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雅妮挂在厨房的一张铜牌上,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坐下来泡一杯咖啡望着铜牌上的字,生命是艰苦的,如果妳不努力活就得死。死多可怕,死了就不能呼吸、不能吃东西、不能哭、不能欣赏一切美好的,她不喜欢想象自己成为尸体的样子,所以每次她看到铜牌,想到她还活着,心情就会渐渐转好、开朗,回复乐观的她。但是今天铜牌不灵光。
她以前幽默自己的所有招数都不奏效,铜牌只是死板板的铜牌,不能鼓舞她的心。生命是艰苦的,但任何事也比不上必须到前任未婚夫家归还戒指艰苦。
从吃了什锦大餐后五天了,五天来雅妮穿坏了两双鞋,但还找不到工作,她花了不少邮费把结婚礼物一一寄还给朋友,她的油钱也是一笔支出,加上车子在高速公路上抛锚进厂大修。
当车子抛锚时,在车厂、在巴士上,有过几个男人对她表示有兴趣,包括一个可爱的老先生表明了她何必找工作,跟他同居每天帮他洗澡擦背简直比任何工作轻松。
当她求职时,凡是老板对她的脸蛋、身材比对她的能力重视的,他一律自己先打退堂鼓。这是个什么世界?人人都前进的忘了古老的道德和含蓄吗?
不能再拖,今天她必须到亚伦·狄恩豪华气派的家去见亚伦雍容华贵的母亲。亚伦的母亲是旧社会的人,在雅妮和亚伦来往的前八个月里,亚伦的母亲一向称呼雅妮——柯特小姐。当亚伦宣布他和雅妮订婚时,狄恩夫人当场昏倒。
麦可也是雅妮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五天内他来过两次,一次来借蛋,一次把凯弟送回来,凯弟不知道怎么搞得跑进了麦可的卧室。
那两次刚好雅妮都一个人在家,然而麦可没有多停留,火烧似的在椅子上坐不住匆匆走了。他友善的做出好邻居的样子,没有提到那天他们在沙发上心灵交换的热吻。
雅妮第一次发现她有双重人格,也许别人不是这么解释双重人格,但原先完整的她分裂成两个,一个用痴痴的眼光盯麦可,一个用冰冷的眼光漠视他,一个想把麦可拥住,一个拼命把他推出去心房。
一天晚上她呼喊麦可的名字醒来,她起身冲了一个冷水澡温热一杯牛女乃吞下安眠药,企图封杀梦里的他。她越睡越少,渐渐连化妆都掩饰不了她眼下的黑圈。
今天她的早餐是咖啡和葡萄干,她答应自己一等葡萄干吃完她就到亚伦家。高兴一点,雅妮,振作起来,妳不知道葡萄干就像大力水手卜派的菠菜吗?吃完葡萄干妳就会浑身是劲了!还了戒指妳就无事一身轻,可以好好安心的睡觉了!
曼莎打着哈欠进厨房,“那是妳的早餐?”她睡意犹浓地说,“妳会营养不良,我可以吃一点吗?”
雅妮把葡萄干盒子推过去,“请便,妳可以增加一点卡路里。”
曼莎塞了一把葡萄干进嘴里,“我不能再增加卡路里了。摄影机喜欢瘦子,我想做牛仔裤的广告的话,就必须穿得进牛仔裤。”
前几天曼莎接到一个牛仔裤广告,广告片虽然无法竞选奥斯卡金像奖,但那是个名牌牛仔裤的广告,比曼莎平常拍的牙膏广告更上一层楼。
“我要是妳的话根本不会担心。”雅妮说,“妳是我见过女人中胃口最好的,但是妳连一盎司的肉也不多长,妳真有口福,得天独厚。”
“雅妮,”曼莎顿了一下仔细看雅妮眉间的忧郁,“妳预备今天早上去还戒指吗?妳何不接受我的建议把戒指寄回去?或者干脆把它卖了换一部新车。”
雅妮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站起来,葡萄干大力丸应该快开始发生作用了,她不能一辈子躲在厨房里,“不,我懦弱的自教堂逃走,起码应该礼貌的亲自退还戒指表示歉意。”
“我感觉得到,”曼莎关心的说,“妳很不想去,妳知道妳去了会后悔。”
雅妮迅速抓起皮包和钥匙,“谢谢妳的关心,妳已经使我觉得好一点了。”
曼莎又吃了一把葡萄干,微笑的对她摆摆手。
※※※
停在亚伦家旁边六分钟后雅妮才下车。狄恩家的巨宅一向使雅妮害怕,今天巨宅看起来更冰冷阴沉。亚伦的宾士车不在,客厅还垂着窗帘,说不定亚伦和他妈妈在夏威夷玩得太高兴了,决定在毛伊岛定居。她还是回头跑回车上赶快开回家,听从曼莎的建议把戒指寄回来归还好了。
她正要举手敲门的时候,漂亮的雕花大门开了。
“我看到妳的车了。”狄恩夫人冷冷的说,“如果妳是要来找亚伦的话,他不在,他一早就到事务所去了,说今天很晚才会回来。”
懊死!懊死!雅妮痛骂自己,她的膝盖抖什么抖。她又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狄恩夫人会以如何冰冷的眼光看她,“早。狄恩太太,妳好。”
狄恩太太的银发在脑后盘了一个髻,一丝不苟的,没有一根跳丝,“感谢主,亚伦终于认清妳的真面目,我个人所受的羞辱困窘在其次,我最关心的是亚伦,我早就告诉他,妳不适合做我们狄恩家的媳妇。”
“狄恩太太,”雅妮木然说,“我想跟亚伦谈谈,请妳转告他我来过……。”
“进来。”狄恩太太敞开大门命令道。
“我……我要走了……。”雅妮的手脚冰冷,她不想再走进冰库。
“进来,我有话对妳说。”狄恩太太的语调比平常更觉威严。
雅妮僵硬的走进去,闻到狄恩太太身上的高级香水。打一开始狄恩太太就反对亚伦和雅妮来往,就因为雅妮不够高级。
“我不想耽误妳的时间,”雅妮昏然的想稳住自己。“我应该先打个电话来。”
狄恩太太冰冷的绿眸比凯弟的眼睛更像猫眼,“这就是鲁莽的妳,和妳逃离教堂的鲁莽行动如出一辙。”
“我很抱歉。”她的脸烧红了,有羞有怒,“妳一定很难忍受。”
“我不想跟妳多罗嗦,妳休想要再挽回亚伦,像妳这种出身的女人永远成不了一个好太太、好母亲。”
“我的出身和这有何关?”雅妮抬起头,眼中的惧意逝去,她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陷到肉里,“狄恩太太,妳到底想说什么?”
“哇!”狄恩太太冷哼道,“妳以为我不知道妳是个私生子吗?连妳爸爸是谁也不知道,幸好亚伦没娶妳,我们家可不希望有个来历不明的后代,连妳妈也不要妳,妳五岁的时候就把妳抛弃,妳以为妳配得上亚伦吗?妳有资格做我们狄恩家的媳妇吗?”
雅妮的肺里缺少空气,她快昏倒了,“我告诉过亚伦,他说没关系。”
“不然妳要他怎么说?他向妳求婚以后妳才说出来,他是个有教养有荣誉感的绅士,当然不会把话收回来,他才不像妳那么不负责任!”
“他那么告诉妳?”雅妮开始颤抖,胃里直冒酸水。
狄恩夫人冷笑道,“他不必说,我了解我儿子,比妳更了解他。”
雅妮很困难的月兑下手上的戒指,她的手僵硬冰冻,戒指不小心掉到地上,她没敢蹲下去捡,她怕她一蹲下去就会昏倒在地毯爬不起来。
“哦?”狄恩太太冷嘲道,“我没想到妳会归还戒指,我们也不稀罕妳戴过的东西,就当亚伦付给妳的服务费好了,我话说在前头,如果妳将来要诬指妳的私生子是亚伦的,我们狄恩家绝对不承认。”
雅妮惊恐的退后,直到她的背碰到门把,她发冷又发热、恶心想吐、想杀了她自己。她绝不会生下私生子,连她这个私生子都不应该存在。
她打开门,见到阳光,阳光一向是她的支柱,她转头面向亚伦的母亲,“想到他可能和妳一样可怕,我很高兴我离开他了。”
雅妮命令自己好好的走回车上把车开走,镇定、镇定,她不能被击倒,不能被一个女巫击倒。她机械的沿着无止尽的道路一直开一直开,开到没有油了,汽车残喘的咳嗽抗议罢工,她才会看她在什么地方。
她不认识这个地方,路边有小孩在踢罐头玩,有个街牌写着,普林顿高地。她到底在哪里?这里还是加州吗?或是世界的边缘?
她下车走路,她必须继续走专心走她才不会思想,风想要吹起她的记忆,不!她把记忆压住,那太痛苦,她不要去回想,天下不只她一个私生子自痛苦中成长,但她拒绝去回想,她是乐观进取的雅妮,谁会想到她是一个没有爹,妈也不要的孤女,她的血统有问题,所以她必须把二十年前的过去掩埋,那是她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只是一个影子,而影子也失踪。
狄恩太太割开了雅妮的伤口,她的伤口很脆弱,每次一碰就会瘀紫,何况是被利刃割开,伤口在滴血,伤口被越割越大永远也好不了。
她还记得那一天,五岁的孩子应该什么也不记得的,但是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妈妈帮她在头发上绑了一条蓝色的丝带,然后抱抱她,妈妈哭了吗?她不记得,她只记得站在窗前看着妈妈把车子开走,窗子脏脏的,但是她一直站着,一动也不动等妈妈开车回来,天黑了,她快饿死了,然后她开始流泪,没有哭出声,只是流泪。五岁的小心灵预知了她将面临怎么样的命运。
好冷。雅妮打了个哆嗦,一样天黑了,一样的她开始流泪,那十个许久不作了的梦魇,太平洋的海风湿湿凉凉的,凉透伤心人的肝肺。
妈妈,妳为什么不要我?妈妈,要是妳肯让我跟着妳,我会很乖的,我不会吵闹,不会吃得太多,只要肚子不很饿就好,没有床睡也没关系,我会帮忙做事,不要花衣服,不要洋女圭女圭,妳不喜欢跟我说话没关系,我会躲在旁边,妳喝酒的时候要打我我一定不会再闪。妈妈,我保证我会做世界上最乖的孩子,只要妳肯要我。
路越来越黑,黑得几乎看不见。路边没有房子没有小孩了,二十五岁的雅妮回到五岁的悲苦,二十五岁的雅妮带着斑斑的伤疤。
她往有灯光的地方走去,走进一个工业区,看到一些办公建筑和仓库。见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她就走进去,拿起电话从皮包里找到一个铜板丢入,然后开始拨号,她只记得一个电话号码,她自己家里的。家?那是个家吗?
“哈啰。”是曼莎的声音,曼莎干嘛用跑的?她的声音为什么那么紧张?
“曼莎,”雅妮抹掉颊上湿湿的泪,“曼莎,是我。”
“雅妮,老天!妳跑到哪里去了?害我担心死了,妳说妳中午会回来吃饭,可是现在已经是半夜了。”
她把泪咽回喉咙,“我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天很黑,喔,天本来就很黑,可是我走到这里很亮,这里有好多路灯,路灯亮得刺痛我的眼睛……。”
“雅妮,妳没事吧!”曼莎在电话那一头焦急的喊,“妳在哪里?”
“我好累。”该死!她又哭了,她早就答应自己不哭的,她答应过自己好多次,都是该死的妈妈,该死的妈妈和那个男人,为什么要生下该死的她?该死的狄恩太太,该死的路灯。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路灯变得好大好大,“我没有汽油了,我不记得我把车子丢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曼莎温柔、清楚、缓慢的说,“雅妮,我去接妳,告诉我妳在哪里,我马上就到。”
“我不知道。”她吸吸鼻子抓紧电话。生命是艰苦的,如果妳不努力活就会死。她用袖子擦掉眼泪,努力的看。“前面有一家商店,是……日夜商场,曼莎,我好累。”活着好累,一定要活吗?妈妈不管我能不能活下去,爸爸……,没有爸爸。
“雅妮,发生了什么事,妳受伤了吗?”
有一部巡逻的警车经过。妈妈说警察会抓坏小孩,我不是坏小孩,“曼莎,我应该听妳的话,我不应该去亚伦家,我已经把自己治好很久了,我以为我可以免疫了。可是……。”妈妈,我做错了什么?妳为什么不要我。
“雅妮,看看街牌,看看街牌写什么?妳的周围有什么建筑?”曼莎耐心的问。
“有一些仓库。”她再擦掉眼泪,“街牌写……克利蒙。”
“雅妮,不要乱跑,进去商场等,我马上就来接妳。”
电话发出嗡嗡的声音,曼莎叫她进去商场等,她要做个乖小孩,她是听话的乖小孩。她走过无人的停车场进入商场叫一杯咖啡。
瘪台的男人以怀疑的眼光看她,好像怕她会抢劫,又像当她是个疯子。她喝掉纸杯里的热咖啡,转身去看杂志架。也许哪一天曼莎会成为知名度的封面女郎。
她听到车声,看到玻璃窗外黑色的保时捷,跟着车里走出那个熟悉高大的身影。他的头发乱糟糟,脸色很差。他是个救生员吗?救过凯弟免于淹死,他能拯救一个伤心的女人吗?
她放下杂志投入他怀里,她回家了,他的怀抱就是她的家,她的天堂。
“没事了,没事了。”麦可一手把她抱得紧紧的,一手抚着她的秀发无限温柔的说,“我们回家,我来带妳回家。”
“可是曼莎……。”
“她打电话给我,我猜出妳在哪里,下一次要讲清楚妳的位置,小迷糊。”
“对不起。”她把头埋在他胸前,不想让他看到她哭肿的红眼睛。她知道了,当她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她其实是想找麦可,可是她不知道他的电话,她在等曼莎来接她的时候,心里也一直混肴着,一下子想麦可马上就来了,麦可一来她就安全了,一下子又想麦可不知道她在哪里,别搞错了,是曼莎来接她。现在她太累了,不想再假装她不在乎麦可,不想再假装他们之间没什么。
他拥着她上车,体贴的帮她系好安全带,亲一下她额头才坐上驾驶座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没有说话,没有问她任何问题,到了她熟悉的街道了,她才发现他车开得很慢。
“曼莎告诉我妳去找亚伦。”他侧头深深的看她一眼,“妳想谈谈吗?”
雅妮茫然的摇摇头闭上眼睛,记忆必须锁起来,碰了会痛,会好痛好痛,痛彻心扉。她张开眼睛,张开眼睛比较不会想,比闭上眼睛更安全,“我们可以开收音机吗?我想听音乐。”沉默会杀人,话语会杀人,听音乐最安全。
麦可的手握住她要转开收音机的手,“等一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小迷糊,我要知道,曼莎打电话给我后我几乎疯了,如果妳不说出来,妳永远也好不了。”
“麦可。”她慢慢的叫他,他真的关心。
他的眼睛碰上她的,却像怕看到她眼中的情意似的急忙看回路上,公路飞逝路灯照得他的脸一明一灭。
“带我回你家。”她的声音好远好远,那是她在讲话吗?
他坐得直直的,她可以感觉他全身的肌肉突然一紧,他的乱发冲淡了他脸上僵直的线条。“我不是英雄。”他平静的说,“如果妳想找人安慰或是发泄情绪,最好另外找别人。”
“我不需要人安慰。”雅妮摇摇昏眩的头,她的头好像很重,可是又浑身轻飘飘的,不晓得她丢了什么,身子怎么会变得这么轻。是泪吗?是泪流干了,所以身体里少了一些水就轻了?“我不需要安慰。我只想要几个小时什么都不想。”
“妳想忘记一切吗?”车子往前开,路灯继续倒退,一明一暗的光线使得他的脸变得很陌生。为什么他的表情怪怪的?为什么他要咬牙?雅妮昏昏沉沉的望着他,他为什么会显出痛苦的神情?今天晚上每个人都痛苦吗?那个不知何处去的妈妈呢?她痛苦吗?
“忘记一切。”雅妮喃喃低语。为什么在她需要他的时候,麦可却撤退了,他就坐在她旁边,但是他的心跑得远远的,为什么他不抱她、安慰她、吻她?是因为她忘了告诉他他的吻是世界上最棒的,所以他生气了吗?否则他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好像想把她用铁丝网隔开。
他不知道她有多累吗?他不知道她今天受不了任何拒绝吗?“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她对着柏油路面说,“没有问题、没有答案,天堂里一定干干净净的,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哦?”他给她一个苦笑,“我以为地狱才是那样。”
“麦可……。”她需要他,她需要他,他为什么不要她了?连他也不要她了吗?和妈妈一样?和所有人一样?
“闭上眼睛。”他对她催眠,“闭上眼睛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快到家了。”
※※※
雅妮拉开麦可客厅的窗帘,看外面漆黑的海洋。麦可披了一件毛衣到她肩上后就到厨房去打电话给曼莎。他们的谈话简短,麦可一下子就回来了,掰开她僵硬的手指,塞给她一个杯子。
“这是什么?”她心不在焉的问。
“可以使妳温暖的东西。”他坐到她身边,“妳需要,妳抖得很厉害。”
雅妮皱眉看看杯子里的液体,她颤抖的手使杯里的液体晃得溅湿了她手指,“我不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发抖。”
“妳不知道吗?”他的声音好轻好柔。
她望入他的眼睛,她的眼眶里有水,使她看不清他。她的嘴唇干得要裂开,她舌忝舌忝唇,“你不要我在这里,是不是?”
他眼睛里的火花一闪而逝,“喝下去,”他转开头避开她的眼睛,“我去把客房准备好。”
“你怎么不带我回家?”她低声问,觉得好尴尬。
他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插进裤带里,人在她眼前,心神不知道在哪里,她喝了一口酒,捧着酒杯走回窗前。她虽然跟他背对背,还是可以从酒杯里看到他。
他转过身,对着她的背说,“我想看着妳,照顾妳,妳可能需要一个朋友,我想妳今晚最好不要一个人,我担心妳会……。”他吐了一口气,“妳今天晚上要我,那样就够了。”
“可是不够。”她心痛,因为她知道她伤害了他。
“妳自己说的,妳要忘记一切,我要妳,妳今晚要我,那还不够吗?”
她看着他映在窗上的影子,看着他走上楼。她把酒杯放在钢琴上面,看杯里轻晃的琥珀色液体,再拿起酒杯走进厨房,把酒一口喝掉,洗好杯子,再回到客厅,麦可从楼梯下来。
“两间客房都准备好了,妳可以随意挑选。”他淡淡的微笑,“我应该给我的管家加薪,她连客房都打扫得很干净。”
“麦可,”她迟疑道,“我想你最好还是送我回家。”
“什么?错失我可以表现我的自制力有多好的机会?”他的脸在笑,可是他的眼睛没笑,“我的车已经上床睡着了,现在跟我上去,我们用最不痛苦的方式把这件事做完。”
“什么事?”她跟着他上楼。分裂的雅妮之一警告她楼上是龙潭虎穴别上去,可是另一个雅妮好奇的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说晚安。”他在一个门口停下,“小迷糊,说声晚安。”
别走,麦可,别丢下我,我需要你。她用眼睛对他说:陪我,用嘴巴说晚安。
他转身迅速的下楼。
雅妮呆呆愣愣的在走廊站了一会儿,幽灵似的转身走进客房,她直直走到床前,坐在翻开床罩的床上轻柔的月兑掉鞋,床头灯亮着,那是房间里唯一的灯光。
她半坐半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她需要休息一下才有力气月兑下衣服掀起毯子,她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当她再张开眼睛时,麦可站在她面前,他的眼睛和刚才不一样了,比床头灯还亮。
“如果妳不开着门我就办得到。”
她坐直一点,用颤抖的手拉一拉裙子,“办得到什么?”
“走过妳的房间,独自睡在我的床上,控制我自己,睁着眼睛到天亮。”
“可是……。”她的肺缺少氧气,她根本不能呼吸,不知道怎么能讲话。
“可是现在……。”他握起她的手腕拉她站起来,“打赌取消了,甜心,我的蓝眼天使,妳作弊。”
他的声音深沉沙哑,他的脸红红的,他的颈动脉跳得好快,他的眼睛饥渴。她不也是这样吗?她从来不曾这么想要一个男人,她要麦可,她要麦可,她虽然累,可是睡不着,想要他的强过一切超越一切。
她是故意让房门开着的吗?噢!是的!她是故意坐在床上摆出性感的姿势等他吗?噢!似的。她如此的想要他,得不到的话她会心碎,她会永远好不了,现在她不需要妈妈,她是个大女孩了,她需要一个男人,她需要麦可这样幽默、温柔、体贴的男人帮她度过难关。在梦里她要过他,梦是可以实现的,麦可是个真实的男人,她是个真实的女人。
他双手搂着她的腰,拖她靠到他身上,把头埋进她浓密的秀发里,一次又一次的亲吻她柔软的耳垂。她偎着他温暖的身体,低唤他的名字,这就是她要的,这就是她要的,在午夜的梦境里,在白昼的想象中,他就是这样拥着她倾吐爱的私语。
他的手慢慢的抚上她的双颊,他的眸子亮如星辰,热烈的眼光教她心驰神摇,教她血脉沸腾,教她忘了一切。只要他能这样永远看她,哪怕天会荒地会老,哪怕海会枯石会烂。
“我不只可以使妳忘记一切。”他嘎哑的说,头慢慢低下来,“给我一个机会,小迷糊,让我……。”他轻刷一下她颤抖的手,“让我给妳……。”他的唇结实的覆到她唇上,却又轻柔无比,热热的舌轻舌忝她干燥的唇,滋养她久旱的唇瓣。
她无法忍受了,无法再等待了,她的唇内也一样需要得到滋润,她的喉咙,她的胸膛炙热的在喷火。她张开唇邀请他可爱的舌头进入。噢!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吻我吧!爱人。给我最热烈的吻,我是你的,我的人、我的心、我的灵魂通通都是你的,爱人!爱人!
她必须跟他更契合,她是如此的焦急,如此的渴望。她的手压紧他的背,她饱胀的胸部需要他坚实的胸膛抚慰。她的另一手找到他脖子,手指插入他发中,要他更深更炽的吻她。她已经着迷了、疯狂了,火热的身体难耐的在他怀中扭动。
他发现了她的需要,他的手自她背上移下来托起她臀部,挤压她去贴慰他的亢奋。她更疯狂了,疯狂的猛烈回吻他,疯狂的以身体语言倾诉她的意愿和急切。的洪流排山倒海而来,阻挡不住,怎么都阻挡不住,必须尽快得到满足,尽快得到宣泄,否则她会爆炸,会碎成一千片,会死一万次。
他也和她一样焦躁,火烫的唇频频炽吻她的颊、她的鼻、她的眼、她的下巴再回到她甜蜜的口中。还有谁能给她更多?还有谁能使她更疯狂?麦可、麦可、麦可,噢!我的麦可。
他轻轻推开她一点,以便能看她的眼睛,他的眼睛和她一样水汪汪,一样的迷离,眼中有情有欲有原始的需求。她樱唇微张喘着气凝视着他,她头昏,头昏得很,她快死了,只有麦可能救她。他说他不是英雄,不!他是的,他是的,他是她的英雄,他一次又一次的救她,现在也只有他能救她,谁都浇息不了她心中的那把火,谁都扑灭不了遍燃她全身的火焰,只有他,只有她的英雄,她的麦可,她的救生员。
“我已经等了好久。”他双手在她上臂来回的轻抚。“好久,好久。”他的眼睛吻住她的眼睛,他的手笨拙的拉下她洋装的拉链,然后轻轻的,怕弄疼她似的,把她肩上的洋装拨开让它滑落到地毯上。
她闭上眼睛,全心感受他的手抚着她细致的颈项,再移动、移动覆上她期待已久的。即使仍隔着白色丝质连身衬裙,她敏感的蓓蕾仍在他温热的掌下挺立。
他再度吻住她的唇,吻住她的申吟,他的拇指隔着薄薄的衣料抚弄她,她融化了,她已经不是她,她变成爱神,一个需要爱的女神,她的手难耐的溜进他衬衫里,她需要感觉他,也需要真实的他。
他的唇在她脸颊上烙印,沿着她的颈动脉密密亲吻下来,终于找到了挺立的蓓蕾,肆意的轻咬吮吸,雅妮软了!她受不了得到这么多欢娱。
他抬起头看她,脸红红的,她一定也是,她一定全身都被欲火烧红了,他还在等什么?他为什么有点紧张?他还不知道她的心意吗?他还没发现她的脚已经软得站不住了吗?
他读出了她的心思,轻轻抱起她,放她躺到床上,她无助地看他,看到他眼中同等的饥渴,看到他的身体和她一样灼热。
他凝视着她,一眨也不眨的,用眼光告诉她耐心一点,他马上就会来温暖她。除去了衣物后,他马上实践他的诺言,他的手向她需索,要她公平的玩游戏,谁也不能多穿一件。
她屈服了,任由他除去她身上最后的遮盖,他们成为一对原始人,一对有最强烈原始的亚当和夏娃。他一次又一次的吻她,一次又一次的在她唇边呓语,她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她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被冲击的昏昏然不知所以。
她他的脸,一张仁慈美丽的脸,他还有一颗仁慈美丽的心,他的手在她身上滑动,滑上了她胸上的山峦,她颤抖着申吟,无助的抓紧他,指甲刺进他背上,她受不了,快受不了了。
“麦可,麦可……。”她嘶喃的在他身下蠕动,“麦可,我……我需要……。”
他的头自她乳峰上抬起,欲火烧红了他的眼睛,他的手下移到她最敏感的地方,“说,小迷糊。”他的声带似乎也被欲火烧灼着,发出嘎哑难辨的声音,“说『我需要你』,说出来。”
他的眼中有旺盛的欲,也有熊熊的情,她也用同样盛载情感的目光回报,“我需要你。”没有犹豫,没有退缩,剖开自己多么畅快,要爱他太简单了,他是个太过于让人轻易爱上的人,难的是她自己,她不习惯赤果果的爱上别人,因为没有人教过她要知道爱人,她没有得到过爱,现在她知道了!她肯定了,她爱麦可,她要麦可。
他温柔的对她微笑,温柔的给予满足,吻着她,有力的手托起她的臀部,完全的占有她,她炽情的配合着他,弓起身子和他共同飞升到云端,他们的身心完美的,双双迷失在古老的韵律里,逐渐激烈的共舞。
他望着她,眼睛同时和她、“”,那是一对饱含爱意的明眸,在她愉快的申吟声中,她知道,他们的心灵也在,完完全全的,没有任何保留。
在高潮的巅峰她狂野的叫喊,随着听到他的低吼。她终于了解,麦可不只使她忘了一切,他还给了她一切,使她的美梦成真,他们相视着微笑,彼此的眼中隐含泪光,谁能比他们更痛快?谁能比他们更幸福?
※※※
她醒来,慢慢的张开眼睛,麦可躺在她旁边,在睡眠时他稍离开了她,她不敢动,怕一不小心碰到他,一切又会重来一次。
亲爱的上帝,他们真的那么炽烈的了吗?身与心的结合?她真的听到了他说他爱她吗?在她被迷惑得昏乱时,她真的听到了他的呓语,我爱妳、爱妳、爱妳、爱妳……。
是的,没有错,她至少听到了几十遍他说,我爱妳。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深深的吸,气聚在胸中,再缓缓的吐出。她侧头看他散乱在枕头上的金发,好想揉揉他的头,用身体揉擦他的身体,好想再一次感觉他身体的温暖。
她没有动,看着麦可的后脑袋,回想起昨夜,她是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妈妈的迷路孩子。
她悄悄的坐起来溜下床,拿了她的衣服和鞋子进入浴室。现在走吧!如果等麦可醒来,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昨夜他好心的把她捡回来,她诱惑他,要求他使她忘记一切,当然他说他爱她是无心之言,那可能是他在和女人时的习惯,那一刻他们是深深相爱的,那一刻过去她仍然爱他,比以前更爱他,可是他呢?他是一个好朋友,一个愿意陪伴她度过艰苦的一夜的好朋友。
为了麦可,她希望他别对她认真,她需要他,只有他才能给她全然的安全感,可是她不能给他什么,她一无所有,她只是一个……一个私生子。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他,他睡得很熟,眼角仍有泪水,多可爱的一个男人,她怎能不爱他,可是她不值得爱,她配不上他,她会默默的爱他、偷偷的爱他,但是她希望他能找到一个比她更好、更值得他爱的女人,为他生下健康清白的孩子。
下楼梯时,她必须扶着扶手,因为她看不见,泪水阻碍了她的视线。别了!我一夜的爱人。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夜,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