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真的想走进你的世界,为此我可以不遗余力付出我的努力,以及我的心。
你能再接受我吗?
这句话的重量直击我心。我是林仪汐,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子。没有人会看出我是结过婚又离过婚的女人,因为我看起来太年轻,我的脸依旧清纯,从上面根本看不出婚姻的磨砺。我不多说话,过我自己的日子,安静地。我不介意一个人,因为我从来就是一个人。声明的色彩我一笔一笔填充,我尽量让她看起来丰富精彩。大块大块的时光从我手里划走,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我生命中唯一的意外就是我的婚姻。嫁给那个面目与心都是冰的苏亦文无疑是飞蛾扑火,但我甘之如饴。和谁结婚不是结呢?至少我曾经有一个英俊又有钱的丈夫。我的记忆里绝佳,因此我清楚地记得我与他相处的每一片光阴,虽然总有旁人在场。那些细节如枝蔓一样缠绕我头脑中每一条纹路,它们慢慢结成一张网。
他自负,自傲,在工作上喜欢旁若无人地发挥自己的主控作用。他对母亲的爱吸引我,他对母亲的全心呵护令我感叹。他的母亲喜欢我这个人,喜欢我的客观和宁静,喜欢我仔细聆听的专注和与众不同的见解。她把我当作精神的垃圾桶,我并不介意。作为护士的我早已习惯接受来自病人的任何抱怨,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二十二岁的我懂得不予置评,静静地听,脸上永远是你拒绝的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不够坚强,而我可以。
我立在角落观察所有,我虽不言语却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例如,我婚姻的由来。婚礼上我是主角,接受一堆我并不认识的人的祝福,祝福我们白头偕老,日日如一。我笑,那怎么可能呢?我与他不会有永远,这世界上能够永远陪伴我的只有我自己。
我曾痴痴地看着他,在他夜晚熟睡后。我曾目不转睛地看他的背影,在他离家上班时。三年内我的活动范围是家和菜市场,我放弃电影,放弃旅行放弃工作,放弃了支撑我生命的所有。
林仪汐有点傻,但她懂得适可而止。当有一天我发现无论我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进入他的世界,这个认知让我立即放弃。我离开,重新回到我生长的地方。我的生活重又精彩,一日一日,转眼三年时光尽逝。
两个人的世界该怎样努力才可以融合呢?
林仪汐醒来的时候这句话跳入脑海。过程,被她放进记忆深处的过程重又回放。缺憾太多,所以回忆起来千疮百孔。她认为万事万物与她皆有距离,心中是一座孤岛。三岁的她在孤儿院被一对夫妇收养,他们的确爱她,他们的确宠她,却不肯真正花时间进入她的内心。人生生来有一角便是破裂的,我们终身的任务就是补全它。小学时候余亦舞死缠烂打地进入她的内心,她渐渐肯给她真正的关心和回应。十七岁时余亦舞去了英国,然后养父母去世,她一个人来到北部读护士学校。她孑然一身,慢慢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十八岁毕业进仁和医院工作,二十二岁遇到苏亦文,闪电结婚,而后离婚。短短的几句话概括了她二十八年的生命,至于其中细节,若不是真正在乎的人,若不是肯真心对她的人,谁肯一点一点询问呢?那些不痛不痒的问话,那些看似关心实则是探人隐私的问话,谁肯回?苏亦文对她没有心,她何必放他进来?即使,她曾经想要他进来。
早晨的阳光温暖而柔和,一点都不刺目。她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抬头望望蓝色天际。昨日他的突然到来的确带给她很大的震惊和讶异,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不可能。可是,他就站在她面前,伸手可触。更让人意外的是余亦舞竟是他的亲妹妹,这层关系泄露她的行踪。她模模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六年的时间已经让她习惯了它的存在,从未想过要将它除下。兜兜转转世界是这样小,她阴差阳错嫁给好朋友的大哥,真是莫名其妙。昨夜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想过一点一滴的细节,最后确定她仍要过目前这种生活。他的出现改变不了什么,他是苏亦文,她是林仪汐,一切仍将按原来继续。
另一边的苏亦文却没有林仪汐的冷静以及悠然自得。他的心处在层层迷雾中,仿佛走到寻宝的迷宫,此时被困在中间无法继续。他找寻她只是想补偿她,没想到一时冲动却说出心中那一刻的真实意愿。他确实不知道她的回应会是什么,所以他紧张等待。她干脆拒绝。那样杂乱的情景,那样纷乱的情感,他在一切不能平和的尘埃中渐渐让自己的心沉下来,回到心底最诚实的那一块。说他心有愧疚也好,说他终于发现她的好也罢,他只是想走进她的生活。
“阿舞,你告诉大哥该怎样进入仪汐的世界呢?”他放低姿态,毫不隐瞒自己的决心。
余亦舞看着大哥坚定的神情,忽而明白他终于有了决定。她问:“大哥,你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长期迎战吗?”
他说:“是。”
“要真正让汐汐觉得你与别人不同是一个长期而艰苦的任务。第一步就是要不冷淡,要有死缠烂打的本领;其次,要多说话,多与她交流,如果她不回答就要反复问;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有不怕失败、不怕挫折的心态,随时有承受她模棱两可笑容的心理。总而言之,你要学会分享她生命中的细节,让她认识到她的生活中什么时候都有你,久了她便会主动跟你说一些事情。这样你就成功了。因为汐汐的爱只会给她主动交谈的人。”
“就是一个缠字?”苏亦文挑眉问。
余亦舞眉飞色舞,“大哥,你真是聪明。行了,小妹我坚决支持你重新追求汐汐!”严肃的谈话被她的情绪带得有点走味,怎么听怎么像誓师大会。
他被她的情绪带得有点幽默了,“好。我决定去南部追仪汐。公司就交给你和何平打理,你要精诚与他合作。”
余亦舞惨叫连天:“不会吧?你是我亲生的大哥呀。你怎么忍心将年幼善良的我交给那个自大自恋的猪呢?大哥呀,我的亲大哥。”
苏亦文不理她,径直回家收拾行李准备常驻南部,与林仪汐重新开始。他没有告诉何平他把公司留给他和阿舞,怕再来一阵杀猪叫。
苏亦文到了天心才知道今天是休息日,林仪汐根本没来上课。他按照沈美群指点找到她位于天心附近的公寓。是顶层,极符合她的性格。他拖着行李爬楼,一点也不觉得累。他都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的表情了。以前忐忑不安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的心以及自己的行动,现在他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他摁门铃,响了十几分钟都没有人开门。他认命地叹气,她肯定是出去了。他能做的就是蹲在门边等。蹲的时间长了他便坐下,靠住门板,慢慢闭上眼睛。
林仪汐从影院出来时一脸惬意,边向家走边回忆影片的内容。影院的效果是她最欣赏的,无论看什么片子都能尽快进入角色,这比一个人买碟看拥有更大的享受和专注。她计划着今天晚上写完主编老范要的影评,然后去郊外看冬日南部温润的风景。这样想着她一楼一楼地走上去,头脑里充斥的是该怎样下笔以及整体的构思。顶层的电灯坏了,还没来得及向管理员说明,凭着记忆和熟悉感她模索着走向门边。一脚就碰上苏亦文的行李箱,惊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直直栽下去。她想惨了,这张脸跌在水泥地上不知道会营造怎样的效果呢。谁想跌下去并没有什么痛的感觉,她压住的是一个人的身体。
“你是谁?”林仪汐压住想尖叫的冲动以及恐惧,故作冷静地问。
苏亦文被她这么一压马上就醒了,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兴奋地说:“我是苏亦文。”
她呆了一下。反应过来迅速离开他的身体。她没立起来,只好蹲在旁边问:“你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中有排斥和拒绝。他故意不去理会,“仪汐,我们可不可以进去谈?我已经等了快五个小时了,晚饭还没有吃。”她沉默了一会儿,从手提袋里拿出钥匙。他扶她起来,她开门。打开门,她在前,他提着行李跟在她身后。客厅不大,东西很少,除了必需品没有多余的摆设。他心一紧:她是不是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呢?恐惧在瞬间击中他,他无力动弹,只是问:“你准备在这里待多长时间?”
她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呆呆地立在客厅一角,不自在地看着她。对话中断,两个原本是夫妻的人再见后无话可说。
苏亦文想起阿舞的话,便硬着头皮说:“仪汐,我来这里开会,开会地点离你这里特别近。我查过了,这附近的宾馆都住满了。所以想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多长时间?”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主办方没有说。”他想着借口,扯着连他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谎,“你要相信我。”
她看一下客厅的钟,已经十点了,“今晚你就住这里吧。但是,明天你要自己去找宾馆。我只有一间房。”
他马上说:“我可以睡客厅。”
她没有犹豫,“不行,只能睡一晚。”
苏亦文明白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只好少睡一点觉想一想该以怎样的借口达到他留在这里的目的。他必须和她住在一起,必须参与她的日常生活。他没有太丰富的想象力,想象不到她的一些情绪从何而来,只有真实地参与才可以了解第一手的资料。
“你先去洗澡,我简单做一点东西给你吃。你凑合一下,厨房里没有多少菜了。”
他赶忙表白:“我什么都可以的,我不挑食。”
她吃惊地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荒谬的事,“你不挑食?”
“对。”他再次肯定。
她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那为了方便你今天晚上就吃洋葱炒饭吧,顺便再加一碗三鲜汤。”
什么?洋葱,黄瓜,虾仁,再加上鸡蛋,这简直是通向世界末日的组合。
她转身进了厨房。
苏亦文在洗澡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知道他最不喜欢吃的东西,而刚刚她其实在嘲笑他。这个理会让身处黑暗的苏亦文一下子就如看到光明一样兴奋起来。希望一直在,只要肯用心。
她最后端出来的并不是什么恐怖的洋葱炒饭和三鲜汤,而是牛肉炒面和蔬菜豆腐汤——是他喜欢的菜。他的心被一种叫做感动的东西击中,忽然就觉得这一刻非常高兴。
“谢谢。”他说,“其实你知道我口味的喜好吧?”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要洗澡了。”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她为他亲手炒的面,热气迎面,眼睛像突然拂进了沙子一样有些不舒服,湿湿的。
回首往日时光,那些慢慢清晰却无一有色彩的日子,多想让它从头来过。
林仪汐洗澡出来看到的就是呆呆傻傻的苏亦文。他面前的炒面只吃了一半,汤一点没有动,整个人仿佛神游太虚一般。到底哪里不一样呢?六年前的苏亦文冷静骄傲,三年的婚姻时光没有改变他一丝一毫,他依旧倨傲自居,自信十足,风采奕奕。像今日这般失神绝无仅有,即使是她提出离婚的那一刻。
她看看墙上的挂钟,将近十二点了,他却没有任何回神的打算。无奈的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轻声问:“你不舒服吗,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她突然而至的脸让他回过神来的神经再度无力。
她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赶忙撤回身体,转而坐在他对面沙发上,“你怎么了?”
他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早点休息吧。你睡房间。”她的话清晰简洁。
“唔,”他像从梦中醒来一样,手忙脚乱地端起茶几上的盘子,“我去洗碗。”
她有些急地走过来,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盘子,“我来,我来。”
他不放,“我来吧,我可以的。”
“我说我来。”她的声音较平常稍微高了一点。
他感受到了她声音的提高,不由自主松了手,闷闷地说:“我只是想帮你的。”
“我自己可以的。”说完转身走向厨房。
“我知道你自己可以的。没有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你谁也不需要。”他看着她的背影,很难过。
她停了一下,似乎在思索什么。苏亦文在等她的转身。她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径直进了厨房。
躺在她的床上,他周身被一种淡淡的栀子花香围绕。她的房间如客厅一样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梳妆台。她用的是淡黄色窗帘和床单,棉被是金黄色的向日葵图案。难道她喜欢颜色是黄色吗?他发觉自己的眼睛敏锐了起来,以前注意不到的细节如今竟可无意识地进入眼睛。
因为开始在乎啊,所以才可以用心观察,用心体会。
静下来听到了客厅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他光着脚跳下床,隔着门板听客厅的动静。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一支午夜小夜曲,轻轻敲击着不曾入眠的人。他打开门,身子倚在门边,静静注视她。映入眼帘的是她冥思苦想的模样。是他带给她的困扰,还是她正在从事的工作让她觉得有压力?
他很想确定。
他也很想她需要他。
思路受阻的林仪汐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一口水,不经意对上他注视的目光。心停了一下下,因为他目光里的探寻。
目光交汇的瞬间两个人都片刻怔忡。这感觉有些尴尬,如果只是陌生人便可以不用理会,如若按照相处已有三年的正常的模式应该是融洽交谈,可是,他们却介于熟悉和陌生之间。熟悉的是各自的容貌,陌生的却是各自的心。
她先离开视线,“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写一些东西而已,不是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