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纷纷乱乱的探视者离去,原齐之才开始吃迟来的早餐。
他昏睡太久,胃肠疲弱,厨子便只为他准备了山药枸杞养生粥,能健脾益胃,迅速恢复体力。
苏抹微本是要站着伺候原齐之进餐的,但是原齐之挥手让她坐下,说:“一起吃吧!外人不在的时候,我这里不需要那么多规矩。”
苏抹微应了一声,乖乖地坐到原齐之身边,喜莲立即帮她盛了一碗粥,苏抹微又吃了四个烧卖,两个萝卜丝馅饼。
虽然烧卖和馅饼都做得小巧,但是与一般贵族女子那小鸡啄食一样的胃口,苏抹微堪称“很能吃”了
苏抹微发现不仅身边伺候的丫鬟在偷看她,就连原齐之都忍不住扫了她一眼,似乎在好奇她纤细玲珑的身体怎么有这么好的胃口?
苏抹微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慢慢地把汤勺放回已经空了的碗里,想了想才说道:“在家里我都要帮父亲做豆腐,每天都很忙,所以……很容易饿的。”
她以为原齐之或许会看不起她这种出身,没想到他只是点了点头,“我们上战场之前也吃得很多,死也不能饿着。”
苏抹微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偷笑。
或许,这位二少爷并不会太难伺候?
吃完早餐,上午已经过了一半,上早朝的苏家父子,即原齐之的父亲原北顾与他的长兄原修之都已经下朝回家,在得知原齐之苏醒的消息,也迅速赶过来探望他。
这次是原家的男丁们纷纷来探望,苏抹微本想回避,但是却被原齐之伸手拉住,对她说:“总是要见过家人的。”
其实严格遵照礼仪的话,苏抹微这样的小妾是没有资格直接面见公公、大伯、小叔子们的,她应该由原齐之的正妻领着才行。
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原齐之还没有娶正妻,而苏抹微也不是普通的妾,她是立下大功的冲喜之人,所以单独面见公公、大伯等人也勉强说得过去。
在苏抹微这种小百姓的想像中,大官都是很威严、很可怕的人物,没想到原北顾、原修之都一副翩翩书生样,斯文有礼,五官清俊,表情和煦,言谈温和,竟然让她感觉相当舒服,并没有太多压迫感。
倒是郑氏夫人这些后姹女人气势相当逼人。
苏抹微有点感慨,果然真正有权势、有才能的人其实都相当谦和吧,只有依靠他们的那些附庸才会狐假虎威、虚张声势,比如她的婆婆郑氏夫人……苏抹微为自己心底大不敬的念头暗自心虚了一下下。
与原家男人们的会面,苏抹微只留下一个最深刻的印象:一家子美男!
瞧瞧原家这一家子,不仅有权有势,有才又有财,还个个貌似潘安,老天爷也太不公平,太偏爱这家人了。
见过礼之后,苏抹微还是先行回避去了。原北顾带着几个小儿子离开后,原齐之与兄长原修之便进入他的书房谈话。
两人坐下后,书房伺候的小厮奉上茶水,又迅速退了出去,把门关严,在外守护着,以免被人打扰或偷听。
原修之再次打量了弟弟一番,确认他已经清醒无恙,才微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原本认为『冲喜』之说很是无稽的,家里也是病急乱投医,却没想祖母和母亲还坚持对了,你当真醒了过来,苏家姑娘大功一件。”
原齐之比原修之还高半个头,也显得强悍许多,五官也更深刻凌厉,身上有战场厮杀出来所特有的威严肃杀的气势,但是他对长兄很是尊敬,闻言笑了笑,道:
“我也说不清怎么回事,昏迷时并未失去所有感觉,只是似醒未醒,一直沉沦在噩梦里,一片血海……”
说着说着,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十万将士,最后只逃出八千人,这样的厮杀,足以让战场沦为修罗地狱,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兵纷纷被杀,而自己却只能厮杀逃命,那种窝囊劲简直让他繁闷成伤,即使昏迷的梦中也一直挣扎不已,他一直在杀、杀、杀,却总也杀不完敌人,总也逃月兑不了那个修罗地狱。
他觉得难受,觉得愤怒,也觉得疲惫不堪,就在血海要把他淹没,让他快要窒息时,他的身体忽然感受到了一丝清凉,耳边恍惚听到一个轻柔又委屈的小小的声音在说:“我想要个疼我爱我、会说会笑、会睁开眼睛看我的夫君……呜呜……玉帝、王母娘娘……如来佛祖、观音大士……无论谁都好,请让夫君醒过来吧……我会给你们烧一辈子香的……呜……我不想做寡妇……呜……我讨厌贵族少爷……呜呜……”
什么夫君啊?什么寡妇啊?贵族少爷招谁惹谁了?你凭什么讨厌啊?
原齐之的思绪不知为何一下子就从修罗血海转移到了这个女人絮絮叨叨的小问题中,后面又听到小女人控诉他家凭藉权势仗势欺人、强抢民女、坏人姻缘,让她由妻变成妾、由良民变成半个奴婢,最后这罗罗唆唆的小女人还擅自给他判了刑:实在可恶、罪不可恕、要用一辈子疼爱我偿还。
原齐之先是听得额头青筋直跳,随后又觉得好笑,如果这个小女人所说属实,那么原家确实是仗势欺人了,他也愿意负责,只是这小女人也够强悍乐观,虽然在哭泣,但并不脆弱绝望。
她虽然埋怨原家欺负人,但在无力抗衡之下,便转而期盼夫君康健,期盼自己能够得到疼爱,能够生活得安泰顺遂。
人最可贵的品德就是逆境中的生命力。
很多人会在逆境中沉沦,会随波逐流,只有极少数会在逆境中寻找一线生机,会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加鲜亮、更加美好。
就好比在战场上,无论战况多恶劣,都要坚持,都要寻找突破与反败为胜的契机,这才是为将者必备的素质。
原齐之原本沉沦在血海中的狂乱思绪慢慢平静下来,也渐渐清醒理智了,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从前线战场被送回到了京城,正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而他怀里,正睡着一位娇女敕少女。闭眼是修罗垃狱,睁眼却见美人如花。一念死,一念生。一念惨烈,一念静美。
少女在他怀里蹭了蹭,好像小动物一样,寻找到舒适的姿势,又沉沉睡着了。
原齐之的心刹那柔软、刹那悸动了。
她对于他来说,本是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他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出身如何,不知道她芳龄几何,可是在他清醒的刹那,他觉得自己一直沉沦在血海中苦苦挣扎的心得到了救赎,得到了平静和安宁。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就这样动心了。
原修之见弟弟走神了,不由得一笑。
他知道这种感觉,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女人,对于他们这种出身,本身条件又好的男人来说,实在是件很难得的事。
尤其他这个弟弟,自幼就迷恋武艺,痴迷兵法,就爱带领一帮小子玩打仗的游戏,对秉性柔弱的女孩子向来嗤之以鼻。
原修之以前甚至担心自己这个弟弟会不会一辈子打光棍呢!
原齐之忽然道:“袁可望如何了?”
景国前线针对穆国的远征军中,原齐之率领的十万兵马是先锋部队,袁可望却是坐守军中帐的主将,统帅主力兵马五十万。
原齐之的十万兵马因为袁可望泄漏军情,而中了敌军之计,陷入包围苦战,派兵求援,却迟迟未盼来袁可望的救援兵马,致使原齐之惨败。
原修之喝了口茶,才回道:“被撤销了军职,在家闲养着呢!”
原齐之剑眉一锁,怒道:“因为他玩女人玩出了奸细,泄漏了军情,害我十万先锋军只剩下八千人,还伤残者居多,就这样还不问他的罪责?你弟弟我是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命,如果没有部下们的舍命相护,你弟弟我早就横尸疆场了,这可都是袁可望的错!”
原修之瞥了他一眼,“袁可望可是你的准岳丈。”
“屁!”原齐之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他算我哪门子的岳丈?我娶他女儿进门了吗?还是袁丽华肯为我『冲喜』了?苏家老爹才是我的岳丈!”
原齐之十六岁的时候与袁可望的嫡长女袁丽华订了亲,当时袁丽华才十二岁。原家与袁家的联姻,门当户对,也属于政治联姻。
至于这是不是皇帝所乐意见到的,别人就很难猜测了。
原修之失笑,随即叹了口气,“谁不气呢?皇上得到前线军报,气得脸都白了,可那又怎样?军中大佬何家虽然倒了,袁家却还掌握着三分之一的实权,没有十足的把握,袁家军,动不得。”
原齐之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岂有此理!”
原修之眼神幽暗,和声劝道:“耐心点,不会等太久了,皇上也有点不耐烦了。”
原齐之点点头,便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却拿出军事地图,叫兄长一起看,他用手指沿着长江逆流向上比画,说:“南方人熟悉水战,我们原拟定沿着长江流域向西扩战的计划原本不错,可是因为袁可望这一失误,我们失去了川蜀之地,如果被他们沿江顺流打下来,就很吃力了。”
原修之点头,“是这样没错。”
原齐之又道:“华夏大地,几次沿江割裂南北,可是最后都是由北方势力消灭南方,所以就有了『北统南,南不能统北』的说法。”
原修之再次点头,“这似乎是一个思维定势,但也确实有许多现实的原因,比如北人比较悍勇,南人却多文弱,北人好实战,南人却多好打嘴仗。”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们没有足够的马匹!包违论训练骑兵了。”原齐之握了握拳头,“步兵再强悍,在骑兵面前,也不堪一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