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这是姬夫人今日熬药后倒掉的药渣。”
帮主子处理完伤口,燕青尽心尽职地随主子去了趟厨房,把药渣翻寻出来。
凤天影伸手往这堆药渣里拨了几遍,却没有找到下过毒的痕迹,这都是药铺里常见的几味药材,厨房里也没有可疑之处。看来对方的手段十分高明,下毒时居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毒既然不是混在草药里熬出来的,那么对方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毒下到熬好的汤药里?他突然想到那只斟药的杯盏,“燕青,方才无瑕与我离开书房后,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进过书房?”
燕青笃定地摇摇头,“没有。”姬夫人的房间与主子的书房在同一道回廊上,当时要是有人进入书房,他不可能看不到,除非那个人有隐身术!
“这就怪了……”难道那只杯盏长翅膀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一个小厨子抱了一堆柴火跑进来,把灶肚内的火扇旺了,掀开锅盖,一股子香味弥漫出来。
“这锅里烧的是什么?”凤天影上前看了看。
这才看到主子也在厨房的小厨子略显不安地搓着手答:“是、是阮少爷吩咐小的把一只乱闯林苑的兔子捉来清炖了,给他当下酒菜。”
燕青月兑口惊呼:“锅里煮的是雪儿!”吟夫人刚刚遭遇不测,阮少爷居然把她最爱的兔子煮来下酒,做得未免太过分了吧!
凤天影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煮成乳白色的汤汁,表情异乎寻常的平静,“大哥这些日子不分昼夜苦心操劳,是该煮这兔肉补补身子。不过,清炖兔肉也得讲究配料!这样吧,你再去个地方,捞些配料来给这锅汤添添鲜味。”
等主子讲明地点和配料的名称,小厨子傻了眼,呆在原地挪不开脚。
凤天影丢下勺子,叹了口气,“连主子也使唤不了的厨子,留在山庄里不是浪费口粮吗?这柴火就不必添了,你赶紧去卷卷铺盖。”
一听这话,小厨子可慌了神,赶忙奔出去,依照主子的吩咐取了满满一勺子的配料来,捏着鼻子往锅里头放。
“煮好了就赶紧给他端过去,告诉他,这锅汤是我特意慰劳他的!”凤天影笑笑,走了出去,边走边问:“燕青,吟柳出事那一晚,阮霸去过什么地方?”
燕青跟在后面,答:“那一晚,姬府来了个人,说是与阮少爷洽谈北六省的姬氏盐行与凤记盐行合作事宜,阮少爷陪着客人去了林苑。”这事儿,他也是听青云殿的仆从说起的。“对了,”他忽又想起什么,“那一晚山庄弟子曾看到吟夫人也去过林苑。”
“这么巧?”
滋补汤药的方子是姬添荣派人送来的,姬府的人又与阮霸走到一起,难道……
“阮霸这段日子在忙什么?”
主子一问,燕青忙道:“凤城一年一度的‘百鸟朝凤’盛宴要在青云殿内举办,太夫人让阮少爷着手安排,可是……这‘百鸟朝凤’以往都是凤家主子来主持的,阮少爷到时真的出面主持了盛宴,各地凤记商号的掌柜们一定会误以为凤家主子换人了!”
阮霸当真想坐上凤氏产业继承人的大位?!凤天影心里顿时有了个谱,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一个人,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找到证据,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
“举办盛宴的日子定了吗?”百鸟朝凤啊,隐川那个臭老头与他约定的期限就快到了!
“太夫人催得急,凤记商号各方主事的都已启程往凤城赶来,三天后就要举办‘百鸟朝凤’!”
三天?只有三天!凤天影心头一紧,加快脚步返回凤阁。
“你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擅闯书房!”
主子的脸色异常凝重,燕青半点也不敢马虎,肃容而立,死守在书房门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凤天影进入书房后反锁了房门,开始仔仔细细地在书房内搜寻着什么。翻遍了每个角落,最后他疲倦地坐到椅子上,五指笼着额头,暗忖:没道理一个大活人潜入书房却不被任何人发现,来无影去无踪,比贼还厉害?
他抬头环视整个房间。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地面,书架右侧的地面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他弯腰用手模了模,指尖沾到些许粉末,是木头书架磨擦地面后留下的一道拖曳状的木头碎屑,从这个角度往上看,恰巧是整排书架的木质边框与墙体接合的地方,接合处有一条肉眼极难发觉的细缝!
他试着扣住书架边框往外拉,书架发出“嘎吱吱”的响动,竟缓缓地挪开了一道容一人进出的空隙!他闪身穿入空隙,书架后面还有一堵墙,夹缝的地表居然有一条人工开凿深入地下的青石阶梯。
顺着阶梯往下走,石梯尽头是一条狭长的地下暗道,曲曲绕绕往前延伸着。约莫走了一刻钟,通道开始往上伸,尽头盖着块圆形石板,他用力顶开石板,攀了上去。
上面是一个小房间,四面都没有窗,房梁上悬着一盏长明灯。屋子正墙壁龛里供着一尊神像,不是观音也不是寿星翁,细看,竟是一尊果报神!
神龛前一张香案,案上除了摆放一只铜兽香炉,还供有两个灵位,灵牌上铭刻的亡者姓名一个是凤老爷子,另一个赫然是“凤天影”!
这两块灵位供在果报神的神龛前,难不成有人想让他们受到报应?凤老爷子已经死了,而且也是猝死的!至于“凤天影”……目前山庄里应该还没有人知道他也死了,那么,把他的名字也早早刻到灵牌上,险恶用心暴露无遗!
这间屋子的主人究竟是谁?
他站在屋中观察房间摆设。香案前一个圆形蒲垫连同底下一块可以滑动的石板已被他顶到一边,冷飕飕的阴风从暗道里吹出来,像一只冰冷的鬼爪子在模他的后背,令人心里发寒!
房间里很沉闷,摆设也很简单,除了神龛香案,房间两侧还各有一个饰架。饰架上一排排的小方格里均摆满了凤窑烧制的瓷器。
……您不是说让窑里多烧制些胎重釉厚,饮茶用的碗盏吗,上回您还收藏了一批宋八大窑中建窑的瓷器,让凤窑承袭这类风格……
回想那日在吉祥镇赌坊的后院里,燕青对他讲过的那些话,再看看两个饰架上摆设的凤窑瓷器,果然都是承袭了宋建窑风格的碗盏,并且与无瑕斟药的那种杯盏一样,都是影青瓷的。一个一个地仔细看过去,他也没有发现丝毫可疑之处,直至——
看到饰架最顶端的一个杯盏时,他陡然色变!
这只杯盏上残余一股药味儿,显然就是清晨在书房里不翼而飞的那只杯盏!令他震惊的是杯盏内侧的那种红紫斑居然消失了!如果这只是单纯在瓷器烧制过程中形成的一种色泽,那么,它不会被任何东西洗去,也不应该消失!
难道这红紫斑与凤窑烧制出的斑泽是不一样的?难道它是被人刻意涂上去的?难道……这就是毒源?!
灵光闪现脑海,他从饰架上再取来同样的一只杯盏,咬破指尖,血喷射在杯盏内侧几点红紫斑上,凝神细看——
殷红的血滴滑过红紫斑时,血色突然泛黑,缓缓滑到杯底后,血液表层奇异地冒出一缕淡淡的烟,泛黑的血色又恢复正常颜色,杯盏内侧的红紫斑却消失了,毒素就在顷刻间融入血滴!
原来如此!难怪隐川那个臭老头查不出“凤天影”的死因,原来这种毒侵入血液夺人性命后,会化为一缕薄烟散去无踪!这种不留痕迹的杀人手法、防不胜防的下毒方式,元凶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并且对“凤天影”平日里的收藏嗜好、惯用杯盏了如指掌,应该就是他身边的某个人!
阮霸心胸狭隘、性情却狷急了些,只会急功近利,要他不动声色地把歪肠子多绕几圈,似乎不太可能,何况,那日留在书房的鞋印分明是女子的绣花鞋!
原本逐渐明朗的一个答案又变得模糊不清。
他开始犹豫:该不该打开这屋子的门,走到外面去看看?山庄里除了青云殿、素荷轩、凤阁、媚芳园、柳园、林苑钟楼,余下的就是下人住的屋子,只要走到屋子外面去看看,或许一切都能明了!不过,他要是从这间屋子走出去还是无法看清元凶的真面目,反而把自己所有的举动意图暴露出来,让元凶有所警觉,他就会陷入一个更加险恶的境地!
懊不该……冒一次险?
缓步上前,手已经扣在了门把上,只要轻轻一拉,他就能看到这屋子外面的一切!五指扣紧又松开,松开再扣紧……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重重的脚步声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滴落,扣在门把上的手渐渐地、渐渐地松开了……
屋外,一个仆人手持畚箕恰巧经过,忽然听到这间屋子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慌忙推门往里一看,屋子里冷冷清清,不见半个人影,只是,地上一个蒲垫滚到了墙角。
“又有老鼠。”仆人嘀咕着,关上房门,走远了。
晌午时分,凤阁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敞开了,凤天影从房里走出来时,守在门外的燕青忙向主子禀报:“刚刚太夫人来过。”
“哦?”老太婆怎的今儿个往凤阁走得这么勤快?
燕青又道:“您反锁着房门,杏儿敲门唤了好几声,您都没有答应,太夫人很生气。”
“哦。”老太婆火气这么旺,是该多吃些莲子,“她来做什么?”
“还不是为阮少爷的事,您让厨子在兔肉汤里搀了好多虫子,阮少爷喝了几口才发现,就把状告到了太夫人那里,太夫人才怒冲冲地来找您,说您又要害阮少爷。”
“又要害他?”这话可有些意思了,难不成以前那个“凤天影”害过阮霸?他莞尔一笑,“老太婆就为这么点事急巴巴地跑来兴师问罪?这个干儿子还真是她的心头肉嘛!”吃了几根毛毛虫,就到干娘那里告状,那位老兄可真够小鸡肚肠的。
“太夫人让您赶紧去给阮少爷赔个礼。”
“让我给他赔礼?”他皮笑肉不笑,“行啊,你让老太婆去转告那位大少爷,让他先给那只兔子磕头赔礼,我再来给他赔礼。”
傍兔子赔礼?!主子啥时学了年夫人的刁钻劲儿?燕青哭笑不得,“太夫人在姬夫人房里呢。”
老太婆又去找无瑕做什么?他心头笼上一片阴霾,隐约感觉事态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