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起眼的高墙灰瓦,大门的红漆已经月兑落,门外两个破旧的大红灯笼迎着风飘荡,彷佛随时会随风而落。只有高高悬挂的门匾上写着“勒府”,让原天霜确信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今日她换过一身素雅淡然的粉色短衫,外罩一层薄薄的丝质风衣,看起来婷婷袅袅,只是脸上仍然冷冰冰的,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笑容。
勒府的大门没有关紧,留有一条缝隙。她在门外叫了好多声都没有回应,便径自推门走进去。
勒府看起来十分朴实,没有过多的装饰,前庭种有许多花草树木,一个家丁模样的少年一边哼着江南小调一边修剪枝叶。
“请问勒大夫在吗?”原天霜的声音不带感情的问道。
那少年转过身来,口中仍然唱道:“送给我妹妹……”他抓着一小盆菊花朝她晃了晃。
原天霜随意地看了一眼那盆花,捺着性子再次问:“请问勒大夫在吗?”
她上下打量着少年,发现他虽然长得颇为俊秀,还有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但是浑身像是闲不住似的动个不停。
看到原天霜没有任何反应,那少年感到很奇怪,低头看着花。“嫌菊花不漂亮吗?没问题,我还有其它的!”说完,他又转身准备拿其它的花。
原天霜快速闪身挡在他前面,一字一句不客气地道:“少废话,快告诉我勒栖云在哪里?”
那少年闪了闪乌溜溜的眼眸,忽然用手模了一下原天霜的俏脸。
“你干什么?”她娇颜大怒,倒退几步,伸手擦拭被他模过的地方。
那少年嘟着嘴道:“原来是真的人皮啊,那就奇怪了,妳怎么不会笑呢?”
原天霜冷眼看着他,“勒府怎么会有你这种人?看来勒栖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勒府的事,妳管不着,难道妳想做勒府的少女乃女乃?”那少年窃笑不已。
“你!”原天霜欲动气,想了想也就隐忍不发。她可是堂堂匆石山庄的大小姐,为什么要和一个家丁呕气呢?
那少年朝她做了一个鬼脸,自顾自的转身照顾身边的花花草草,口中又开始哼起走调的江南小曲。
原天霜气愤难平,正欲转身离去,那少年却忽然冒出一句话。
“勒大夫在后院,妳自己去找他吧!”
原天霜停住脚步,沉吟片刻之后,才越过少年大踏步往后院走去。
勒府并不宽敞,走了几步便到了少年所谓的后院。
原天霜仔细查看一下,发现后院只有三个紧闭的房间,每一间相隔十米左右的距离,而且都十分破旧,似乎有十几年的历史了;房门上依次用大篆书写着“壹、贰、参”,字体飘逸不羁,也不知道是不是勒栖云亲手写的。
“勒大夫、勒大夫,勒栖云!”原天霜逐门敲了过去,可是都没有动静。她犹豫了一下,用力推开了第一个房间。
剎时间,一群老鼠从她脚边冲了出来,黑的、灰的、大的、小的……叽叽喳喳的叫着,牠们越过她的脚向四面八方散去。
原天霜微愣了一下才回过神,马上就吓得花容失色,放声尖叫起来,脚还不停地跺着,不知往哪个方向躲才好。
老鼠很快便散得不见踪影,她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口中还微微喘着气。
这是什么鬼地方?原天霜左右看了看寂静的后院,放大胆子向屋里看去。只见屋内空空如也,满地一片狼藉,似乎是被老鼠啃过了。她隐忍住作呕的感觉,又走向第二个房间。
第二个房间和第一间外观十分相似,但房门外偏左一点的地方却立着一块一尺高的大石。于是她便站了上去,这样即使有老鼠她也不用害怕。
原天霜谨慎小心地推开房门。这次虽没有成群的老鼠,但是一堆不知名的白色粉末却从她头顶上纷纷扬扬地落下,洒满了她全身。
她压抑住满肚子的怒气,抬头向上看。原来在房门上有条绳子,连结着大石上方的屋檐下的是一包粉末,只要房门被推开,这个机关就会自动开启将粉末倒出。原来那个大石并不是用来防老鼠的,而是用来戏弄她的!
原天霜强压下骂人的冲动,拍了拍身上的粉末向屋内走去。屋里除了一床一茶几,便只有一个大书橱,堆满了各类的书籍。她随手抽了几本,都是被翻得破旧不堪的医书。看来这妙手神医也不是浪得虚名,至少曾下过一番苦功。
但是他既然住在这里,而那门上又设了机关,他是如何进出的呢?
原天霜环顾一下四周,最后视线定在窗台上。她走过去一看,果然不错,窗外的草地只有窗台前那块是寸草不生。看来那神医的身体还挺灵活的,每天在窗口翻进翻出都能乐此不疲。
原天霜开始对这个神医好奇起来,但是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呢?
她走出第二个房间,咬紧下唇伸脚大力踹开第三间房门。这次竟然没有任何动静,她疑惑不已,便慢慢走了进去。
这屋子里面竟然是一个室内温泉!面积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外观颇为别致,是一个葫芦形状;温泉热气氤氲,弥漫着整个房间。
原天霜朝四周瞧瞧,没有任何人影,加上身上沾满了白色粉末,拍也拍不掉。她沉吟了下,便上前闩好门,衣服也不月兑就直接跳下温泉清洗起来。
总算将白色粉末清除干净以后,她愉快地吁了一口气。但她抬起头来,却正对上两颗乌溜溜的黑眼珠。
“啊──”原天霜忍不住放声尖叫。
“哇!美人出浴图……好久没看到了!”
原天霜定睛一看,原来蹲在旁边偷看的便是刚才在前庭修剪花草的少年,她这才放下心,怒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吓死我了!”
“真是恶人先告状!一个女孩子在一个男人家里……沐浴包衣,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更吓人?”那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哪有更衣?你不要胡说!”原天霜顿时红了脸。
那少年十分好奇,“妳不会是打算洗完澡,就这样湿渌渌的跑到大街上吧?”
原天霜不答反责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我?骗我勒栖云在后院。”
“勒栖云他现在是在后院没错呀!”少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他?他在哪里,你快叫他出来!”她虽处在尴尬立场,口气却依然不示弱。
“不就在妳面前了吗?”少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就是勒栖云?”原天霜脑中轰的一响,激动地指着少年,彷佛随时就要晕过去似的。
“我以神医的名义发誓,我就是神医──勒栖云!”勒栖云伸掌发誓。
“你怎么可能是勒栖云!”她还是不敢相信,但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我为什么不可能是?”勒栖云好笑地看着她,“妳以前见过我吗?”
“我的确没有见过你……可是你是一个名医,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原天霜急了,“名医不都是胡须发白……”她蓦然想起那个窗台,如果他是个老人,怎么可能每日每夜从那里跳进跳出的;如果说是眼前这个少年,倒还有可能!于是她闭上嘴,说不出话来。
勒栖云的表情似乎十分感慨,“这就叫英雄出少年!”原天霜顿时哑口无言,是她太自以为是,没有问清楚就来到此地;但她仍然不甘心,“可是刚才在前庭时,你明明就说勒栖云在后院!你为什么要骗我?”糟了!爹曾经和她说过勒栖云有什么性子,难道是……她不禁傻了眼。
“老天爷!”勒栖云啧啧有声,“妳这么容易就轻信别人的话,我怎么敢让妳护送我去匆石山庄!不行、不行,万一半路我被妳卖了怎么办?”
听他这么一说,原天霜更加肯定他是勒栖云;因为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她是来护送勒栖云到匆石山庄的。
于是她不再争辩,狼狈地从温泉里爬了出来。
勒栖云倒还挺好心的,伸手递给她一套衣服。“喏,这虽然是男人的衣服,不过没办法,妳就将就一下吧!”
原天霜执意不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这次又有什么阴谋?”
“我哪有什么阴谋呀?”勒栖云大声叫屈,“我可是个名医,不随便给人看病的。妳要是受了风寒,可别来找我!”
见原天霜不说话,勒栖云说道:“我知道妳在想什么。放心,我以神医的名义发誓──我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偷看的!”说完,他大步走出门外,并紧紧地关上房门。然后,他的唇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要看也是正大光明的看!”
幸好原天霜没有听见他这句话,否则她宁愿冻死,也不愿意换衣服。
她在心中嘀咕道:还正人君子呢,怎么看也不像!她很快的换上了衣服。勒栖云的身材也不是特别的高大壮硕,但她穿上他的衣服,仍然显得宽宽松松,感觉十分难受。
换完衣服后,原天霜走出来,看到勒栖云正交代着一个老态龙钟的驼背老人。
“福伯,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把我这些花花草草照顾好,这些都是难得一见的草药,可以救活很多人的。”
原天霜扫了一遍那些毫不起眼的花花草草,那些也能算是难得一见的草药吗?
“勒大夫,你就放心吧!我会像你照顾我们一家子那样来照顾它们的!”福伯说得信誓旦旦,突然他的目光转向原天霜,“咦?这位小姐是……”
原天霜虽然穿着勒栖云的衣服,可是她天生丽质,一看便知是个女子。
“哦,她是我娘子……”
勒栖云话还未说完,原天霜就插嘴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是你娘子!”
怎知勒栖云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怎么不是?难道妳要我把刚才的事说出来给老人家听吗?这不行呀,老人家受不了刺激的……”
“你──”原天霜哑口无言,指着勒栖云说不出话来。
埃伯眼见情形不妙,欲抽身而退。“我家里还有事要忙,你们慢慢聊……”
“勒栖云!我没空陪你玩,你赶快收拾东西,我们立刻上路!”原天霜一脸寒霜。
勒栖云也不以为忤,转头对着他的花花草草柔声道:“阿花、阿草,云哥哥不在的时候你们要乖乖喔,不然等云哥哥回来就不给你们水喝喔!”
原天霜不悦地道:“你有完没完?不过是些花草,需要这么恶心吗?”
“这妳就不懂了!花和草也是有生命的,如果妳对它们好一点,多陪它们聊聊天,它们也会对妳好,就会开出美丽漂亮的花朵给妳看,或者散发各种令人陶醉的香气给妳闻;如果妳对他们不好……”他上下打量着原天霜,“很可能它们会散发出毒气……”
“危言耸听!”原天霜白了他一眼。
“不信就算了,我还要去和我的宠物们道别,妳要陪我一起去吗?”勒栖云的眼睛绽放着光芒。
“是什么宠物?”她好奇地问道。
“妳刚才不也看到了?妳还叫着和牠们打招呼呢!”他边走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原天霜觉得匪夷所思,这个怪人怎么会养了一群老鼠当宠物!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同情地看着她。“对了,忘了告诉妳,刚才那些粉末是痒痒粉,半夜睡觉的时候妳就会知道它们的厉害了!”
她再也受不了地大叫:“到底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整我?”
勒栖云眨了眨眼,“这只是我个人的爱好而已!”
原天霜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就是爹爹所说的什么性子吗?天哪!她可不可以后悔,不要护送他了?
勒栖云挽着个包袱慢悠悠地走出大门,抬头看了看马背上脸色难看的原天霜,又看了看她身边另一匹桀骜不驯的马,马上苦着脸道:“这匹马是给我骑的吗?可是娘子,我不会骑马呀!”
“你连马都不会骑?”看着他一脸为难的模样,原天霜也没辙了。
“我只是个文弱书生,一不会武功二不会骑马,肩不能挑、背不能扛,既不能被打也不能挨骂……”勒栖云掰着指头,细细道来。
“坐到我身后吧,有我在你放心!”原天霜听得头都发晕了,“你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
“遵命!”勒栖云大喜,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背,“娘子,妳的腰好细呀!”
原天霜正要拉缰绳,被他忽然冒出的这一句话差点呛个半死。“下马!”
“怎么啦,娘子?”勒栖云的手却搂得更紧了。
“我叫你下马!”原天霜怒火更炽。
勒栖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下马,口中还不停地嘀咕道:“明知道我不会骑马,还要我爬上爬下的,妳存心累坏我啊?”
原天霜忍着怒气跳下马背,冷冷地看着勒栖云。“我们坐马车!”要她和这个登徒子共乘一匹马,估计还没到半路,她的清白早就没了!
“遵命!”勒栖云捂着嘴巴笑得很贼,他知道原天霜在顾忌什么,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陪她玩呢!
马车一路颠簸,原天霜仍然一脸冰霜,不愿和勒栖云多说半句话。
他感到没趣,便大叫:“停车!停车!”
“不许停!”原天霜偏头看着他,“又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要坐马车,我的坐得好疼!”勒栖云耍起了无赖。
“坐马车也会疼?”原天霜彻底被这个像小孩一般的神医给打败了。
“是呀,我皮薄肉女敕,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他一脸的理所当然。
“坐久了就会习惯了。”原天霜偏过头不理他,纵容只会让他更加无理取闹。
“妳居然敢这样对我!我不去匆石山庄了,我要回家!”
原天霜暗暗申吟了一声,她的想法错了,原来他软硬都不吃。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车夫出声打圆场道:“前面不远就是楚州,请两位再忍耐一会儿,到楚州再找一家客栈好好休息吧!”
原天霜得意地朝勒栖云扬了扬眉;勒栖云无奈地只好作罢。
一到了楚州,勒栖云又开始不安分了。
“就在这家休息吧!”原天霜指了指“好再来客栈”。
“不行!这个名字不吉利。”勒栖云一本正经地道:“就算它再好,我们也不能再来,否则什么时候才会到达匆石山庄呀?”
原天霜泄气不已。“这只是个名字罢了!”
“名字是很重要的,就像妳的名字一样,叫什么霜的,结果就一脸冷冰冰的,像永远不会融化的冰霜!如果我是妳爹,马上给妳改名叫原天火。喂,看看那家就不错,『如归客栈』──宾至如归,好,就是这家了!”勒栖云也不管原天霜同不同意,便率先走了进去。
她倒是无所谓,只要不是黑店,住哪里都一样。
“二位客倌,要吃东西还是要住宿?”店小二一脸笑意,热情地迎了上来。
“都要!傍我和我娘子一个房间。”勒栖云笑嘻嘻地道。
原天霜立刻喝止:“你胡说什么?我们又不是夫妻,当然要两个房间!”
店小二看着两人,一时模不着头绪。“二位到底是要一个房间还是两个?”
“一个!”
“两个!”
两人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
店小二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搞不清这两人是来住宿还是来闹事的。
见原天霜冷冷的目光射了过来,勒栖云顿时觉得浑身像被冻住一样,只得嘻皮笑脸地道:“我只是想帮妳多省点房钱……”
“你不用客气,这点银子我们匆石山庄还付得起!”原天霜转向店小二,“麻烦你,两间上房!”
勒栖云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但没过一会儿,又大声叫道:“既然妳这么豪气大方,那我就不客气了!小二,把最好的酒菜给我端上来。”
在吃喝方面,原天霜没有任何异议;毕竟勒栖云是匆石山庄的贵客,就算他没说,她也会拿最好的酒菜招待他。
看到饭菜上桌,勒栖云也乖乖地吃起饭,吃到高兴时,还会热情地为她夹菜。
吃完饭,原天霜准备进房休息,勒栖云忽然又开口说话。
“娘子,别怪我没有提醒妳,是妳要两间房的,夜半三更的时候,千万不要偷偷溜进我的房里!”他嘻笑着走进自己的房中休息。
原天霜呆立在原地,脑中蓦然想起那些从天而降的白色粉末,还有勒栖云曾对她说过的话──那些粉末是痒痒粉,半夜睡觉的时候妳就会知道它的厉害了!
这家伙没个认真样儿,应该是骗人的吧?原天霜决定不理会他的危言耸听,进房洗澡休息去。
但到了半夜,原天霜总算体会到什么是痒痒粉了!那种痒是透彻心扉,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崩溃,更别提睡个安稳的觉了。
于是原天霜冲了出去,一脚踹开勒栖云的房门,怒气冲冲地吼道:“勒栖云!快把解药给我!”
这时好梦连连的他,只是嘴里咕哝了几句,翻个身便又沉沉睡去。
她又气又急,伸手用力地拉他。“你给我起来!”不知是她用力过猛,还是他故意吃她豆腐,他整个身体竟扑向她,嘴里还喃喃地道:“娘子好香……”
原天霜闻言更是大怒,一把将他推回到床上。“你还装睡?好,我让你……”
话还没说完,勒栖云就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看着她。“怎么这么吵啊?哎呀!娘子妳三更半夜跑到我房里做什么?”
他一脸的吃惊,让她哭笑不得。
“我早就跟店小二要求只要一个房间就好了啊,不过妳既然来了,那就……”他拍了拍他的床,“那就一起睡吧!”
原天霜不理会他的揶揄,对他伸出手。“解药呢?快把解药给我!”
“什么解药?”勒栖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那个……那个痒痒粉的解药!”
勒栖云故作惊奇,“妳的身上很痒吗?”
“我……”原天霜忽然站立不动,她发现身上一点也不痒了,难道……难道是刚才勒栖云扑到她身上时做了什么手脚?
他对她暧昧地眨了眨眼睛,“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娘子,妳是跑不掉了!”
她俏脸顿时变得绯红,负气地咬了咬下唇,也不与他争辩,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