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王盟呆呆地杵在师大附高的站牌下,望着拥挤的十字路口,有股冷风猎猎的寒意。他一眯眼,透过帽子抬头望天,绿意盎然,花瓣纷飞,俨然一副春暖人间的画卷,该是杂花生树群莺乱舞才对,说什么也牵扯不上“毛骨悚然”吧!但是,他挽起胳膊上的袖子,一根根汗毛肃然起敬,事实摆在眼前,不可不信。
唉,迷路的人果然很倒霉,不但绕了半天也没找到传说中的师大附高,还在大清早目睹了一场悲惨的车祸。不知道那个千钧一发冲到马路上推走小孩的少年现在怎么样,肇事司机刹车不及,身子由于惯性一下子甩到前面,恐怕好不到哪里,而横陈在地的摩托车破损严重,碎片混着鲜血灰尘飞溅四周,老天,那小孩也就三四岁,小脑袋瓜还没那粒罪魁祸首的足球大,当老爸的让一个不懂事的女圭女圭溜到马路上踢球,简直失格。
一个个身穿黑制服的警察叔叔训练有素,划地为圆,一边维护治安,一边疏散人群,目送红灯闪烁、警铃长鸣的SOS救护车远去,王盟抓抓柔软的黑发,皱弯浓眉,除了叹息也不知说什么好。社会提倡见义勇为,他免不了心有余悸,虽不认识对方,也没看清人家的样子,若真的发生了不幸,实在可惜了,毕竟活这么大、长这么高也是耗去很多社会资源换来的,老爸一定会很心痛呢……
哪,各位同学不要对满脑子“老爸”的他感到幼齿,一个单亲家庭的少年,长年累月跟随在谁身边,自然会跟那个人产生一丝特殊情结嘛。
他,王盟,一个和父亲相依为命的典范。
不是同行获奖的消息传来,探险家老爸也不会受到刺激,更不会心血来潮,非要回国探索多年未解的某山古栈道悬棺之谜,连锁效应是他们千里迢迢从亚马逊森林拎着大包小包辗转,飞十几小时来到这座城市,好不容易适应了南美的生活节奏,现在又要重新开始,对王盟这个超级路痴来说,多么心酸坎坷啊。
没事儿闲嗑牙,王盟曾问:“老爸,你确定我不是你捡来的?”不是遗传基因变异,一个身为探险界权威的男人,怎么会生出一个路都记不清的儿子?不过,正常情况下,王钰都会翻个白眼,云淡风轻地回一句:“儿子,你确定我昨天没回答过?”王盟习惯了他的迂回战,次次都是耸耸肩作罢,反正是不是父子都不重要,一起生活十七年,还能反悔说不玩了?再者,这个男人怪是很怪,对他却很好,小时候没少扛他在肩头走过大洋彼岸,赏遍绿树红花,经历成千上万次海平面、山顶峰的日出日落,养育之恩都还不清,哪有资格质疑什么血缘不血缘的?
So,这段日子,老爸要他读东陵市的师大附高,王盟无条件服从。
只不过,为什么非要读师大附高不可咧?一个小时前,王盟站在另一所高校大门外不断重复这个疑问。看人家名成高中的位置多么清晰明显,他一下子就找到了,可师大附高连个影子都不见——
王盟始终认为找不到的地方就是刁难人,不然他怎么会找不到?
他懒得追根溯源,不然早就能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童年在老爸肩头混太久,养成了跟着前面人走的习惯,要不,怎么一点方向感都没?
王盟低头看手表,糟,八点二十分,第一节课开始大半天了。他托起下巴琢磨片刻,跟在一辆玻璃窗前摆着“师大附高”牌子的班车后,走到马路另一端。其实,公交车站牌立在名成高中所在位置的反方,换句话说,王盟只要在十字路口转弯时留意一下四周,既不会浪费时间,也不会看到那个车祸的全过程……当然,那是说如果。
唉,压低了海蓝色的贝蕾帽,王盟双手揣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晃悠悠地转过身,背着他的双肩书包——超大号旅行袋,仍以匀速步调走向学校。
原来,师大附高是一所完中,所谓完中,就是由初中部与高中部组成,难怪校园面积大得出奇,比起名成高中也多了一种穿越历史的沧桑,四周的围墙有的翻修过,显得很洁白,可是有些或许是风格问题,为了保留原始图案,便尊重一切物质自生自灭的原则,任方砖的裂纹一点点蔓延,产生了高低不平的凹凸层,爬墙虎也凑热闹,远远看上去学校的建筑像是中世纪的古堡充满神韵。
夏天会很凉快……再能有几根缠缠绵绵的葡萄藤……
王盟睁大了两眼,实在很向往脑海里浮现的水果校园,不经意回神,视线落在身侧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栗发少年身上,看那藏青色的中山装是师大附高的学生制服,不过他的耳朵塞着耳麦,肩头很有节奏地一耸一耸,脚下若有似无地打节拍,可能察觉到有人在关注他,扭脸看看王盟,一张女圭女圭脸露出友好的笑,两颗小虎牙崭露头角,十分可爱。
王盟很好相处,从不会对别人有什么主观上的倾向,所以回以笑容。
少年对他的反应很感兴趣,摘下一边的耳麦,“你在这里做什么?”
“进校啊。”不过他没找到大门,天晓得围墙为什么那么长,仿佛没尽头。
“Metoo!”少年一眨眼,哈哈笑道:“看来是同道,你也发现这边的墙比较低啊。”
王盟习惯性地抓抓头,扬起脸审视附近的墙壁表示同感。
“那我先走一步,快下课了。”少年打了一个V形手势,动作灵敏地攀上墙沿,脚下用力一蹬,身子半坐在墙头,也许是身后的书包装了太多东西,束紧的带子松了,兀地松开,涌出一颗颜色有几分旧的足球。
轱辘,足球滚到了王盟脚下。
“哎呀,竟然不听话地跑出来。”少年懊恼地叹口气,双手合十,“拜托啦,帮我把球扔上来好吗?”
王盟的面颊滑过一丝奕奕的神采,很快被那抹常挂嘴边的笑容取代了。脚尖轻点足球的后下端,球稳稳地落在他微屈成四十五度的膝盖上方,继而再顶,球已划出完美的弧线,重新回到墙头少年的怀抱。
“哇,控球很稳耶!”少年瞪大眼,有点惊讶,“你是我们学校的人吗?为什么没见过?你到底是谁?”
王盟刚要回答他的疑问,墙壁内传来怒斥——"
“臭小子给我下来!现在几点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校规?要是想退学,就让家长来找主任签个协议书!”
那女圭女圭脸少年嘴一扁,假扮个鬼脸,很快笑起来,“看来又被‘四大名捕’盯梢了,你还是换个地方进学校吧!我叫杨冲,回头找你,拜啦!”双手撑着房檐,两腿顺势一扭,半空转一百八十度,干脆利落地跃入墙内。
王盟听到里面一阵聒噪,紧接着叮叮当当又一阵响声,下意识耸耸脖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里面在展开第三次世界大战吗?貌似是老师和学生在沟通不是吗?为什么爆发得如此惊天动地哩?
“你要在外面站到什么时候?”一个清脆、好听的嗓音在王盟背后发出。
他莫名其妙地转过身瞧,眼前站了一名穿藏青色连衣裙的少女。女孩发色微褐带卷,一眼看去竟有几分刺眼。她的皮肤很白,白得透亮,微张的唇如同染了淡淡水彩,在斑斓的七色阳光下,轻轻一抿,娇媚明丽,尤其一手点着他的鼻尖,一手搭在腰间的姿态,越发盛气凌人,不可逼视。
王盟环顾四周,不大确定地问:“你……在和我说话?”
少女的眉宇间隐隐有暴风骤雨来前的阴霾,“当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和你说,难道是我在自言自语吗?”
“是哦。”王盟干笑着又模了模后脑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腔。对女孩子,他很头痛,避之惟恐不及,既没什么经验可谈、也没什么相处的氛围可以酝酿。
少女握拳,咬着牙说:“王盟,你是从南美转学回来的王盟对不对?”
“对。”他举手,老实回答。
“告诉你报到的时间在七点四十,现在呢?马上就要八点四十了,搞什么鬼?第一天上学就迟到?”少女忍无可忍地对他继续控诉,“我在学校门口等了你整整一个小时,您老闲闲地赏风景,好逍遥啊?”
那个……校门在哪里啊?他没好好意思问出口。“那对不起啦。”
什么叫“那对不起啦”?没诚意!
少女双手环胸,狐疑地抬头瞥了他一眼:该生样貌趋于大众,五官还算端正,惟一的特点是那双乌黑幽深的大眼,几乎让她迷失了自己……停停,再看个子,差不多一七八公分左右,长袖衬衫,褪色的牛仔裤,背后的书包大得吓人,口袋又多又烦,看起来邋邋遢遢没正经,半点精神都没有。这是什么世道呀?学校的问题人物已经多得没天理,老妈怎么又招了一个……而且还……
“唉!”叹息从两个初次见面的男女生口中同时发出,不禁有些滑稽。
少女唾弃地瞪着他,一张小脸满是不悦,“我还没说什么,你叹什么气?”
王盟一脸迷茫地瞄了瞄女孩子,“那么你是……”
“请叫我学姐!”她依旧没好气,指了指肩上校徽下的红色袖标,“记清楚常识,我是师大附高这所学校的学生会会长,高三A班的‘骆子炫’,你不可以叫我的名字,会长就是会长!”
学校的大姐头,难怪这么厉害啊,他很好说话地满口应承:“会长学姐。”
这是什么古怪的称呼?算了,骆子炫懒得再纠缠不休,干脆一勾手,“走,现在就跟我到教导处报名,事情多着呢,你这个人怎么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紧迫感?为什么一定要有紧迫感呢?虽然很困惑,王盟却识时务地选择闭嘴,把疑问咽了回去。人在屋檐下,还是少开口比较好,祸从口出嘛。他拉了拉两肩的书包带,十分合作地笑着欠身,“麻烦会长学姐了。”
这个死小子!
骆子炫要抓狂了,真是气死人不偿命,无论你说什么,他都是以不变应万变,偏偏还让你挑不出刺也抓不到小辫子,郁闷死了。
骆子炫带着王盟去教导处办理入学手续,然后,她就发现了这个人的特点——几乎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令行禁止,乖得让人郁卒。不过,如此慢条斯理的少年也真少见得没天理,时不时让人想在后面踹一脚。看,他竟然靠在墙边打盹了!拜托,要等待图书证、饭卡办理的都是他,为什么最后站在办公桌前的人却变成了她?骆子炫耐着性子瞪他,企图以眼眸的愤怒来控诉王盟,当然仅仅维持了十分钟,她便彻底绝望了。
“会长学姐,能不能告诉我食堂在哪里?”王盟搔搔发丝睁开迷蒙的眼,捂着咕噜噜叫的肚子问。
“食堂?”骆子炫诧异地盯着他,“你不会告诉我你要去吃饭吧?同学,现在离不久前的早餐没超过两个小时,你不觉得吃午饭太早了?”
王盟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午饭,我要吃早饭,三餐都很关键的。”
骆子炫脸上的黑线丛生,差点把那本学生手册扔出去砸他,“早上没有吃早餐还来得这么晚?你到底在搞什么?”
“对不起,我不大认路。”王盟有一丝抱歉,模着后脑勺笑了笑,“早上绕了很大的圈子才找到师大附高。”
骆子炫显然难以接受他的说辞,“我们学校有那么难找吗?就算你现在去食堂也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还是等中午,让你的同班同学带路吧。”
王盟听罢露出了苦笑,“那好,反正也没有事情急着做。”
骆子炫没注意他的话中话,径自说:“那走,我带你去教室。”说着,转身顺着长廊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这时,远处传来学生的呼喊声,朦朦胧胧不大真切,骆子炫不经意抬头望了一眼,似乎发现什么,脸色哗的一下变得苍白。她紧走几步,来到校园花圃的一个拐角四下张望,不断地喊着:“朱启南!我看到你了,出来,不要再玩捉迷藏了!”
王盟跟在后面一头雾水,见骆子炫的样子相当激动,白皙的脸蛋仿佛染了云霞,他也微微扬起眉,不过很快被头顶的太阳吸引了注意力。温暖的阳光爬上枝繁叶茂的树梢,透过层层绿叶,星星点点洒向大地,王盟惬意地伸展手臂,深呼吸到一半,鼻息一顿,他来不及提醒前方女孩小心,本能反应,一扯骆子炫的胳膊,左脚膝盖弯曲,右脚顺势猛地向后上方踢,“嘭”的一颗足球正中脚踝,遇到阻力弹了回去。
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看得随后跟来的几名少年目瞪口呆。他们中有两个很是灵敏地窜到近前,围着王盟上下打量,眼中流露出异彩,彼此叽叽喳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兴奋地握紧了拳头。
王盟自言自语:“这样踢球也太危险了……”
“啊,说得对!”一位齐耳发的帅气少年打了个响指,与此同时,瞄了王盟旁边的女孩一眼,意有所指,“骆会长,不让我们在球场踢是不是太危险呢?”
骆子炫哼了哼,没理他,转过身看王盟,试探地问:“喂,你这么会踢,是不是要加入足球队?”
“足球队?”王盟望着长廊的天花板,半晌,缓缓摇头,“不要,好麻烦。”
好麻烦?所有人都瞪大眼,看怪物似的地盯着他。真的假的?那么身手敏捷的人竟然不报社团,这不是暴殄天物?到底这个人在想什么啊。
另一个刺猬头少年急了,喝道:“你觉得我们学校的校队委屈你了?那你当初就该选择去隔壁大街的名成高中,而不是来我们师大附高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