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智院里,励老夫人正坐在厅上,铁青着脸看着碎了一地的青瓷花瓶。而一旁调皮捣蛋的多金跟前来找他,却发现他闯了大祸的多美则跪在地上哭泣。
兔儿不安又忧惧的跟着刘妈赶到智仁院,一进大厅看见这一幕,心倏地一凉。果然是多金!她曾特地对他耳提面命,没想到他还是闯祸了。
见刘妈带着兔儿前来,励老夫人脸色更是难看。
她早想发飙骂人,但因为跪在跟前的是两个孩子,让她实在开不了口说什么严厉的话。现在可好,闯祸精的姊姊来了。她二十有一,总捱得起骂吧?
“老夫人……”兔儿快步走到她的跟前,咚地跪下。
“你来得正好。”励老夫人目光锐利,语气严厉地斥责,“你是怎么管教弟妹的?放任他们在府中乱窜,还撞破了我的清瓷花瓶?!”
“老夫人息怒,我会负责的。”不论得做什么,她都愿意去做。
“负责?”励老夫人往桌上用力一拍,“你可知道这青瓷花瓶的来历?”
兔儿抬头,眼里充满疑惑不解。
“这青瓷花瓶乃先皇御赐,是励家的传家宝,你负责得起吗?”
一听到花瓶是先皇御赐,兔儿心头一震。
老天爷,多金什么东西不碰,怎会碰倒了这么贵重又别具意义的东西?!
“老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兔儿的错,我愿意受罚。”她又磕了一个响头。
花瓶已碎,就算现在要了她的命也于事无补。但闯下这种大祸,又轻饶不得。怪都怪她的好孙儿,从临冬城带回一窝倒霉鬼、惹祸精。
“老夫人。”刘妈趋前帮忙说情,“孩子无知,您就原谅他们吧。”
“无知?这励府上下珍稀千百,可以让他们无知破坏的吗?”励老夫人目光一凝,“老身现在恨不得将他们这一窝倒霉鬼全赶出去!”
闻言,兔儿连忙再三磕头哀求,“老夫人,我们姊弟妹无依无靠,无处可去,求您别赶我们走。”
听见励老夫人说要赶他们出去,跪在一旁的多金跟多美也哭了起来。
“老夫人,兔儿他们是少爷带回来的,何不等到少爷回府再……”
未待刘妈说完,她锐眼一瞪,“峰儿难道连这么点事都不顺我?”
“老夫人,兔儿愿受罚,求您息怒。”她又磕了几个响头。
见她额头都磕得破皮流血了,励老夫人心中也有些不忍。
但若她不追究此事,往后又怎么管理这么大一个家?
想着,她霍然站起身,目光冷冽的瞅着兔儿,“我就罚你在迎辉院外跪上三天三夜,一白饮水三升,不得进食。”
“谢谢老夫人、谢谢老夫人。”兔儿感激万分,再次磕头。
励老夫人没多看她一眼,快步轻移的走出了仁智院的大厅。
天城降阳大街,赵府。
大厅里,赵窦贤容正款待着前来探访她的励守峰。一旁,是恰好出宫而顺道回家一趟的儿子,还有兴奋得像只小鸟似的女儿。
绣香见着了守峰,片刻都停不下来的直抢话,她看在眼里,明了于心。但她非常清楚,守峰视绣香如同妹妹,绝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只不过为娘的她,也不忍说破。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年那可怜的私生女若没遇到那么可怕的事今也长到二十一了吧?
二十一岁的女孩,早该嫁人了……
那年,那颈背上有只红兔子的女儿自月宫来,现在应也返回月宫。
二十一年来,她每到中秋就到庵堂偷案祭悼那无缘的女儿,并衷心为她祈祷冥福,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娘?娘?”
听见女儿唤她,她回过神来。
“娘,您怎么了?”赵绣香注视着她,“想什么想到出神?”
“没事,娘很好。”
“容姨怕是累了,”励守峰眼神诚挚的望着她,“那守峰就不多叨扰了。”
“什么?”一听他要告辞,小丫立刻噘起嘴来,“峰哥哥现在就要走?留下来吃饭吧!”
知道他说要走,不全然是为了不想打扰,也是因为耐不住女儿的纠缠。
“绣香,你峰哥哥刚回来,事情多得很,你别任性了。”她不得不说。
“人家哪是任性了?”赵绣香鼓着腮帮子,“人家跟峰哥哥好几个月不见,想他不行?”
听见她如此大胆又直接的话语,赵窦贤容蹙眉笑叹。因为失去了一个女儿,因此她特别宠爱绣香,也因为如此,养成了女儿这般骄蛮妄为的性情。
“绣香,你别胡闹了。”一旁赵天昊跳出来解围,“峰哥还要跟我进宫呢。”
“什……”她一听,讶异。
“皇上还不知道峰哥回来了,他当然得进宫觐见。”
赵绣香这会儿没话可说了,对方可是当今圣上,她再怎么任性妄为,也没胆子跟皇上抢人。“那好吧,我明日再去找峰哥哥。”
自知避不了她的纠缠,闻言,励守峰无奈一笑。”
“刚才谢谢你了,天昊。”
他笑叹一声,“我实在不忍心看峰哥为难。”
励守峰蹙眉苦笑,没说什么。
“励女乃女乃似乎想撮合你跟绣香成为一对,绣香那丫头可积极了。”赵天昊说。
“天昊,你知道我……”
“我知道峰哥拿绣香当妹妹。”赵天昊笑视着他,“我跟娘都看得出来,你不必因为顾虑我们而勉强自己。”
他淡笑说:“勉强倒是没有。”
“那丫头不到黄河心不死,要是你拒绝得不够清楚,她可不会死心的。”赵天昊续道:“要是觉得她缠得过份,就明白的告诉她吧。”让她趁早死了心也好。
励守峰拱手一揖,故意文诌诌地回应,“贤弟如此通情达理,我放心了。”
两人目光一迎上,心领神会的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赵天昊睇着他,“峰哥都二十八,是该娶妻了吧?”
瞥了他一眼,“怎么连你都在催婚?该不是女乃女乃派你来的吧?”
“我只是关心峰哥,峰哥可是励家单传,身肩延续香火的重责大任。”
“呵,”励守峰挑眉一笑,“我这肩上的担子还真是重啊。”
“峰哥南来北往的,难道没有喜欢的姑娘?”
赵天昊话才说完,一个身影钻进了励守峰的脑袋里,教他心头一悸。
范兔儿。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女人揪住了他的心,唯独她……
然而,他对她是同情怜悯,还是儿女情长呢?
“峰哥心里有人了?”赵天昊注视着他,像是在探寻答案。
“不,我现在压根儿没想过那件事,”他话锋一转,“我现在方便进宫吗?”
赵天昊微怔,“峰哥真要进宫?”
“嗯。”他点头,“皇上最爱听那些乡野趣事及奇谈了。”
“也好,择期不如撞日。”
于是,两人步出赵府,双骑朝着皇宫的方向前去。
身为皇商,励守峰做的不只是买卖,同时也是当今圣上的耳目。
他不带任何官职,却可直达天听。在南北奔波买卖的同时,他巡查地方、体察民情,并举发贪官污吏,为民申冤。
当然,这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因为是如此特殊又重要的职务,因为皇商的遴选才得经过重重关卡,细细观察,方由皇上、丞相及几名重臣一致通过,共同决定。
励氏一旅忠贞果敢,行事光明,自担任皇商以来,已延续三代。
修德宫的大殿里,励守峰与赵天昊正候着皇上。不多久,外头传来声音——
“皇上驾到。”
闻声,两人立刻起身迎接。
穿着一袭黄衣,头上未戴金冠,模样朴素简单的安庆帝迈着阔步走了进来。
他自年轻便登基为帝,统驭着曜阳王朝,至今已有二十余载。
他宅心仁厚、勤政爱民,在他统治下的王朝和平富足,多年来少有动乱,而边疆外的蛮族也未敢轻越雷池。
“叩见皇上。”励守峰及赵天昊同时下跪,并异口同声道。
“平身,免礼。”安庆帝命人关上殿门,并遣走闲杂人等。“都坐着吧。”他先在龙椅上坐下,然后赐座予两人。
励守峰跟赵天昊在一侧坐下,神色从容。
“守峰,”安庆帝笑视着他,“几时返回天城的?”
“回皇上的话,是昨天。”
“路上都平安吧?”
“是的,此去临冬城路途虽遥远,但一路上十分平静。”
“可有任何的发现?”安庆帝问道。
“守峰并无发现任何不法。”他依实回答。
听完,安庆帝安心又满意的笑了笑,“那真是太好了。”
“皇上亲民爱民,各地官吏上行下效,天子脚下无一处不是繁盛太平。”赵天昊说道。
安庆帝听了,朗声大笑。“天昊,要不是朕对你了解甚深,还真会以为你是在逢迎拍马呢。”
“天昊所言,句句肺腑。”
看着他,眼底突然闪过一抹沉郁。“对了,你今日返家,令堂可安好?”
“谢皇上关心。”赵天昊恭敬答道:“家母茹素礼佛,不管是身子还是心情都好极了。”
安庆帝沉默了下,若有所思,“那就好、那就好……”须臾,他又想起什么的看着励守峰,“励老夫人可好?”
“她老人家硬朗得很,虽然她老哀叹着自己是行将就木之人。”
安庆帝微顿,笑视着他,“励老夫人是急了吧?你都二十八了。”
“有些事是急不得也强求不得。”
“还是因为朕经常差遣你远行之故,碍着了你的婚姻路?”他忧心问道。
“与此无关,守峰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但你是该成家了,你可是励家单传。”安庆帝一时兴起,“要不,朕为你说媒,张尚书的千金年方十八,芳华正盛,不如让朕做主吧?”
励守峰面有难色,“我这平民百姓、凡夫俗子,岂配得上尚书大人金枝玉叶的千金?”
“可是有了意中人?”安庆帝凝睇着他,试探地问。
“不知皇上对意中人的定义为何?”他一笑。
安庆帝仿佛过来人般娓娓道来,“不自觉地就寻找着的身影,不经意的就想起她,见不到她时慌得厉害,见了她又冷静不下来……你心里可有这样的人?”
励守峰微顿,若有所思。
“看你的表情……这个人是有了。”
“咦?”他一怔,疑惑的看着皇上。
安庆帝了然笑说:“我还真迫不及待想看看你心里的那个人呢。”
赵天昊惊疑的转头看着他,“峰哥,真有这个人?”
励守峰没否认也不承认,因为他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
“守峰……”
“皇上。”
安庆帝凝视着他,微微一笑,“不管你心里那个人是谁,朕都相信她是最好的选择。”
励守峰迎上安庆帝温和又睿智的目光,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