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已经筹备齐全,两个坐在饭厅里,北雪却有些提不起兴致,顾晴光跟他说什么,她都只是虚应着,敷衍地笑笑。
吃完了饭,北雪送他出了门,“我最近要出公差,你先不要找我了,钱……”北雪迟疑了一下,“也不用还了。”
“那怎么行。”顾晴光断然拒绝,“钱是一定要还的,我等着你回来。”
这话说得太过暧昧,北雪微微一震,她不过是个如花妙龄的女孩子,谈过几场不深不浅的恋爱,她怎么禁得起这样一个俊美的男人深情款款的诱惑。可她没有乐昏了头,她记得他先前嚣张的嘴脸,还有那句“没见过你这么丑的女人”。
北雪一把推开他,“天都黑了,你快走吧。”
彼晴光笑了笑,转身走出去。
酒楼里的工作顾晴光已渐渐适应,有许多人听说顾家的少爷在这里做事,都赶来看热闹,他已经能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是北雪说得对,人都是被环境逼出来的,饿着肚子,也就把前尘往事都放下了。
他去看过一次父亲,老人家精神还好,只是一向水光的两鬓已经斑白,顾晴光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敢露在脸上,只是安慰父亲,一切都好,并且张罗着弄钱请律师,其实连债务都没有还清,到哪里去弄钱。父亲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彼晴光回到饭店里暗自发愁,要是他一个人还好,什么事挺挺就过去了,可是父亲已经年近半百,难道说这下半辈子,就真的要在监狱里度过?
如果有钱的话……顾晴光一向都知道钱的好处,却总没有像现在这么迫切过,难怪这世上的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他边走边想,一抬眼,发现自己竟走到了北雪家门前,屋里的灯亮了一半,想是她走之前忘了关,菊红色的灯光温暖柔和,顾晴光心里泛起了一丝暖意,北雪,对,只有北雪是爱着他的,不嫌弃他,即使他流落街头也肯不计前嫌地拉他一把。
然而北雪其实就在屋里,已经收拾了东西准备睡了,却从窗帘缝隙间看到坐在花池旁的顾晴光,北雪心头微微一震,这个人,这种症状,明显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北雪不想理他,可心头却跳得厉害,忍不住地往外偷看。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肯为了她矗立风寒中,何况他明知道她不在家。
北雪用被子蒙住头,不去听外面的动静。
半夜里刷刷地轻响,似乎是下起雨来了,北雪心里一动,猛地跳起来,打开门往外一看,花池边已经不见了人的踪影,只有淡淡的一片水渍。
朋友的婚礼是在五月初五,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让人的心情明快了许多。请柬上标明着要带男伴,北雪想了许久,顾晴光是不可能的,既然没这种意思,也不要让人家误会。难道要叫罗江宁?找老公当然还是要找罗江宁这样的。
几次提起电话,却终究是没有打通,她微微地苦笑了一下,拿起提包走了出去,想到打电话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身上粉红色的长裙,隐隐约约地竟有点对不起顾晴光的感觉。忍不住暗骂自己没出息。
婚礼果然很热闹,新娘是当初班上最漂亮的,新郎却不见得有多出色。一群旧时的同学大多都带着男女伴侣,见北雪一个人来,就都笑她:“怎么,准备入古墓派去做李莫愁的手下了?”
北雪笑着道:“胡说什么,我是追求者太多了,不知道选哪个好,选哪个都怕伤了另一个人的心,干脆就一个人来了。”
同学低笑,“这有什么好犹豫的,选哪个好,当然是平时想到最多的那个。”
“那可不一定。”旁边一个人也过来插话,“你爱的那个人未必爱你,就算是爱,性格投不投,工作好不好,家庭背景是不是复杂,什么都得想到,日后结了婚,事情还多着呢。”
北雪听着,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几个人都笑起来,“看看,这明明是个有心事的,还不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北雪想了许久,“唉,其实也没什么,我就算说,也知道你们一定会让我选那一个,我自己心里也非常明白。”
彼晴光是女孩子无法拒绝的浪漫的邂逅,罗江宁才是一辈子的选择和依靠,人能糊涂一时,难道还能糊涂得了一世,北雪不是十八岁的怀春少女,所以她很清楚最后的结果。
回到家里接到罗江宁的电话,照例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好些日子没联系了。”
“啊,是。”北雪应了一声,“最近太忙了,你那边怎么样?”
“还好。”罗江宁说了些公司里的事,又问北雪:“明天晚上没有没时间?”
“有。”北雪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要像那天晚上一样又跑掉。”
北雪笑起来,“不知道你这个人这么记仇。”
“关于你的事我都会记得。”
北雪微微一怔,这话说得太露骨了,已经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接下去她本该说,我也是一样的,然后约会定婚,万事大吉,她一张嘴,却莫名奇妙地问了一句:“罗先生,你,可喜欢我?”
对方沉默,北雪说完已经后悔了,有什么好问的呢?大家不过是想找个人结婚。
这个目的并不值得鄙视,反而是最纯良的,因为要走一辈子,彼此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罗江宁迟疑着,“对你有好感。”
北雪微笑了,他是个老实人,他不会骗她,可是眼角涩涩的,她情愿他骗她,叫她北雪,而不是小姐,说我爱你爱得发疯,为你神魂颠倒。
“我也是。”北雪应了一声,她并不是说假话,即使是对顾晴光有一瞬间的动摇,她也觉得罗江宁的人品更值得敬重,可爱情不是这么理智的东西,它并不偏向值得敬重的人。
“明天晚上我来接你。”
“好。”北雪放下电话,心里踏实了许多,女人不管如何强硬,总归是要有个归宿,这和爱情没什么关系,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第二天罗江宁来接北雪,见她穿了粉红色的裙子,不禁有些惊讶。他印象里的北雪,一向是除了黑就是白,洁净得如同医院里的护士,没想到她竟会适合这么娇女敕的颜色。
“很好看哪。”他赞了一句。
北雪莫名地心里一阵发空,顾晴光的眼光当然是一流的,可是那个人……北雪想,在社会研磨十年之后,也许会是一等一的人物,可是她等不了十年,而且他嫌她丑,何苦呢。
北雪和罗江宁吃过晚饭,他送她回家,下车以后,罗江宁拉住她,脸靠得略微近了些,北雪知道他想做什么,却管不住自己,微微一侧脸,罗江宁愣了一下,轻轻吻在了她额头上。
北雪心头一软,涵养这么好的男人,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进来坐会吧。”
“改天吧。”罗江宁看了看表,“太晚了。”
北雪看着他远去了,刚想进屋,忽然见角落处站了一个人。她吃了一惊,转瞬就明白过来,“顾晴光?”
那个人站着纹丝不动,北雪也没有说话,许久,他终于缓缓抬手指住了她,“你、你骗我……”
北雪看他全身都在抖,不忍心再说什么。
彼晴光却突然暴跳如雷,扬手把一个盒子砸过来,“你说什么去出公差,明明是去找男人,我还特地给你买了礼物,我真笨,居然会相信你这种女人的话!”
“你给我放尊重些。”北雪冷冷地打断他,“我不想翻以前的事,不过我希望你好好想想,我好像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就是心虚,不然你为什么要说谎?”
“我心虚?”北雪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心虚,我有说过我爱你吗?我帮你并不等于我欠了你,你这是什么道理?”
“你胡说!”顾晴光抓住她的肩膀拼命摇晃着,“你胡说,你爱我,你一直爱着我,我看得出来,你是不是嫌我穷,嫌我没有钱,所以就去找别的男人?以前你根本就不是这样,你的眼睛只围着我转,你会向我笑,我做什么事你都会包容我。而现在我没有钱了,落魄了,所以你开始嫌弃我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北雪心灰意冷,缓缓地拂开了他的手。她的直觉果然是对的,这个人根本换汤不换药,家业倒闭给他的打击算不上什么,他有的是莫名奇妙的自信。
“顾晴光,你看看你自己,我凭什么要爱你,除了一张脸,男人应有的气度和才华你一样都没有,就算有万贯家财在后面撑腰,你也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公子哥,你听听你自己说的那些话,我都替你感到羞愧,你甚至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彼晴光全身一震,北雪觉得有必要一锤子敲醒他,就算痛,也让他痛得明明白白,“我也实话告诉你,我的确爱过你,不是从一开始,你记得那天我们买完衣服回家,就在这间屋子里,你站在我身后,不过是些微的一瞬间,我也只能爱你那一瞬间,一辈子的时间太长了,两个人的生活会很枯燥很繁琐,它需要心志成熟的人来承担,那不是你,顾晴光,我完全不能相信你,所以我连爱情也一并收回了,你明白吗?你能够明白吗?”
彼晴光剧烈地颤抖着,北雪不爱他,或许爱过,现在已经不爱了,她说问题不在她,而是他的过错,他不够成熟,没有担待,不像个男人,她把他的自尊和骄傲打得粉碎,他给她真心,她却放在脚底下狠踩。
“北雪!”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指住了她,“我会记着你,你等着,我会记着你!”
他猛地转过身,一头扎进了沉沉的夜幕中。
北雪注视着他的背影,强装冷静的面容忽然瓦解,她晃了两下,用手扶住了门,她知道他的心痛,可是她也痛,伤害本是双刃剑,但如果放任他,放任自己,北雪相信,今后的局面会更难看。
她扶着门,慢慢走回屋里,她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顾晴光也会慢慢地好起来,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冲淡的,也许当她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和那个娇美的女孩子双宿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