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罗雅筑,回到何楚墨住处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结果最后哪里也没有去,本来说好的吃饭与随处逛逛都没了。
何楚墨将卖场买回来的补给品一一归位,佟海音站在他身旁,无意识地做些拆封与传递物品给他的机械化动作,胸口沈甸甸的,总觉得该说些什么。
“何楚墨,刚才在卖场……”深呼吸了口气,佟海音呐呐起了个话头。
“妳饿了吗?”何楚墨将最后一样物品摆入仓库,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迳自拿着几样食材往厨房走,转头又问:“炒乌龙面好不好?我买了些虾仁还有蛤蛎,刚好可以配味增汤。”
“何楚墨……”
“罗小姐是曾到局里谘询幼儿托育跟单亲家庭补助的事没错。”何楚墨微顿,又接话。“刚才到卖场接她的那位科员与她感情很好,我曾经在局所附近的餐厅遇过她们几次,否则,我是没办法一一认识案主的。”
“何楚……”
“罗小姐的婚姻与妳一点关系也没有,妳不要胡思乱想,净把别人情绪失控的胡话往心里搁。”
“何……”
“好了,我要去煮面了,我好饿了。”他到底不想听见什么,何楚墨自己也弄不太明白。
是不想听她解释,好让她反覆提醒他,她真的说过他不是她的谁这么一句令他大受打击的话,真的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吗?
“何楚墨!”佟海音一个回身挡在他面前,看来有些紧张与气恼。
他为什么老是不听她说?她很想跟他道歉,很想跟他说对不起,很想跟他说她感到好抱歉、好抱歉的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怎么了,是大受打击,脑神经断线,所以才会说他不是她的谁吗?她没有以为何楚墨不是她的谁,何楚墨对她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但是,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该怎么说的对白,一对上何楚墨的视视时,她却莫名感到心虚,就连一个字也无法顺利吐出来?
佟海音,说些什么啊,快!
何楚墨直勾勾地望着佟海音的眼,她漂亮的眼眸中此剧盈盈满惶惑与惊慌,为什么呢?她何必这么紧张?
她眼中那极深极沈的墨色光芒,自始至终吸引他狠狠坠入的两汪深潭,总教他深感危险却又舍不得别开眼……
何楚墨便缓缓说道:“我知道,妳只是看到罗小姐很可怜,又想起孙女士,心里觉得难过。”话音一顿,想起了什么,唇边牵起极淡笑意,又说:“之前,在“初秋”时,妳因为盼盼被罗小姐泼了一杯水,气极了,跟她吵得那么大声,吵得整间店的人都听见,吵得连我都被妳狠狠骂了一顿,我当时想,妳真的好爱盼盼,明明自己被打了一巴掌都还可以杙,却无法忍受盼盼被泼到一点水,我想,假若能被妳爱着,能被妳这样重视与保护,一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盼盼……我……那时候我是——”佟海音想说些什么,何楚墨却打断她的话。
“所以,刚刚在卖场,妳明明看得出来罗小姐很喜欢我,却也由着她闹,抢也不抢,这么大方,拱着手便让了,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好值得让妳站出来争一争、吵一吵的吗?海音,在妳心里,我似乎没什么重要性……”他当然并不是要她与罗雅筑吵什么或是保护他什么,他只是心里觉得不舒坦。
佟海音纵使对罗雅筑万分同情,也不该立刻撇清与他的关系,她当他什么了?
“何楚墨……我不是……”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她为什么说不上来?何楚墨为什么老是说话说得这么快,就连一点消化的时间也不给她?
当时,事情来得太快,发生得令她措手不及,那些过去与现在的不美好记忆胡乱交错,好的坏的全都一涌而上,令她一时之间感到难以招架……
所以、所以她才会心慌意乱地胡言乱语,话出口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重伤了眼前这个男人。
她为什么会说他不是她的谁呢?
是太害怕自己会像那些曾经不分青红皂白,闹到她头上来指责她,总是抢别人男人的女人们一样不顾形象,话锋凌厉,对另一个女人苦苦相逼吗?
还是她只是太害怕,太想证明自己没有勾引学长,所以一并连何楚墨也牵扯进去?又或许,正是因为两者都有,那些她一直深深恐惧与害怕的事情突然全都搅在一起,才会令她不知所措。
她老是笑何楚墨像个妻奴,妻奴妻奴,有妻才有奴,而她现今说他不是她的谁,把妻字划掉了,他还剩下什么?
“妳没跟家人说明妳和我的关系,不要紧;还没打算告诉孙女士我正在和妳交往,也没关系;但是,妳觉得妳不小心破坏了别人的婚姻,心里内疚得很,一句话就想打发我,跟我划清楚河汉界,海音,妳这么说,是想拿我去抵去赔去换吗?对妳而言,我不过就是个还在观察期的男人,即使失去了,也无所谓吗?”男人声嗓平平淡淡毫无起伏,唇边的那抺苦笑却令佟海音觉得心被揪得好紧。
直到此时,佟海音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何楚墨很在意她没有亲口向家人承认他们的情侣关系这件事。
她不是不想说,她只是觉得,贸然跳到家人面前说:“嘿,这是我男朋友喔!”这件事很怪,很难以启齿……她没有谈过恋爱,所以她以为,大家可以就这么心照不宣……原来不行吗?原来不是让何楚墨进出了她家便算数,还得有口头上的正式介绍与名分……
她好难过,她好气自己,她怎么会对他的不愉快与不舒坦如此后知后觉,甚至还出言伤害……她真的、真的没有想要伤害他的。
“没有,何楚墨,我没有这么想,我是因为……我想等到我们……”
何楚墨看着她想掉眼泪却又拚命忍住的模样,浅声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再度打断她。
他想,他不要她在情绪激动,急着想修补什么的状态之,对他作出什么冲动的承诺,给他什么鲁莽的保证。
即使便他很想要,但是,缓一缓吧,一切,都先缓一缓吧。
“海音,妳曾经说我爱妳爱惨了,我想我的确是,在妳面前,我一点筹码也没有,如果妳真的想拿我去抵给谁、换给谁,我没什么好说的。但是,麻烦妳在问口之前先想清楚,我究竟是妳的谁,我得是妳的谁,才能让妳这么毫无顾忌,这么毫无保留地想给便给,想换便换?小姐,我想,在我们下次见面之前,请妳先好好地想清楚我究竟是妳的谁,等妳想清楚了,我们再来考虑日后要怎么走下去。”
下次见面之前?日后要怎么走下去?他们现在几乎是天天见面,何楚墨这么说,是打算暂时不与她见面吗?
“何楚墨……我不懂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阵子都不要见面了吗?”她怔怔望着他,视线模糊得几乎连他的模样都看不清。
她伤害了他,所以他好难过,所以,他不想见她了?
“等妳想清楚了,再见面。”何楚墨睇着她,好浅好淡地朝她笑了笑,又重复说了一次,接着便走进厨房煮面。
小姐心里难受,他知道。
他能体谅她,体谅她的处境与警慌,体谅她对爱情的毫无经验与害怕伤害别人,体谅她心疼失婚女性的同理心,但是,有些答案他没问,并不代表他不想要。
他想要明明白白地待在她身边,名正言顺且理所当然。
他一直以为只要假以时日,等她观察够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却没想到今日罗小姐一闹之下,他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是这么微不足道,只要稍一手足无措,便能被远远推开。
假若,今天立场互换,有人觊觎佟海音,他是决计不让的,不论那人是,为她牺牲了什么,处境又有多悲惨多可怜,他都是绝对不让的。
他要一份对等待且有回报的爱,如此而已。
他要一个明白的答案,一个清楚的定位。本来,他以为,他可以耐心地守、静静地候,就像当初他看了佟海音好久,才终于得到走近她的机会一样。
原来并不是这样。
方才发生的事令他心中感到极不愉快,不偷快到他势必有所为,势必得要已经看来好可怜好可怜的小姐给他一个完整的交代。
“长久以来待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身边,是会累的。”
蓦然之间,他想起他曾经向佟海音说过的话。
唇角略扬起一道无奈的勾弧,他现在真应了她当初所说,被她拒绝之后便人间蒸发,音讯全无的仰慕者论调。
做不成情人,还能当朋友吗?对他而言,答案是否定的。
朋友能由衷祝福对方找到心中所爱,但他不行,他并不愿想像佟海音的身边还有其他男人的模样,不愿想像,不愿看,更不愿祝福。
说他自私也好,小心眼也罢,他的爱情包含了绝对的占有欲,绝对。
她只能有他,只能爱他,不能不认他,这信念是如此清清楚且明明白白。
所以,在她厘清心中所思之前,大家都先冷静一下吧。
若她不要他,一切作罢,若她要他,那就得名正言顺,全心全意,再不能放。
于是,今晚,他送小姐回家,两人无语。
度日如年的七天,没有何楚墨的消息。
这周六他甚至没有出现在“初秋”,她带着盼盼等了他好久……
等了那么久,等了那么多天,为什么就是没勇气去何楚墨家走走看看呢?明明距离那么近……痛!佟海音才一闪神,剪布的剪刀剪到手,工作台上染了些血,弄脏了已经做好一只学步鞋。
随手抓了张面纸来拭净星星点点血迹,却怎么都擦不干净,这只鞋子报废了……而她与何楚墨之间呢?是不是也像这只鞋一样,脏了废了不能用了?
“海音,我带盼盼回去喽!喏,这是这个月补贴妳帮忙照顾盼盼的生活费。”一个信箱袋跳进她眼帘,佟海音抬眸,是佟海欣……她竟然连二姊推门进来的声音都没听见。
随手抺了把脸,换上在家人面前总是开朗愉快的神情,回道:“姊,不用了啦,盼盼又没有花到我什么钱。”
“每个月都推一次,烦不烦哪?!妳姊夫坚持要给的,妳就当作是帮我存离家出走的费用好了。”佟海欣话音轻浅,向来孤傲难近的神情严肃无比。
“还离家出走的费用呢,姊,妳身边的每个人姊夫恐怕都比妳更熟,妳还想去哪儿?”佟海音噗哧一声地笑出来。
姊夫疼姊姊可是从小疼到大,不论亲疏远近,朋友同事家人,早都被姊夫收买齐全,姊姊想逃出姊夫的五指山,恐怖是插翅也难飞,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