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无聊。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夜,一年一度的美好节日,冉撷羽的心情却一点都好不起来。
V牌包下了台北一间最负盛名的饭店总统套房,房外附设泳池,场地布置美轮美奂,美酒佳肴,衣香鬓影,前来参与的除了V牌内部及专柜人员外,还包含了各家时尚杂志主编及常合作的知名艺人、Model等。冉撷羽穿梭其中,脸上化着精致妆容,身上则穿了V牌最新一季的小礼服,价格不菲,可她穿起来并没那么好看。
至少,不是她的Tone。
“嘿,Sophia,你今天真美!”
Sophia是她的英文名,这些世家贵公子很奇怪,分明讲的是中文,可称呼人时非用英文才爽,好似洋腔洋调才显得自己格外不同。冉撷羽脸上堆笑,心底厌恶,可嘴上仍回:“谢谢,Jim你也很帅。”
Jim是V牌的公关经理,相貌不差,但打扮有些过火,脸上的粉厚得让冉撷羽很想伸手敲看看会不会裂开,从他这张嘴里讲出“美”这个字,她觉得创造这字的人都在哭了。
可这种想法当然不会表现在脸上,这些人只懂得花钱靠一堆各式各样的名牌妆点自己,藉此认定自己独树一格、与众不同,可多数看起来只像个笑话。讽刺的是,他们这些做杂志的,还得昧着良心告诉大众这有多好多美多流行……
讨厌,一点都不愉快。
冉撷羽心生厌烦,想走了。她胃不好,再好的珍馐美馔过分油腻对她来说都是毒,但酒例外,再伤都要喝。
冉撷羽为了麻痹自己一迳喝酒,藉此维持脸上高挂的笑容。分明处在人群中,她却觉得自己脚下这一块像是剥离了出来,是一座孤岛。如果……可以跟那个人一起过节就好了。
从没一刻像现在这般怀念他做的菜,她口味偏淡,喜欢简单,重视食材的新鲜原味,他做的料理一点都不花稍,极合她的胃口。她饿了,却分不清饿的究竟是胃,还是心。
原来,真正期待这天的人不是他,是她。
意识到自己真实的心思,冉撷羽忽地有些狼狈,只想仓皇逃离。她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简单向人告辞,叫车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她脸红红的,心跳像是不受控制般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的心口,她很想克制这种感觉,但没办法。如果她聪明的话,这一刻应该立即请司机调头,随便找个Pub欢快度过一晚,可她累了,累得无法再用理智思考,只能任由情感牵引自己。
她还是回家。
踩着近十公分的鞋跟爬上五楼,冉撷羽气喘吁吁,掏出钥匙正待开门,隔壁的另一扇门却好似早有预料地打开。宁昱凯探出身来,门后是一片温暖澄澈的光,那光映着他炯黑的眸,黑亮亮的,很是慑人。“你回来了。”
“……嗯。”她机械式地点了点头。
“好早。”
宁昱凯俊秀的脸勾起一抹温淡笑弧,透亮的眼好似一下子便将她的一切给看穿,冉撷羽顿时有些窘。“就……身体有点不舒服。”她不想、也不可能说她是因为没有他而没了兴致,草草回来的。
可即便她不说,宁昱凯也懂了。“进来吧,吃点东西?”
冉撷羽无法说不。
她确实饿了,宴会上再精致的食物都勾惹不起她的食欲,脑子里净转着他第一次给她做的料理,一碗清粥。何况……她已分手,恢复单身,没了任何必须强力拒绝的理由。
她走了进去。
本以为昱凯直到现在才要准备吃的,可并非如此,一切早已就绪,只差加热盛盘,桌上甚至布置着蜡烛,俨然一派过节气氛。她看着,心底蓦地有些闷。“你约了别人?”
“谁?”宁昱凯端着一碗汤从厨房走出来,他清俊的脸上满是疑惑。“你说这些?”
冉撷羽僵硬地颔首,宁昱凯见状一笑。“就算一个人过也可以弄点气氛,何况……你不是来了?”
冉撷羽愣了。
“你肯定又只喝了酒,先喝点汤吧,其他还得再等一下。”
她接过他端来的汤,清炖牛肉汤用了最好的牛肉及洋葱炖煮,调味料仅加了点海盐及现磨胡椒,喝下去甘醇顺口,热烫的汤汁滑过了喉管,温暖了她原先冰冷不已的胃。
其他东西还得等,表示他都已做好只欠加热,可这碗汤好似早猜到她会回来一般,带着恰好的热度。冉撷羽眼眶有些热了,却又有种遭人看穿的窘。
他早知道她会提早回来,甚至空着肚子,没吃任何东西。
他对她的了解透彻得让人心慌,他从不说一句他懂她,可每次总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安静地陪伴。他喜欢她,从不避讳表现出来,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懂,可施加的力道恰到好处,让她无法忽视也难以说不。他捉紧她的弱点,以卑微的姿态祈求她给他一席之地,却又滴水穿石般地侵入,一步一步开疆拓土,加深他对她的影响力……
是她小觑了他。
冉撷羽苦笑,回想当初默许他的迁入也许就是错误的第一步,如今一步错步步错,她该如何挽回颓势?
不过,今天这种日子,她不想再硬撑,破坏任何美好气氛,那太累了。
“这个给你。”
她从自己一直背着的大包里拿出一样事物,长形盒子用深绿色的格纹包装纸弄得很精致,宁昱凯见了,炯黑的眸很是惊喜。“这是礼物?”
冉撷羽点了点头。
他目光乍亮,如星星一般闪着光。“谢谢你。”
他将那包装纸拆开,欣喜的表情一点不假,那光如针刺扎着她,有些疼痒。不过就是一个圣诞礼物……如此简单的事,却让他露出了这般高兴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就是忍不住,想再对他好一点点,即便她深知不该。
“天,你居然送我菜刀?”终于看见了内容物,宁昱凯噗一声,语气里再掩不住笑意,他真不敢相信!“哈哈哈……撷羽,你真天才!”
宁昱凯难得大笑,冉撷羽被他笑得无法再深思,表情尴尬。“这很贵耶!”
“这是以后要我常做饭给你吃的意思吗?”
“……随便你怎么想。”事实上,她原本打算送键盘的,但这小子收藏的键盘实在太多,加上又常交替使用,她根本不知道哪些他有哪些没有,就怕买到重复的,最后索性挑了这把名家所制的进口菜刀,至少实用。
“这很棒,我很喜欢。”这礼物独一无二,不是谁都能收,代表她真的为他用过心,他很难不爱。
宁昱凯笑得灿亮,表情很真心,这令冉撷羽松了口气,可他刚才实在笑得太过分了。“我的呢?”
“嗯?”
“我的礼物啊。”冉撷羽厚脸皮地伸手,她事前没说会送他礼物,何况两人又不是情侣关系,她猜他应该没准备,果不其然——
“我整个人都给你当礼物了,这还不够?”
冉撷羽一下子被汤水呛到。“咳咳咳!这、这种话你说得出口?!”
讲的人倒是一副理所当然。“为什么不?就怕你不敢收而已。”
可恶,被说中了。
“我饿了。”
冉撷羽撇撇嘴,顾左右而言他,宁昱凯淡淡扯唇,很配合地没多说。“应该热得差不多了,你等等。”
说着便走进厨房,过一会儿,一道道简单却细致的菜肴上桌,毫不意外全是她爱吃的菜。雾气熏热了她的眼,宁昱凯就在那氤氲的后方微笑着,点上蜡烛,问她:“还能喝吗?”
冉撷羽点点头,他拿出一瓶冰过的气泡酒,啵地一声打开,清甜的淡淡酒香便逸散在空气里,他将那淡金色的液体倒入同样冰过的香槟杯,将一杯递给她。“干杯。”
她接过酒杯,指尖短暂相触时带起一股麻颤,那热潮从背脊深处涌上,烛火摇曳,在此情此景下瞅着对方,有些感觉似乎就不大一样了。
火光后的宁昱凯依旧笑着,他墨发落在额际,微遮住眼,他喝酒的动作很轻,因吞咽而上下滚动的喉结不知怎地很性感,冉撷羽抿着酒液,一股热麻自她小肮一路灼烧至头顶,还没喝下便已觉得微醺。
他一举一动无不带着强烈的勾人气息,一被那黑亮亮的眼给盯住,冉撷羽就好似被人下了定身咒,她泛起疙瘩,他分明没怎么看她,她却觉得自己里外都被看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总眨着清亮眼眸的男孩,居然开始懂得用这种属于男人的成熟目光望着自己?
冉撷羽浑身躁动起来,好像不说点什么,就会被自己的心跳声给吵死。“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还躲在妈妈背后不敢见人呢。”
宁昱凯闻言扯了扯唇,一笑。“人是会变的。”
他明白她刻意提起儿时回忆的理由,彷佛藉此提醒自己他仍是那个跟在她后头小姊姊长、小姊姊短的小男孩,但现实是,他早就改变了。
就在她决心彻底改变自己的同一天。
“你也一样,不是吗?”
冉撷羽无话可说。
她默默喝酒,不发一语,宁昱凯再给她斟了一杯,想起那一天。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陪伴自己成长,总是走在前头的小姊姊,其实很脆弱很脆弱,像冰晶一般一碰即碎,他得小心翼翼轻抚对待,捧在手心,才不会弄坏了。
像要证实自己那句“改变”所言不虚一般,宁昱凯注视她的方式随着两人一杯接一杯变得极端慑人,冉撷羽咽下香槟,可仍旧觉得喉咙发干得厉害,全身毛孔都倾吐着热气。她粉白的肤晕红,眼眸底蓄出水气,感觉看什么都是迷幻的,包含了眼前这个不同以往的男人。
那天他知道她跟前男友分手,他就再没掩藏过对她的心思,只因跟邢拓磊交往的那一段期间,宁昱凯待她就只是个普通朋友或青梅竹马的态度,平常得让她还以为……他早就放弃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为此松口气,抑或感到失落。
烦!冉撷羽快被自己矛盾的心思给逼疯,这次换她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这刻,她只想倚赖酒精麻痹自己过多的烦忧。
宁昱凯没出声,任她喝着,这时他手机响起,两人一愣,冉撷羽勾唇摆了个“请”的手势。“你不接?”
他没应,拿起手机,看见萤幕上显示的人名后眉峰一凛,难得严肃的表情令冉撷羽好奇起来电者是谁。他走至客厅,接了电话。
从她这里只能瞄见他接电话的背影,那线条非常优美,透过T恤彷佛能窥见那如山棱般起伏的肌理。而他尽避刻意压低,可对话内容仍旧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嗯,圣诞快乐……抱歉,我有约了,改天?我想不行。雅玲,谢谢你,我有喜欢的人了,你知道的……”
冉撷羽听着,感觉胸口某处好似被人用力击打了一下。
“撷羽?”宁昱凯结束通话,走了回来,他看见她面色苍白,一脸发怔,不禁有些担忧,他正想伸手探触她,冉撷羽却一震,想闪身但失去平衡,整个人连人带椅跌落在地,哐地一声,很响。
“痛……”
她按着撞到的脑袋,疼得龇牙咧嘴,宁昱凯及时上前扶起她,为她揉伤处,问她:“很疼吗?要不要冰敷?”
他动作很轻,几乎将她环抱在胸前,冉撷羽鼻腔发酸。她不信他看不出她是为了闪他才摔倒,可他一句话都没说,只顾着注意她的情况……她愣愣抬眼,看见他仍笑得那般好看,可眸子底却蕴着些许无奈,最后化作一抹纵容,那击碎了她,几乎使她快落泪……老天,她怎可能完全不受他吸引?
“撷羽?你还好吧?”见她久没反应,甚至要落泪,宁昱凯紧张了,以为她撞疼了头。“等等,我去拿冰块给你……”
“不用了。”冉撷羽抹去眼泪,恨不得自己被这热度给蒸发,她拍开他递来关心的手,看见他一时有些发愣的脸,心痛如绞。她宁可一刀砍死自己也不愿见他受这样的伤害,但她一定得这么做,否则他们的关系永远只能这样死拖活拉着,而那对他太不公平。
她自认思维正常,被人长久地仔仔细细讨好,不可能毫无感觉,有时候故意对他狠了点,之后她都会心揪得一整晚睡不好。
她吐了口气,昱凯是个好男人,她虽然自私,却不至于良心全无,倘若真是为他好,她该让他放弃这种不健康的关系,只因他要的,她给不起。
她这辈子,不可能、也不打算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那太累了。
就像她母亲那样。
而这么好的男人,有权利得到一份完整的、美好的爱。即便不是由她来给。
“刚刚那个女的……跟你什么关系?”
宁昱凯顿住。莫非……她的反常与刚才那通电话有关?他一笑。“只是同事。”
她的反应令他欣喜,本来微微的疼竟化作甜蜜,只因晓得了她对他,并非表面上那般的无动于衷。
“我知道。”他毫不掩饰的喜悦刺痛了她的眼,她喉头一紧,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真正的残忍。“她人好吗?”
“还不错。”
“既然这样,要不要考虑跟她试试看?”
此话一出,宁昱凯脸上的笑容敛下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长相温和,笑的时候有如冬日暖阳般让人全身都暖和起来,可一旦不高兴了,周围的气氛也会跟着他的情绪一同沉寂下来,冻得人打颤。
而他这一面,几乎不曾在她眼前展现,除了很多年前那一次……
那次,他救回了她。
所以这一次,该换她放手救他了。
“昱凯,你说你想跟我交往对不对?好啊,我答应,那要多久才够?多久你才会觉得满足了,不再那么死心眼地非我不可?”
这些话很伤人。连冉撷羽都很意外自己竟能用这般平顺的语气说出口,彷佛练习已久,顺畅得完全不吃螺丝。
宁昱凯不笑了,深幽的眸如一滩死水,不再闪动光芒。他静瞅着她,好似要藉此将她的真心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