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床后,勒栖云十分惊奇地看着原天霜说道:“娘子,妳的眼圈怎么黑黑的,是不是太想我,没睡好觉呀?”
“是啊!想、死、你了!”原天霜一边用力地啃着馒头,一边咬牙切齿地将那个“死”字说得特别大声。
勒栖云却毫不在乎,反而还献起殷勤,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米汤送到她面前,“娘子喝碗汤,小心喝,别呛到了!”
原天霜满脸怀疑地看着他,“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有什么目的?”
勒栖云大叫冤枉:“我是怕娘子噎死了,就没人带我去匆石山庄了!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待在这破地方,不饿死也无聊死啦!”
原天霜咕哝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然后,她一脸怀疑地问:“勒栖云,你到底多大了?”
“妳问这个做什么?”勒栖云抬头看她,故作惊喜的样子。“妳想问我的生辰八字就直说好了,不用拐弯抹角!”
原天霜冷笑一声,“我谁的生辰都看,就是不会看你的!”
勒栖云依旧嘻皮笑脸,“也许妳爹娘想看呢!”
她低头叹息,“果然像个小孩子……”
他努力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是--“二十岁。”
“怎么可能!”她吓得跳了起来。
“还不到,哈。”他笑吟吟地看着她,“我还没说完呢,妳急什么?”
她撇撇嘴一脸迷茫,“那到底是多少?”
勒栖云四处张望着,打哈哈的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啦,这种事妳应该去问我娘!”
“你娘在哪里?”原天霜忆起在勒府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其它人。
“妳想见她呀?下辈子吧!”他皱着眉头,脸上看不出一丝悲伤。“我的家人全都不在了。”
原天霜却明白,这并不表示他不难过,也许他是将悲伤沉淀了,化成另一种动力去奠祭他们。她想化解这突如其来的尴尬,便故意取笑他。“让我猜猜你的年龄是……十二岁?”
勒栖云气得跳了起来,“当然不止了!”
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原天霜可乐了,准备继续打击他。“十四?”
勒栖云怪叫道:“我看起来那么年幼的吗?”
她心里暗暗好笑,怎么会不像?于是她又故意道:“总之不会超过十八!”
他低下头含糊其辞地说:“还是不正确。”
声音突然变得那么小,一定有问题!原天霜又继续猜道:“十九?”
勒栖云突然站起身来,“我们还要不要赶路呀?”
原天霜立刻明白,“原来你才十八岁呀,那比我还小一岁呢。”
勒栖云涨红了脸,“我已经十八岁零五个月了,比妳小不了多少!”
“小一天也是小,走吧!”原天霜轻笑一声后起身,“你的包袱别忘了拿!”
勒栖云双手抱胸,嘴巴翘上半天高。“妳不是说妳比我大吗?那妳应该替我拿行李。”说完,他也不等原天霜同意,就哼着歌走出客栈。
原天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后连忙从桌上拿起两个人的行李,快步追上他。
“你是男孩子,这些活是你应该做的!”
勒栖云不会骑马,又不肯坐马车,所以他们只能用步行赶路,而要她一路上拿着两个人的行李,那不是要活活累死她吗?
勒栖云丝毫不肯妥协,“我是匆石山庄请来的客人,妳当然应该替我拿了!”
原天霜皱起了眉头,“我们坐马车好不好?”
“不好!”勒栖云一口否决,“我的坐得好疼,除非妳给我揉揉!”
踹他一脚还比较有可能!原天霜压抑满腔的怒气,柔声道:“我在座位上给你多加几层垫子好不好?”
“不好!”他眼观四方,“车上看不到这么漂亮的风景。”
“这风景有什么漂亮的,都很普通呀!”她不以为然。
勒栖云为她感到遗憾,“娘子,妳有没有看过日升日落的壮观?有没有欣赏过每种花的不同风姿?有没有看到飞流直下的瀑布?有没有研究过色彩斑斓的蝴蝶?有没有站在山顶直抒胸臆……”
原天霜打断他的话,“那些有什么好玩的?路上随便都可以看到。”
“但是妳有没有用心去感受过?”勒栖云不待她回答,又接着说:“不用说,一定没有吧!不过不要紧,以后有我陪妳。”
“日出日落、花草树木、蝴蝶瀑布……如果只是想看这些的话,把窗户打开不就有了?”原天霜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空间太小,看得不舒服。我这样是接触大自然,对身体健康有好处!”说着,勒栖云还用力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
原天霜看着他一会儿走到东边采朵花,一会儿又后退几步逗小鸟,不禁气馁地道:“按照你这样走法,一辈子也走不到我家!”
“那我陪娘子走到老好不好?”他似真似假地笑道。
她托了托不停往下掉的包袱,一张脸拉得老长。“要是把我累死了,你不就得孤单一个人了吗?”
“不怕!有我这个神医在,妳死不了的!”
他说得倒轻松,却把原天霜气得不轻,她干脆闭上嘴不再说话。
一路上,勒栖云没有停止过玩闹,原天霜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精力。
“哇!这花好漂亮!”勒栖云看到一种黄色的小花,便高兴地采了起来。那黄色的花由六片椭圆形的花瓣组成,周边是淡淡的粉白,花的中间是长短不一的浅色花蕊,绿色的圆锥形花托将整朵花紧紧束起。这种野花看似平凡,却清丽淡雅,惹人怜爱,令人禁不住眼前一亮。
“真的很漂亮呢!”连原天霜都赞不绝口。平时只知道匆忙赶路,哪有机会欣赏路边的美景呢?这次和勒栖云在一起,虽然很辛苦、很累,却体会到许多从前不曾发现的感觉。
“鲜花配美人,妳说好不好?”他忽然把一大束鲜花递到她面前。
“谢谢!”原天霜欣喜不已,伸手正要去接那束花。
他却忽然又缩回手,低头看着花,悲哀地摇头。“只可惜这里没有美人,委屈了这些花。”
她气恼不已。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早知道就不应该理他!
当晚,他们在一间客栈住下,原天霜一进房间,便轻轻槌着酸痛不已的双腿。她的眼前浮现勒栖云那令人又气又恨的俊脸,不由得暗叹一口气,这种苦日子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砰!门忽然被用力踢开。
一定是勒栖云!原天霜恼怒地道:“进来前请先敲门,这是基本的礼貌!”
勒栖云无视她的怒气,“妳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她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正端着一盆热水,水上还浮着几朵黄花。那黄花正是白天他采来的,鲜艳的黄花漂浮在热气蒸腾的热水中,煞是漂亮。
她奇怪地问:“你在做什么?”
勒栖云把盆子放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说:“这黄花可大有来头。古时候有个樵夫上山砍柴,结果下山时迷了路,他走了好久才回到家;结果他脚上起了许多水泡,又酸又痛,所以就用热水泡脚,他的娘子看到他在路上顺手采来的花很漂亮,于是就放在盆中。结果第二天,他发现脚一点也不痛了,妳说神奇不神奇!”
她疑惑地看着那盆水,“真的有这么神奇?不会又是你胡编乱造的吧?”
他大声喊冤:“妳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我的人格嘛!”
她咕哝道:“我最不相信的就是你的人格了!”
“我以神医的名义发誓,妳总该相信了吧?”勒栖云煞有介事地催促着,“快点!不然水就要凉了!”
原天霜看了看那盆水,又想起白天勒栖云骗她的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对付勒栖云,她是宁愿信其无也不可信其有!
“真是不懂得享受!”他干脆坐了下来,悠哉游哉地泡起脚来,口中还不时发出销魂的声音:“哇……真舒服呀!”
当原天霜第二天看到勒栖云活蹦乱跳的模样,心里就开始暗暗后悔了,难道那小黄花果真那么灵验?她停下脚步,揉了揉又酸又痛的脚踝。
“怎么了?妳后悔啦?”勒栖云立刻凑到她面前,“后悔也没用啦!现在已经采不到那种黄花了!”
但原天霜眼尖得很,马上从路边摘下一朵黄花扔给他看。“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个是什么?”
他定睛一看,果真是昨天那种黄花。但他眼珠子一转,心里又打别的主意。
“这个妳不懂啦,昨天那些是雌花,才会有效果。今天这些是雄花,不但没有任何效果,用了还会让皮肤长红疹呢!”他沾沾自喜,越说越夸张,这种谎话骗骗她应该没有问题吧?
危言耸听!看来昨天没相信他是对的!原天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呀,雄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呀!”
勒栖云听出她的指桑骂槐,不禁摇头叹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不错,我们两个真是不太好养喔!”原天霜不甘示弱,马上又顶回一句。
他顿时傻眼,这不是摆明说他是小人吗?不过他才不怕。“没错,我的确是比妳年纪小嘛!”
她回瞪了他一眼,就不再答话。
虽然原天霜不和他说话,勒栖云却还是很开心,一路上采了不少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饼了不久,已是红霞连天,接近黄昏时刻,两人便选了一家客栈住下。原天霜宁愿少赶些路,也不愿错过住宿,让那个多嘴的家伙找机会埋怨。
“哇,这是什么地方?好像很热闹的样子!”勒栖云趴在窗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
“是呀,这里西临沂水,来往商客当然多了。”她笑他少见多怪的模样。
勒栖云也不介意,心里很兴奋。“为什么他们手中都提着一个灯笼?”
“啊!对了,今天是七夕……”原天霜的心顿时一黯,每年一到这天,她都是一人孤单度过。年纪小倒无所谓,但随着年纪越长,她的心思就越纷乱;倒不是没人向她父母提亲,只是那些人不是公子,就是俗不可耐,没一个她看得上眼。
“七夕?那不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吗?这就难怪了。”勒栖云忽然高兴地大叫:“娘子,我们也上街逛逛吧!”
“不行!”她想也不想马上否决。“你一出去准会闹事!”宁愿两人无聊些,她也不愿惹来一身麻烦。
“我以神医的名义发誓,我一定会乖乖听妳的话,好不好?”他装出一脸无辜的哀求着,“我们出去玩吧!”
原天霜摇摇头,“不行!”相信他?不可能!即使待在客栈他都不一定会乖。
勒栖云一脸可怜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我保证不会闹事。”
原天霜别开头不说话。装可怜?没有用!
但他又不停拉着她的衣袖哀求。
她顿时心一软,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不过要早点回来。”
“太好了!娘子万岁!”勒栖云跳了起来,拉着原天霜就往外跑。
两人才刚走出门,一个头上梳着两个圆圆发髻的小女孩就朝他们跑了过来。
“哥哥,买个漂亮的灯笼送给姐姐吧!”
原天霜看向那个灯笼,犹如倒立的蟠桃般小巧玲珑,幽黄的烛光在里边一闪一闪的,似萤火虫般可爱。她不禁赞叹一声:“好可爱呀!”
勒栖云却不层地对那小女孩说:“妳也说她是姐姐了,又不是情人,送什么灯笼啊?”他拉起原天霜就走。
原天霜瞪了他一眼,“你那么大声做什么,会吓坏小孩子的!”
“怎么会?我长得这么可爱,妳没见到她一直猛盯着我看,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吗?”勒栖云笑得像一朵花,“我怕我再停留片刻,她会自动把灯笼送给我,那我多不好意思呀!”
“自作多情!”原天霜白了他一眼。
他装作没听到,眼睛四处乱看,突然指着路旁传出阵阵香味的白云糕,欣喜地叫道:“是白云糕呀,我要吃这个!”
原天霜无奈地看他一眼,“那好吧,你在这里吃,我进去烧一炷香。”她指了指旁边的“虚无寺”。
“嗯!白云糕给我十块!大一点的给我嘛,多一点啦……”勒栖云的注意力已经被白云糕吸走了,才不管她要去哪里。
当原天霜虔诚地烧完香后欲离开,途中经过一个安静的小庭院,看到一位大师抬头望着天,不知在看些什么。那大师白发白眉,一派慈祥安定。
原天霜诡异地看了看天空,却没发现到什么奇怪的事。
“妳看到了什么?”大师忽然出声。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柔,却彷佛带着一种震人心魄的力量,吓了她一跳。
原天霜奇怪地看向大师,他仍然望着天,似乎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莫非这人是得道高僧?她不敢有丝毫怠慢,老实地回答:“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天上有那么多的白云,为什么说没有看到?”大师望和蔼地笑着。
“天这么黑,怎么能看到白色的云呢?”原天霜讶异地问。
大师扬了扬眉,“因为它在我的心里是白色的。”
她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现在妳看到了什么?”大师又问。
“我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原天霜笑了。
“哦?”大师忽然动容,“为什么?”
她正视着大师,“虽然在您的心里有白色的云,可是在我的心里,还是什么也没有。”
大师哈哈大笑,“施主是来祈福的吗?”
原天霜颔首,“不错。”
“为何人祈福?”
她笑道:“我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平安。”
大师点点头,取出一个平安符,“这个平安符可以保佑佩带之人消灾解难,施主可自身携带,也可送给身边重要的人。”
她接过那个平安符仔细端详,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一个平安符,却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神秘力量,让人感到安心。
“大师……”原天霜抬起头,还想多问些什么,却发现周围已空无一人,那大师早已消失无踪。
她怔怔地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收敛心神步出寺庙。当她走到卖白云糕的地方时,却发现勒栖云不见了。
她心一慌张嘴便叫:“勒栖云!”
当她想回头欲寻找他时,却看到一个恐怖的鬼脸,吓得她立刻后退了几步。
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你做什么?吓死我了!”
“行走江湖的人还这么胆小。”勒栖云突然从背后拿出一样东西,“别生气啦,喏,算是向妳陪罪的!”
原来是刚才那小女孩手上提的灯笼。原天霜又好气又好笑地接过。“谢谢!”
他连忙叫道:“妳可别误会呀!因为刚才把妳吓坏了,所以这个是拿来哄妳的,可不是我特意买来送给妳的。”他一脸的不自然,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他手中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灯笼,便故意问道:“难道你有先见之明,知道我会生气,所以预先买了两个?”
勒栖云一愣,逞强道:“今天是好日子嘛,买东西也应该买双双对对的才吉利呀!如果只有一个灯笼,它一定会很孤独,所以我才又买了另外一个来陪它。”
原天霜抿嘴一笑,“原来是这样啊!”她的心里早巳笑开了,想不到勒栖云竟是如此好玩的一个人。
“跟我来!”他拉着她跑到江边。这时河边早已聚集了许多放灯的人,成双成对,衬着点点荧光,甜蜜的气氛满天飞舞。
“好美!”原天霜不自觉地赞叹,“不过为什么要把花灯放在水面上呢?”
“听说把花灯放在水面上,然后许一个愿望,花灯就会随着河水漂走,一直漂到神仙那里,然后愿望就会实现啦!”勒栖云小心翼翼地把灯放在水中,然后闭上眼,喃喃地念着什么。“好了!咦?淘气鬼,你怎么还不走?”他用力地瞪着那个静止不动的花灯,大口大口地对它吹着气。
看着他可爱的模样,原天霜不禁莞尔,也学他放下手中的花灯。可是要许什么愿好呢?她默默念了几句,然后发现两个灯笼竟一同顺着流水,越漂越远……
“好神奇啊!”勒栖云不敢置信地看着结伴而去的灯笼,转头看向原天霜,“妳有什么法力呀?为什么灯笼那么听妳的话?”
她故作神秘,“心诚则灵嘛!”
他鼓起腮帮子,明显的不高兴。
“你真的是小孩子脾气,一点小事就不高兴。”原天霜似乎想到什么,取出护身符递给勒栖云,“喏,如果你天天都带着这个护身符,就会心想事成了!”
“真的会心想事成吗?”他把护身符拿在手中把玩着,“可是它长得好丑,带着它有损我的形象。”
“不要就还给我!”她故作生气,欲夺回那护身符。
“没关系,我会慢慢感化它的。”勒栖云快手快脚将它收起。“谢谢娘子送定情信物给我。”
“什么?”原天霜倒抽一口气,什么时候变成定情信物了?这家伙嘴巴不干净,早知道就不要对他那么好。“把东西还给我!”
“不行!那么丑的东西放在娘子身上,有损娘子的形象!”他快步逃开。
“我慢慢感化它不就好了。”她气急败坏的,和他在一起,她早就没了形象。
“我不想娘子太累嘛!”勒栖云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有苦有难让我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这时走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妇,女子羡慕地拍着她相公的肩膀说:“你看人家相公对他娘子多好,你以后可得多学着点……”
原天霜听后哑然失笑;而勒栖云却抱着肚子笑到喘不过气来。
两人每天就这样时而打闹,时而沉默地走着:一路上原天霜也不觉得乏味,反而认为这是种难得的优闲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