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没很快答话,眼眸闪着光,像在审视什么,许久,久到夏茵听见自己骤然而起的心跳声,怦怦地响……
他才道:“你忘记我了吗?”
忘记?她呆了一呆,心口瞬间涌上感动,他还记得她……那道沉厚的嗓音,一如记忆中的轻快,她怎可能忘记?
但他竟然记得她?
她不觉得自己跟以往一样,不只是年纪的增长,她还记得以前自己的样子,总是那个清汤挂面的发型、死板的制服,现在的她打扮时髦自信,怎么会跟以前一样?
他眼力也太好了吧?但这个好眼力,令她有片刻感动,不知不觉软化了脸部线条,眼角添入笑意。
她摇摇头,很坦率地答:“没忘。”
“那怎么装不认识?”他哈哈笑,坐在她对面,又说:“没错没错,我就是薛守栩,你是夏小姐吧?嘿,真奇怪,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我们之前就认识。”
“我们之前谈得上认识吗?”
他斜看她一眼,佯装发怒。“怎么不算?我们聊过天耶!”
他一看见她,就认出来了,她几乎没变呢,除了发型从清秀学生头换成美丽长直发外,那张小巧的鹅蛋脸以及清丽的五官,都像一张相片,躺在他心底。
她敛下眸,没回话,心里却因为他说的话而益发感到有趣。
他们聊过天?!是,是聊过,但只有短短半小时的陌生对话,而且,距今九年。
而他孩子气的话语,却让这段九年距离变得很近,好像他们昨天才在街头巷尾寒暄过,他们不是陌生人,是熟识的朋友。
夏茵忽然觉得很感动,她与人的互动,总有距离,现在这男人,却让她觉得零距离。
薛守栩凑过去,歪头看着她桌上笔记本,一点也不觉得这举动可能不够有礼,他读着她上面刚写下的秀丽整齐字迹,蹙了蹙眉。“如果是我,会希望全换成乌龙茶。”
她闻言,看向他,启唇道:“这里没有乌龙。”她伸手拿过早搁在桌上给她参考的菜单,转了个方向,指给他看。“我们从这些茶里挑出来合适的,而且这次参加者大都是女性,我们挑的茶很合适。”
他扬扬眉,看入她满脸的认真,投降道:“OK,这是你的专业,”他笑了笑,从夹克口袋里拿出笔,凑身过去,大笔一挥在她的笔记本上写字。“我只是想推荐你我喜欢的茶,白毫乌龙,这样写,你应该知道吧?我挑茶很认真的,只固定跟某个茶行买茶,而且只买同一款,下次让你喝喝看。”
下次?她眨眨眼睛,私心喜欢他口中的下次。
她看着他有点丑丑的字,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白毫乌龙四个字,目光顺着那握笔的大手往上,意外地,看见他握着一枝鲜黄色的笔——鲜黄色笔杆上,是家喻户晓的卡通人物,她不会认错的,就是那方方黄黄伸缩自如的……
旁边,他还在谈他最爱的白毫乌龙。“白毫乌龙的珍贵在于受虫害的多寡,很特别吧?那种虫叫小绿叶蝉,可是不是蝉喔,我有一回跑到山上茶园去拍照,看见制茶过程……”讲到一半,看见她美丽大眼睛直盯着自己手中的笔,他顿了一下,听见她惊呼。
“海绵宝宝?!”夏茵呆望着他手中的笔。那枝笔,很童趣,握着写字时,笔尾的海绵宝宝微微轻晃,大大眼睛麻木盯着前方,黄色身体摇摆。
“干么?不行喔?”他扬高手中的笔,用指弹了一下海绵宝宝的头。“很好笑吧?海绵宝宝的长相深得我心哪!很夸张,不做作,看到超商集点送这枝笔,我马上就跑去集满点数换笔,每天带进带出、跑来跑去。”
她听了,忍不住笑了,眼角弯起弧度,像一弯新月。“你还集点喔?”
不敢相信,这男人外表粗犷黝黑,一副大剌剌模样,竟然为了得到海绵宝宝的笔跑去集点?夏茵下意识幻想他收集小小贴纸,用大大手掌将一张一张小贴纸贴上去的样子……或许有人会嫌娘嫌窝囊,但她觉得,好可爱啊!
“当然要集点,不然怎么得到?”他态度坦荡荡,语气一副理所当然。“我还担心它没水了怎么办咧!”
夏茵笑得开怀,她一手轻按着桌面,另一手捂着胸口,笑到快岔气。
他还担心这笔没水?这大摄影师,烦恼很不一般喔!幼稚幼稚,该说他幼稚,但一接触到他认真的眸,又觉得是自己装大人。
“我说真的啊!我很担心耶!上次叫我助理顺便帮我集点,嘿,他说他不要,说这小里小气的很娘,你没见过他,他才娘咧!”
她笑着,问他:“真的很担心这枝笔没水吗?”
薛守栩点点头,一派认真。
下一秒,他看见夏茵像魔术师,她拉开包包,拿出一枝跟他一模一样的笔,上头的海绵宝宝,直勾勾的视线对他投以木然目光。
“你也有?!”
她倒藉口一堆。“常去超商买东西就集了一堆点啊,我换了好几枝,放在包包里是因为可能活动或是工作上会遇见小朋友之类的,拿出来比较亲近……”她看见他含着笑意的眸光,忽然有点后悔拿出这枝笔。
他撇一撇唇,打断她。“罗嗦那么多?你也有在集点就是了?”
“可是我集点不是因为喜欢,是为了工作、工作,干么这样看我?我不喜欢海绵宝宝,因为最近海绵宝宝很红,我才……”话顿住,觉得一直解释的自己很白痴。
是他充满兴味盎然的眼色,让她住了口。
夏茵忽然觉得不该继续在他面前撇清自己不喜欢海绵宝宝,因为他很喜欢,所以她不该撇清……啊?这又是什么道理?
当她忙着厘清思绪的同时,薛守栩开了口:“所以,你要送我?”这么大方?
“嗯,如果你怕没水,我家还有……”
“还有?你有几枝?”
她呆一呆,很心虚地说:“大概……十几枝吧?”
“十几枝?!这么多?那我就不客气啦,拿你一枝,应该不至于让你没办法取悦那些『工作上的小朋友』。”他很故意的将工作上的小朋友这七个字讲得特别用力,看见她脸色一红,心情因此飞扬起来。
她可能不知道,她脸上表情太好猜透。
薛守栩拿了那枝海绵宝宝的笔,放进夹克口袋,胸口多了枝笔,却好像多了不只几克的重量,他觉得心口温温地,望着她的目光因此变得热络。
“干么?干么这样看我?我真的不喜欢海绵宝宝啦……”她哀嚎,又补一句:“呃……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啦……”
可怜的夏茵,她在抗拒幼稚与投他所好间摇摆,她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却不明白,这全是因为在意他的看法……
薛守栩大笑,爽朗笑声充满感染力,这个下午,夏茵觉得这来过好几次的咖啡馆,变得没有那么冷调人文又成熟,反而像个糖果色的世界,缤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