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几秒,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问:“你生活得很辛苦吗?”
他的认真让她的章法有点乱,她反问:“你不是也经常工作到很晚吗?难道你生活得也很辛苦吗?”
“这不一样。你本可以不用这样辛苦的。”
“你是说不与你离婚我的生活就会轻松了?”话音里满满的怨恨让她自己都大吃一惊。她这是在埋怨吗?她这是在向他控诉吗?不要,林仪汐,她叫自己的名字,你要冷静下来。这场婚姻是你自愿的,这样的结局是你咎由自取,你不能怨恨任何人。
他只愣了那么一下,精于商道的他马上就意识到这句话可以开启一个秘密,紧接着问下去:“你为什么要和我离婚呢?”“没有为什么,我觉得累了。”
“我让你觉得累?”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很累。”
他走过来,蹲在她面前,诚恳地说:“仪汐,对不起。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她别过脸,没有出声。
他等了一会儿,伸手替她保存文档关闭电脑,说:“回房间睡觉吧,我睡客厅,我们明天再谈。”
她起身,留一室寂静给他。
这一夜两人各怀心事,默默无眠。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见到她说声对不起就可以将前情往事统统忘却,问她需要的什么,自己一一补偿,而后两个人便可以分道扬镳,各自过活,哪知道见到她的第一面却发现三年的失败婚姻生活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弥补,再过平淡的生活也有痕迹;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前来她的生活空间一切便可以说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以一一明晰,他与她之间的婚姻细节终可以得到澄清,他会明了她心里的内在想法,哪知道林仪汐不肯回应,人与人之间的交融难于上青天。他自知自己从来就是一个冷情的人。可是,可能是年纪大了,三十三岁的他开始染上回忆的毛病,心底隐隐有那么一丝希冀,希望身边有那么一个人可以随他走过日后的岁月。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茫茫如海的陌生人群中去搜索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进入他的世界,仪汐与他有过过去,他想回头。
重要的是他觉得仪汐吸引他,她的平淡安然吸引他。
吸引是不是爱呢?爱情的定义又是什么呢?谁能告诉他?
可是成长的历程让他清楚地明白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准确的定义,自己想明晰的一切永远需要一个人去探寻。无论是多么贴心的家人还是朋友,他们给予的只是鼓励和安慰,面前的路终究需要一个人走。
所以他不逃避,勇敢地走到仪汐的面前,希冀在与她相处的时光寻找爱情的定义,确信自己对她的感觉。生命中有一个目标在前方指引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这样才不会无所事事,沉闷无聊。
这一夜他就被这些思绪紧紧纠缠,思路越来越明晰,人却越来越疲惫,到黎明时分终于慢慢睡去。
冬日清晨的阳光仿若一尾金色的小鱼,尾巴轻轻摇摆,撒落满天的金黄色。宽阔远袤的天空被这层瑰丽铺陈,温和,美丽。林仪汐就是被这金色的阳光唤醒的。每当东方的太阳绽放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开满向日葵的棉被上时,她的心就被一种暖暖的东西冲撞着,没有来由地,嘴角就会有一丝笑容。
阳光是如此美好,而生命却是如此孤单。
看着棉被上灿烂盛开的向日葵,她想着现在睡在客厅里的那个曾是她丈夫的男人。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她走进客厅。他挺拔的身躯蜷缩在过小的沙发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眉头紧闭着,仿佛在为什么而困扰。棉被只有一小部分盖在身体上,其余大部分全到了地板上。她摇摇头,轻轻地将他双臂分开并令它们伸直,拾起棉被细心地替他盖好。原本要马上离去的她手掌不经使唤地覆上他的额头,本来是想要帮他舒展紧闭的额头,却被他额头滚烫的温度吓住。身为护士的职业敏感使她立即意识到他在发烧,而且温度不低。记忆中他是从来不生病的,结婚三年内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体去过医院。难道他的身体没有以前好了吗?在自己离开的三年内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即使他不爱自己,可是他一出现还是让自己的生活乱了套;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再与他有任何纠葛,可是一见到他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关心他。
因为有过婚姻,即使心的世界还是陌生一片,可昔日相处还是无法排除那一丝一缕的痕迹。
她当机立断,冷静地摇醒他,“喂,你醒醒。你在发烧,我们要马上去医院。”
苏亦文的意识仍然停留在模糊阶段,知道仪汐在叫他,想说自己没事却说不出任何话。眼皮仿佛被千斤巨石压住,怎么睁也睁不开。
她有些急切,因为无法确定发烧的时间。猛然想起他昨晚见到说的第一句话:我已经等了快五个小时了,晚饭还没有吃。倘若要是从那时候开始发烧的话,再强壮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长时间的高温啊。她开始埋怨自己,昨天晚上怎么没有问问他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啊。
她环顾室内,空无一人的房间令她倍感无助。她试图拖起苏亦文,无奈力气太小怎么也挪不动他。她知道这个时间叫救护车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因为处于交接班的时间,即使接到任务他们也会先办理交接手续才会出发。他额头越来越高的温度令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一种无名的恐惧渐上心头,这一生仿佛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急切和恐惧。惊慌无措中想起了阿斯阳光灿烂的脸,她立即起身找阿斯硬塞给她的电话号码,电话那头的阿斯没有一丝迟疑地答应上来帮忙。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他们终于顺利地将苏亦文送进了医院。医生一测温度就直接将他推进了隔离室,没停半分钟。
办完住院手续后她和阿斯坐在隔离室外的长椅上等他醒过来。阿斯抹抹额头上的汗,问:“林小姐,他没事吧?怎么一进来就被推进了隔离室呢?”
她努力让自己的神经松弛下来,“因为发烧时间太长,已经到了肺炎阶段,这个时候最怕病菌侵入,只能进隔离室等温度退下来。”
阿斯吐吐舌头,“哦!他是你什么人啊。我认识你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惊慌失措。”
她有些心惊,模模自己的脸,“我有吗?”
“当然。”
她的心速立即加快,不自然地岔开话题:“阿斯,今天真是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吃饭,好吗?”
阿斯开心地叫起来:“真的吗?”
她看着阿斯像个孩子一样惊喜的神情,说:“是真的。”
阿斯的笑容绽开,小心翼翼地问:“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请我吃饭?我想你请我吃你亲手做的糕点。那些孩子说你做的糕点很好吃。但是我不敢跟你要。”
她拍拍他的头,“好的。没问题。你想吃多少我都会做给你吃。好了,现在去上班吧。”
阿斯吸吸鼻子,眼眶红红的,“你对我真好。就像我姐姐一样。”
她的心被一种冲动支配着,月兑口而出的话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那以后就当我是姐姐好了。”
阿斯激动地抱住她,不置信地问:“真的吗?我可以吗?”
她点头,“我说话算数的。现在去上班。”
阿斯忙不迭地点头,跳着向门口跑去,临走前还不忘冲她摆手。
她的眼睛亦有些湿润,因着这个孩子简单单纯的情感和心。她擦擦眼睛,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的苏亦文。病中熟睡的他没有清醒时的冷静和淡漠,脸上的线条有少许的柔和,整个人都处在放松的境地。她叹气,也只有在这种没有意识的时候他的心才是轻松的,也只有在这种他无法左右的时刻他的心才是毫无戒备的。这个在人群中一路前行从不张望的男子,这个事业成功、领土无限的男子,什么时候才可以有真正的放松和安全呢?
她不快乐。
他也是。
两个不快乐的人结婚只能是更加的不快乐。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走出自己的世界,走进他的世界,可是,她的世界没有出口,他的世界没有入口。轻易下了一个决定,和命运赌了一把,以为有了婚姻,有一个人在自己身边生命便会充盈幸福起来。曾以为即使这场婚姻的出发点不正确,但只要两个人努力,坏的开始也会走向美好的未来。
只是,只是,他们都不曾努力。她一直远远望着,而他一直看着前面。
他从不曾回头。
她从不出声相唤。
人生就此蹉跎,婚姻就此失败。
她无数次问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任何思考地答应嫁给他,自己做事有着不逊于他的冷静,却还是凭着冲动应承下来。婚姻,婚姻一直是她不想考虑的事情,这世界和周围的人没有榜样可提供。无论是强烈至玉石俱焚若苏玉与她先生的爱情,还是平淡至细水长流若她养父母的爱情,它们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苏玉与她的丈夫虽生不肯相见,此恨绵绵没有可结束的一刻;养父母虽然一起走向天堂,相处的日子却淡而无味,爱情已然变质,成为双方不可逃月兑的责任。
难道婚姻只能是这样吗?
难道爱情注定只有两种结局吗?不是背叛便是无味。
她将自己冰凉的脸和手同时贴在隔离室的无色玻璃上,两种冰凉的东西相遇没有激起任何火花。如同他与她。
他的脸平静无痕,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她曾多少次这样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注视他的脸,有时候看着看着眼泪就想掉下来。
是真的有想过和他走一生的,如果他可以回头对她灿然一笑。
而如今,她已经二十八岁了。年少时分与命运相搏的勇气催促她答应接受这段婚姻,对于人生怎样都毫不在乎的洒月兑让她奋不顾身投入这场婚姻,可是,现下她已经不能再这样放纵自己了。
因为她怕自己再没有力气收拾残局。
年轻太轻狂,相信自己可以毫不留恋地说再见,坚信即使与他分开自己亦可以恢复原本的生活。岂不知,在知道不可相融时刻要有多大的勇气才可以下定决心将再见说出口,而在离开他之后又用多少时间才可以忘却伤心。
不主动便不会受伤害。即使这样的生活没有幸福可言。
但毕竟平静无波。心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