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山庄的大寿竟是如此收场。
喜事险些成了丧事。
如今那两个人,一个重伤,一个失明。
师远淮连连叹息,莫说长流不明白西楼,现在是他不明白长流。
她不依不饶守在床边,眼睛上蒙了白布,看不见,易先生敷了药,所以她只能抓着他的手,他还没醒来,易先生已经走开,师远淮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她。
师远淮其实从来没有觉得西楼是什么罪无可恕之人,反而在曾经几次见面中有些惊叹,这女子本是个惹祸的料,他一未料得她竟然真敢出现在江湖众人面前,二来他也未料得她居然自毁双目,如今这一眼看去,倒是有些赞赏,但是长流气血有岔,昏迷在即,他着实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去苛责什么。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的……”西楼突然低低的道,她知道师远淮没有走,这话是说给师远淮听的,“我不想他受伤……不想他死的……”她有些茫然,毓秀山庄怎么将这件事压下去的,她并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
师远淮看了看长流,摇摇头:“我不明白他……”他也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许是他这做父亲的最失败的地方,他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要做的事……其实,没人能阻止的,是不是?哪怕……你不愿意。”
西楼惨然一笑:“恩,”她点点头,“所以——我才怕,我不要他对我好……他是圣人。”她笑了一下,有些苦笑,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笑容也僵住,手心一紧,另一只手就握住了她的,她心下一跳,惊声叫起:“长流?”醒来了么?
“我就知道……”长流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安静清明,只是到了如今有些似是痛苦的复杂的东西,他声音也干涩,“我——我没有两全齐美的法子……”他说得痛苦无比。
师远淮一见他醒来如此神态,心中暗叹一口气,他已不忍去打断,赶紧下了楼去找易先生。
西楼摇摇头,她看不见,不知道长流到底如何神情,可是他的口气早已不如曾经的温雅无他、无牵无挂,看啊……他还是不明白他们两人究竟是如何的不能融合!“长流,你还是没有明白——你想与我在一起,和我想与你在一起,那是——两回事,我们的初衷、过程、手段,从来都不同……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去为什么大局着想,我只能为我自己,我的方法——你明不明白,我们的手段,从来都不同!”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去照顾那么多人的想法,一旦她想做的,要得到的,哪怕不择手段也会去做,可是师宴卿不会——他会考虑的更多、想的更多,用尽量不伤害任何人的做法去对待所有人——他们在本质上,是不同的,那是根本无法融合的交错点!如果强迫他去为了什么而改变,难过的只是他,只是他而已!她只是怕自己的做法——不但伤了自己,还会伤害到他。她这句话说的激烈,身体一凛,就咳了起来。
“就算我愿意的,你也……不要?”长流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胸口一阵难忍,血就滴了下来。不是突然的呕出,而是缓缓的从唇角流了出来,无法阻止的流淌了出来,他顿了顿。
西楼察觉不对,立刻伸手抓住他的手,她全身紧绷,太过紧张:“长流——你,你不要说话了,”他好不容易醒过来,她本不该如此对他,可是止不住——她止不住会去伤害,会去揭穿!她是那么不可救药,长流又何必何苦如此执着!“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要伤害你自己。”长流喘息口气,黯然下去:“你怕会让我伤心——”他顿了顿,“但是你不怕自己难过……”
西楼的手颤了下,她顿时松开了长流,但是长流不饶人的反手一把抓住她:“西楼……我——”他似要说什么,看到她退缩的样子,他摇摇头:“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他深深吸了口气,“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试探了?不要——再逼我了?你知道我什么都不懂……”你却什么也不肯说。“就因为……我不懂得表达,所以我罪孽深重?——所以,你根本连个机会也不给我?哪怕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愿意试着去做?!”他的情绪突然激烈起来,一口气说完,整个人扑上了床沿,“啪嗒”,血滴滴落在了地上,他咬牙,像是从来没有的拼命,“因为我做的事说的话——你会难过会心痛,难道——我就不会?——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不懂得心痛的人吗?!”
他像是突然的咄咄逼人起来,西楼惊恐的瞪着他,她看不到,可是不会感受不到,那种怒气,那种想要人理解的,甚至带着绝望哀怨的语气,她听到血滴在地上的声音,闻得到空气里蔓延的血腥,她被他抓着,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如果真的有错——那也是错在……我爱你,却不知如何去爱你——”他狠狠呼出口气,仿佛一生重责尽逝,整个人心神一松,这一次是真的无法控制的“噗”一口血吐了出来!
西楼大惊失色,她慌忙抱起他:“对不起——长流,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你有没有事?”她吓得花容失色,一边扶着长流一边在床上乱模,“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让自己放弃……如何,让你放弃——我那么不可救药,我会害死你的——一定会害死你的!”她几乎要掉下眼泪来。“我不是个好人……我不希望你难做。”她低叫出来,“你不要吓我——你,你不要有事——只要你可以好好的,我——我让你对我好,我不会再那么任性,那么——乱说话了,好不好?”她紧张的全身紧绷,急得有些口不择言。
长流定了定神,唇角扯开一抹笑,仿佛要释怀,只是多了好多惨淡的意味,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争执消耗:“你不好……我知道……”他轻轻道,“如果你想听,我可以一字一句的说给你听……”他很诚恳的看着她,咬咬唇,“我喜欢的女子,她不温柔,也不贤淑,她也不是什么小姐侠女,她杀过人,做过坏事,她并不是个好人……”他的眼中有淡淡的光华,“她是一个——极端的人,她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为了那些想保护的东西——她……甚至可以去死。她太骄傲,付出的关心太过极端,而她要的关心却容不得半分难堪,半分不妥……如果不是,那么——她宁可不要。”他说到这里遮掩了下唇,许是要呕出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有吐出来,缓缓呼出口气,“她不懂得如何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她害怕背叛害怕自己受到伤害……她——”他的话突然顿住了。
有一颗眼泪掉出了西楼的眼睛,然后越来越多。
长流愣了一下,他没有去擦她的眼泪:“我没有要你改变,你是这样的女子,很好——我不需要你去做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了,长流……”她颤声说,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如果——如果我永远改不了了,如果我注定永远只是个坏女人……你是不是,还会对我好……”他没有向别人掩盖她任何的不好——她不温柔不贤淑,也不是好人——他都知道,而且一样不漏的告诉别人,他是在承认——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不需要——去改变什么,甚至并不是一定要做个人人心目中的好人。
“就算你是个坏人,我也不许你这么说了……”他想伸手去抱抱她,可是手伸到一半,突然整个人支撑不了一伏,跌在床沿。
西楼惊叫起来——
血的味道,压抑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