问。“那你小时候穿的衣服呢?你走失时,穿的可是外婆亲手帮你缝制的衣服?那衣领还绣了个‘王’字呢!”
“这……”“王初云”眼神不安地游移,目光忽地和躲在窗边的沈祥云对上,他一个点头,她立即说。“是,我有印象,我看过那件衣领绣了个‘王’字的小衣,只是后来养母不知将它收到何处,我再也没见过。”
“这样,真是可惜了,那可是我花了三天三夜缝制的。”王夫人轻喟,前些日子眼里流露的宠爱不复见,内心充斥失望和怒气。
她替外孙女缝制衣服是真,可惜外孙女从未有机会穿,因为她打从出生以来,压根没回来过。
“也真难为你养母了,他们家境不好,竟从未想将那支裴翠步摇拿去变卖,那上头那朵用金片镶成的牡丹花可值不少钱。”王夫人再度试探。
“王初云”偷偷望向窗边,只见沈祥云焦急的真摇头,她会错意,回答道。“不,我养母说那是我生母留给我认亲的遗物,她知道那金片花很值钱,可就算饿死她也不卖。”
“是啊,多亏她没将它卖掉,我们祖孙才能相认。”至此,王夫人万分确定眼前这个王初云是假的,那么重要的认亲遗物,她居然没将它瞧得仔细,那上头压根没金片的牡丹花。
那支翡翠步摇白玉匠修补好送回丞相府后就一直收在她这,也是老天有眼,她原是留下步摇睹物思人,因此并未马上还给外孙女,却因此揭发了她的谎言。
压抑住内心的怒气,这事,等丞相回来再作定夺。
“外婆累了,我要回房休息。”王夫人重重一喟。
“外婆,我扶你。”
“不用!”王夫人突地甩开她的手,让她吓一跳,怕打草惊蛇,王夫人好声好气微笑道:“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是。”待王夫人走远,“王初云”步出厅外想找沈祥云,却已不见他人影。
真到掌灯时分,一直待在房里怒气闷憋心头的王夫人终于等到王丞相回府,丫鬟小春匆匆来报。
“夫人,丞相回来了,请您到书房一趟。”
“去书房?”
王夫人心生纳闷,小春立即补上未完的话。
“国舅爷也来了。”
王夫人心头一惊,猜想他极可能是为娶初云而来,可现下府里这个王初云是假的,她还来不及告诉丞相此事,万一国舅爷执意迎娶,事后却发现真相,那可怎么办才好?
小春四下张望,即便房里没其他人,她仍战战兢兢地上前附耳道:“夫人,丞相说要你带小姐的翡翠步摇前去,这事别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孙小姐。”
王夫人狐疑地看她,但猜想小春肯定也不知何事,既然丞相这么谨慎神秘,肯定有要紧事,她还是赶紧带上翡翠步摇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