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月上中天。
聚来楼最前面是大饭堂,招呼一般打尖客人,但后面一进有著较隐密的包厢,围绕著小院而立。一间一间独立隔开,在裡头密会商谈自然非常安全,也不会让人偷听了去。
不过,若是有心,要偷听也不是太困难。雁依盼成功地一路远远跟著景四端而来,待他进了小厅之后,四下张望,看到了窗下有一处花丛。趁四下无人之际,她大著胆子溜过去,隐身花丛中,伸长脖子偷听——
自然听不清楚,因為他们不在窗边交谈。不过,因為夏日炎热,气窗是开著的,多少可以听到隻字片语。
“……跟你做个生意;就这么难架子也摆太高了。是不是吊人胃口,想把分红提得更高,才肯谈?”
这嗓音又冷又厉,很熟悉,果然就是赵爷。口吻不甚愉快。不过反正赵爷本来就是一脸阴沉样,没什麼奇怪。
奇怪的是,明明赵爷自己爽约了多次,又一再更改地点,让景四端疲於奔命,怎么此刻被他一说,就都成了景四端的错
雁依盼还在困惑时,景四端低声回答了几句。外头的她死命把耳朵贴在泥墙上,还是听不清。真气人
“我看是沉迷吧笑死人了。”赵爷还在抱怨,语气很酸。
景四端的低笑声靠近了些。“到底谈不谈呢,赵爷?”
“谈是要谈的。要不是看在你跟兵部的慕容将军有姻亲关係,能帮忙监视著的话,我根本不用受制於你。朝裡想跟我合作的高官大人多得是,不少你一个年轻小毛头。”
闻言,雁依盼心头一凉,感觉寒气从脚底一直冒了上来。
是听错了吧一定是听错了。她本来就听得不大清楚。
景四端用的是假名、假身分,应该是个芝麻小辟一怎么会扯上兵部尚书慕容将军?
将军的女儿嫁给景四端的侄子,这是景四端与将军府之间的姻亲关係,怎么赵爷一清二楚,说了出来
难道、难道景四端的假身分被揭穿了
“没办法,朝裡就像赵爷所说的,多得是高官贵冑,好处绝对轮不到我们这种年轻小毛头。我无权无势,要钱自然得自己弄。赵爷,您就别多心了,快快把情况说一说吧。上次谈到哪儿那批军马的状况如何?”
“我最近接洽到的,大约有四百匹左右。马是在北地养的,明年开春就可以卖了。一匹含粮草要价八十两,不过我打算分开来算。”赵爷兴致勃勃,嗓门也大了点。“马呢,我开价一百五十两,粮草一就算三十两好了。一匹马就净赚至少一百两以上。四百匹,那就是四万两哪!”
这价钱确实惊人,就雁依盼所知,她母亲以前待的肖功局,一年花在布料丝线的银子也不到五千两;一般朝官的薪俸,一年不过一百两银子,已经算很优渥了。但光一单买卖就可以净赚这么多,实在令人咋舌。
人為财死,鸟為食亡,也难怪……
雁依盼的心一直沉下去。她一定是误会了。
但景四端真的没什么钱,她与他朝夕相处,自然清楚。他连甄员外献上的银子都收下了,甚至也收过她的鐲子——
“赵爷,一匹马一百五十两,你当兵部全是冤大头,会乖乖掏钱出来让你敲诈吗?”
“军马可不比拉车的駑马,高大剽悍,京裡的土包子们一看到就拜倒了,哪知道好坏?”赵爷冷声道:“何况,在慕容将军执掌兵部之前,我已经游走北地、西疆跟京城之间多年,兵部买我的马买得可高兴了,从来没有异议过。”
“看来你真是女敕,连这点门道都不懂,难怪赚不到银子。”
“慕容将军自己就驻守过边境,不会不懂行情……”
“所以才要你这个姻亲从中打点。寻常小辟我可看不上眼合作。”赵爷很不耐烦,“随便编点理由不会吗就说北地乾旱,粮草欠收,马瘟流行……反正让人相信今年军马得之不易即可,这点小事也要人教?”景四端沉吟著。
“就让你去打点打点,什么苦工都不用你,分红就有五千两银子,这么好的营生一比你当什么钦差小辟要好太多了。”赵爷嗓音压低,转為诡异,“这一日做得好了,往后有其他好生意,我不会漏下你的。”
“消息走漏的话……”
“这你不用担心,我讲过了,朝中我也有认识的人,要有万一的话,还是包你没事。”
“哦赵爷认识谁?”
“这你就不用管了。”
两人似乎站在窗后不远交谈著,此刻恰好浮云飘散,月光皎洁洒落,窗上人影晃动。雁依盼一抬头,便见著他们。
她手脚全麻了,有一刻动弹不得,就像是被绑住一样。惧意慢慢涌了上来,淹没她。
不会的,景四端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把自己许给了一个表面瀟洒俊秀、玩世不恭,但背地裡贪财如命的男人。
真的……不是吗?
她一面木然转身,慢慢走出藏身的花丛,在夜色裡漫步时,一面想著。就相遇至今的蛛丝马跡来看;景四端确实就是这样的人。而且,这段时间以来,景四端根本不急著办其他公事;反而带著她到处游荡,化身京裡来的小辟员作威作福,四处收取别人奉上的银子。就算发现赵爷形跡可疑,也没有回报或写摺子,反而转头调查起赵爷经手过的生意,试图计算每桩获利有多少。
他就这么爱钱吗?
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她要好好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