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秦家的大门第无数次被踢开,两扇大门分撞在左右两墙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
自从早些年,榆木大门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敲坏,那些开门的家仆或总管,数不清多少次被敲门者不是敲昏,就是敲到重伤倒地,纷纷含泪求去后,身为刑部尚书的秦老爷为了家仆性命安危着想,终于下了决定,从此只让官兵在门外守卫。
可是,即便官兵们训练有素,保卫秦家安危绰绰有余,但是当某位“常客”上门时,他们仍会急忙走避,眼睁睁看着来人踹开大门,大剌剌的往秦府屋里冲去。
那圆亮的眼儿、利落的身手,还有寻常男人难以比拟的怪力,都教人乖乖的敬而远之。
“莲花妹妹!”响亮的声音,从外宅一路响进内院。
全身上下满是厚厚尘土,连头发也蒙着黄沙的星星,满脸迫不及待的神色,一路不停的往内冲。
蓦地,她脚步煞停,望见躲在月洞门后,头发灰白的管家,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脸上的黄沙一小块、一小块的崩落。
“管家,好久不见!”她高兴得很。
避家僵笑着。
“是啊,徐姑娘都三个多月没上咱们家来了。”他脸上在笑,心里却在哭泣吶喊,三个月哪能算久?
“我一听说莲花妹妹回来了,就立刻赶过来。”星星踏近几步,睁着大眼儿追问:“她人呢?在大厅,还是在庭院里?”
避家一步步后退,谨慎的保持一定距离,急忙说出答案。
“小姐正在屋里。”
“谢了!”
余音仍在,风尘仆仆的星星,却转眼就没了踪影。
在满园桃花的深处,是一座雅致的院落。随风飘扬的桃花,有的红、有的粉、有的白,女敕女敕的花瓣有些贴上窗棂上的宣纸,将每一扇窗都妆点成一幅画。
如此美景,能让许多人停步赞赏,星星却是看都不看一眼,直直往院落的雕花木门走去,意思意思的敲了两下门,就快步走了进去。
“莲花妹妹?”她叫唤着,绕过珊瑚屏风,往里头一瞧,就看见坐在窗前卧榻上看书的美人儿,那秀丽的姿容让她看得一时呆了。
她并不是没见过美人。
身为镖师的徐星星,跟哥哥徐厚一样,任职于天下闻名的“大风堂”。
大风堂镖局里高手云集,从未有不敢接的镖,更没有任何一趟镖出过差错,就连朝廷送赈银的艰巨任务,也只会找大风堂保镖。
虽说堂主罗老爷已经多年不再管事,日日过得清闲悠哉,但是总管沈飞鹰英华内敛、手段高妙,上通官、中联商、下识匪,不论黑白两道,都要礼敬三分,现今的大风堂规模更胜往昔。
除此之外,大风堂还有另一个天下闻名的理由——
罗梦。
天下第一美人罗梦。
身为镖师的星星,当然见过罗梦的美貌。
虽说,莲花妹妹的美不及大小姐,但是她就是偏爱莲花妹妹。她若是看着罗梦,绝对不会看得痴了,但是却时常望着莲花妹妹,看得目不转睛,浑然不知时光飞逝。
此时此刻,要不是窗前的美人儿,抬起头来,对她扬起嘴角微笑,她八成会呆看到太阳下山。
“星儿。”
听到这声叫唤,星星乍然惊醒,愉悦不已的往前扑去,双手圈抱住心心念念的好朋友;担心到好友身子娇弱,她还控制力道,不敢抱得太紧。
“妳终于回来了。”她半趴在卧榻上,圆亮的眼儿眨巴眨巴,还嘟着嘴撒娇抱怨。“我好想念妳喔!”
莲花妹妹身子虚弱,这些年来愈来愈常回乡调养,而星星身为镖师,才短短数年就声名远播,指名要她保镖的件数愈来愈多,两人自然是聚少离多。
“我也想妳。”莲花低语,轻拂着她的乱发,可是在那温柔之中,又有一抹难解的神色。
但是,那抹神色一闪而逝,星星根本没瞧见。
“妳在看什么书?”她好奇的问。
“没什么。”莲花回答,不着痕迹的将书册滑入被褥中。
星星嘴上问问,其实也没多大兴趣,眼角只来得及看见,书册上写了一个“孙”字。
唔,应该是西游记吧!
她心里猜着,嘴里又吐出另一个问题。
“妳什么时候回来的?”
“五天前。”
懊恼的申吟声响起,星星在榻上翻过身子,没有半点姑娘家的秀气模样,手脚大剌剌的张开,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讨厌,我要是知道,肯定快马加鞭,连夜里都不休息,就能早几天回到京城了。”好友久别重逢,她可是珍惜得很。
莲花淡笑。
“妳要是日夜兼程赶路,累坏了身子,我可是会担心的。”
“放心放心,我从小就被爹爹跟哥哥磨练,身子骨健壮得很。”她露出得意的表情。“我跟堂里的镖师比赛摔角,还赢了好多人呢!”
想到星星跟那些男人们,为了分出胜负,毫不在乎的纠缠在一起。虽说是摔角,但总避免不了肌肤碰触,莲花的眼神蓦地一沈。
“太危险了。”这几个字,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星星还想反驳。
“不会啦……”
一双手轻捧住她的脸,深邃的双眸与她四目交接。
“我不要妳弄伤自己。”莲花认真的说。
从小就有女霸王之名的星星,在这个世上,唯一没有办法拒绝的,就是好友的要求。看出好友眸中的不悦,她只能叹了一口气,乖乖的点头。
“好啦,以后我都不跟他们摔角了。”
“这才乖。”莲花欣慰的一笑,这才换了个话题。“对了,这一趟妳押镖去了哪里?”
“西北。”她笑咪咪的说:“跟妳说喔,这次可是钱家的三姑爷海东青指名要我押这趟镖的。”
钱家是京城富户,海东青自然也非泛泛之辈,拥有边疆最强的马队,在京城里也有无数投资,这趟押送一季的银两归乡,会指名星星押镖,证明星星在保镖这一行已是声誉鹊起,才足以让海东青另眼相看。
“那条路线可是凶险异常。”
“没事啦,妳别担心。”她满不在乎的说。“那条路线就是风沙大,弄得我全身上下、衣服里外满是沙子,一路上都在痒……”
倏地,她双眼一睁,惊慌的跳起来。
“啊,对不起,我忘记自己全身脏兮兮的!”
哇啊,来不及了!
所见之处,不论是床榻上,甚至是好友的衣裳上,都在她胡乱滚动时惨遭“玷污”,染出深深浅浅的黄沙印子。黄沙极细,一旦渗进布料后,不论洗再多次还是会留下痕迹。
呜呜呜呜,她从西北带回来,要送给莲花妹妹的礼物,可不是这些讨人厌的黄沙啊!
“没关系的。”莲花轻声安慰,模着像是战败小狈般低垂的小脑袋。“我去让人准备热水跟衣裳,妳就在这儿梳洗,休息一会儿之后,再陪我去用晚膳。”
小脑袋点了几下,突然间僵住。
星星很缓慢、很缓慢的抬起头来。
“等等,那个人在家吗?”她提防的问。
“哪个人?”莲花明知故问,慢条斯理的下了床榻,走到门外吩咐,让人准备梳洗的热水,以及一些东西。
星星咬着嘴角,气鼓鼓的跺脚。“妳明明就知道,我说的是谁。”
“妳不明说,我怎么会知道?”莲花笑着。
“哼,只要提到他,连妳也要欺负我!”她忿忿不平的抱怨。
笑靥更深。
“哪个他?”
星星又一跺脚,抖落身上大把黄沙,气恼的喊道:“妳哥哥啦!”
莲花故意装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喔,莲华啊,”美人儿似笑非笑,望着气恼到满脸通红,只差没有头顶冒烟的星星。“妳总是这么在乎他呢!”
“那是因为,我最讨厌他了。”她强调着。
秦家兄妹都是京城名人,莲花的秀丽动人,与莲华的俊美无俦,两人模样相同,气质却截然不同,见过的人都赞叹,世上如此绝色者,竟有两人,有人更称兄妹为“明镜莲”,甚至还有诗歌传诵。
谈话之间,手脚利落的奴仆们,已经将热水倒入檀香木浴盆,直至八分满左右,也将对象摆放在适当位置,而后就无声无息的退下。
想起莲华就一肚子气的星星,走到浴盆旁,双手伸到后头,胡乱扯着衣裳的绳结,却怎么也解不开,绳结愈扯愈紧。
温暖的气息靠近,另一双手包覆着她的手。
“别急,我来帮妳。”
“谢谢。”
“不客气。”何止是不客气,这可是令人欣喜的好事呢!
随着灵巧的双手舞动,绳结终于被理顺,轻易的抽解开来。满是黄沙的衣裳也一件又一件,就连最贴身的兜儿都被解落,娇小的身躯终于变得赤果。
她没有半点不自在,先抬起脚尖,探了探热水的温度,之后才坐进浴盆里去,让热水淹及她的胸口。她暴露在衣裳之外的肌肤,晒得色泽如蜜,而衣裳遮蔽的地方,却又雪白如玉。
普天之下,这件事情除了星星自己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
在她身后,那双深邃的眸子,正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
***
屋里传来水声。
屋外一个美貌端庄的妇人,把耳朵往窗上贴得更紧。
知道仆人们被吩咐,准备沐浴的热水与衣裳时,妇人就扔下同在大厅里共品春茶的丈夫,蹑手蹑脚的走到院落外,小心翼翼的听着屋里的动静。
不久之后,她那不怒而威的丈夫,因不满被抛下,也来到院落外。
他一身玄色官服,拧着眉头望着,结褵三十年,向来姿态优雅、注重礼仪的妻子,像是壁虎一样贴在窗外偷听。
眼角扫见丈夫的身影,妇人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招了招手,邀请他来当共犯。
中年男子挣扎半晌,终于还是朝妻子走去。他武功不俗,轻功犹佳,踏出的每一步都踩在飘落的桃花花瓣上,没有发出半点声息,就来到妻子身旁。
“妳在做什么?”他无声的问。
熬人理所当然的,也以唇语回答。
“偷听。”
“为什么?”
“我想听听看,他们会聊些什么。”
“那也不需要偷听。”男人满脸不赞同。堂堂刑部尚书夫人,贴在窗外偷听,根本就不象话!
熬人才不管,神秘兮兮的说——
“你不懂啦!”
“哪里不懂?”
“星星在里头。”她说。
“这个我当然知道。”那个丫头每次登门,都是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