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太夫人施如此重恩的许诺,因为几个孙子里,她最疼的就是喜武尚勇的原齐之。
何氏出身豪门贵族,何家衰落前也是靠军功发达富贵的,何氏本人就更喜欢铁骨铮铮的沙场男儿。
一个月前,前线打了一场大仗,景国惨败,原齐之率领的十万先锋军陷入了八十万敌军主力的包围,全军十万人最后仅仅逃出不足八千人,死伤惨烈。
原齐之在贴身家将的护卫下,从战场突围出来时也已经满身伤痕,浴血斑斑,勉强支撑到安全营地时,他力竭的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从此就昏迷不醒,药石无医。
太夫人听到噩耗,当时就心疼得昏了过去。这之后的大半个月,原齐之未醒,太夫人就日日吃斋念佛,请来所有能请的太医、名医、道士、高僧,偏方更是求了无数个,却均未见效。
太夫人也动过冲喜的念头,可惜原齐之原本的未婚妻却不愿意,找了各种理由推拖,最后那位与原家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如愿以偿地也“病倒了”,原家第一次冲喜的念头只好失望打消。
太夫人几乎都要绝望了,直到原家当家主母郑氏遇到那位道人,把苏抹微抬进了家门冲喜,原齐之竟然也真的因此苏醒过来,太夫人心中的大喜过望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怕身分骤升宠坏了苏抹微,让她生了骄狂之心,太夫人恨不能立刻就抬了苏抹微的身分呢!
太夫人一辈子礼佛,信奉命运轮回,她此时笃定苏抹微与心爱的孙子有缘,有“旺夫”之命格,于是打心眼里喜欢起苏抹微,越看这灵秀的平民女子越顺眼起来。
紧随着太夫人来到二少爷院子里的,是当家主母郑氏一行人。
比起太夫人带着两个大丫鬟匆匆而来,郑氏一行人排场就很壮观了,除了郑氏和她的两个随身丫鬟,还有正巧去郑氏房里请早安的孙姨娘、周姨娘和孟姨娘,以及原家的长媳云青萝、原家的庶女原宜之。
苏抹微家庭成员简单,只有爹娘和弟弟,加上她也才四口人,今天一看到原家这样主子成行、奴婢成群的排场,不由得有点眼花撩乱。
来的都是女眷,个个容貌出众,穿着绫罗绸缎,气度不凡,细皮女敕肉,一看就知道养尊处优,与她平素接触的平民百姓完全不同。
她有点紧张,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口干舌燥。她暗暗捏紧了小拳头,指甲狠狠掐了掐手掌心,让这些许疼痛提醒她别被这大宅门的金尊玉贵给吓得手忙脚乱。
正当她暗暗要自己冷静别慌张时,一只温暖有力又略显粗糙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把她捏紧的小拳头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
苏抹微有点诧异地抬头,便看到原二少爷棱角分明的俊脸,虽然他没有看她,也依然保持着面无表情,苏抹微还是感受到了些微的温暖与安抚,紧张的情绪也随之减轻了一点。
注意到原齐之的小动作,正与儿子嘘寒问暖的郑氏微微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微笑着看向苏抹微,打量了她几眼,见她亦是一派江南水乡女子的水灵秀媚,水女敕的肌肤,窈窕的身段,清灵秀丽的面容,活月兑月兑一个小家碧玉。
郑氏又扫了长媳云青萝一眼,竟觉得她们在某些方面格外相似——而这相似的一点,就是勾引男人的那股子妩媚劲儿,这真的让郑氏分外不喜。
没有一个母亲乐意看到自家儿子被别的女人勾去全部心神,哪怕那个女人是儿媳妇也不成。
所以自古婆媳是冤家。
所以,虽然苏抹微有冲喜之功,也还是没能讨到郑氏的欢心。
郑氏的祖上是由北方迁居而来的,她本人是典型的北方女子,端庄大气,身段高跳丰满,在她眼里,江南水乡的女人都有失轻佻,有股狐媚子气,最是让她讨厌的,偏偏大儿媳妇如此,这好不容易给二儿子找来的冲喜小妾竟然也是如此,真真让她不喜。
郑氏慢慢品了口茶水,才语气淡漠地对苏抹微道:“你很是不错,刚进门就立了大功。灵犀,赏苏姨女乃女乃一副金头面。”
苏抹微虽然是妾,但她原本是良家女子,又是正经坐轿子纳进家门的,属于妾室中的“贵妾”,是上了官府档案,不能被夫家随意买卖的,所以当得起“姨女乃女乃”这个称呼。
斌族豪门讲究很多,单是妾室就有“贵妾”、“贱妾”之分。贵妾就是像苏抹微这种出身良家身世清白的女子,身分比较贵重。如果不是为了冲喜,苏抹微甚至没有资格做原家这种豪门的贵妾,以原齐之的身分,纳贵妾一般也得是那些小辟家庭出身的千金小姐。
至于贱妾的范围就比较广了,通常是丫鬟、奴婢做了主子的通房后再抬升为妾,因为原本的奴才身分,就算生了儿女,也算不上贵妾,主人家想卖照样能卖,还有诸如歌舞伎、青楼赎买的女子,这样的都属于贱妾之列,可以随意买卖,随意送人。
听到郑氏的吩咐,站在郑氏身后的大丫鬟灵犀声音清脆地应了声“是”,将早准备好的金头面匣子打开亮了亮,让苏抹微看了看,随后就交给了苏抹微的贴身丫鬟喜桃。
郑氏虽然对苏抹微的出身和模样瞧不上眼,出手却还算大方,这套金头面一共二十九件,包括了已婚妇人所能用的箍子、挑心、金蝉玉叶簪、顶簪、掩鬓等所有的头面首饰,而且做工精致,一看就不是凡品。
尤其是挑心部分,是此时贵族们颇为流行的佛像簪,以金为托座,雕琢成观音莲座,内中是一款小巧玲珑的手持杨柳净瓶的白玉观音,观音的形貌栩栩如生,单雕工就价值不菲,更何况一套二十九件的金头面。
郑氏出手之大方,让苏抹微有点诚惶诚恐了,连忙道:“伺候夫君是妾身的本分,实当不起如此重礼。”
郑氏挑了挑嘴角,对她的谨慎与谦虚还算认可,便淡声道:“与我儿子的命相比,这点小玩意儿值什么?你既然进了原家大门就是原家人了,以后切莫被这些玩意儿晃花了眼,尽学那些不成器的眼皮子浅薄,上不了台面,那就要被人笑话了。”
苏抹微被训得有些难受,脸上还要努力挤出笑意,她躬身屈膝谢了郑氏的赏赐,不敢再说什么,免得又被讽刺成“眼皮子浅薄”。
郑氏又道:“二少爷刚刚苏醒,身子还虚弱,你定要细心伺候,万不可有半点马虎。如果他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唯你是问。”
苏抹微刚刚沉下去的心又提了上来,心里直想说:二少爷的身体又与我何干?但嘴里却恭谨地应道:“是。”
不是她不识抬举,而是她这“冲喜小妾”的身分实在来得突然,把她原来安稳的生活硬生生打乱,在别人眼里她这个平民之女能嫁入豪门原家,是麻雀变凤凰,是一步登天,是别人求也求不到的美事,可在她心里,却着实令她不快。
她也说不上有多爱原来的未婚夫,可是她喜欢原来平淡却简单安心的生活,不喜欢这豪门巨宅里的奢华与规矩,还有处处压抑的日子。
包何况,由正妻变小妾,变成半个奴婢,更是让她郁闷,心里是难免有点怨的。
现在是还好,她的顶头“主子”只有夫君原齐之一个,她只要伺候好这个男人就好。
可是以后呢?
等以后原齐之的正妻娶进门,她的地位就会更低了,不仅要伺候自家男人,还要伺候自家男人的妻子——天理何在?
进门第一天的早上,苏抹微对原家来说是立了大功,得到了诸多赏赐,可是她却没有半点开心。
面对诸多的主子,行礼行到腰酸腿疼,她终于意识到娘亲所说的“小妾根本不算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她觉得前途一片黯淡,想想以后自己要过的日子,再想想万一以后自己有了孩子,孩子要过的日子,此时明明是炎夏,却让她有点手脚发凉。
只有那只一直握着她的手的大手,固执而坚定地传递给她一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