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海音忽而沈默了下来。
原来,他不用她提醒,却一直默默的,不知不觉的在关照她母亲……心中感动的同时,又想起了另一件她百思不得其解,却迟迟还没去弄清楚的事。
“何楚墨,我妈前阵子在电话里跟我说,她拿她针灸的单据去哪里申请了什么医疗补助,我听来听去听不出个所以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总之,她说她拿到一笔钱,跟几个月下来的针灸费用打平之后还多了几千块……这事,该不会跟你有关系吧?还,你有听过什么单位会发放这种自费中医的医疗补助款?”怎么想,就怎么怪。
“……”这小姐某些时候,的确是挺蕙质兰心的。眼下既然都被瞧出端倪了,虽然有些别扭,但他也没必要特意隐瞒了。
“我想,发这医疗补助款的,跟上回发放孙女士急难救助的是同一单位。”何楚墨不疾不徐,悠悠开口。
上一回?上……?
“何楚墨,你真的很爱挖苦人耶!”愣了一愣,佟海音旋即发出大笑。
这奴性坚强的男人啊,他竟然悄悄地、偷偷地,背着她,把她与她母亲的事通通一肩扛了。
他当初还说他自己没有心肠好,很冷淡,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他明明就是一个这么、这么柔软的人。
那难怪了……
难怪她会被他吸引,也难怪他会被她吸引,他们两人都好矛盾,都好逃避自己的本性……难怪他们能在混乱的世道里找到彼此,学会跟这不美好的世界妥协,学会挨着彼此互相取暖。
“走吧!何楚墨,我们出门吧!去卖场变逛,去吃饭,去哪里走走。”她亲爱的科长大人,能和他同一个单位,她很愉快、很愉快的。
※※※※※
“何楚墨,你先把推车推到停车场放东西吧,我想去洗手间。”推着推车从卖场出口走出来,站在停车场外的女厕前,佟海音转头对何楚墨这么说。
“我等妳。”
“不用等我啦,我很快。”她老是素着张脸,又不用补妆什么的。
“既然很快,那就等妳。”女厕跟停车场都不是安全的地方,更何况,她还这么美……何楚墨越来越觉得,他不让她出门戴墨镜跟围围巾这件事是错的了。
“……”真是保护过度了吧?就这么不到一百公尺的距离?
算了算了,爱等给他等,她快去快回就是了,佟海音拿着包包,简单跟他交代了声,便旋身走进女厕里。
由女厕出来时,很意外地看见何楚墨正与个女人在交谈。
女人背对着她,佟海音看不出来是谁,不过由女人微微耸动的双肩看来,她似乎在笑?看来挺愉快的模样。
发现了佟海音正朝这里走来,何楚墨本就看来有些烦恼的神情微微一怔,眼底掠过一抺复杂的情绪。
佟海音还来不及搞懂他眼里的那份不安什么,眼前的女人便跟着何楚墨的视线回身,发现了佟海音的存在,与她视线交凝。
好熟悉的一张脸……在哪里见过呢?她一定记得……一张曾经对她破口大骂,咄咄逼人的脸……啊!有了!学长的太太?学长叫她什么?雅筑?为什么何楚墨会认识她?佟海音惊愕。
“罗小姐,我女朋友来了,我们改天再聊。”何楚墨推着推车走到佟海音身边,有些懊恼自己方才打发罗小姐的时间不够快,竟然令她们在这里照到面。
海音与罗小姐之间有过的不愉快他知道,而罗小姐自从失婚之后,对他表现出的高度兴趣他也明白,所以,“女朋友”这三个字,他是没有打算要避掉的。
“海音,这位是罗小姐,我们科里有个科员是她的朋友,她到局里来过几趟。”其实,罗雅筑的确是有个在社会局上班的朋友没错,但是,她到社会局,主要是为了谘询幼儿托育与单亲家庭福利的事。
在“初秋”的争吵事爆发过后不久,罗雅筑便与佟海音的学长离婚了。
他现在不想说出口,除了不愿让罗雅筑感到别扭之外,更不想让佟海音以为她学长的离婚与她有任何关系。
他知道,佟海音因着孙女士失婚改嫁的事,一向自律甚严,所以才会在卖场里订出不面交、更不与有伴侣的异性面交的规则,她的确是十分害怕破坏别人的家庭和谐,十分容易把合该不属于她的责任往肩上揽,所以当时在“初秋”,她才会平白无故挨罗雅筑一巴掌也不吭声。
“罗小姐,那么我们先走了,再见。”为了避免多生枝节,简单的话别过后,何楚墨拉着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佟海音就要离开。
都还没跨入停车场,一声压抑许久,终于爆发的怒骂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妳!又是妳!”何科长的女朋友?为什么又是她?罗雅筑一个箭步冲上前,气愤地瞪住佟海音的眼。“为什么又是妳?我老公为了妳跟我离婚就算了,为什么现在我看上的男人妳也要来抢?凭什么妳总是占尽好处?凭什么妳搞掉了我的婚姻,还可以跟这种黄金单身汉般的优质男人交往?”凭什么全世界的男人都爱她?就为了她长得漂亮?就为了她是个女神般的存在?
学长离婚了?为什么?佟海音望着罗雅筑,神情看来愣愣的。
她明明没有跟学长联络了呀!为什么罗雅筑说学长为了她离婚?
“我没有……”佟海音才想回话,何楚墨却对她摇了摇头,将她挡在他身后,不着痕迹地阻止了罗雅筑再靠近她一歩。
此时罗雅筑的情绪不稳定,与她多说些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不如回家后再和海音好好说明一下事情始末,何楚墨心里是这么想的。
“罗小姐,妳与前夫之间的问题症结点是什么,妳自己心里明白,等妳心情稍微平复了,若妳想找人谈一谈,在下一定奉陪,我们先走一歩了。”跟安抚眼前失控的女人这件事比起来,何楚墨更想尽快把他心爱的女人拖出这场混乱里。
“我跟我老公的症结点是什么,我当然明白!”没想到罗雅筑猛地爆出大吼,不知哪来的神力,推开何楚墨,朝佟海音步步相逼。
“都是妳!都是妳害的!我老公说,他外头的那个女人长得跟妳有六、七分相像,他还说他一直都认为心目中的理想伴侣应该要有妳的一半,他说他再也受不了我,因为他终于找到他心中所爱,他叫我放了他,就因为妳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一个无法取代的青春回忆,他宁愿跟那个长得有几分像妳的女人在一起,也不想和已经为他生了个孩子的我日夜相对!”顾不得旁人眼光,罗雅筑忿忿咆哮完之后,便蹲在地上掩面嚎哭。“如果没有妳就好了,妳果没有妳……”
她失控崩溃,忿忿指控的模样震得佟海音脑子发晕。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她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做,女人们面对她的庞大怒气与深沈恨意却总惹得她全身颤栗。
学长和罗雅筑离婚了?真的吗?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会就这样害一对夫妻离婚了呢?
她明明知道在一段婚姻里被逼退的女人有多难过多难堪,就像她妈妈一样的啊!她明明知道的,而且她一直很努力,一直很低调,一直很坚持跟已婚男人保持距离的啊……为什么她不过是卖了一双学步靯,跟学长见过一次面,事情就会搞成这样子?
她没有想把事情搞成这样的。
“海音,妳听我说,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样子。”何楚墨拉位她,出言安抚,佟海音却恍未闻,只是心神恍惚地看着蹲在地上的罗雅筑。
罗雅筑哭得好惨,失态得好离谱……她说她离婚了,她还说她有个小孩,那她的小孩怎么办?
她曾经挨了罗雅筑一巴掌,只因为觉得门心有愧,而原来她对罗雅筑的愧,并不是挨一个巴掌就能解决的吗?
“罗小姐,我请妳的朋友来接妳。”二话不说,何楚墨拿起手机便拨给局内的同事,那个是罗雅筑手帕交的同事。她们是无话不谈的姐妹淘,她绝对比他或佟海音更适合安抚此时的罗雅筑。
“呜……呜……为什么连你也是别人的?为什连你也她的?凭什么好男人全被她勾引走了?凭什么、凭什么啊?!”就像是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突然找到一个能借机发挥的点一般忽然炸开,罗雅筑望着何楚墨越哭越厉害,蜷成一团的瑟缩身子看起来好可怜。
佟海音心生不忍,走过去想递手帕给她,却被她一把拍掉。
她怔怔望着微微发痛的手,又愣愣地望着罗雅筑的脸,悲惨兮兮又泪涟涟的脸,一时之间,心口翻涌而上许多不快乐的回忆。
母亲的日记本里写着的,那些关于父亲外遇,逼着母亲离婚的不堪字句瞬间充塞她脑海……学长提出离婚的要求时,也是这样逼他的妻子与他离婚的吗?
学长让妻子遭遇如此不堪的境还,就为了她?就为了她吗?
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为什么罗雅筑说,没有她就好了?
涌进脑子里的讯息与想法一下太多太乱,乱得佟海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该作何反应。
罗雅筑说一切是她害的,一切都是她的吗?
她没有,她没有啊!她什么都没有做,她没有勾引学长,没有勾引何楚墨,更没有害谁离婚,没有占尽什么好处,她真没有!她没有!
彷佛急着想辩白或是想安抚证明什么,于是,那句亳不适当对白便瞬间溜出口。
佟海音听见一个远得不像自己的声音,再清晰不过地从喉咙里跳出来——
“罗小姐,妳误会了,他不是我的,他不是我的谁。妳弄错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