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店门甫开,“云霓美人”工作室里便有十位女性顾客陆续进门消费,从她们与员工闲话家常的熟络模样判定,十之八九是常客。
于敏容将场地略巡一圈后,徐步趋近清雅洁亮的接待室,细声询问柜台小姐,
“小林,邢先生有没有来电留言?”
小林翻阅了一下留言簿,回说:“没有,于姊。”
于敏容提手略扫了一眼腕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我看邢先生大概不会现身了。”
“首次上门的新客人起码要等上半年才预约得到妳的时段,妳为他破例,还放弃难得的早休时段,他竟然连个电话都不来便爽约。这位邢先生也太不知好歹了!”小林气得打抱不平。
“骆小姐昨天已跟我提过他不能来的可能性。”于敏容自己倒是不以为忤。
“哦!原来是骆小姐介绍来的,我看大概也是跟她一样大牌,难伺候。”小林是吃过骆佳琪的亏的,忍不住小声地抱怨一下。
于敏容提醒小林,“别忘了,妳今天值日做柜台接待,这里是客人进出店铺的必经之地,有些话最好忍到进员工休息室,关了门再说。”
小林不好意思地咋舌,“了解。”
于敏容在工作留言本上写下一款纪录后,将笔交还给小林,从衣帽间取出灰色大衣套上,腰带一系,交代了一句。“我下去走走,十五分钟后回来。如果邢先生现身的话,先以茶水糕点招待。”
小林点头应好,目送于敏容仍称得上婀娜多姿的背影,了解于敏容下去散步,全是遵照妇产医师的指示,为了肚中日渐增大的宝宝而运动。
于敏容前脚才踏出店门不到一分钟,一位提着公文包、身着笔挺西装的男客便上门了。
那人有着一张万人迷的璀璨脸庞,与运动健儿似的巍然身材,铜褐的肤质里映掠着属于自然阳光的金芒,一派斯文的谈吐加上勃发的英姿,不能单归类于标新立异、品味独创的“俏型男”一派,但是他不照自亮,恰如天中日月独一无二的气质,反而锦上添花式地将他身上那套中规中矩的铁灰色西装衬出无懈可击的韵道。
这样一位浑然不靠衣着作秀,自能引人夺目的美男子实在是魅力无边,当下就让小林倾倒不已。
而他从容不迫地解释自己因为临时得上医院探病,诚恳地为他的晚到之举道歉后,小林才明白眼前这位有着温文容止的大帅哥,就是她刚才口里批斗、斗胆放于姊鸽子的邢先生!
小林立刻收回成见,笑容可掬地回话道:“没关系,请邢先生随我到接待室坐一下,稍后我们经理一忙完会马上为您服务。”
他微点头,肩头上与步履间充满着爽朗的英气,逼得走在前头领路的小林不得不抬头挺胸,像模特儿走台步似的展现出她最端庄的步姿。
邢谷风在接待小姐的带领下,踏进“云霓美人”的会客室,找了正对门的那张沙发坐下,接过小林送来的冻顶乌龙啜饮一口,趁着等待于敏容的当儿,细细回想这一周来所发生的事。
邢谷风终于踏进好友佟青云所经营的店并非临时起议,行事动机全是为了几桩要紧事而来,而究竟有多要紧,那得从他这几年来极力避开这家他暗地出资的美容连锁店谈起--
当年,佟青云带着于敏容回台前,曾与邢谷风取得合伙默契,邢谷风愿意筹资借贷助佟青云一把,但不愿入股,而是把经营、过问、损益等权益让给于敏容,唯一的条件是:佟青云不得对她透露任何风声。
佟青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事业一上轨道后,便自动邀于敏容入股,跟员工强调她也是店东。
但于敏容感念佟青云当初拉她一把的恩情,宁愿屈居经理一职。
佟青云也不勉强,经理、老板、股东抑或是投资人,横竖都只算得上是名衔称谓而已,年终分红确定让于敏容能拿到邢谷风私下让与给她的那份利润才是佟青云所在意的事,而且不忘知会邢谷风一声。
从这一点看,邢谷风是从未忘记于敏容的,他避着她不露面的苦衷可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自从清明时节与于敏容重逢,且共度良宵后,梦里相思成了真的情况却有一点儿走样变调,一向实际的他在探知她不愿与他深交后,是真的没打过纠缠她的主意。
直到雷干城的旧疾复发,因胃癌进医院而起了转机。
上个礼拜天,他带着帐务去探雷干城的病,顺便告诉他公司组织的业务拓展有了突飞猛进的展望,正要侃侃继续报告下去时,雷干城却神来一笔似地删去了他接下去的话。
“我看你和骆小姐的事就到此为止好了,结婚的事能不提就别再提。”
邢谷风愣了一下,不太了解雷干城的用意,只说:“暂缓是可以,但在这件事上,咱们恐怕是骑虎难下了,我与她的事若叫停,骆老头不会同意任何的合作计划,甚至会干预我们与其它金融单位的运作关系,我们这几年努力争取走上合法的计划甚至可能会功亏一篑。”
雷干城当然了解这事的严重性,但卧病的他却漫不经心地另起一个话题。
“『云霓美人』这店你去光顾过吗?”
“知道,但没去过。”邢谷风照实说,但心中浮起一个打了双心死结的大问号,恐怕还得做大哥的雷干城来解。
雷干城带着一戳银疤的剑眉微微挑了起来,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慢条斯理地看着从小看到大的唐震天,反问他一句,“你和青云的交情不浅,他发廊生意做得全台吓吓叫,你也投了一笔不算小的资金进去,怎么你反而没去捧场饼半次?这说不通吧?”
邢谷风没打算编故事搪塞雷干城,只说:“城哥平常不管芝麻小事,今天管到我的头发上,应该是你听到了什么,想找我盘问吧?”
“盘问不敢,倒是心上有件事,好奇地想问你一声。”
“哦!什么样的事?”
“『云霓美人』的那个于经理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邢谷风当时是打着装蒜的主意的,“是扯得上一点边儿,因为家族渊源的关系,我与双亲离散,被外婆收养……”
雷干城知道唐震天不想谈那个于小姐的事,所以,趁他把话题扯远前给拦截住,硬是兜了回来。“这事我以前听你提起过,你去美国念书,还与失散多年的父母亲相认,最后落叶归根改回父姓,那时,你还提过一个姓于的表姊不是吗?不会凑巧就是同一人吧?”
邢谷风没说不是,但也没说是,直接解释。“喊表姊是当时的权宜之计,事实上是没血源关系的,我母亲年轻时改嫁给于小姐的父亲,所以她便成了我母亲的继女,她们两人之间情同母女,但是我与于小姐并不相熟。”
“这也无不可能!中国式的大家族里人本来就多,半路碰上三等以下半生不熟的亲戚,当成过路人与之失之交臂也是常有的事。”
邢谷风不确定雷干城的用意,但听得出他口中想扮和事佬的语意。“城哥今天抬杠的兴致颇高,有话不如直接告诉谷风吧!”
雷干城磨蹭够久,接受了邢谷风的建议,“好吧!于小姐昨天拎了一篮水果,陪信蝉来探我,我注意到于小姐人有微恙之处,想你大概有兴趣知道。”
邢谷风面无表情地回话道:“青云是于小姐的顶头上司,可能比我更有兴趣知道。”
雷干城说:“青云嘛!嗯……听说他正在热恋当中,若现在把他跟于小姐微恙的事扯上边可不太好。”
邢谷风听到此处,忍不住抬眉了。“怎么个微恙法?”
雷干城直言道:“我注意到于小姐挺了个肚子,便问她预产期什么时候,她说再五个多月。这样算算,我忍不住就想找个人问问她肚里的胎儿究竟有多大?”
邢谷风听到这里,古铜色的脸忽地转白,但他的眼底同时泛起两簇难得一现的炽热火炬,将他的俊脸重新染成灼红,他压下喉间的紧迫,说:“楼下有妇产科医生和护士,应该不难问清楚。”
水仙花装蒜也能这般酷!
雷干城暗地啧啧称奇不已,只不过他警觉到自己已是病得不轻,鬼门关前没时间跟人耗,于是叹了口气,喊了他一声,“震天!”
邢谷风多年没用这个名字了,但今日听到雷干城重喊他一声,不禁瞠目回望。
“你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落得跟你小时候的下场一样,不知生父是谁吗?”
邢谷风这才卸下抗拒,记忆中的年少轻狂全都排山倒海而来,蜂拥般地螫着他的自尊,吶喊着他幼时缺了一个能挺身为他出气的爸爸。
他一脸重创地说:“当然不希望,但是对方看不上我,连与我继续深交的意愿都没有。”
“你尊重女方是一回事,但是,也得考虑到孩子将来的福祉,你若怕被拒绝,就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任她执意孤行、将来后悔,只能算是你的不战之过。”
“我不善于处理自己的感情。”邢谷风腼腆地坦白。
雷干城知道唐震天不愿有动作,不是“不善于处理自己的感情”这几个字那么简单,恐怕还是他心中结草衔环的报恩心态在作祟,宁愿牺牲自己追求幸福的机会,去跟骆佳琪绑在一起,好成全他的心愿。
大病中的雷干城在许多事情上,有了新的领悟,感情也好、事业也好、友人也好、属下也好,时、物、地,在他撒手人寰之后,一切皆已不是他能控制的。他死了一了百了倒好,别人却得背负一个没有爱情的守财奴恶名,这样损人不利己,他死前难轻松。
雷干城分享自己的看法,“其实这些年来,我们公司累积的资本不算薄弱,也渐渐上了正轨,再加上你的谋略与专业性,若能有秦丽和阿松的力挺,取得兄弟之间的合作共识,殷实地去建设,五年、十年扎实的走,不靠骆老头,照样能喂饱兄弟,我又何必急于一时?”
“城哥,在我看来,搞事业比女人容易摆平。就算我兴匆匆地跑去要人家,人家还不见得赏脸。”
这件事上,雷干城比唐震天显得乐观。“为了小孩,最起码去问一下,看人家肯不肯跟你过活?肯的话,与骆老合作投资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她若肯,就照城哥的意思办吧!若不肯,就依咱们原定的计划做。”邢谷风同意道。
雷干城这才展颜,吁了一口气。“听你这么说,我才放心。”
邢谷风心上有了一股被了解的暖意,更感谢雷干城不为己私去强人所难的用心。
整整一个礼拜,邢谷风的理智在心爱的人与雷干城之间穿梭摇摆着,最后,他决定交由于敏容来决定,可能是他早有预感她不会因为有了他的孩子就委身于他,毕竟,他对她是陌生的。
倒也不是邢谷风对自己缺乏自信,而是在感情的路上他早已有过前车之鉴,惯性让他循着前轨,不得不做这样的假设。
丙真如此,倒也算不上可悲,最起码可让他心无罣碍地履行对雷干城的承诺。
邢谷风想到这里,接待室外正好有了动静。
他缓缓地从沙发上起身,目光锁定在被拉开的门上,以柔情的视线迎接一名被灰色大衣包裹住的女子。
她关上门后才旋身,原本巧笑倩兮的眼在与他正眼相对时露出了惊讶之色,她唇边如芙蓉般的笑靥也像见了煞星似地收了颜。
于敏容的吃惊自是不在话下,两臂下意识地交迭在月复前,慌乱地劝戒自己,眼前的男人不是野人,不会逢人就咬后,才向他伸出手,客气且有所保留地唤了他一声。“邢先生?”
慢了两秒后才报上自己的大名,“我是经理于敏容。”
邢谷风隔着咖啡桌打量着眼前略显紧张的女人,心上对她的爱慕与思念在顷刻间泉涌而出。
他风度翩翩地伸手与她相握,劲道合宜适切,时间短暂又不至于仓促。
当他松开她业已汗湿的手后,露出一弯勾人心魂的笑,郑重地道歉,“很抱歉耽搁到于小姐宝贵的时间,让妳久等,真是过意不去。”
于敏容定神了一下,含糊应声,“接待小姐已解释,说你晚到是情有可原。”
“啊~~贵店的接待小姐真是善解人意。”邢谷风绽出一个春风拂面般的笑容。
于敏容刻意躲避他闪耀的目光,就事论事地补上一句,“邢先生的『准』未婚妻也提过,你可能无法赴约。”
邢谷风闻言后仍是一脸笑容可掬,语气上却透露出一丝令人玩味的质疑。“啊~~原来我的『准』未婚妻已跟妳提过了?”
于敏容迅速点了头,话题一转,言归正传。“在我正式为邢先生做男仕护肤保养之前,想问一下,你对某种食物或药物有没有产生过敏的症状?”
“就我所知,没有,只不过……”邢谷风考虑了几秒后才说:“曾听人嫌过我的脸皮挺厚的,笑的时候鱼尾纹多得会把人吓到,听说做脸可改善?真有效吗?”
于敏容没忘记他引用的是半年多前他俩在夜总会被她挖苦的话,如果她够幽默、有气度的话,应该对这一番话一笑置之,继续与他公事公办。
但事与愿违,再加上她顶了一球肚皮,近来情绪非常不稳,泪说流就流、气说飙就飙,此刻又被踩到痛处,只好一劲儿地钻牛角尖,猛想着一件事。
原来当初她主动勾引的男人虽然不是使君有妇之流,却已是名草有主,竟然不动声色地任她牵着走,扮出老实牛的面目,在风流床上做出犁田耕耘的卖力勾当。
他这种吃着碗里,望着锅底,大享齐人之福的行径让于敏容愈想愈呕,忍不住敛眉凝黛地狠瞪他一眼,两眼热气腾腾忽儿个转眼便聚转成泪,她忙地垂头没好气地说:“视程度而定,脸皮太厚,鱼尾纹过多,得靠整容拉皮,我呢!能力有限,爱莫能助。
“事实上,我建议你还是找别人帮你做脸护肤好了,以免去我们之间的别扭。”
邢谷风晓得自己惹她气到哭,于是乖乖地端坐沙发上,心疼地看着她泪眼闪闪的动人模样,提醒自己千万别再贫嘴。
他倾身递出手帕,她先是推辞,他无言地再往前一吋,她才接手抹去眼角的泪。
见于敏容把泪抹了,气也平息些许后,邢谷风才说明来意,“妳大概猜出我登门造访贵店,志不在护肤。”
她也不再跟他兜圈子,抱着微隆的肚子,耍赖似的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未必见得是你的。”
他端视她良久,见她一脸排斥的模样,才将目光停滞在她的月复部。
他没纠正她的打算,只说:“等孩子落地后,医学检定可以将真相还原得一清二楚。”
于敏容脸色速地刷白。“你没有立场,更没权力这么做。”
他心里不愿意要挟她,表面上还是故作轻松地哂然一笑,轻描淡写地驳回她的话,“妳知道我有。那晚登记客房的人是妳,结帐的人却是我,纵然没有我们欢爱一场的证据,但是,偌大一家夜总会与观光饭店,闭路电视与能指认妳的人证与物证俱全,恐怕妳要这样悄然地甩掉我而偷生孩子,可不是妳想得那么简单。”
“你在夸大其辞,我是不会被你吓到的。我目前不忙,但恕我无法送客,你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吧!”于敏容说着就要起身送客。
邢谷风没拦她,只慢声地强调,“妳现在若赶我走,只会逼我循法律途径达成共识,届时闹上法院,事情会更复杂。”
于敏容听了真是气不可遏,担忧让她的眼角不由得又淌出了泪,“你若是来要孩子的,那么我告诉你,我是不怕上法庭的。”
“我没跟妳抢夺孩子时打算。”他不想再见她落泪,赶紧表明心意。
于敏容不信,反问他,“若没跟我抢孩子的意图,你此行到底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我是来求和的?”
“求和?我们之间无冤也无仇,谈不上求和吧?”
“好,我坦白一点,我是来跟妳求婚的。”彷佛是在保卫自己,他很快地丢出一句,“当然,全是为了孩子着想。”
于敏容听了,整个人愣在原地,像是被他的话施了咒,一动也不动。
邢谷风望着她圆睁的大眼,见她秀美的长睫毛像两道卷扇,眨了又眨,迷人得不得了,他整颗心为她惊悸不已。
却没想到,她竟然锁眉质问他,“你这是在逼奸吗?”
邢谷风呛了一下,失了定力,露出十足被冒犯的厉容。他不怀好意地喊了她一声,“我说这位想象力过于丰富的大姊啊!”然后咬牙切齿地补上一句,“妳不但扭曲了我的好意,还深深地污辱了我的人格。”
“而你则是低估我的智商,藐视我择偶的眼光!”于敏容也不服输的回顶他一句。
他挑眉问:“此话怎说?”
她干脆把话说开,列举对他的不满。“我不会嫁给一个随便就跟一个女人上床的男人,更别提嫁给你这种三心二意的负心汉!明明有论及婚嫁的女朋友了,却还到处招摇,跟女人放电。”
邢谷风无法跟她辩驳后一项控诉,但对前一项却是有话要说,“我从没跟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上过床。我那天已当面跟妳暗示过,妳让我想起一个国中时喜欢的女同学,我认识妳,从头到尾都很清楚自己是跟谁上了床。”
蓬飘萍转了十多年,这回又见面,邢谷风总算把对她的相思说出口了,可惜震撼力不足,无法道尽数千个无限悠长的独眠夜,反觉得自己的真情流露是在对牛弹情。
无巧不成书的是,她这条乳牛健忘,完全记不得他。
于敏容抿唇看着眼前的男子,不可思议地念道:“但我完全不认识你!”
初见他时,她对他是有过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以为那只是幻觉作祟,也未曾深究过,如此说来,糊里胡涂跟一个她早认识,却没半丝印象的陌生人上床的人反倒是她了!
而他做人倒也客气,没抓住她的小尾巴,反咬她一口。
这项认知让方才理直气壮的她顿时有些无所适从,高昂的斗志一下子就从肩上垮了下来,
她疑信参半地诘问他,“你说你国中时喜欢我,是单方面的吗?”
邢谷风据实以告,“应该是吧!妳曾当面说过不可能喜欢上我这种瘦皮猴。”
于敏容听了,讶然不已,反问:“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他没正面回答,反而一脸趣味横生地调侃她,“很刻薄,对不对?”
她觑了他一眼,回敬他一句,“那恐怕也是你自找的,怪不得别人无礼。”
邢谷风不否认,只闲闲地对她绽了一个笑。“言归正传。我来找妳,是想问妳一句话,妳愿不愿意嫁给我?”
于敏容当下不客气地否决了他缺乏真情的提议,“当然不愿意。”
“好吧!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邢谷风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彷佛走这一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她闻言却是吁了一口气,心情松懈了下少。
但他没打算就此作罢,反而提出最令她耿耿于怀的要求,“但我希望妳能允许我探望孩子,让我有与孩子相处的机会。”
于敏容使出顾左右而言他的招数搪塞他,“可这会让孩子原本单纯无邪的世界变得更复杂。”
邢谷风轻声提醒她,“让孩子的世界变得复杂的人是妳。”
于敏容不同意他的论调,却也无法驳斥他的不是,莫可奈何下,只好暂时顺了他的意,打发他,“你留下名片,我再委托律师跟你谈。”
邢谷风却很坚持现在就谈个清楚,“我现在就可以跟妳谈结果,妳若派律师出来,我的律师就会跟妳要求一半的共同监护权。”
她灰着冷俏的脸庞,出言警告他。“你别得寸进尺。”
“没办法,我的律师讲法说理时,一向是翻脸不认人的。”
“我的律师也不见得会落人于后。”她赌气说。
“看来,我们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不过,就看在我兼程来找妳的这个诚意上,咱们何不有话好说?妳姑且听一下我的请求,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对簿公堂?”他没打算与她相抗衡啊!
“你希望怎么做?”
邢谷风说道:“其实,我的请求再简单不过,那就是一个礼拜至少能保有宝宝的探护权一天,这份权利不会因为妳将来嫁人而变更。”
于敏容盘算了一下,坦白地说:“从人道与亲情的角度来看,你的请求并不过分,但却与我当初想独立扶养孩子的计划有所抵触。”
“我看不出有任何抵触的地方。我的介入不会改变妳与宝宝的关系,妳仍是拥有绝大多数的自主权,但对宝宝来说,则是多了一个关心呵护成长的长辈。
“而且,将来妳在独自育儿的过程上若遇上难题,想找人商量时,我是分摊妳忧虑的现成人选,当然,除非妳有更适合的咨询对象,那又另当别论了。”他极尽所能的把自己的用处说得天花乱坠。
她想了几秒,想再确定,“一个礼拜就一天吗?”
邢谷风毫不迟疑地回道:“是的。”
于敏容又想了一下,了解他的要求实在不过分,这才点头同意,“好,就照你的提议,等孩子出生时,我会通知你。”
邢谷风忙地沟通彼此间不同的认知,“那是不够的。一个礼拜一天的要求是希望能从我们达成共识的即刻起生效。”
“即刻起生效?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只要妳现在同意我的提议,我就可以每周一天来探望宝宝。”
于敏容眼睛顿时睁得跟铜铃一般大,“可是宝宝还没出生啊!你怎么探?”
他将目光挪到她隆起的肚皮上,意有所指地道:“听说宝宝在受胎后三个月,就能感应到妈妈肚皮外的世界。为了加强并培养我与宝宝之间的连系与共鸣,我认为从宝宝在母体内就熟悉父亲的存在,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于敏容是看过育儿手册的,听到他这么说,知道他来赴约前必是做过功课,所提出的要求也是有凭有据。
只不过答应了他,日后的独居生活必定会受到干扰。还有,他不是快要结婚了吗?
她忍不住要探一下他的隐私,“骆小姐怎么办?你们不是快结婚了吗?”
他耸了一下肩,“我跟她之间八字还缺一撇,跟女人出轨的事,我会跟她摊牌,但孩子与妳的事,我暂时不会跟她提。”
“你这样做对骆小姐极不公平。”
邢谷风没否认,也无意为自己负心的行为辩解,只说:“她的个性冲动,若让她知道妳与孩子的存在,妳和宝宝难有宁静的生活。”
“可是,你这样背着她出轨的行为让我无法尊敬你,再加上我就是那个勾引你犯罪的人,这只会让我对骆小姐更歉疚。”
邢谷风无法把自己与骆佳琪之间的恩怨说给于敏容听,他唯一能说的只有一句,“妳不必对她心存愧疚,与妳之间发生过的事,是我个人的决定,要愧疚的人也该是我。而在出轨这一件事上,她更是不遑多让。”
于敏容的双眼睁得圆亮地盯着他看,“什么意思?她还会比你更花心吗?”
他将自己的脸凑到她鼻前一吋,停下来装了一副款款情深地模样反问她,“她花不花心不用妳来操心,倒是我,想问一下妳的意见,妳是我三年来睡过的第一个女人,妳说我花心不花心?”
于敏容对他花心与否不予置评,反而咬着牙警告他,“你说话别太粗野,小心坏了你殷切谈判所得来的胎教权。”
他没就此收敛,反而继续道:“我是个实际的人,孩子总有一天会发现他是怎么从妈妈肚里出来,全是因为他是如此那样进去的。”
于敏容说:“我不确定给你每周一天的探视权是个主意。”
邢谷风四两拨干斤地提醒她,“那不如往后想远一点,某日妳若碰上了令妳心仪的男人,想跟人家谈情说爱,需要时间独处培养感情时,我每周一天的探视权将会是一个既方便又完美无缺的下台阶。”
当然,他这个醉翁此行不仅在酒,也在山水美景,若能子与母一网打尽是再好不过,就怕他撒了网,收网时勒得太猛、太匆忙,惊吓到做母亲的人,让她防卫过度而坏了事可不妙。
也因此,他如此大方也是情非得已,因为,若不给她一点跟他没缘不来电的信念,她对他的戒心势必难除。
至于于敏容这厢呢也是很有意见的,基本上,她不喜欢他提及或者盘算她私事的调调儿,除了事不关他以外,他那种精算的嘴脸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待产的母鸡,在下完蛋孵出小鸡后,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连炖补都还嫌过气伤胃,令她觉得很不是滋味。
但她心上的这份没来由的矛盾说不得,因为说了便有失立场,反而增加对方的筹码,她只好胡乱地跟他客套一番,“真感谢你肯看在孩子的份上,卖我这个面子。”
“我说过,自己是一个实际的人,祖上又有双亲急着含饴弄孙,没打过不婚的主意,所以,总有一天是要讨老婆的,自然不好意思阻碍妳,耽搁妳追求伴侣的机会。”
“有好机会,我是不会错失良机的。”于敏容虚与委蛇了一下。
他摊开一只大手说:“那咱们算是达成共识了。我回去将今天讨论的结果整理一下,会交代律师寄协议书给妳,妳看过若同意,签个名就成了。”
于敏容看着他的手,好久才伸手与他握了一下,附带强调一句,“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他笑得比当头烈日还耀目,深表赞同地说:“那当然,除了孩子以外,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呢?”
“说得也是。”她收回手,不再答腔,静静地看着他提着公文包起身。
然后见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咱们下周再见。”人影便在门缝间消失。
下周再见!
于敏容猛地将他最后一句话消化进脑里后,这才发现,她从头到尾对他的认知,除了他是“邢先生”,跟好友的情人雷干城有一些瓜葛,有一个论及婚嫁的有钱女朋友,外加祖上有对健在的双亲以外,她对他其实所知极为有限。
而他对她,却是了如指掌。
情势的失衡,让她心上颇为不舒服。
猛然想起他在谈话时,留了一个国中与她同校的线索,让她的心与眉舒坦了些,决定下班后到大妈邵予蘅那里借阅毕业纪念册。
于敏容哪里晓得,这样一条不经意留下的线索,其实也是一个步步为营的“陷”索,因为人是好奇的,好久没恋爱感觉的她,反而对这个宣称单恋过她的“邢先生”兴起了兴趣,不挖掘他的过往与来历,就好像考古学家找到了秦始皇的墓,却断了手与脚,既扫兴又无趣得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