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石牌半山腰,有幢古老朴拙的建筑物,背山面向台北盆地地矗立著。房子四周树木浓荫,环境幽静清雅,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这是一所专门收容治疗精神病患的私人疗养院,医疗之好、设备之全、收费之高,非一般市井小民所能负担的。
这日,戚惟杰为了逃避,再次来到疗养院里,站在隔离病房外痛心地注视里头神智不清的母亲,心底恨死了老头子的寡情无义。就是冈为他的背叛,严重地打击了深爱着他的母亲,才造成她的精神分裂;老头子更是狠心地将母亲丢到冰冷的疗养院,长达数十年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而这一切,都要怪罪戚惟纲他们母子,老的抢走母亲的丈夫,小的夺走父亲的关爱,最后连他戚惟杰所爱的女人也不能幸免。提到这种种,戚惟杰悲愤交加……
“惟杰,我们回去吧!”
突如其来,身边响起温婉、轻柔的嗓音,他霍然转头,讶异地扬起眉来。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
他望着妻子柳嫣然秀丽的容颜,原来起伏不平的情绪,竟奇迹似的平静了下来。
这些日子来,每当他从恶梦中惊醒,身边永远都有一双忧心的瞳眸注视着他,以及无尽温柔的抚慰。他发觉唯有在妻子身边,他才有片刻宁静、安全,他需要妻子大量的感受之后,柳巧眉的影子日渐淡远,可惜的是,他尚不自知这微妙的心理转变象徵着什么意义。
“王妈告诉我的。”依旧是温婉的声音,她和戚惟杰并肩站着,关怀地问道:“妈妈,她还是一点起色也没有?”
“这辈子大概好不了了。”他压抑地应道,接着转身奉先往外走。
柳嫣然立刻笨拙地跟上去,稍显急促地说道:
“爸今天到公司主持股东大会。”
戚惟杰顿了一下,脚步未停地走向停车处,面无表情地为柳嫣然拉开车门,待自己也坐进去后,仍是一言不发地呆坐着。
“你不去可以吗?”她犹豫地问。
“我去让人看笑话啊!”他讥讽的。
“但事情是你经手的,你该出面处理的。”柳嫣然运用含蓄的措辞,避免伤害到丈夫的自尊心,但,她实在不愿戚惟杰这般懦弱、缺乏担当、逃避问题。
“我的事,你少管!”戚惟杰恼怒地斥暍。
柳嫣然不为所动,仍是不愠不火的。
“听巧眉说,惟纲没死,他回来了。”
这下子,戚惟杰的脸更沉、更臭了,他暴怒地吼道:
“柳嫣然,我警告你,少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对我而言,戚惟纲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是你大哥。”她沉静地说道。
“哼!大哥!我们兄弟俩早在十年前的奇莱山上恩断情绝了,否则他也不会在十年后回来报复的,我有今天都拜他所赐,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给我的打击。”他恨意甚浓的。
柳嫣然不可思议地凝睇着被恨意扭曲了脸的丈夫,心想,亲兄弟何以有这般深仇大恨呢?那天,戚惟杰和戚名绍父子冲突的画面涌进脑际……
“惟杰,我想你大概误会了爸爸,手心、手背都是肉,爸对你们兄弟俩的爱,是不会有差别的。”
“我不敢相信我们是一起长大的,你竟然这么盲目!”戚惟杰阴沉地说。
“爱之深,责之切。爸爸若不爱你,又何必去苛求你呢?”柳嫣然实在不明白戚惟杰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偏执观念。
“他不苛求我,只是贬低我,反正我没有戚惟纲的优秀出色嘛!被了,下要再谈这个问题了。”说着,他发动引擎。
柳嫣然却紧接著问:
“惟杰,当年惟纲是怎么摔下山崖的?”
戚惟杰脸色丕变,呼吸加快地大吼:
“够了!别再问了,让我安静一下,行不行?”
“事出必有因,惟纲没死回来了,却不肯出面相认,摇身一变成为国际大集团的总裁,并且大力地打击戚氏。我相信你比谁都清楚原因何在,否则这些日子,你不会睡不安稳、焦虑不安,甚至躲了起来,不愿出面解决问题或是展开反击行动。”柳嫣然一针见血地打中戚惟杰的痛处。
“够了!被了!你别再说了!”
“啪”的一声,戚惟杰狂乱地掴了柳嫣然一记耳光。
瞬间,柳嫣然脸上浮现五指红印,颊上热辣疼痛著,泪水儿在眼眶里打转,她紧抿着嘴唇,掉头注视着车窗外。
戚惟杰呼吸沉重地握紧方向盘,阴鵞粗暴地说:
“别想干涉我!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柳嫣然愕然转头,瞪视著一脸阴霾的戚惟杰,眼底布满惊疑与不安……
夜阑人静,戚惟纲吞云吐雾地坐在车内,守候在柳巧媚的公寓外。
他有如行尸走肉般的度过了七天,这七天他未再对戚惟杰采取任何行动,包括逃开了由戚名绍主持的股东大会,他只是把自己丢向忙碌的工作。
也许真应验了乔以的话,他后悔了!这一连串的报复行动所掀起的漫天风云,不仅打击了戚氏企业,也波及了台湾产业界,震荡了整个股市,至今还余波荡漾呢!而他,却仍找不到答案!
巷子口远远地走近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戚惟纲连忙熄掉烟蒂,打开车门迎了过去。
“巧眉!”他急促地低唤。
柳巧眉一愣,接着马上目不斜视地越过戚惟纲往前走。
“巧眉,我们谈谈好吗?”
戚惟纲情急地拉住柳巧眉。
“仇总裁,我已经辞职了,谈与不谈,不再重要了。”她冷着一张脸,轻推开戚惟纲。
“你好歹也要给我申诉的机会,才能定我的罪啊!”他沙哑急切地说道。
“只怕多听一次申诉得再挨更重的伤害,不,我受不了!”她惨兮兮地呢喃。
“原谅我。”戚惟纲沉痛地低语。
诚挚粗嘎的嗓音,再次拨动她脆弱的心弦,让她压抑已久的委屈怨忿瞬间爆发,她泪水进流、激动呐喊!
“是的,原谅你,那我所受的伤害谁来同情?一句原谅就想抵消你给我的欺骗、折磨吗?”
“对不起,对不起,眉眉……”戚惟纲心痛地上前拥住伤心哭泣的柳巧眉。“我以为一切可以从头开始,没想到还是伤了你,对下起!”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轻举粉拳,猛捶向戚惟纲厚实的胸膛。
戚惟纲动也不动地任她发泄,双手毫不放松地紧抱着她,直到她歇手软靠在他胸前轻声啜泣,他才开口道:
“你不恨我的。”
笃定自信的语气让柳巧眉霍地抬头,狠狠地再重复一句——
“我恨你!”
“不,你不恨我。”说着,他捉起她胸口的项练高举到她面前,强而有力地说道:“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一把扯回泰迪熊的小星钻项练,恼羞成怒地道:
“戴着它是为了提醒你给我的羞辱。”
“巧眉,无论是戚惟纲或仇刚,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真实无伪、恒久不变的,而隐瞒身分情非得已,你一定要相信我。”他真切地表白,令人感动。
柳巧眉深叹口长气,乾涩地说道:
“我可以相信你,但却不能谅解你。”
“为了戚氏企业?”他洞悉地说。
“也为了戚伯父。”她轻点头。“他又倒下了。”
戚惟纲脸色一白,焦灼地问:
“他……病了?”
“血压上升,还好没有中风,否则就严重了。”她紧凝着神色忧虑的戚惟纲。
错了,错了,他以为经过十年苦的淬练,他的心应该是够很、够硬了,没想到柳巧眉的一句话,就让他坚固的心垒溃然崩塌了。他实在不敢想像,假若父亲擭知自己一手创下的基业是毁在锺爱儿子手上时,他所受的打击会有多重?而兄弟阅墙,又会多伤他的心?这一团乱帐,他竟无力收拾了!
戚惟纲痛楚地闭上眼睛,额角的筋脉微微抽动着。
恤巧眉把手轻搭在他肩上,他睁开了充满痛苦的眸光与她四日相视,好半晌,她才轻声地问:
“你和小扮之间究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年你是怎么失足掉下山崖的?”
戚惟纲一凛,霍地转身,咬着牙说道:
“我就是回来找答案的。”
“找答案和毁掉戚氏企业有关联吗?”她紧追下舍地问。
戚惟纲深邃的瞳眸投向远处,有关联吗?也许有,也许没有……他不愿追究了。
柳巧眉走到戚惟纲面前,仰头凝视着他,轻柔地说:
“回家吧!既然要找答案就回家吧!你是系铃人,这个结须由你来解。”
回家?十年了,他真的可以回家了吗?真的可以吗?
“我陪你回家。”
她深情地握著他的手,将勇气输到他身上……
“爸,您午睡一下,什么也别去想了。”柳嫣然为戚名绍拉上被子,轻声说道
“我怎能不想呢!辛苦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临老连个房子也保不住。”憔悴苍老的戚名绍躺在床上叹息道。
“爸,请你原谅惟杰,他只是求好心切。”
“我自己的儿子,难道我还不了解他那性子。唉!嫣然,你说我对他们两兄弟真的偏心了吗?”戚名绍虚弱地问道。
“爸,那是惟杰一时冲动,所以才门不择言,您别放在心上。”梆嫣然软言安慰道。
“不,他是认真的!打小他就好动、叛逆,不像惟纲——”说到这,他恍悟地顿了顿。
“瞧,我又不自觉地拿他和惟纲作比较,也许就是我这种爱比较的心态,才造成他的不平衡吧!”
语罢,他深叹口气。
“爸,睡一会儿吧!保重身体要紧。”
“有空多劝劝惟杰,别让他钻牛角尖。”他继续说道:“这几天,他都躲在家里,是不是?”
柳嫣然点头。看来,什么事也瞒下过戚名绍。
“找个时间告诉他,那天在股东大会上,我已经和琼靳集团的代表达成协议,我们还是可以保留戚氏这块招牌,但他这个总经理还是得出面处理后续动作,老躲着也不是办法,事情总要有个解决。”戚各绍苦口婆心地交代着。
“爸,那大股东大会您……见到琼斯集团的总裁了吗?”柳嫣然犹豫地问。
戚各绍摇头说:
“没有,是个乔总经理代表出席的。”他瞧出了媳妇睑上异样的神色,怀疑地问:“琼靳集团的总裁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柳嫣然飞快地答。
仔细打量了柳嫣然的神色,戚名绍锐利地再探问:
“嫣然,你好像有事瞒着我?”
柳嫣然一下子张皇了起来,急促地回答:
“怎么会呢?爸,您好好休息,厨房王妈那有事找我,我去看看。”说完,柳嫣然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出去。
“嫣然,嫣然……”戚名绍频声叫唤,心底一阵疑惑。难不成又有事背和他发生了?
站在家门前,此刻只能用“近乡情怯”来形容戚惟纲的心情,若不是后头有个凶婆娘强压着,他早已逃之夭夭了。
“怎么怕了?你不是要来找答案,那就进去!”柳巧眉环着胸,充满挑衅地说。
戚惟纲瞪视着柳巧眉,那股冷冽的气势竟然罩不住她了!
这一脚踏进去,将会掀起怎样的漫天风暴?这就是他所胆怯害怕,以致他患得患失、踌躇不前的原因。
“戚大哥,你再磨蹭,天都黑了。”她急躁地催促。
“还是叫我仇刚吧!”他僵硬的。“以前的戚惟纲已经死了。”
她深吸口气,缓缓地道:
“不管死不死,你永远都是我的戚大哥。”
不觉中,两人又陷入缠绵的凝视,这时,大门却自动地打了开来——
“咦?眉小姐,你怎么站在这?不进屋里?”原来是王妈正准备出门买东西。
“王妈,你瞧瞧这是谁?”柳巧眉热切地拉过戚惟纲。
王妈一见,顿时像见了鬼似的,脸色发白,颤抖地指着戚惟纲。好半天,才语无伦次地嗫嚅道:
“大……大少……爷,你……你……鬼啊——”
一声尖叫,王妈飞也似的跑了进去。
“王妈,王妈,戚大哥他没死啦!”柳巧眉急喊。
“看来,我真成了像地狱回来的鬼了。”戚惟纲苦笑地调侃道。
看着王妈逃遁的狼狈样,柳巧眉险些笑弯了腰;听到戚惟纲的话,她更是笑靥甚浓地补充了句——
“而且,还是个魅力十足的魔鬼呢!”说话的同时,柳巧眉的眼底、眉楷,净是浓烈的爱。
戚惟纲用力地握住她的柔荑。
“咱们进去吓人吧!”她调皮地说道。
才踏进客厅,柳嫣然即挺着肚子迎面而来,一脸疑问地问:
“巧眉,王妈是受了什么惊吓?瞧她一副活见鬼似的。”
才说完话,她便呆楞地瞪视着妹妹身旁这位英挺颐长的男人,不能置信地喃喃问道:
“巧眉,他是……他是……”
“威大哥。”柳巧眉轻柔地接口。
戚惟纲走到柳嫣然面前,粗哑艰涩地开口——
“嫣然,好久不见,你好吗?”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开场白。
“惟纲,真的是你?你的声音怎么……”
柳嫣然虽处於震惊之中,却也察觉戚惟纲声音的异常。
“我的声带受过伤。”
“哦!惟纲。”柳嫣然热泪盈眶,上前抱住了戚惟纲。
抱着柳嫣然,戚惟纲激动不已,儿时如手足般的点滴回忆,一幕幕在脑海里倒带放映着。
一旁的柳巧眉也感动得泪水直淌。
“好了,让找看看你。”
戚惟纲控制住激昂沸腾的情绪,他推开柳嫣然,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她一遍,脸上露出温馨的笑容打趣地说:
“哇!你真壮观!我一回来就送我这么一个大礼物。”他故意瞄着柳嫣然的大肚子。
“惟纲!”柳嫣然困窘的。
“我的小侄子多大了?”
“六个多月了。”
“那我还要再等四个月才能抱得到他喽!”戚惟纲失望而夸张地低嚷道。
柳嫣然沉静地笑了,她温柔地说:
“你坐会儿,我进去告诉爸爸这个好消息。”
戚惟纲正想制止时,楼梯处却响起了单薄的拍手声。
“哎哟!原来是我亲爱的大哥回来了,欢迎,欢迎!”
戚惟杰夹枪带棍的讥讽,弹指问:一已来到客厅。
霎时,整个客厅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空气中荡漾著浓浓的敌意、怨恨,令一旁的柳嫣然和铆巧眉两姊妹不安地面面相觑。
戚惟纲一扫适才的温和,浑身一僵,每束紧绷的肌肤奔窜出逼人阴沉的严厉气息,两道利剑般的目光直射向戚惟杰,最后戚惟杰仍敌不过戚惟纲凌厉凶猛的威迫感,首先沉下住气地开炮了。
“我都已经被你逼得走投无路了,难道你想赶尽杀绝?”戚惟杰火爆地吼叫。
“我要答案。”戚惟纲冷峻的。
戚惟杰一凛,稍稍慌乱地避开戚惟纲迫人的眼神,心虚暴躁地低嚷: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不相信你会忘记当年奇莱山上的夜游探险活动,我可是刻骨铭心:永志难忘。”戚惟纲沉痛地提醒。
戚惟杰更加心慌意乱地来回走动,他还是强硬地否认。
“我不记得了。”
“为什么推我落山崖?”他乾跪直问道。
此话一出,一旁的柳嫣然和柳巧眉皆震骇地惊喘。紧张的一刻,谁也不曾察觉有扇房门悄然轻启。
戚惟纲逼近一步,再次重复地质问:
“为什么推我落山崖?我亲爱的弟弟。”
戚惟杰被逼至屋角,爆发似的握紧拳头击向墙壁狂嚣道:
“因为我恨你!因为你该死!”
这句话犹如埋藏多年的地雷引爆,炸得所有的人大惊失色!
“因为你样样比我强,只要有你在,我所有的表现都相形失色。不论是学习、课业、运动每—方面,就连女孩子也总是把眼光放在你身上,你是所有光环的焦点,而我呢?我受够了!”戚惟杰歇靳底里地吼出他内心的不平。“你永远是爸爸心目中的好儿子,是继承戚尺衣鉢的好人才,他永远拿你的标准来要求我、苛责我,在八眼里,我永远及不上你的千分之一,我注定是个败家子!”
“惟杰,你错了,你误会了,不可能的,爸不可能会这样的!”戚惟纲不能置信地回应着。他实在想不到在弟弟心中,竟有这么偏颇的心结!
戚惟杰霍地转头望向柳巧眉,以平稳的语气问:
“巧眉,记得那天登山途中你跟我说过什么?”他眼底下的筋脉隐隐抽动着。
柳巧眉蹙紧双眉,迷惑地摇头。
“那天你一脸洋溢着梦幻喜悦的笑容,提着泰迪熊项练,兴奋地告诉我,说你爱上戚大哥了,你决定进大学后要好好念书,充实自己,才配得上戚大哥,你记得吗?”戚惟杰神色复杂的。
“我不明白,这和——”她疑惑地嗫嚅着。
戚惟杰阴惊地笑了,他面向戚惟纲,语气森冷的。
“是的,只要有你在,我永远得不到我要的东西,就连巧眉也是。我厌倦了,我不要老是输给你,我不要再活在你的阴影底下,只有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才有出头一天,才有喘息的空间,你懂吗?”
戚惟杰眼中浓浓的恨意与疯狂的杀气令戚惟纲悚然而寒,他吃力痛楚地回道:
“惟杰,我们是兄弟啊!”
“不!我们不是兄弟,你是爸在外头私通所生的私生子。”
又是一道威力强猛的炸弹,炸得众人不知所措。
戚惟纲震惊又震惊,呆楞楞地呢喃: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们母子不止抢走了我爸爸,还联手逼疯了我母亲,妄想夺取戚家财产。”戚惟杰握紧拳头,一步步逼近戚惟纲。“你那个水性杨花的母亲——”
“住口!”
倏地一声巨吼凌空劈来,打断丁戚惟杰的控诉——
戚名绍铁青着睑,操控着自动轮椅来到充满火药味的客厅,他佝凄的身体却散发着—股威赫刚烈的气势。他先是与大儿子泪眼相望,传达浓浓的父子之情,半晌,才掉开视线严厉地看向小儿子戚惟杰,沉声地问:
“你刚才所说的一切,是谁告诉你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戚惟杰门气甚差地回答。
“说!是谁?”戚名绍大声咆哮。
“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佣人都知道。”戚惟杰没好气的。
“这倒奇了!每个雇请来的佣人都不超过三年,竟对戚家的家务事如此了解。”戚名绍边说边点头。“说!究竟是谁乱嚼舌根?”一问完话,他突想到——“王妈?”
戚惟杰默然不语,这也解释了他为何有这么偏激的想法了。
戚名绍眼光一闪,怒火高张,迭声大喊:
“王妈!王妈!王妈——”
“爸,别激动,小心您的血压。”柳嫣然立刻提醒道。
“王妈!”
王妈匆匆地跑了出来。
“老爷有什么事吗?”
罢才她因戚惟纲的出现,吓得跑去贮藏室躲了起来,因此,也将客厅中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底正忐忑不安。
“王妈,你来我戚家工作多久了?”戚名绍压抑地问。
“快三十年了。”王妈战战兢兢地答道。
“好,快三十年了,那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戚家发生在三十七年的家务事?”
“老爷,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呐呐地承认。
戚名绍一听,怒火澎湃,大声地吼道:
“你马上收拾东西给我滚!我不需要乱嚼舌根的管家来破坏我的家庭,滚!”
“老爷,好歹我也是太太那边的人,两位少爷也是我带大的,你不能随随便便就开除我。”王妈不服地抗议。
“爸,你不能这样对待王妈!”戚惟杰一旁搭腔地为王妈抱不平。
“滚!”又是一声怒吼。
“那我的退休金和遗散费呢?”王妈刁顽地为自己争取权益。
“我会给你的,现在马上给我滚!”戚名绍气得手脚直发抖。
“我会走,不过在走之前,我要为太太说句公道话。这十几年来,你把太大丢在疗养院不闻不问——”
话未说完,戚名绍已是暴跳如雷地迭声叫嚷:
“滚、滚、滚!”用力地吼完,他人已气喘吁吁地瘫在轮椅上。
王妈被戚名绍狂怒的样子吓得咽间未说完的话,一骨禄地跑进屋里,卷铺盖准备走路了。
“戚伯父,保重身体!”柳巧眉连忙上前轻抚戚名绍的背部。
“爸,喝口水,顺顺气。”媳妇柳嫣然也端了一杯水,服侍戚名绍喝下。
而一直保持沉默的戚惟纲则是焦虑在心,口不敢开地注视着脸色苍白的父亲。
戚惟杰眼见父亲赶走了忠心的老管家,心中又是一阵气愤。
喘过气的戚名绍,转动疲乏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问着小儿子:
“惟杰,你真的相信王妈所说的一切?”
“它没必要骗我。”
“你也相信你和惟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了?”戚名绍再问。
“你给我的待遇,让我不得不相信。”戚惟杰乾涩地回道。
“我想你们每个人心中部有个疑问,为什么我对结发妻子如此绝情?为什么我把精神异常的老婆丢进疗养院后,从此不闻不问,对吗?”
众人哑语。
戚名绍环视屋内的这几个孩子,凝重地从口袋拿出一张泛黄的相片,语带哽咽的。
“这件事要追溯到三十八年前,我在大学里认识了湘霞,她温驯善良、贤淑文静,下久和她便陷入热恋。原本我们是计画一毕业就结婚的,哪里料到,我父亲经商失败,为了保全家产,要和当地仕绅望族结下秦晋之喜,硬拆散我和湘霞,强迫我娶秀亚——”说到这,戚名绍看了小儿子一眼。“也就是惟杰你口中的母亲。而当时湘霞肚子里已怀了惟纲,尽避我万般不愿,为了家业,我还是结了婚,但我整个儿心思都放在湘霞母子身上,不得已我只好在外头觅了个地方安顿湘霞,也因此我完全忽略了新婚妻子。”陷入回忆的戚名绍,睑上浮现愧疚懊悔之意,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一切的错误都是我的自私所引起的,我拿妻子的财富挽救家业、照顾我的爱人,却冷落忽视了秀亚。一开始秀亚尚能忍气吞声,到后来她开始心生不满、大吵大闹,又常常剪破我的衣服、砸毁我的书房,采取激烈的手段逼使我回头,可是我对她并无感情,而她的报复行为只让我更反感、更加疏远她。后来我想离婚,结束这桩可笑的婚姻,但却遭到家里的反对。”
戚名绍停顿了下,接过柳巧眉递来的茶水,喝口水藉以平息内心的激动。
“接下来呢?”戚惟杰下耐地催促。
“我们的日子愈来愈难过了,秀亚开始出现异常的行为,她时常喃喃自语、精神恍惚,甚至有时候会歇斯底里地乱砸东西,后来经过诊治,才知道她患有遗传性的精神妄想症。这时我的良心更不容许我离弃秀亚,我们就这么耗着,直到惟纲三岁时——”戚名绍又顿了顿,眼光投向戚惟纲,而他则保持一贯的面无表情:心底却汹涌如涛。
咽了口口水,戚名绍又继续未完的往事——
“当时秀亚的病情时好时坏,有一天她突然清醒地要我接回湘霞母子,一则让惟纲认归宗,再来湘霞可以照顾她,因为她有了身孕。当时我震惊莫名,因为我从不曾与她同房,哪来的孩子?可她确实是怀孕了!由於是我亏欠她在前,所以我也下去追究了,巧的是湘霞也有了惟杰,于是我二话不说地接回了湘霞母子,后来的日子倒是平顺无波,而秀亚的精神状况却每况愈下。有天,她又发作,人下小心地从楼梯上跌了下来,孩子流掉了,自此她的病就更严重了。下久,湘霞就生下了惟杰,秀亚却将惟杰当成自己的孩子,每天哄抱不离手,湘霞也以为这样对秀亚的病情或许有帮助,所以也不去制止,直到有一天……”
回忆到此,戚名绍因痛苦而扭曲了脸,颤抖着身体,禁下住低声饮泣……
“爸,休息一下再说吧!”柳嫣然红著眼睛,环抱着戚名绍。
戚名绍摇头,稍稍镇定后,他哽咽地又接下去——
“那天我莫名的心神不宁,於是我提早下班,回到家里却空无一人。我不按地走进起居室……哦……我……我……看到湘霞两眼空洞地倒在血泊中,而……秀亚手拿利剪地跨坐在湘霞身上,一刀又一刀疯狂地往下戳……啊……”戚名绍说到最后,忍不住地抱头痛哭。
“哦!天啊!”柳巧眉惊呼失声。
“爸!”柳嫣然则紧抱着伤心欲绝的戚名绍。
戚惟纲、戚惟杰两兄弟皆惊骇莫名,泪也不觉地盈满眼眶。
戚名绍沙哑的声音又再扬起——
“当时三岁的惟纲抱着四个月大的惟杰蜷缩在桌柜底下睡觉,我想那是湘霞为了保护孩子,才把他们兄弟藏进去的。”他老泪纵横地凝视手上的相片。
“你们说,一个杀我孩子母亲的女人,我怎么夫爱她、关心她?我做不到!做不到……”戚名绍失声地低喊。
“戚伯父,您别这么激动嘛!戚伯父。”柳巧眉拭掉戚名绍眼里的泪水,轻柔地安抚。
戚名绍仰头望着戚惟杰,沉痛地道:
“惟杰,那个疯女人是杀死你母亲凶手啊!”
“不!你别说了,别说了!”戚惟杰一时无法承受地嚷喊。
“你和惟纲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啊!”戚名绍不放松地再嚷:心底却痛楚难当——兄弟阅墙,是多么可悲的啊!
戚名绍的话,犹如五雷轰顶,重重地打击了戚惟杰。天啊!他错得多离谱,他只听信佣人的道听涂说,误将仇人当亲人!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他无法相信、无法承受,他快崩溃了……他脑子一片昏乱,喘不过气了,他不住地往后退……
“不不不……不……”他声嘶力竭地呐吼,夺门狂奔而去。
“惟杰!惟杰!”柳嫣然着急地大喊。
她蹒跚地追到门口,但已不见戚惟傺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