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泰馥香谷的别墅,那样透明的设计,三面环在一青幽幽的小山谷里,房前临了人工湖,是时下流行的townhouse。
雪小禅看到学长的家时,居然一脸怀旧的表情,情不自禁地说:“这里没有多大变化啊,只是房前的草坪没有以前修剪得那么整齐,栽培的花卉也少了。我记得以前,你家房前移栽了好多云顶杜鹃,一到阳春三月,杜鹃花成片成片,开得好妖娆!”
单艋听得一愣,开房门的手势缓了缓,他用多疑的眼睛瞪着她,“你来过我家?”
雪小禅笑而不语。
云顶杜鹃,那是好久好久以前旺盛在他家花圃里的一种花卉,是单妈妈的最爱,由单爸爸精心照料,那些杜鹃曾经绚烂过,如今事过境迁,无人照料的花卉开得稀稀落落,花瓣都打了蔫。
单艋并不想回忆太多的往事,既然她不说,他也就隐而不问。
打开房门,引领她进入一楼客厅,这大概是他头一回带了女孩子回家,心里有种纷繁复杂的思绪。把房门钥匙往茶几上一扔,他往沙发上一躺,拿一条胳膊蒙了视线,把自个带来的客人晾在一边,不加理睬。
雪小禅也不见怪,擅自在客厅转悠一圈,在玄关通往厨房的两扇磨砂玻璃门外,听到厨房里头隐约传出奇怪的响声。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她讶然发现厨房里的冰箱门是开着的,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家伙趴在冰箱前。
在听到推门声时,小家伙把脑袋从储冻仓里缩回来,往门口一张望,雪小禅惊奇地呼出声来:“好可爱的猫咪耶!”
猫?单艋猛然间想到什么似的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旋风般冲入厨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掐住那只黑猫的脖子,把它拎了起来,死死搂到怀里,他打牙缝里磨出低低的警告声:“不准说话,不准做出奇怪的动作,不然有你好看的!”
这只馋嘴的猫这会儿想说话也出不了声,瞧,它的嘴巴里正鼓囊囊地塞满了从冰箱里窃取的食物,这不嫌够,它还叼着一根香肠!
“噫?它会吃香肠耶,真的好可爱!”
雪小禅上前模模它的小脑袋,咭咭发笑。
喜爱小动物是女孩的天性,这一刻,她美丽的脸上有着甜美纯净的笑容,愉悦的笑声打破了先前笼在这个房间里的僵凝气氛。
单艋看着她那张如同回到童真时的笑脸,微微失神,记忆的某扇门被轻轻触碰,恍惚间仿佛看到记忆深处一张模糊的笑靥与眼前这张笑脸重叠,心弦稍许拨动,脑海中的灵光却一纵即逝,他依旧不得要领,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掬起了那朵笑靥。
雪小禅也有些发怔地望着学长,笑旋凝在嘴角,气氛异常暧昧。
叼着香肠的猫瞅瞅这个瞄瞄那个,猫眼儿一眯,嘴角一咧,贼笑。
“咦?它的表情好奇怪!”雪小禅打破尴尬的气氛,把话题绕回这只猫咪身上,“它在笑吗?天啦,它真的在笑!”
单艋干笑,暗使一记“眼刀”杀向这只不老实的贼猫,“贝比,你是不是饿坏了?不要扮鬼脸喔!明天我就去买条大鲤鱼来,给你尝个鲜怎么样?”他笑着哄它,眼睛里却快要喷出火来。这只臭猫,还在摆奇怪的表情!
“主人”额外施恩,要给它尝鲜鲤鱼,它这才收敛了不少,一张猫脸也恢复正常。雪小禅勾着手指头模它下巴时,它扮了乖,眯细猫眼,翘起下巴,装成很享受的样子“喵喵”一叫,嘴里的香肠却打了滑,眼瞅着到嘴的美味就要掉地上去,它急得啥也不顾,猫爪一伸,稳稳地接了个正着,龇着胡子狠狠把香肠咬回嘴里,尾巴得意地一翘。
瞪着这只显摆的猫,单艋心里头那个气呀,只想拿个火箭筒,一炮就把它轰到外星去!
雪小禅睁大了眼,惊奇地看着学长的宠物猫,掩不住吃惊的表情,“它好聪明耶!学长,我可以抱抱它吗?”
不等“主人”回答,黑猫马上张开前爪,两粒贼猫眼溜在美眉胸部,恨不得马上扑到美人怀抱。
它那副贼样儿,单艋直瞅得牙痒痒,皮笑肉不笑地哼哼:“这家伙怕生,见了陌生人它就会溜得远远的,从你眼前自动消失!对不对,贝比?”
眼看“主人”把手伸向它嘴边的香肠,黑猫机灵地逃窜出去,高高跃过两人头顶,后爪子往雪小禅背上使劲一踹,使坏地将她推向他,而后溜蹿得没了影。
雪小禅打个趔趄,扑撞在学长身上,结果两个人都重心不稳,双双跌倒在地。
她的唇齿磕碰在他的唇上,紧密的贴压令她确切触模到学长胸前两坨软而富有弹性的凸起,真实的一种认知,令她心生尴尬,无意间贴吻的唇如同被洪炉烙了一下,火辣辣的烫,羞臊难堪的红晕烧到耳根,她慌忙弹跳起来,大大后退一步,低头用手背不断揩抹嘴唇,如同触犯了某种禁忌,原本好强的她这会儿甚至不敢抬头看学长一眼。
单艋缓缓坐起,看她一个劲在那里揩抹嘴唇,心里又不爽了。他走到她面前,站定,伸出一根手指挑高她的下颌,大拇指刻意缓慢地擦过两片樱唇,感觉到她屏息的紧张与颤抖,他龇牙一笑,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恶作剧般的吻。
四片唇瓣轻轻一触,分开,又狠狠碾到一起,一记狼吻掠夺般辗转舌忝噬,唇齿间不断地厮磨着、碰撞着,灵蛇般的舌尖在她女敕如花蕊的唇瓣上轻轻一滑,他的齿尖带着惩戒报复意味咬一咬她的下唇,蓦地松开。
“怎么样,还嫌我的唇脏吗?够胆你再擦一次看看!”
狼小子在她耳边低笑,磁性的声波震荡在耳中,宛如电流蹿来,直透脚底心,她微喘,长发拂在肩上,但是已经凌乱不堪,半睁的眼眸里有一丝迷乱,半开的唇润满玫瑰香露般娇艳诱人的光泽。
学长的吻,如罂粟的迷香摇曳在她心里,令一种纷杂禁忌的情感越来越深地沦陷。
“学长……”
她颤声唤着,矛盾而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滴泪珠从眼角沁出,顺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滑落。
“我的吻让你这么厌恶吗?”
从不去体谅女孩心思的单艋看到她伤心落泪,误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他想到第一次吻她时挨的一记巴掌,便重重推了她一下,火大地走开了。
傻狼羔,“他”不懂得她的忧伤。
弹去泪珠,她走到玄关,看看闷不吭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学长,轻轻地说:“我走了。”
来到这里就已经圆了她多年前的一个梦,留在这里怕自己忍不住会哭。梦碎了,她醒了,是该离开了。
“喂,女人!”
单艋看她一瘸一瘸走路的样儿,又烦闷地扒扒头发,冲她勾一下手指头,示意她走上前来。
她惴惴走近,他伸手一拽,她便跌入沙发,正急着想站起来,他的手已稳稳扣在她脚腕上,低叱:“别动,给我坐好!”
“嘶——”她皱着眉缩了一下脚。
“肿得跟馒头似的,还穿高跟鞋?怕折了你的淑女气质?”
单艋冷哼,狠狠摁一下那只扭伤的脚踝,她痛得脸色发青也不哼声,真搞不懂这个女人,前一刻还脆弱地掉了泪,这一刻又硬着骨头不叫痛。
“大小姐,你缩着脚干吗?把它抬高点!”他凶巴巴地喝令。
她拧着眉瞅“他”,以前不曾抱怨学长没有男人的风度,也不像柳苏那么温柔体贴,只着迷于狼小子的嚣张狂傲,觉得这样才够男人味,不像时下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那种乳臭未干、说话柔声细气的女乃油小生。况且,那时的她在家被父亲宠,在学校被老师宠,被宠坏了的一个女孩执拗任性地渴望学长那种男人味的张狂与霸道,这有什么错呢?
可是如今,她知晓了学长的真实性别,就有些困惑了,即使如丁晓怡那么率性鲁莽的女孩也会有俏皮可爱的一面,学长却没有丁点女孩子味,言语动作、思维心理完全是个男孩子的个性,这就是所谓的心理性别错位吗?大概是学长成长的环境、双亲特殊的嗜好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严重后果吧?
“我记得学长很久以前也一直穿着男孩子的衣服,你的父母一定很想要一个男孩吧?”她心中有太多猜疑困惑,却只是旁敲侧击,也曾听过大千世界有这么一群特殊的人,一直在努力寻求幸福,却害怕世人的嘲笑鄙视,内心格外敏感脆弱。
她问得小心翼翼,他却听得一头雾水,好半天脑筋才转过弯来,再看看她那种困惑的眼神,他说不出的气恼沮丧,“是男人难道还得去穿裙子?”他没好气地哼哼。
她的眼神却由困惑转变为怜悯,学长果然一直把自己看作男孩了,这种病态心理通常很难扭正吧?
揉散脚踝的淤血,单艋翻箱倒柜地找了一瓶治疗跌打肿伤的云南白药,往她脚上喷。
她坐在那里看看略显凌乱的客厅,忍不住问:“伯父伯母又去国外参与考古了吗?”男孩子不会持家,难怪家里头乱糟糟的,心里这么想着,猛然间她又暗自惊心:怎么连自己的思维都混淆了?学长如果是男孩子,她就不必这么烦恼了。
单艋抬眼定定地瞅着她,“副会长,你什么时候调查过学生的家庭背景了?”不然她怎么知道他的父母是从事考古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她有些失望有些落寞,“我曾经来过你家,见过伯父伯母,还有……”抬手往饰品橱柜一指,“我记得那里面以前摆放着几片甲骨文,还有宋朝定窑瓜棱形龙首注壶,那是伯父最钟爱的定瓷!”她知道他家的家底子挺厚的,祖辈是古董商人,有不少祖传的宝物,单伯伯不但从事文物考古,也是收藏鉴赏界的名家。她在缪斯学府主修珠宝鉴定课目后,翻阅大量王侯陪葬品的鉴宝资料,才知单家收藏的定瓷价值连城!但,那么重要的一件宝贝怎会不见了?
单艋疑惑地看着她,她来过他家?他怎么没印象?
“我看过学长描绘的园艺设计草图,”她微微一笑,“里头有融入甲骨文的精髓哦,学长一定是受了伯父伯母的影响,在中国古文化的熏陶下才毅然选择园艺设计系的吧?”
单艋心头咯噔一跳,老校长猜不透的一个答案竟然被她谈笑间揭晓,她对他究竟了解了多少?难道她不是一时兴起抱着任性妄为的态度来掠夺新鲜男友的?难道真如她所说,是真的……爱上了他?
“伯父伯母身子骨还硬朗吧……”她沉浸在遥远的记忆里,口中滔滔不绝。
他听得眉头渐渐皱起,猝然把药瓶子“砰”的一声掼在茶几上,打断她的话语:“少在我面前提到他们!”他板着脸,背过身去,“?里?嗦的女人,刚刚不是要走吗,快走吧!趁天黑前快点回家。”
“回家?”雪小禅抵触地摇摇头,“不!我不想回去。”
“大小姐!”揶揄地唤出这个称号,他回过身望着她时的那种眼神透了几分轻蔑嘲弄,“别耍你的小姐脾气,当心你家老头又急巴巴奔警署砸下百万大钞要求警民联动,大张旗鼓去找你这个夜不归宿的千金大小姐!”
雪小禅咬着唇,闷声不响,眼睛里隐约浮现一层水雾。
看她神色异常,缄默不语,单艋额头隐隐作痛,女人真是麻烦!
其实,女孩的心事真的非常细腻复杂,当一个男孩为此烦恼时,他的心也在不知不觉被她牵住了。
她的愁绪明显对他造成了影响,无可奈何地坐回沙发,不懂“温柔”为何物的他别扭地哼出一句:“不准哭!女人哭的时候最烦人了,你马上给我笑一个!”
嚣张的小子,连安慰词都说得硬邦邦的,没水准!
“我不想回家,不想惹那个女人心烦!”她说着,缓缓抬头,努力挂在嘴边的笑纹微颤,“今夜是我父亲和她的锡婚夜,只要玫瑰、香槟和烛光晚餐,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那个女人?”单艋听得一愣。
“是我父亲娶的另一个女人!”雪小禅稍稍仰起脸,把眼泪倒着往心里头流,“知道吗,学长,我一直一直很羡慕你有个和睦美满的家,如果金钱能换回一个家的温暖,我宁愿父亲仍像从前那样一贫如洗,至少那时,我们全家人都很快乐,在精神上非常富有!”
她羡慕他?!单艋怔怔地看着她,心里仿佛被什么戳了一下,破了一个洞,原本沉积在里头的一个偏执的想法一丝丝地抽了出来,他望着她时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知道吗,钱真的是个好东西!”她自嘲地一笑,笑容里却如同盛了满满一杯苦药,“它能买到好多虚荣的奢侈品!买名牌服饰、住洋房、开一辆大奔,可是在精神上,我们开始变得一贫如洗……是啊,男人有钱就变坏,好好的一家子也散了。”她吁出一口气,倾吐压抑在心头的忧伤,“母亲离开了,我变得很任性,时不时和住到家里的那个女人闹情绪。父亲对我抱有愧疚,一直由着我宠着我,在物质上满足我,仿佛世间的歉疚,皆可以用物质弥补!可是,我心里总是空空的,像是缺了什么,总也不能满足……”
当时,那个年轻貌美的后妈总是耻笑她是个坏脾气的野孩子,没人会喜欢她的,好强任性的她于是去了礼仪步态训练班、话剧社、舞蹈团,让自己变得有优雅的淑女气质,人前总是带笑,只在孤单一人时,心里的空虚让她有一种妄图的念头,想抓住些什么,即使用掠夺的手段!但是,她希望别人眼中的自己仍是美好的,哪怕在展开掠夺的黑色羽毛时,也时刻提醒自己,必须保持优雅的微笑。其实,她好怕,怕身边的朋友知道她有个非常年轻非常漂亮的后妈,会瞧不起她,好怕朋友在背后笑话她,因为如今的她只能在学校里找到欢乐,在朋友间的笑语中得到一丝温暖。
“今天晚上,我真的不想回家。”她用泛着水光的眼睛看着单艋,唇边带着寂寞的微笑,“学长能留我在这里坐一夜吗?”含泪的笑靥、无助的寂寞,丝丝入心,一瞬间就占领了单艋内心深处那片最柔软的地方。他蓦地站起,转身上了楼,片刻,又从楼上下来,把一条棉被扔过去,“被子拿去,晚上不许坐着打禅,明天早上也别让我看到熊猫眼!”
这小子,明明就是心软了,嘴巴上偏就硬得很!
她笑了,抱紧被子把脸深深埋进去,双肩隐隐抽动。
他蹙眉看着她,表情不太自然地坐过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拍拍她的背,“别把你那双勾人魂的媚眼给哭成核桃,会让人倒胃口的!”安慰词依旧够不上水准。
她心里头拧得发潮,当他把手拍到她背上时,棉被滑落了,她拧身扑到他怀里,紧紧揪着他的衣角,良久良久才微微出声,叹息般的一声轻唤:“小狼羔。”
学长不会知道,她曾因向往他的怀抱而在梦里哭泣,而今扑在学长怀里,感受与她一样凹凸有致的一具身躯,真不知自己是该大笑还是大哭,这么多年的相思苦,如今付诸东流,如梦里云裳雾中花,一切成空!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用眼泪为落空的爱情举行一场浩荡的葬礼。
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哭泣,落泪无声,他心中竟也有了几分怅然,想想她的家,看看自己冷清的家,心里的一份隐痛与她的悲伤产生了共鸣。他不由得伸手搂住怀里的泪人儿,吁叹,无语凝噎。
窗外那片天空渐渐暗下来,月光如水银泼洒在窗台。
客厅里没有亮灯,清幽的月色在胡桃木的地板上铺了一层白霜,静谧中,感受彼此的忧伤,互拥着彼此温暖着,宛如两只互相舌忝舐伤口的小兽,这一刻,不再孤单,不再寂寞,袒露的心灵渐渐靠近,贴合着鼓动出奇妙的旋律,宛如一曲“serenade”,小夜曲!
她哭得累了,昏昏入睡。
他抱起睡美人绕着旋梯往楼上走,进入房间,把她放在舒适的床上,掖好被子,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心绪波动,忽而听到一声梦呓:“……小狼羔……”
她在梦中唤着“小狼羔”,声音非常亲昵,单艋心口“突突”一跳,一个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一纵即逝。
把壁灯的光线调暗,他抓起床头一件外套,独自去了阳台。
靠在阳台一张躺椅上,遥望夜空,黑色天鹅绒的夜幕缀满了璀璨的宝石。
他数着星星,听着楼下草丛里的虫鸣声,脑海空灵而清明,晚风徐徐,捎来花香,醺然如醉!
恍惚间,忽见夜空中有一颗最亮的星星,突然摇晃了一下,坠落人间,原本遥不可及的光华曳过长空,眨眼间降临在小小的阳台外面,那么一颗如炽的光球里开着一朵美丽的蝴蝶兰,兰花花蕊上站着一个拇指姑娘,小小的手儿挽着裙子,冲阳台上的他微微欠了个身,如中世纪法国宫廷的淑女礼仪,姿态优雅。而后,她从花蕊上翩然飞舞下来,手中握一支金色的星星棒,一挥,无数小星星飞舞起来,连成一条金粉光带,然后又变成了七彩的泡泡飘浮在他眼前。
每个泡泡里都装着一个小小的画面,其中有个绿色的泡泡,闪着翡翠一样迷人的光,他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触碰,泡泡“嘭”一声炸开了,无数道极光迸射出来,罩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