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街分主副两条,主街是品牌商铺,一间挨着一间,装饰得富丽堂皇,价格当然也是同样的富丽堂皇,副街则是一些普通货位,顾晴光以前是从不来这种地方的,他的尺寸都寄存在店铺里,想要什么样式,打电话说一声,不出一个星期就送到府上来。
北雪听得直笑,“那少了多少乐趣,知不知道,我们买衣服那叫淘,大浪淘沙的淘,从一堆杂乱的货物中找到适合你的,你又喜欢的,非常考验眼力和耐心的。”
彼晴光看着那些凌乱的商铺就头疼,“这么多人。”
“有人才有感觉嘛。”
两个人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顾晴光只觉得两只脚不停地被人踩来踩去,他扭过脸去看北雪,只见她神色专注,盯着两边的商店,心里暗暗佩服她,不过也有些纳闷,她就不觉得脚疼?
彼晴光也曾陪女友上过街,那些女孩子无一不是千娇百媚,真的是穿什么都好看,但顾晴光回想起来,竟一张脸都记不住。
当初大禹地产倒闭,他流落街头,去投奔昔日的女朋友,那些嘴脸已经看得足够了,奇怪的是气愤归气愤,却并不是十分难过,仿佛在潜意识里就知道她们绝不会收留他。
人情世故若说顾晴光一点都不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是他这些年来一直被包裹在重重的金装里,已经变得迟钝了,而那保护层一旦被扒下来,刀割在肉上,何况又有北雪不停地在耳边敲打,他就算是不想醒,也要硬生生地被她逼醒了。
“这个好不好看?”北雪找了一套米黄色的长裙,上窄下宽,像朵喇叭花。
彼晴光摇了摇头,“不太好,你……”
“KUT!”北雪竖起两根手指,“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彼晴光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你怎么了?”
北雪拿眼横他,“你眼界高,看的美人多了,我是不能入您老的眼,你以后就少说两句吧。”
彼晴光觉得莫名奇妙,“明明是你来问我嘛。”
“我知道我穿什么都不好看。”
这么强烈的赌气语气,顾晴光想听不出来都难,“也不是,你个子比较高,人又瘦,穿不了连身长裙,最好是上下分的套装。”
“这个用你说,我是去参加婚礼,又不是去上班,穿套装怎么合适。”
“那就慢慢挑嘛,总会有合适的,你生什么气?”
北雪一想也是,自己本来貌不出众,不能因为人家长得好看,看过无数的美人,就把气都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呵,你说得对。”北雪笑了一下,“对不起。”
“什么?”顾晴光一愣,他自打从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跌为跑酒楼的小二,已经有很久没听过这三个字了。
“错了就要说对不起,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彼晴光却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越来越不可思议,“女人,也能对男人说对不起?”
“有什么不能?”北雪有点莫名奇妙,“女人又不是外星人。”
彼晴光所接触过的女人,却从来都不会说对不起,她们讨好他,用撒娇来掩盖一切,他也就得过且过,反正是露水姻缘,不开心,一脚踢到一边去,管他什么谁对谁不对呢。
“那这件好不好?”北雪指了一件白色的裙子。
“不好。质料太差了,白色的衣服最考验质料。”
“你?”北雪真想踹他,“你以为你有几个钱?”
“钱是其次,质量是第一……”
北雪踉跄一步,扶住了额头,“你有没有听过蜀故主刘禅的故事?”
“何不食肉?”顾晴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对,我觉得你们两个完全可以称兄道弟。”
彼晴光的脾气比以前已经好了太多,听到这种嘲讽也不觉得生气,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子对他来说毕竟有所不同吧,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过他,救过他,他永远都相信她对他是没有恶意的,“我们两个唯一的相似之处就在于败了一个家。”
北雪微微一怔,“唉,其实你说得对,这种衣服穿的时候少,偶尔会用上,一定要看得出质量来,咱们一开始的目标就错了。”
彼晴光知道她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也不揭穿她。
两个人并排走在街上,有不少人侧目回头,北雪却知道,他们看的是顾晴光。
突然,顾晴光忽然轻轻咦了一声:“那个……”
北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一家店面不太起眼的角落里,摆着一条淡粉色的裙子,款式并不见得出众,颜色却很微妙,北雪摇了摇头,“这不行吧,我穿不了这种颜色。”
彼晴光一笑,“你要相信我的眼光,试试看吧。”说着硬拉她进了店里。
衣服已经不是今年的主打款式,所以被丢在角落里,日光照不到,显得十分暗淡。
北雪兴致不高,顾晴光却催促她进了试衣间,北雪真的是从没有沾过这种暧昧的粉色,她个子高,又瘦,穿不来那种飘飘欲仙的小女人感觉。但衣服的质料实在好,穿在身上水一般的柔滑,她走出小屋,店里的员工就不自觉地咦了一声:“效果这么好……”
连北雪自己也没想到,因为裙间有很宽的腰带,截断感就比较强,使她削瘦的身材不太明显,那粉色在阳光下变成微粉的白,衬得她皮肤异常纯净,衣服的样子也不是非常花哨,除了婚礼之外,完全可以穿到公司里去。
北雪不得不佩服,“大少爷的眼光果然和我们小老百姓就是不一样。”
彼晴光有些得意,“那是,这就叫做品味。”
北雪拍他一下,“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房来了。”
衣服的价钱也不算贵,真是样样都顺心,北雪开心得不得了,“正好也快吃饭了,我请客。”
彼晴光却蹙起了眉头,“整天吃饭店里的菜,都快腻死了。”
“你还挺挑。”北雪看了看表,“时间还早,要不到我家里去吃?”
“你会做饭?”顾晴光用的是怀疑的口气。
“这是什么话,你又不是没吃过,再说就算我不会,不是还有你吗?”
“我?”顾晴光的口气倒像是北雪要他去杀人。
“干什么?不会做饭,日后要谁伺候你?”
彼晴光月兑口想说你,但话到嘴边,想起北雪那训起人来刀子般的利嘴,又很识时务地吞了回去。
“现在的女人不比从前了,大家都忙,别说老婆没有闲心侍候你,就算是有心,赶回家的时候已经累得半死,赶不回去时,难道你要在家里活活饿死?”
这女人有教训人的癖好,在公司里用不上,不过是个小经理,谁肯听她的,倒在自己身上耍足了威风。
“我说你不要不听啊,我可都是为了你好。”
彼晴光敷衍着应了几声:“知道了。”
“没诚意,干脆今天就开始跟我学。”
彼晴光一听就打了退堂鼓,“我还是回酒楼吃饭去吧。”
北雪揪他回来,“学门本事不会累死人。”
“做饭又算什么本事?”顾晴光不以为然。
“那你会不会做?”
“不会。”顾晴光倒也算老实。
“不会就不要说大话。”
彼晴光被她强拽着进了菜市场,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头晕目眩,连方向也辨不清。
北雪拿了番茄给他看,“认不认得?”
彼晴光实在忍不了,“你当我是白痴?”
“我怕你不识人间烟火。”北雪微微一笑。
彼晴光拿她毫无办法,“知道了。”
回到家后,北雪差他去洗菜,幸好顾晴光在酒楼里打了几天下手,不至于乍着两手一窍不通,但也把厨房里弄得一塌糊涂。
北雪笑看着他,并不伸手帮忙,顾晴光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要看他笑话,自觉不能让她看扁了,跟盆里的鱼死命搏斗起来。
北雪哈哈大笑道:“真不知道是你吃鱼还是鱼吃你。”
彼晴光恼羞成怒,“你倒来试试看。”
“笨死了。”北雪埋怨一句,从盆里捞起薄刀,鱼在水里挣扎了两下。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抓,却抓在了彼此的手上,微微一怔,迅速分开来。
彼晴光二十五岁却已阅人无数,早就不是什么纯情少年,却莫名奇妙地脸上一片通红,不敢去看北雪。
北雪也有些心惊,心里止不住地一阵乱跳。北雪暗暗警告自己,先不说你是不是喜欢这个人,就算喜欢,也不会有结果。
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这鱼还真是该杀。”
彼晴光回过神,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啊,是。”
北雪一手拿着小片刀,一手抓住了鱼尾,并刀如风,嗖嗖嗖就把鱼衣剥了个精光,他也不禁全身发冷。
北雪从鱼脐下斜开一刀,那鱼就开膛破肚,露出了血淋的肠子来,顾晴光身子晃了两下,扑通一声就倒在了一旁,北雪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扳过他的脸一看,苍白一片,还紧咬着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急忙拿过毛巾蘸了水,给他敷在额头上。
他被凉水一冰,立刻睁开了眼。
北雪追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彼晴光茫然,眼睛向四下里看了看,一眼搭上满盆的血,脸色又开始发青。
北雪有点明白了,“你晕血啊。”
彼晴光不说话,北雪忍不住地笑了,“这回我可开眼界了,亏你还敢拿了刀杀鱼,原来根本是比个样子。”
彼晴光轻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是是,没什么好奇怪的。”但顾晴光那一脸欠扁的少爷相,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彼晴光强撑着到了外面。
雪喊了一声:“你别找借口偷懒啊。”
“没人性。”顾晴光低声抱怨。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我把这儿收拾干净了,你来切菜。”
彼晴在外面坐了一会儿,见北雪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泛起了一丝甜蜜的滋味,他母亲在他小的时候就去逝了,父亲成天忙得不可开交,见了面也只会拿钱打发他,他从来不知道家人聚在一起的感觉。
北雪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喂,过来帮忙。”
彼晴光乖乖地走过去,北雪正往身上系围裙,手指十分灵巧,在后面打了个花结,顾晴光像花痴一样盯着她的背影,他从没觉得北雪好看过——再好看的女人,也没能让他的心跳得这样厉害过。顾晴光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长至如今,经历过许多女人,可却从来没有爱过一次,可是他爱北雪吗?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爱呢?他呆呆地凝视着她,脑子里乱成一团。
北雪回过头,“呆站着干什么,去干活。”
彼晴光被她指使着洗了菜,水淋到菜板上,又被她骂了两句,却丝毫没有不高兴的感觉。仿佛这样亲昵地被她骂着“笨死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顾晴光不禁暗骂自己变态。
北雪灵巧的手指在菜板上跳跃,刀在她手下挥动自如,顾晴光莫名奇妙地脑子一热,急忙转过身去。
“你还要呆多长时间?”北雪挥挥手,“算了算了,不指望你了,干脆出去坐着等吃吧。”
“我帮你吧。”顾晴光从她身后去拿刀。
北雪猛一回头,两个人几乎撞到了一起,顾晴光却没有躲,直视着北雪,他的眼睛既黑且亮,北雪一阵失神。
天,她扶住额头,低低地申吟了一声。
彼晴光急忙揽住了她的肩膀,“怎么了?”
北雪抬起头来笑笑,太危险,不能这样下去了。
“北雪……”顾晴光靠近了她,似乎想说些什么。
北雪急忙避开去,“鱼炖得差不多了吧。”
“哦。”顾晴光回过头去看锅里的鱼,有些失望,“要端下来吗?”
“把汤烘干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