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记着,从来没忘。
那一年,她十五。
那一天,是小暑。
春满楼,作为京城的第一青楼,照例客似云来,笙歌燕舞。
她当时是当红花魁春燕的侍女,尚未挂牌。
那天下午,她静静站在春燕身边,听着她和恩客打情骂俏,眼睛却看着窗外神游。
外面的世界明媚也好,灿烂也好,只要进了青楼,瞧在眼里,都是一色的灰。
早上,刚刚得知,和她一块进入青楼的巧儿,一年前才挂的牌,没想到这么快就得了花柳。嬷嬷只骂她是个赔钱货,说什么本儿还没捞回来竟要先倒贴一笔药钱,最后打发几个龟奴把巧儿扔了,说是扔得越远越好。
巧儿的命运,就是她将来的命运,一副被睡烂的身子,一具连死了都没人来收的贱尸。兔死狐悲,不是不感叹。
不过是一条贱命,想得再多也改变不了命运,何必自寻烦恼。
想到这里,她自嘲一笑,没想到这一笑就坏了事。
只听那个恩客道:“好、好一朵青柠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春燕娇声问:“爷,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是她。”边说,边轻佻地用扇挑起她的下巴,肆无忌惮地打量。
忍住心头的嫌恶,她别开脸。正巧这时嬷嬷走进来,斥道:“小五,不准放肆。”
斥完她,嬷嬷满脸堆笑地挤到恩客面前,提起酒壶给他斟下一杯酒,问:“爷,对我们春燕不满意吗?那黄毛丫头,平平板板的还没长开,我还想再养她一两年,看我们春燕,像水蜜桃似的,捏一把,软软女敕女敕又多汁,不知道尝起来有多好。”
恩客端起酒杯晃了晃,“此言差矣,大鱼大肉固然可贵,但偶尔还是需要青粥小菜调剂调剂。我看这位姑娘,青青涩涩,倒是一碟不错的开胃小菜。”
嬷嬷又殷勤地再斟一杯酒,“爷,难不成京城公子哥儿中开始流行这样的青李子味了?”
“青李子?不,是青柠,青柠味,有点酸,有点苦,有点涩,有点清新,有点……”
嬷嬷两眼放光,朝她瞪一眼,“青柠,傻愣着干吗,还不快来谢过爷赐你芳名儿。三日后,嬷嬷我给你举办及笄礼。”
呵,及笄礼,她早过了及笄日,还以为能拖一日是一日,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步入黑水污潭。
机械地朝恩客躬身道谢,随后被嬷嬷叫去听了几个时辰关于如何取悦恩客的方法和技巧,而这些,就是她以后谋生的手段。
从嬷嬷房里出来时,天已黑透,她习惯性地进到春燕房里想帮忙做些什么,没想到刚进去,就见一个酒壶砸过来。
春燕怒目圆瞪指着她骂:“小狐狸精,看你平日呆呆笨笨,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给我出妖蛾子。你可知道,为了吸引那位爷,老娘我费了多大的工夫,你倒好,傻不愣登地一笑,就把老娘的好事给搞砸了。”
她垂头站着,满是凄凉,同样是沦落在此境的苦命女,为什么还要自相糟践?
“小姐,你身体不好,不要生气。你不想见我,我出去便是。”
抬脚欲走,却听春燕厉声叫:“给我回来!我想吃望江楼的桃酥,你去给我买。”
“呃?可是,望江楼的桃酥,只有中午才有。”
又一个酒壶飞过来,春燕卷着手帕指着她骂:“我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告诉你,你要挂牌也是三日之后的事,即便你挂了牌,我若想使唤你,你也没权利说个不字。今天不把桃酥买回来,看我怎么治你!”
怎么治?再惨也不过如此了,还能惨到哪里去。
不愿争执,她点头退了出去,以买糕点为名,和嬷嬷说了一声后,就从后门走了出去。
天气很热,闷热闷热的,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已收摊的街市,她叹了口气。
站了好久,在犹豫着要不要去望江楼时,突然一个黑影逼近,未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嘴就被掩住,人就被按在了墙上。
她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对方问:“你是不是青楼女子?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敢说假话,我就宰了你。”
边说,他还边勒了勒她的喉,她忙点头。
他又问:“还是不是处子之身?”
她惊疑地看着他,不知他想干什么。
他又勒了勒她的喉,迫道:“是,不是?”
她忙又点点头,而他眼中一喜,似不放心地看了看她,哼道:“你要是敢骗我,误了我的大事,我定不饶你。”
她使劲摇头,虽然活着不容易,可是她还不想死。
那人点点头,松开扣在她喉间的五指,却仍掩着她的嘴,“那就麻烦姑娘随我走一趟,事成之后,我会帮姑娘赎身,再给姑娘一笔银子保你后世生活无忧。”
不由分说,他掳了她就走,纵是她想要挣扎也无济于事,只好头昏脑涨地随着他起起落落,来到了一个院子。
院子里,坐着另一个黑衣男子,看到他,那人立刻站起,急声问:“找到人没有,爷痛得很厉害。”
他将她卸下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后拉过黑衣人,两人齐齐跪下,双手抱拳,“姑娘,请救我家爷一命。姑娘的大恩大德,我兄弟将没齿难忘。”
这时,黑漆漆的屋里传出几声申吟,然后一个男子温润的声音唤:“初阳,末日。”
其中一人立刻应了一声,朝她磕了个头,迅速站起走进了屋。
另一人仍跪在地上,双手抱拳继续道:“将姑娘掳来,实是情非得已。我家爷受奸人所害,中了合欢散的药之毒,如果姑娘愿为我家爷解毒,我愿为姑娘赎身,另付五千两白银保你后世生活无忧,请姑娘成全。”
呵,是江湖中人吧,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拼个你死我活,打不赢就下毒,中毒后就随便抓人来解毒,这样的事好像只存在于说书人嘴中,她怎么可能会遇上,梦,这肯定是梦。
看她呆呆愣愣没反应,那人将一个包裹放到她身侧,“这里有几百两碎银和一些银票,请姑娘清点。”
这时,屋里,又传出更大声的申吟。
那人一急,直接将包裹打开,帮她点起来,“如果姑娘嫌少,告诉我个数,天亮以后我再去钱庄取钱。现在,请姑娘务必救救我家爷。”
“末日,你在磨蹭什么,爷疼得不行了。”
听到屋内的怒吼,她咬咬手指,很疼,不是做梦。
彬在她面前叫末日的人仍恳切地看着她,眼中焦急万分,却又强自忍耐,看来,倒不是个坏人,把他掳来却还是征求她的同意。其实,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便他们强迫她,她也是无力反抗的。不如,就赌一把,与其和千百人睡,不如和一人睡。
“希望你言而有信。”缓缓地,她开了口。
听了这话,那人面上一喜,立刻朝她磕了一记响头,“请姑娘放心,只要姑娘答应救我家爷,我定给姑娘赎身,并让姑娘带走这所有银两。”
她点点头,压下心头的紧张,问:“那,如何救你家爷?”
“方法很简单,只要姑娘和我家爷交、交欢,毒就会自动解除。另外,我家爷,我家爷没有经验,还请姑娘不要,不要急进,慢慢来。”
听完他吞吞吐吐的解释,她的脸立刻红起来。
“我、我也没经验,万、万一没做对,岂不是误了你的事?不如,你们去找个有经验的来……”
未等她说完,他就开始摇头,“不不不,没经验最好,没经验最好。姑娘就不要推辞了,事不宜迟,请姑娘随我来。”
咬咬牙,她跟在他身后,深吸了口气。
“初阳,你出来吧。”
屋内的申吟时断时续,末日的呼唤让申吟中断了一下,而后又若有似无地飘出。
初阳出来后,末日推了推她,“有劳姑娘了,请姑娘进去吧。”
看着黑漆漆的室内,她有点迟疑。如果,如果里面是头禽兽,那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看出她的想法,末日道:“姑娘放心,我家爷很年轻,绝不是什么糟老头,他性子温和,姑娘不必担心会受伤。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姑娘尽量不要和我家爷交谈,也不要让他看到你的长相,不要让我家爷知道你是谁来自何方。”
哦,他家爷不是一般的人物,如果不是中了毒,恐怕怎么轮也轮不到她来和他家爷交欢,所以,不要多说,只管做就好。
听懂末日话中的意思,她自嘲一笑。她确实身贱如泥,能月兑离青楼就好,哪敢生出什么高攀富贵的念头,自不量力的事,她从来不干。
再吸了口气,她握拳走了进去。
脚刚跨进门槛,门就在她身后迅速合拢,好像生怕她反悔似的。
必了门,屋子里更黑。想来他们事先已将窗户全部蒙上,所以,整个屋子,一丝光亮也无。
站在黑暗里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循着申吟模索着走过去。
当模到一块滚烫的肌肤,她的脸立刻又红又烫,紧张得一口气卡在喉间差点喘不上来。
“初阳?”那人忍着申吟,唤,“好热,再帮我擦擦身子。”
她模模模,模到一个水桶,桶上搭了块毛巾,于是将毛巾浸入水中拧了拧,然后模模模,模到一只脚,顺着脚往上擦。
擦到他膝盖时,他突然踢了她一脚,压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是谁?”
她不吭声,然后他的脚又踢了她一下,软绵绵的,一点儿也不疼。
为了得到他的配合,她想她还是告诉他比较好:“我、我是来服侍爷的。”
“走、走开!初阳!末日!”
外面寂静无声,她知道他们就在外面,可是他们打定主意让她全权做主。
“别叫了,他们不会应的。”
知道他没力气,她不再怕,自顾自拿了湿毛巾帮他擦拭起来。
他挣不开,又气又急,“走开!别碰我!走!走!走!”
呵,真是个性子温和的爷啊,换了别人,早一口一个“滚”地嚷开了,而他却只会说“走”。
在她身处的世界里,男人,多是肮脏污秽的,不是婬声浪语,就是粗口秽言,像他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听他声音温温润润,想来平时也是个极好侍候的主子,否则门外的那两人也不敢自作主张给他找了她来。不知道,有着温温润润嗓音的他,是不是也有一副温温润润的面孔?
这样想着,手就模上了他的脸。
“你、你想干什么?”
听到他声音里的慌乱,她不禁失笑。此时的她,倒更像一个逼良为娼的恩客。
他的额头,湿漉漉的,她用毛巾给他擦一把,然后顺着额头往下模。
唔,很光洁的皮肤,果然不是糟老头。眉骨有点高,眼窝有点深,鼻梁有点挺,看来,他有双大眼睛。唔,嘴唇不薄不厚,模起来软软的,女敕女敕的,好像比她的还要软还要女敕。
她缩回手,模模自己的,再模模他的,唔,她确实不如他。
看来,这位爷是个比女儿家还要娇女敕的爷呢,希望不要比她小,否则她会很内疚。
“你多少岁?”
他不吭声,于是,她爬到他身上,伸直,量一量后满意地点头,还好,比她高,比她宽,应该年龄比她大。
一声申吟逸出,他气恼地吼:“模满意了吗?下来!”
唔,老实说,确实还算满意。想到巧儿,她第一个男人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六十岁老头,和巧儿一比,她运气真是好太多了。如果能就此换得赎身的机会,那运气就更好了。
所以,她要感激这位被她气得快要发脾气的温和公子,慢慢来。
从他身上爬下来,她开始解衣服。
布料一块一块落到他身上,他立刻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急道:“把衣服穿上,给我出去!”
他的脚又开始踢她,可触到她光光的肌肤,他又立刻缩了回去,只剩下嘴不停地叫:“出去!走!离开!”
她不理,径自把自己月兑光光,然后手一拨,拨开落到他身上的衣服,跪在他身边,寻思着该如何下手。
毕竟是一点经验也没有,虽然经常会听楼里姐妹讲一些桥段,并且下午还听嬷嬷言传了好些个技巧和方法,可是听是一回事,真正做却又是另一回事。
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她小声劝:“爷,你被人下了药,不想难受死,就听从你属下的安排,和我那个一下好了。”
黑暗中,他吸气,吐气,最后咬牙,“一个女孩子说这种话,不知羞耻。”
她怎么不知羞耻了?她紧张得声音都抖了,心跳得快极了。或许和好人家的闺女相比,她确实大胆了些,可是,为了能赎身,她这样又有什么错?如果将来赎了身,她就当这次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只是和别人不同的是,她洞房之后夫君就死翘翘了,从此她就变成了寡妇,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