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乐乐蹲在货架前,很快扫瞄一遍后,拿起两只瓶身不一的调味酱。
看了半天,她仍分辨不出这两瓶哪里有差异。
她左手拿的是日制的舶来品,那精美的包装让人一看就有股想买下的冲动,一瓶要价好几百元;她右手那瓶台制的调味料只要一百多块,但是两瓶包装上面的标示及成分,还不都差不多。
保老师从日本回来也好几年了,仍舍弃不了那日本味,柴米油盐酱醋茶,几乎都在这家贩售许多日本进口商品的百货公司地下超市购买。
明亮的光线、宽敞的走道及整齐的排列,给人舒适的购物空间,虽然商品价格比连锁量贩店要贵上许多,可她却也因为经常帮雇主跑腿而喜欢上在这里消费的感觉。
啧,到底不一样在哪里啊?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将保老师要的日本货放到购物车里,国产的那瓶被她放回架上原来的地方。
说好听一点,她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漫画大师的助手,其实,不过是打杂兼帮佣。
调味酱料之于她,是可有可无,她只求吃得饱,不求吃得精致。
现实的残酷让她无法探究舶来品和国产品究竟不一样在哪,就让它成为她永远的无知吧。
祖乐乐推着购物车,快速奔离好奇心散落一地的现场。
砰!货架的转角处,两台购物车撞在一起。
“哎呀。”她叫出声。
无端突然被手推车K上,站在冷冻柜前研究一盒盒冷冻肉片的男人动了一下,不情愿地转过头。
撞到他的是自己推的购物车,刚才还停放得好好的,现在却被人“强行”驱离。
黑冷的眼瞳随即向那只冒失鬼眄去,才觉熟悉,下一秒,赫连阎立即想起她是谁,两眉不悦地轻蹙。
祖乐乐却好像撞上鬼般,噢不,撞上鬼也没这么惊慌。
“呀,你、你你……”她眼瞠颊缩,一副快缺氧的样子。
这个男人不是几个月前离境了吗?
当那位被雷劈到似的雌性动物不存在,赫连阎回到原来的挑选动作。
他的态度和上回强迫她一起吃饭时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祖乐乐很快便回复正常。
撇开上回的恩怨,这次人家可是站得好好的没来惹她,是她自己撞上他的。
扯着垂落胸前的发尾,绕了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先生,对不起啦。”
对于她那几条走道外都听得见的吵死人道歉,视她如无物的男人没有为此做出任何反应,仍然看也不看她,径自做自己的事。
既已道歉完毕,她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祖乐乐心无罣碍地将购物车转个方向,往纸类区冲锋陷阵去。
与赫连阎不期而遇的感受,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唉,管他的。未分辨清楚之前,那阴晦不明的情绪就已被她粗鲁打跑,强行驱离脑海。
买齐保老师开出的采买单上每一项物品,她推着购物车来到收银台排队,只等待两个人后便轮到她结帐。
当她左提右抱大大小小的纸袋,经过电扶梯时,赫然看到赫连阎倚着各楼层介绍牌,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一看到她出现,他弯身将脚边的两只购物袋抓提在一手里。
“妳是骑摩托车来的吗?”
“你跟我说话吗,先生?”祖乐乐用食指指着自己鼻头。
“嗯。”废话!
“我开老师的车来。”
从那张冷峻的帅脸上看不到问话背后的动机,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明白他叫住她的目的绝对和搭讪扯不上边。
“可以送我一程吗?”
祖乐乐搓着鼻头想,该不该送他咧?
如果,他用颐指气使的号令口气对她说话,她大可理直气壮不理他;偏偏人家这回的态度不卑不亢,害她一时间想不到合理的借口拒绝。
祖乐乐的犹豫完全呈现在脸上,掩都不掩,除非眼盲了才会看不到。
在心底叹了口气后,赫连阎认命地低声解释,“我出门忘了带手机,也忘了兑换台币身上只有信用卡,顺道送我出门的人载我来这里后就去上班了,我总不能请计程车司机让我刷卡付车钱吧,所以可不可以请妳顺道送我一程……”
寥寥几个知道他在台湾的人的电话,他全输在手机里。
他向来只记得有关自己的那几组数字资料,自身以外的数字串,他懒得费心去背,搞得现在求助无门。
这就叫做自作虐,不可活!
这样迥异的口气听得她好耳痛,祖乐乐伸出一掌到他眼前,打断他不自然的言语。
“OK,别说了,我可以载你一程。”
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呢?
几个经过他们身边的人,忍不住好奇地往这边看了看。
本是无意的眼神,却被有心人当成是讥讽。
赫连阎未将心底的不悦流露出来,暗自将恼意全归咎在犹豫不决的祖乐乐头上。
她领着他走往要下到地下停车场的楼梯,经常劳动的两条快腿偶尔得停下,等待尊贵的重要干部跟上来。
只有三个楼层的楼梯,最多不超过一百阶,若只有她一个人走的话,老早就开车在马路上跑一段路了,哪会人才刚到车子旁边而已。
而那尊贵的干部明明呼吸紊乱了,还要故作没事样,她不禁纳闷,只是一张薄薄的脸皮,真有那么重要吗?
在赫连阎扣上安全带时,她扭开音乐,帮忙掩盖他粗喘的呼吸声。
她将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时,他的呼吸频率差不多调整好了,自动报上地址后便阖上嘴,目光调往窗外。
行经一段路后,他突然又开口,“介意我抽根烟吗?”
祖乐乐专注路况,慢了半拍才回答,“不行!这辆车的主人非常讨厌烟味,你忍耐一下吧。”
漠然的五官瞬间现出恼怒,但迅即没入平静的表情下。
掐着烟盒的手指眷恋许久,才又将它摆回原来的位置。
“抱歉。”
短短两个字,赫连阎说得极不由衷。
她耸了耸肩,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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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谢谢。”
一脚要跨下车前,赫连阎很不情愿地赞美,“嗯……妳、妳开车的技术还算不错。”说完,双脚落地,他力道适中地关上车门。
本该是美丽的言词却被僵硬的语气打成对折。
祖乐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摆摆手欲走,又被他扬起的一个手势留住。
她按下副驾驶座旁边的车窗,问:“什么事?”
“我住四十八号七楼之三。”
然后呢?
她仰着脸望他,无言。
“晚上我请妳吃饭。”答谢她的帮忙。
她再度无言。奇怪,这个男人干么老要请她吃饭?
“可以吗?”他低声下气地确认。
“不用了啦,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祖乐乐给他一个软钉子碰。
二度遭拒,赫连阎弯体,正色看着坐在车内驾驶座上的女生,这回他看得比上次更仔细。
单手靠放在方向盘上的祖乐乐也毫不扭捏,任由他老兄打量个够。
她的样貌──
仍是普通。
脸上同样是找不到化妆的色彩,比起一张脸总是五彩缤纷的Christina,祖乐乐干净得像天使。
如此简单的原因,就让他费了心思地记住她这个人。
而那位既聪明且漂亮的女人,却是得藉由Jerry才能让他印象深刻。
“祖乐乐,我不喜欢欠人情,妳拨个空吧。”
祖乐乐支着脑勺的那只手抚玩起头发,颇无奈地看着没说“请”的没礼貌男人。
“一定要吗?”
赫连阎黑浓的眉轻蹙,不耐地以鼻音回应。“嗯。”
面对这种说一不二的死硬派,她好像也不必太矜持喔。
最佳的回应方式就是给他吃通街,吃到饱、吃到撑、吃到死。
“今天晚上是有空啦,不过我要先声明喔,我只想吃夜市的摊子,馆子和餐厅就敬谢不敏。”
“客随主便,妳下班后先来这里。”接我。台北的路他还不熟。
“没事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他不说再见的。
她将手伸出车外,朝他挥摆了一下。
“酱喽,掰。”
祖乐乐没料到晚餐之后,两人结下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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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周末的大清早,以掌拍门的厚重声响,震得四周犹如地牛翻身,扰醒这层楼另一单位卧眠的住家。
棒着一道铁门,被吵醒的邻居太太看到始作俑者的高大背影,便马上将本要使出的破口大骂吞回喉咙,敢怒不敢言地偷瞪着他。
紧闭的铜门在第四掌拍落前,唰地一声被推开,顺带拱出赫连阎冷漠的声音。
“阿炀,够了没?”
有门铃而不用它,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这样。
俊美的门面被硫化铜门袭击前,齐炀敏捷地往后跳开,躲过一劫。
“你、你……”当思念欲狂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一身风尘仆仆、顶着一头乱发、两颗白眼球布满血丝的人,反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早上才到?”
两个男人间的互动激出暧昧火光,电影“断背山”在真实世界上演……邻居太太兴奋得像是中了乐透彩,脸颊的肉几乎快从铁门栏杆的缝挤出,但一接触到赫连阎森冷的眸光时,她吓得赶紧后退关上第二道铜门,喀答几声落下三重锁,彷佛他是个会破门将人揪出的婬魔般,角色一下子从恩尼司变成了谋杀杰克的邻居先生。
冷黑的眼瞳吓走偷窥者后,才落在齐炀冒出点点青髭的憔悴脸庞。
他是贪静,才租下这里。
三个多月的安静日子,在上个月新邻居搬进隔壁后正式告终。
有时出门正巧与他们打照面,即使他面罩寒霜,也阻挡不了那家男主人假意热络的寒暄及那家女主人和小孩的偷窥。
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每到晚饭时间,隔壁一定会上演打孩子的固定戏码,而且就为了看电视看到忘了吃饭之类的狗屁理由。小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不止传进他的房子里,连楼下的住户都因为受不了而告到管理委员会,几经协调不见情况改善,赫连阎开始留意其他地区的租屋消息。
“废话!”齐炀挥臂将他推开,拽着行李不请自入。
在玄关将脚上的鞋一一踢开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客厅的大沙发,砰地一声,整个人呈大字形趴伏在上面。
俊颜像猫似地蹭着一只靠垫,满足地申吟,“好舒服喔……”不需太用力抽嗅,就闻得到属于阿阎特有的气味呢。
明明是抽同品牌的烟,综合体味后,两人散发出来的味道却有很大的不同。
他讨厌自己的味道,因为闻起来有点甜,却对阿阎散发出的雄性麝香迷恋不已,要不是他们血缘太相近,他就……
一嗅、再嗅,呵,他爱死了阿阎……的味道。
赫连阎反手将门掩上,不理会沙发上表现得像个变态的齐炀。
他走入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女乃,回到客厅一坐入另一张沙发。
“只有这个了。”手一甩,还没拆封的塑胶瓶从他的手里飞出去。
“给我的?呃,谢。”齐炀翻滚身体,半砸半接地捧住朝他掷来的东西。
一模到冰凉的物体,朝赫连阎敞咧两片唇后,随即旋开瓶盖撕开封口的硬纸,就着瓶口大口享用。
赫连阎瞥了角落那只被主人随意丢搁的简单行囊,心思暗里转动。半晌,他缓声问:“逃难,还是避祸?”
齐炀拨出空档回答,“都有!”而后又继续咕嘟咕嘟地喝着牛女乃,塑胶瓶内的液体已经少掉了一半。
那两种,想必皆与他有关。赫连阎不欲往下探究,起身便要回房。
他还想游手好闲一阵子,暂时不愿被逮回HOMELY……
看来,他得尽快搬离这里。
喝!想闪人?!塑胶瓶被齐炀匆忙地摆到桌面上,溅出点点白色乳花,他大掌往嘴随便一抹,语气显得急促。“你等等嘛,阿阎,梅瑟叔叔要你回去……”
冷颜上的表情未出现变化,赫连阎事不关己地道:“我已经离开HOMELY了。”
嗟!听听他那什么口气。
就算是转述别人家的事,语气也没那么僵硬平板。
“阿──阎!”他用老妈子似的口气唤他。
HOMELY充其量不过是个冰冷的符号或表征,他俩犯不着为此闹僵。
赫连阎神色转缓。“下决定前,我问过沾,她说她永远支持我。”不论他选择离开或留下……
打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没唤过那位叫赫连沾的女士为母亲之类的辈称,因为走在流行时尚尖端的她不容许别人把她老化。不过,对于阿炀的双亲,他却很传统地唤他们为阿姨和姨丈。
“沾也是这么告诉梅瑟叔叔的。”像泄了气的皮球,齐炀颓然低喃,“没有转圜空间吗?”
亚洲之行后,本已丢出辞呈欲另谋出路的阿阎重燃对工作的热忱,接受董事会的慰留,率领全球行销部的创意尖兵们,用最短时间拟出几项针对亚洲市场的行销机制往上递呈,谁知在善妒的赖瑞那关便过不了。
众人辛苦完成的行销机制被赖瑞一人蓄意封杀,阿阎也不试图抢救,干脆撒手不管,片面宣布退出HOMELY,并在梅瑟叔叔派去留住他的人到达前就搞失踪。
兄弟阋墙的戏码,从此正式浮上枱面。
阿阎人一不在,赖瑞立刻提拔自己的人马去卡位。
在外行猪领导内行奇才的情况之下,不到两个月,半数以上的创意尖兵被压顶的愚蠢上司给气坏胃肠、气炸心肺,敌营“巧手城”趁此机会频频招手,其中几个人已经起了跳槽的心。
彷佛嫌情况还不够乱,赖瑞当着众人向梅瑟叔叔撂下“有他,就无我”的威胁,好死不死被躲起来跟拍的狗仔听到,梅瑟家的家丑一夕之间爆得全美皆知。
“那个人不是说『有他,就无我』吗?就让他落实他难得发挥的勇气啊。”赫连阎拈起衬衫上的一丝毛发,轻轻一弹。
甭单的它就这么飘呀飘地飘了好久才落到地面。
他的语气轻蔑,动作更是极尽不当一回事,赖瑞要是亲眼看到,包准当场气爆血管。
想到一头健壮狗熊被只黄皮瘦猴气倒,齐炀嘴角忍不住抽搐。
强忍,一定要强忍住,务必要忍下来……可是……
“呜,噗哧……”
喷出第一个笑声后,胸腔内的笑意开始争先恐后地酦酵,久久才终于告歇,黑了多时的鸟心情因而轻松开阔。
他决定了!
右手握拳击向左掌心,齐炀朗声宣布,“那好,我也不回去了,我们就在这里重新开始。”
赫连阎的脸色陡然铁青,低声咆哮,“你给我滚回美国!”
“不要,我要留在这里,和你彼此有个照应。”
他掐紧拳头,勉强压下冲上喉头的脏话。
齐炀继续他的宣言,“叫我放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可能!”没道理他老兄在祖国逍遥自在,他却得为他老子的公司卖命,他又不是笨蛋。
冷眼吓不走打定主意赖上他的人,赫连阎单手覆额,捺着性子规劝,“阿姨年初大病一场才刚出院,姨丈的店有时也得要你帮忙看着,你更不必为了我,把一份好工作丢弃。”
“好不容易终于将你铲除掉,赖瑞下一个要踢走的目标就是我了,你以为我会笨到没警觉吗?”再次强调,他不是笨蛋。
你不是笨,而是经常狐假虎威!
“苏俄文学家契诃夫在他《手记》里写道:『与其受到混蛋的赞扬,还不如被他们揍死的好』。”
这话更好笑了。赫连阎忍不住哼了一声。
不理会他抛来的讥讽白眼,齐炀接续道:“黄皮肤的人,还是比较适合待在东方。不论是昼夜不分的台湾、先进的日本,还是市场大到会让人心脏病发的中国大陆,甚或是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通通随便你,只要你选择在哪,我都无所谓。”他说得激动,大有豁出去之势。
“我打算退……”
叮咚!
赫连阎欲出口的话被响起的门铃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