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家大厅,满脸臭的后老爷当堂端坐,五子一女再加上一个不被承认的女婚,把整间屋子占满满。
后羿之所以不开心,是因为所有人都同意擎曦和他女儿的婚事,若非他是一家之主,权办至高无上,这件事就算定下了,根本没有人会坐在这里听训。
孙沅沅不和丈夫站同一边了。她是个明理的女人,如果碰到相同事情,她不会表现得比擎曦高明几分。
“擎曦,既然皇上已不再追究孙家罪名,那我是不是可以大张旗鼓寻找我的姊姊?”
“岳母还有姊姊?”
“是,当年我的姊姊被转卖进青楼,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不必找了。”
一道幽幽的叹息声响起,予月转头,望见泪流满面的文婉姊姊,望着她阿娘的双眼中,盛满哀戚。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予月是在问文婉,为什么哭泣,擎曦却以为她在问为什么没有消息。
“可能当时造册出了问题,我回一越京城……”他直觉回话,可是话说一半,才发现,予月的目光停驻在没有人的角落,所以她是在同另一个众人看不见的鬼魂说话。
擎曦语顿,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予月。
半晌,她转过身、问母亲,“阿娘,姨母是不是喜欢穿绿色的衣袭,深绿、翠绿、淡绿……深深浅浅的绿?”
“是。”孙沅沅也意识到女儿为什么会这样问,一颗心倏地发紧。
“她是不是不喜欢金银珠钗,只喜欢在发髻插上几朵新鲜的茉莉花?”
“是。”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姊姊就在这个屋子里、就在那个角落边。
所以、所以姊姊她已经……眼眶盈满泪水,孙沅沅仰着头,不教它们淌下。她怕,怕泪水一旦坠地,便落实了姊姊已死……
“她的名字呀做文婉?”予月再问。
“是!”再也不顾一切、奔向屋边角落,她对着墙角哭喊,“姊姊,我想你,你还好吗?你怎么会死的,怎么不等我找到你!”
母亲的哀伤,酸了孩子们的心,儿子们聚在她身边,后羿也顾不得生气,走到妻子身边,揽住她的肩。
“文婉姨母要阿娘别伤心,她现在很好,因为外祖父的栖牲,免除了一场生灵涂炭危机,所以外祖父、外祖母和几位舅舅,都陆续投胎到福德绵长的好家庭,只有三舅舅没投胎,他现在是城隍爷呢。文婉姨母也并非一缕无主孤魂,她是蓬莱仙岛的仙子,已跳月兑轮回、位列仙班。”
这就是文婉不害怕擎曦,能在有擎曦的地方出现的原因。
孙沅沅满脸泪水,哭道:“予月,帮忙问问姨母,她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姨母说,她很高兴阿娘为孙家留下后代,很高兴孙家的冤屈能够洗刷,更高兴阿爹疼爱阿娘,会照顾阿娘一生一世,如今,她的心愿已了,要回蓬莱仙岛。”
“姊姊,不要走,我还有好多话要同你说……”孙沅沅对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哭泣不止。
予月走到阿娘面前,握住她的手说:“阿娘、别哭,文婉姨母已经走了,她走的时候,轻松愉快,脸上带着笑容,心底没有任何憾事。”
后羿把妻子搂在胸口,柔声安抚,“是啊,沅沅应该高兴,孙家的冤屈得以昭雪,何况你不也都亲耳听见,好人有好报,岳父、岳母和舅爷们都有了好去处,明儿个我带你去城隍庙,咱们去给三舅爷上灶香。”
“阿娘,您该高兴,咱们的姨母成仙子,那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际遇。”
大伙儿一阵劝说,才将孙沅沅给劝开。
她走到擎曦面前,意有所指地瞟了丈夫一眼,拉高嗓音说道:“擎曦,旁人认不认你,我无法作主,但我感激你推翻宝亲王、为孙家洗刷冤情,你这个女婚,我认了,但日后要千万小心,别再招惹李媚君那样的女子,专心一意对待予月,她是我们后家的珍宝。”
孙沅沅的话让擎曦放下了忧虑,有岳母这些话作后盾,他腰杆挺直,因为心底明白,岳父那边迟早要过关。
“谢谢岳毋的承认,擎曦在此发誓,此生定不辜负予月,若有违此誓,教我天诛地灭。”
“好,我收下这句誓言,留待他日脸证。”
“是的,请岳母妥善收藏。”
孙沅沅拍拍擎曦肩磅,再握趁予月的手,“女儿,事情已然解释清楚,当初擎曦犯下的错,实为身不由己。撇去那段而言,过去几年,他待你的好,我们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遗忘过去那段伤心事也不算坏事,你只要记住日后与擎曦齐心协力、好好过日子。”
“是,阿娘。”予月应下。
即使孙沅沅已经放下话,后羿还是不准予月进贺家。
他骄傲说道:“后家的女儿没那么好娶。”
于是,在几个哥哥爱莫能助的眼光中,予月还是留在后定。
白天,贺老太爷、贺大爷、贺二爷来了,没能说动后羿;贺家婶婶和思芹、思芳、恩艾、思贞……来了,他照样没给人家好脸色。
听说,贺家三爷也要过来的,但孙沅沅让贺三婶回去传话,怕是贺三爷来劝,会越劝会越精,不如暂且搁下。
眼前明摆着,他连太子爷的面子都不给了,还会给谁面子?
若非擎曦不想予月左右力难,一道圣旨大可以将她留下。
后贺两家子谁都没想到后家老爷脾气那么硬,擎曦可是人见人爱,家家户户都想招进门的好女婚啊。
夜里,屋子燃上烛火,孙沅沅坐在丈夫身边,无奈问:“你到底在固执什么?
当年的事不都解释清楚了,并不是擎曦负予月,实是迫于无奈啊。”
“那又怎样?就算过去没发生这些事,我也不想把女儿嫁给他。”
“为什么,难不成你还介意我与阿秦哥哥那段过去?”
“那倒不是,你待我的心,这么多年过去,我岂会看不清,你若有嫌弃之意,早就离开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孙沅沅追问。
“贺擎曦越是长大,对他、我越……”
“越怎样?”她催促,丈夫是个豪气汉子,说话从未如此吞吞吐吐。
“越害怕。”他给了个出人意表的答案。
害怕?他这辈子有害怕过任何人吗?怎么就害怕起擎曦来?
“擎曦对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怕他?”
“就是没有才可怕,我老觉得他对我步步进逼,觉得我非得对他做点……做点什么坏事不可。但我哪里能对他做坏事?贺家对咱们家有恩,贺老太爷找的好风水,让咱们家予祥、予恩考中进士、当上官,又让予青变成为世袭侯爷,这些恩惠,我点滴记在心口呐。所以啊,我最好离那个贺擎曦远一点,免得我一个冲动,做下憾事。”
孙沅沅听着丈夫的苦恼,想起自己的推侧。难不成贺老太爷真说对了?后羿射日,前世的记忆仍然存留他心底?
看着他苦不堪言的表情,她不晓得该怎么同他分解,若是讲得不好,会不会反倒毁去擎曦和予月的感情线?
也许该找个时间,与贺家老太爷谈谈,看看如何解开丈夫心中的结。
“行了,先睡吧,再多的烦恼事,都留待明日再处理。”
她勾起丈夫的手臂,后羿侧过脸,看见妻子红扑扑的脸,心一动,他打横抱起他的沅沅。
同样的夜,擎曦迫于无奈,把予月留在后家。
情蛊解除后,他夜夜在床上无法安眠,他想念他的小凉席,想念他的后予月,想过去他们在同一张床上说话聊天,想她埋在他怀中笑着、闹着,那股……幸福感觉。
他己经等得太久,好不容易等来今日,一道圣旨,让予月成为自己的妻子,没想到,唉……他怎么就这么不投岳父的缘?
辗转难眠,他受不了了!
跳下床,走出精诚居、跃过那堵墙,熟门熟路的走向那个屋子、那张床上,擎曦越接近床缘,心越是怦怦跳,想到下一刻就可以拥她入怀,他嘴角乐得几乎咧到后脑。
予月又把棉被盖的满头满脸?肯定是冷到受不了,真是的,芯鹃在做什么,怎么没在小姐屋里多点上几盆炭。
坐到床边,伸手扯开棉被,擎曦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迎上的,居然是予恩的笑脸。
“哼哼,受不住了吧。”予恩说得暧昧。
“怎么会是你?”他皱起浓眉。
“我阿爹盖了新宅院,予月去年就搬过去了,我知道今晚你一定会来这里,坐吧!”
予恩起身,拍拍床铺,示意他坐下。
擎曦坐下,两人并肩靠着。
还没有开始说话,予恩就忍不住往床里头挪去,他皱眉头说:“这么热?你是吞下多少木炭,也只有我们家那颗小冰球才受得了你。”
“什么受得了,她享受得很。”
“讲什么鬼话,我们家予月哪有这么随便。”
予恩眼角在瞪他,却不能不打从心底同意,过去夜夜被擎曦接在怀里睡觉的时期,予月从不生病,身子强健得让大夫们讶异。
连那个说他们家予月无药可治、活不过十五岁的“神医”,也承认自己医术太差,看走眼。
结果呢,床上少了大火炉,短短一年内,扣掉落水那次不算,她大病小病接踵而来,躺在床上的对问比下床的时间多。
擎曦莞尔,问:“告诉我,这一年,予月过得真的很糟,对不?”
当新娘子,她脸上涂满厚厚的粉妆,却也掩不住她满脸的苍白与憔悴。
“是,她老是在生病,她虽然失去记忆,可我老觉得她没有全然忘记,她总是无缘无故地哀伤落泪,眉宇间,总有一股说不清、分不明的忧郁,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下意识地把自己欺负得形销骨立。”
他听得浓眉紧蹙。这些事不是亲人不会晓得,就算祖父多方探听,也只能探得后家大门外的事。
“我明白,过去一年对你而言并不容易,但予月也不舒坦,即使她忘记你。”
“对不起。”
“去年,我无时不刻想着你这句“对不起”,无时不刻想要得到你一份说明,我很想知道,我那个好兄弟是发生什么意外,怎么会突然从里到外翻天覆地,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好不容易得到答案,虽然我还是心疼妹妹,但,擎曦,我支持你。”
门被打开,予祥、予廷、予博、予青走进屋子,他们直接走向床边,予青一手拍上他的肩。
“妹婿,我们认了你,但如果哪天你又让我们的妹子不开心,我们是会翻脸不认人的。”
擎曦笑开,他喜欢“妹婿”这个称呼。
“我发誓!”
“你要知道,予月是我们全家的宝,你绝对不可以对不起她半分,否则……”
予博举起拳头,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知道的。
“我不会给那个『否则』机会,因为我怕痛。”擎曦的幽默惹笑了舅子们。
“我阿爹那关可不好过,我们几个兄弟商议过了,如果不造就事实,怕是你这辈子都别想让予月过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阿爹财力雄厚,养一个女儿半点困难都没有。”予廷说道。
“你们的意思是……”
“还要说得更清楚?”予青笑得很贼。
想起李媚君被擎曦烫得满身水泡的事儿,他就忍不住捧月复大笑。说透了,他们根本毋庸东叮嘱西吩咐,这辈子,能让贺擎曦抱在怀里却不受伤的女人,也只有他们家小妹了。
“我不赞成,对予月而言,我还是个陌生人,我得让她适应我、习惯我、爱上我,否则我不会对她……”虽然成过一次亲,但他对男女情事仍然生涩,放在口头讨论,太阳很害羞。
他的表白让舅子们满意到不行,一人一手搭上他的肩,笑道:“去吧,她住在种满茉莉花的院落。”
“谢谢!”擎曦朝他们一点头,转身、走进夜幕。
予月睡不着,虽然她真的累惨了,今天她碰上的事儿太多,多到她都数不清。
天未亮被阿爹、阿娘挖起来,净身、化妆、换嫁衣,她以为今晚将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她将与那位素未谋面,但听说人品很好的王秀才成亲。
没想到贺擎曦来了,带着赐婚圣旨拦下迎亲队伍,她糊里糊涂进到贺家、糊里糊涂拜堂成亲,她根本没想到会牵扯出那么多的前尘往事。
多曲折离奇的故事呵,竟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真教人难以想像。
她听了、接受了,用很多时间去思考,企图寻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可惜,她真的记不起来,自己曾经喜欢过贺擎曦。
事实上,她是知道他的,临州是个小地方,贺家又是地方上有声望的大家族,除几位贺家老爷、少爷在朝为官之外,他们堪舆相术都令人折服,想请得贺二爷或贺四爷指点迷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贺四爷这一年都不在府里。
即便贺家上下都是有能力、有名望的人,窗擎曦更是当中翘楚。
尤其上个月消息传回临州,人人都晓得他在朝廷立下大功,皇上特意拔擢,他从个小小的七品县官被提拔成为从三品大员,可以上朝、面见皇上,可以自由进入御书房,这样的人物迟早要入阁拜相,她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但是她与他……
照理说,她既然明白这么多事,连误会也已经解说清楚,再加上赐婚圣旨,以及她与贺擎曦早已拜堂的事实,她就不应该留在后家。
但阿爹的气怒她看进眼里,着实不忍心……
左右为难时,幸而贺擎曦看穿她的心思,握住她的双肩,柔声道:“你就留下来吧,总有一天,我会说服你阿爹。”
他的理解与体贴,都让她更深信了几分,若不是曾经用过心,他怎能一眼看透自己。
想起他,便联想起他温暖的怀抱,温暖的手心,温暖得像她挂在胸口的暖玉。
予月淡淡的笑容扬起,她认为,也许自己应该敞开心。
门轻轻地从外头被打开,她以为是芯鹃进房来,转过头,却看见眉弯眼笑的擎曦,他来了、站在门前,脸上尽是理所当然。
这种时刻,男子进入女人闺房不是合宜事,他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不知道出自何处?
虽说,他们已经拜堂成亲,可阿爹还不承认女婿啊,能让他进房吗?矛盾在心底,予月苦笑不已。唉……这整天下来,教她矛盾的事情数不胜数,还真不差这一件。
“怎么还不睡?今儿个你已经够累。”
擎曦往她身边走,不过是几步距离,可他每亲近一步,她的心便软上一分,待他走到她身边,硬硬的心化成软软的麦芽塘,只想围着他、绕着他、靠着他。
“我明白,可就是睡不着。”她低头,闪避他灼热眼光。
“没有我说故事,你哪里睡得着。”他不允许她闪避开来,低下头,追逐她的眼光。
“说故事?”她不明白,眸子微抬,触上他专注的视线。
他点头微哂。
“那些年,你非得窝在我臂弯里,听我说故事才能入睡,把那些故事集合起来,大概可以堆出一座高山。”
青梅竹马的交情?是,大哥是这样形容的,所以那座高山,是用光阴、用无数的相处给堆叠出来的?
“换言之,你经常在深夜潜进我屋里?”
“不是经常,是天天,我只要在临州,就会越过墙、来到你床边。”
“阿爹不知道吗?他怎么没剥下你一层皮?”她好奇问。
阿娘说,阿爹那态度不是一日两日,他是打第一次见面就厌上人家,就算擎曦长得再英俊伟岸,就算他成就再非凡,阿爹就是带着偏见。
“我很厉害的,厉害到你阿爹想抓都抓不到。”
“当梁上君子,竟然还用厉害来形容。”怪了,不过短短几句对话,她竟然就同他熟稔起来。
“不是梁上君子,是偷香贼。上床去,我给你说说那些年的趣事儿。”
上床去!不会太快吗?她苍白的脸庞染上一抹红晕。
见她这样,擎曦的心沾上她甜甜的麦芽塘。
“我不会做什么事,我只想当你的大火炉,温着你的手脚身子,过去我们就是这样,同床共枕了六年。”
“什么,六年?!那我的名节……”
擎曦失笑。这么多年过去,现在才想起名节问题?揉揉予月的头发,像过去那样,他安抚道:“放心,名节还在、清白还在,你想要的东西都在。”
哪有人这样说话的!予月脸上那一抹排红,瞬间扩大,晕染了整个脸庞。
他拉起她的手,领着她到床边。
“上床吧。”
分明觉得这样不妥,可……都做过好几年的事,现在说不,会不会太矫情?
唉,今天真是矛盾又矛盾的一天!
予月乖乖上床了,他躺在她身边,怕她担心,擎曦刻意拉出一点距离,身子不敢碰上她的,双手支在脑后。
他缓声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八岁,我十二,一个小到不行的瘦弱丫头,怎么就那么能引人注意?尤其是你那双眼晴,怎么会那么明、那么亮,能看穿人似地,那次,我把戴在身上的暖玉送给你。”
她从衣服里拉出暖玉。
“是这个吗?”
“对,就是这个。”看见暖玉,擎曦很高兴,这么多年过去,暖玉还负责熨热她的心。
“第二次呢?”
“第二次见到你,是在你和爹娘把祖父的坟墓迁到外祖父墓旁,那时我觉得奇怪,天又没那么冷,你干嘛穿那么多衣服,简直就是个小圆球,要是一个没站稳,就会从山上骨碌碌往下滚。
“然后,我们在半路上遇见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婶坤因为难产而死,你看见婶婶的魂魄,我还以为你是害怕,便教你把鬼吓走的方法,从此我在你心中留下凶恶形象。”
“然后呢?”予月越听越觉得有趣。他果然是说故事的个中好手,教她上瘾。
“我弄拧了你的意思,你根本不害怕,你是想把婶婶来不及对丈夫说的话,传达给叔叔。”
“我传达什么话?”
擎曦回答,“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你说婶婶要叔叔别忘记那日苍狼山下誓约,要叔叔把来不及待婶婶的好,给他们的孩儿。
“我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虽然耳濡目染,却讨厌别人用八字、命中注定……这类说词,强迫我接受我不乐意的事
“教人难以置信地,哀莫大于心死的叔叔,眼底重新燃起光彩,于是我确定,他会好起来的,他会好好守护孩子长大,在最后那天来临,与婶婶携手、来世共结情缘。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男女之间的情感。
“我问你,是不是经常和鬼魂打交道?你回答是,我说这对你的身子不好,你却毫不考虑地告诉我,『没关系,我喜欢做好事。』
“那时,我眼里看见的不是一个瘦小的八岁丫头,而是一个散发光芒的勇敢女孩!予月,你的肩膀那么小,为什么能承担那样大的责任?”他忍不住赞叹。
听见他的赞美,她心底有几分微甜,却不好意思地转开话题,“然后呢?”
“我们越来越熟,白天,你和哥哥们到我家一起上课,师傅休息的时候,你哥哥瞒着你阿爹把你带出门,与我一起到郊外踏青游戏。祖父常说你的八字与我再合不过,如果能娶你进门,是我的福气。
“我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虽然耳濡目染,却讨厌别人用八字、命中注定……这类说词,强迫我接受我不乐意的事。
“祖父说,我太骄傲、太自信也太自视甚高。我是那种相信人定胜天的男子,可那次、祖父说这话时,我非但不感觉厌烦,反而心底渗出一种类似满足的感觉,那时我就明白,原来啊,我是愿意的。”
“那么早,你就喜欢我了?可那时,我只是个小丫头不是?”
听见自己被他喜欢着,气息微微紊乱、心急促,这是不是代表,自己也是乐意被他所喜欢?不自觉地,予月向他偎近。
“没错,还是个冷冰冰、瘦巴巴,小得让人很心疼的小丫头。而且最糟的是,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
“为什么我不喜欢你?”
“你认为我凶,我一出现,你那些鬼哥哥、鬼叔叔、鬼女乃女乃们全避着我。”
“我这样对你说的吗?”
“你没直接对我说,但对予祥、予恩说了。”他垂下眉脸,眼底有一丝与他不相称的哀怨,见他这表情,她满怀抱歉。
“你伤心了吗?”她轻触他的手,他想也不想,就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
“我不伤心。”
“为什么?”
“一来,你还太小,小到还不认识男女之间的喜欢是什么;二来,我这种人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伤心上头的,我只会把时间用来争取你的喜欢。我宠你、疼你,我想,一年不成、两年必定可以,两年不行,我就往第三年努才,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像我喜欢你那样。”
“后来,我果然喜欢上你了吗?”
“对,但当中发生一件很关键的事。”
“什么事?”
“我病了,我全身发热,大夫却找不到药来医治,予祥、予恩灵机一动,想起每回他们生病发热,只要把你抱在怀里,很快就会痊愈。于是予恩瞒着你阿爹,把你带到我屋里,你喂我喝水、照顾我,还当我的小凉席,果然我的病很快就好起来了。之后,我便食髓知味。”
“怎么说?”
“我天生体质燥热,经常在夜半热醒,便是冬天,也很难一觉到天明。我的精诚居与你的屋子只隔一片墙,开始,我搭梯子爬墙,只要钻上你的床,抱着你,我就能安安稳稳睡到天亮,而你也不再在半夜里被冻醒。
“你阿爹一度以力,你长大了体质改变,不再总是手脚冰冷,却不晓得是因为我这个大火炉的关系。
“慢慢地,我的武功越练越好,再不需要梯子,轻轻一跃就能跳上你的屋顶,我并不确定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我只知道,我心底早有认定,而你,并不反对我的认定,于是我盼着你的及笄礼,盼着把你娶回家去……”
他缓言细语,说着原本打算隐瞒的过去,她听着听着,情动、意动,一个、两个隐隐约约的影子在脑中闪去,她不清楚自己捕抓到的是什么,只晓得那个感觉不错。
慢慢地,她睡着了,他低头望向她恬静的容颜,心动。
心随意走,男子的渐渐出笼。
癌,他亲吻她柔软的唇辫,那个甜、甜进心坎,他的体温一点一点逐渐攀升,那是让李媚君烫得皮肤起水泡的温度。
擎曦心头一惊,害怕伤了予月,急着想下床,却没想到这个小妮子像是舒服极了似地,偎得他更近。
他呼吸喘促,勃发,可她越来越过分,像是急欲汲取这份温暖似地,抱住他的腰,脸贴上他的胸口,连腿都跨上他的脚。
原来啊,别人遮之唯恐不及的热度,恰恰是她最喜爱的温暖。
谁敢说,他和她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