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九四五年,漫长的八年抗战终于结束。
“雪凝——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姬芳燕倚著栏杆,满是依依不舍的面容。
“就这几天吧!”我迎著风,若有所思地说著。
“这场战争竟然不知不觉就打了咱们八年的大好青春,一眨眼间,我们就都不再是年轻无忧的少女了——”姬芳燕感慨地说著。
“是啊!今日故地重游,往日的种种都毫不保留地再度重现脑海,有千般甜美却也万般伤怀——”我不禁叹了气。
“真是想不到,八年前你就是在这里跳下黄浦江的,天知道,那该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是啊!结果黄浦江淹不死我,只好换种方式,上前线医疗队去碰碰运气,结果连炸弹见著我都转个弯,硬是不教我得偿心愿。”想及此,我自己都笑了起来。
“还说呢!医疗队里的队友都快被你的作风给吓出病了,常常问我说你是真的‘不怕死’还是‘不想活’,连扫射都还奋不顾身地冲出去救人,连躲一下的念头都没有,为此,还私底下帮你取蚌‘拚命三娘’的绰号呢!”姬芳燕摇著头笑著。
“你和耿肃的婚礼,我怕是不能参加了,不过,我真心的希望你们白头偕老、快乐过一生。”我握住了芳燕的手,既是欢喜又是羡慕。
“有你的祝福就够了,反正这婚礼简简单单的,一场战争下来,民不聊生,能够与相爱的人在一起就很幸运了,我和耿肃都是知足的。”芳燕的幸福是溢于言表的。
“是啊!不像我,何其不幸——”我几近是喃喃自语。
“抱歉——”芳燕霎时满脸歉意,“又惹你伤心了!可是经过了这么久,难道你还忘不了他?”
“这已不是忘不忘的问题了——”我对穆颖的爱是别人无法理解的,“芳燕——我突然想去一个地方。”
有些事不说、不提并不表示遗忘了,相反的,可能是怕过于强烈,轻轻一揭,就教人顿时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就如此刻的我,拦辆车就直往穆颖曾经住饼的那栋洋房奔去。
一片废墟!
其实在八年前,我跳海获救后不久,日军就攻陷了上海,记得那时我拖著病重的脚步,想在撤离上海的前一刻抢救出穆颖留给我的那幅“水晶蔷薇”,但,还是迟了一步,当我来到这里时,只剩一片火海,一片烧尽我最后一丝期盼的熊熊火海。
“真是彻底!连欠缺一笔的遗憾都烧成灰烬了——”就如我的心。
“雪凝,你的日子还很长,总得要过下去——”芳燕担心我的自暴自弃。
“我的心,早随他而去了——”我怔忡地望著这片残破废墟,一会儿才又笑笑,说:“放心吧!我老爹还不准我走呢!”这或许成了我活下来唯一的原因吧!
“说到你爹,他老人家还好吧!”
“好,我大哥、大嫂都很孝顺,唯一抱怨的,就是满街都是蓝眼珠、白皮肤的洋人,他找不到可以谈心的老朋友。”
“这也难怪了,要换了我也不适应呢!你呢?或许飘洋过海,你会有番新的生活意义。”
“无所谓——”我耸耸肩,“没有穆颖的世界,怎么过都无所谓了。”
一句“无所谓”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却是我用了八年的时间才学会的。看似潇洒,却是凄凉无限。
☆☆☆
西元一九五九年,民国四十八年,是我自美国迁来台湾的第五个年头。
今年,我刚刚好满四十岁。
“咦!季老师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一群十几岁的学生们问著。
“柳老师请一个礼拜的长假,所以今天起由我暂时代课——”
“为什么要请那么久呢?”
“因为柳老师的太太,也就是你们的师母昨天在医院过世了——”
自从一年前我转来这所南部的中学任教后,才与逃难来台的柳书岩再度重逢,喜的是当时的他早已娶妻生子,忧的是他的妻子却因操劳成疾,重病住院,没想到,拖了一年还是撒手离开她挚爱的丈夫和一双儿女。
人生的无常,苦多乐少又再次地印证一回,我们除了感慨,也无力回天。
依往常一般,下了课,我总是习惯以步行代替脚踏车,一路上经过绿油油的稻田,经过人情热络的菜市场街,再穿过铁轨,有时还会遇见糖厂的小火车缓驶过,那香甜的甘蔗味总惹得人垂涎三尺。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恬适。对往日的种种,是不是淡了、远了、模糊了,或是忘了,我倒不去在意。
反正活著,不就这样一回事!
就在离我住处不远的地方,一群人正聚集成堆,比手划脚地谈论著。
“什么事啊?王大婶。”我走上前探一探。
“季老师你还不知道啊?我们这里听说被一位美国来的华侨看中,准备买下这片地盖个工厂哩!到时候我那几个儿子就有‘头路’啦——”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这几年来大家的日子过得很艰辛,要不是当年我爹带了一些家当到美国去,现在的我,可能和当地人一样用蕃薯来填饱肚子了。
“请问大老板,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开工?”村民们急切又热烈。
“再过几个月吧!要看这块地的地主好不好说话了。”这人高高瘦瘦的,看起来不像是大老板的派头,不过一口浓浓的北方腔,听起来真有家乡的味道。
“一定可以的啦!大老板,在我们这里设厂是不错啦!我们这里的学校很有名哟!老师都教得很好,您的小孩读这里一定很好的啦——”说话是村长伯。
“喔——”那人只是点著头,我从他的背后也不难猜出他的表情,以他“大老板”的身分,这等乡下学校他是不看在眼里的。
“人家大老板的儿女都在美国念书,才不会来我们这地方呢!”
“美国?!”村长伯恍然大悟,一我们学校也有美国来的老师啊——”村长伯话才说完,就把头转向我,拚命挥手地喊著:“季老师,你过来一下,告诉这大老板,你也是从美国来的——”
其实,我真想拔腿就跑,但我实在拒绝不了这些老实又可爱的村民,他们把老师看得跟神一样,平常除了鞠躬哈腰之外,就是青菜、萝卜送到家里。
“你好——”我被推到这人的跟前。
这人也未免太不懂礼貌,竟半天不答腔,我原本因困窘而略低下的头此刻就自然地抬高,想看看这人自大的嘴脸奇怪?!这人非常地眼熟,
“雪凝——你是季雪凝?!”这人的双眼瞪得比鸡蛋还大。
“我是。你——?!”我有些愣住了,直往记忆中寻去。
“你不认得我了?!”他愈来愈激动了,竟走上前用手握住我的双手,“欲将红颜拟水仙,犹胜三分在眉间。”
这话一出,如当头棒喝!
“你——”我的头有点晕了,“你是——是——善谦——俞善谦——”我纳纳地不敢肯定。
“嗯——”他拚命地点著头,“我是俞善谦,我就是在天津爱过你的俞善谦——”
接下来,我是怎么上了善谦的车、怎么进了他位于市区的办公室,全然是恍恍惚惚,犹似梦境。
“来——喝杯凉茶吧!”他递来了一杯青草茶,“这茶挺退火的,是我来到这儿最合我口味的饮料了。”
“你——真的是俞善谦?!”我还是不敢相信。虽然他的五官、神情与善谦有几分神似,但——
“雪凝,是我,真的是我——”善谦来到我的跟前,眼眶中还含著泪,伸出手抚著我的脸说:“你还是没变,还是我几十年来心中系念的季雪凝。”
逐渐地,我在恍惚中回了神,接受了俞善谦仍然活著的事实,迟来的喜悦顿时涌上了我的心闲,没想到“他乡遇故知”的幸运也教我碰上一回。
“告诉我——你当初是如何逃出来的?”我急于想知道。
“那天,我也没想到自已能活到今天——”善谦神色肃穆地回想几十年前的事件,“我在黑暗冰冷的湖水中,就靠著一根管子呼吸,捱著捱著,直到所有的人都离去,我才敢稍微浮出水面透个气,可是我仍然提心吊胆不敢上岸,那时的我真是心灰意冷、绝望至极,直到有一位先生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不敢插嘴,静静地听著善谦的回忆。
“他把我从天津带到了上海,再从上海搭船到国外避难,他不但给了我一条生路,还为我安排了食宿等的生活问题,我俞善谦能有今日,全是他的恩德所赐,对了!雪凝,你可有他的消息?我想当面谢谢他当年为我做的一切——”
“我不知道你说的‘他’是谁呀?”我满头雾水。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记得毕业晚会的那一天晚上,我还见过他一次面呢!不过,他一直都没告诉我他的名宇。”
是他吗?我心中涌起了百般疑惑。
“怎么?!没印象吗?那个人挺高的,大概有一百八十几公分吧!穿著一袭淡色的棉布长衫、配著一副金边的圆框眼镜——”善谦的描述,清晰地教我心疼。
“是穆颖——”是我藏在心底藏了几十年的穆颖,没想到至今再听到别人谈起,依旧是激动翻扰、悲不可抑。
“是——是他吧!他还好吗?”
“他死了——在日军攻进天津时,他就已经死了——”我凄凉地说著。
“死了?!”善谦一脸愕然与哀伤。
这时,门外一阵喧哗与叫嚷——
“我们老板有客人,你不能进去——”
“我一定要见见他,问他同我们赵家究竟有啥仇恨,非要如此心狠手辣,置人于死地——”
砰——门被用力地打开了。
一位身著旗袍,年约四十的女子满脸怒容地冲进来。
“你是俞先生是吗?”听得出她浓浓的北方腔,“我是赵氏企业的仇晓茵,我来是恳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先生行不行?看在大家都是逃难出来的份上,不要把我们唯一仅剩的工厂给吞并了,那是我们全家赖以维生的工厂哪,求求你——”她几乎是要跪下去了。
“仇晓茵?!”善谦与我几乎同时跳了起来,相互对视、充满讶异与惊喜。
“晓茵?!你看看我是谁呀?”善谦激动得走上前。
“你?!”晓茵的疑惑与我如出一辙,“你?!有点眼熟——”
“我是善谦哪!俞善谦。”
“啊——”只听到一声尖叫,晓茵便晕倒在地。
饼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恢复神智,渐渐苏醒。
“晓茵——别怕,我是雪凝。”我倒杯水递给了她。
“雪凝?!”她认得我,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说:“我刚刚看到善谦了,他说他是俞善谦——”她脸色苍白。
“别怕、别惊慌,我也看到善谦了,没错,他是俞善谦,他并没有死,还事业有成当了大老板了。”
晓茵听懂了,在我重复了刚才善谦说的一切后,她就完全清楚了。
“晓茵——”善谦此时才敢走到她的眼前。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五个手指头就清楚地印在善谦惊愕的脸颊上。
“你这个大骗子——”晓茵咬牙切齿地说著,“明明爱的是季雪凝,又为何要把我当成傻瓜,欺骗我的感情,要不是我看到了那封你尚未寄出的情书,我还被蒙在鼓里,为你这没肝、没肺的人哭瞎眼睛。”
“晓茵对不起——我这几十年来一直想当面向你忏悔,我知道我辜负了你——我——我该如何补偿对你的亏欠——”善谦亦含著泪、懊悔不已。
“亏欠?!哼!我们可不指望这些,你俞善谦今日要是有念在往日的情谊,就不会使尽鳖计硬是要把我们赵家给整垮。”
“那是我不知道——你竟嫁给了赵醒仁当妻子。”
“难怪醒仁一直不告诉我你是谁,眼见当年的好友竟然为了利益就如此不顾人情、心狠手辣,教人如何不心寒、不伤心?!”
“哼!心狠手辣,你怎么不去问赵醒仁当年如何心狠手辣地对付我?”善谦怒气油然而起,“我这次不过是给他个教训,讨回我这几十年有家归不得的怒气。”
“什么跟什么?!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不要冤枉了我家醒仁。”晓茵自然是维护疼她几十年的丈夫。
“善谦——”我想要阻止善谦,但,受苦的是他,这真相的厘清,他是有权利的,于是我也噤了口,听著善谦重新叙述著当年的那一段惊心动魄的记忆。
晓茵的脸色愈来愈惨白!!。
“晓茵——虽然醒仁对不起我,但是,他也替我照顾了你,这赵氏企业我放手了,算是稍稍弥补我对你的亏欠。”善谦的决定,令我宽慰不已。
“俞善谦——”赵醒仁自门外冲了进来,“你要什么你全拿去,可是唯独晓茵,我绝对不让你带走,绝对不可以——”没想到,当年意气风发的赵醒仁,今日却是满脸风霜、憔悴不已,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
“醒仁——他说的话是真的吗?是你诬陷他想置他于死地吗?”晓茵满脸泪水地揪著醒仁的袖子。
醒仁不语,只是点头默认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晓茵激动得,嚎啕大哭并死命的捶著醒仁。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醒仁哭喊着,“我从小时候就爱上你了,我不要失去你啊——”醒仁蹲在地上缩著身子,哭得令人鼻酸不已。
“这些年我也常在梦中惊醒,陷害朋友、夺人之妻的良心苛责就像针刺一般,常扎得我毛骨悚然、痛苦难捱呀!”赵醒仁依旧哭著。
这一切,若要追根究底,就是醒仁太爱晓茵了,爱得顾不了道义、顾不了内心的谴责声音。
“醒仁——”晓茵扶起了醒仁,温柔又心疼,“走!咱们回家去——”
就在他们即将出了门之际,晓茵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说:“有件事也让我良心不安了几十年,你的那位穆颖,他并没有死,他还要我告诉你,待他送阮菁到美国安置就医后,他一定会回上海接你,如果你再看见他,请替我和醒仁谢谢他救了善谦一命,我知道这件事快压得醒仁透不过气——”
木然地看着他们离去,我的心思还是空白得无从打理。
穆颖遢活著!我的穆颖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
只觉心口一紧,眼前一黑,我又跌入了那个有穆颖的天地里了。
☆☆☆
一个月过后,我以迫不及待的心搭上了飞机,飞向那有著穆颖踪迹的国度里去。
“就在前面了——”陪我来的还有俞善谦。
“真的是这里吗?”我紧张得全身绷紧。
“应该错不了!据我派的人说,阮家在这带华人地区是非常举足轻重的,所以名气很大,鲜少有人不认识这从东北迁至美国的富豪人家,连这所医院都特别礼遇经常来此治疗的阮菁——”善谦为了我,特地差人到几个华人聚集的地区探听穆颖的消息,而其中的关键点便是阮菁及阮家的动向迁移。
但——穆颖真的在阮菁身旁吗?若是如此,我与他即使再见又有何意义?我,更加忐忑不定了。
“护士小姐——请问阮菁小姐今天有来做治疗吗?”俞善谦问著回廊前的一位护士小姐。
“有啊!哪——前面草皮上坐轮椅的那位就是了,他先生几乎是每天都会陪她来做复健,几十年来从不间断呢!”
“她先生?!是不是叫穆颖?”善谦又问著。
“这就没人知道了,因为阮小姐的先生很少说话,几乎没见到他主动向人打招呼,个性好像挺孤僻的,连阮小姐病历表上的亲属栏也没有他的姓名——”护士滔滔地说著。
“那你们为什么认定他是阮菁的丈夫?”
“应该是吧,否则谁会这么有耐心陪病人做复健,而且每次我们对阮小姐羡慕说她丈夫如何温柔待她时,他们也没有出声否认哪!阮小姐还笑得很开心呢!听说,阮小姐的腿就是当年为了要掩护她先生而炸断的呢!真是伟大——”
一旁的我,无法理出思绪,只觉得天旋地转、疲累至极。
“哪——看!她先生刚刚走过去,要找他们就趁现在,看样子他们准备回去了。”护士小姐热心地指著。
“我们过去——”善谦拉著我的手,直往那草地奔去。
“不要——我不能与他相见——”我扯开了善谦的手,躲进了那堆树丛间。
“为什么不?!不是你长途跋涉来此的原因吗?”
我掩著心口,试图恢复冷静地说:“我只想看看他好不好,就够了。”
“那就过去啊——”
“可是,我不要他看见我——或许他早把我忘记了,也或许他不希望我的出现干扰了他们夫妻俩的平静生活,反正——我只想在一旁偷偷地看著他就好。”我哭了,流著几十年来极力堵塞的泪水。
善谦懂了我的意,便也不再勉强地拉我过去。
“要不——我去请他到一旁聊个天、打个招呼,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也教你听听他的声音。”我知道善谦不忍我就这样离去,便迳自跑向穆颖,将穆颖带来我躲藏的这堆树丛的外面。
“谢谢你当年的伸手援助,这几十年来我一直想报答你——”善谦说著。
“不用了——”穆颖的声音依旧熟悉地教我心疼,“看到你事业有成,我也很高兴。”
“那位小姐是你的妻子吗?”善谦想问仔细。
穆颖耸耸肩,不发一语。
今年的他,算来也五十三岁了,可是除了头上灰白交错的头发之外,几乎是看不出这等年纪,只是——他的脸颊更消瘦了,而他眼中的忧郁更深了,我对他的那股心疼也更紧了。
“我——我见过雪凝了。”善颖出其不意地说出这句。
穆颖木然了,只见他那原本就紧锁的眉头更揪在一起,久久、久久地不答一句。
“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人在那里?过得好不好?瘦了或是胖了?或是——”善谦愈说愈激动。
善谦哪——不要逼他,他有他的苦衷、他的难头。
“她——好吗?”穆颖还是问了。
“不好——自从她听说你死了的消息时,她就没半分迟疑地往黄浦江跳下去——”
“什么?!”穆颖吃了一惊。
“虽然人被救起,但那时起,她的心就掉在黄浦江里了,我无法想象她这些年是怎么过,但是我很遗憾没能在她最苦的时刻陪她度过——”这些事,全是前阵子我不经意说出的,没想到善谦竟把这一切全放在心里了。
“这一世——我怕是对她无以为报了——”穆颖痛苦地说著。
“就这一句——雪凝这几十年来就等到这一句——”善谦不禁动怒了。
“那我还能如何?!我没有资格、没有办法再去找她——阮菁为了我赔上她的双腿、她的一生,我不能再丢下一走了之啊——”穆颖的眼角泛著泪光。
穆颖哪——穆颖!你可知我爱你与恨你的同是——有情有义的这一句。
“有没有话要交代我的?”善谦问著。
“向她说声对不起,这一世那幅缺了一笔的‘水晶蔷薇’怕永无机会呈现在她的眼前了,但——来世,来世我一定会记住这个诺言,天涯海角,至死不渝。”他的话,又教我泪如雨下,只得掩住口,免得哭出了声音。
“就这样?!”
他点点头,随即黯然地转身离去,“还有——”他又想到什么似地,说:“报答我,就是替我照顾她,好好照顾她快乐过日子——”
望著他愈走愈远的身影,我有冲上去抱住他的念头,但,我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来栓住这来势汹汹的激动,掩著心头、捂著口,我跌坐在地上,痛得失去了痛的感受。
“雪凝——”善谦拥著我,满脸心痛地不说一句。
“走吧!”就这一眼够我用下半辈子了。我拭著泪,站起了身,又独自走出了这片有穆颖的地方。
不同的是,他还活著,他还记著我们的承诺,这也给了我活下去的另一个理由——
穆颖和季雪凝还是在一起的,以同等的思念、同样的深情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雪凝,不要回台湾去了,留在美国让我照顾你——”临行前,善诺还是不死心地想说服我。
“那你如何向你的妻儿交代?”我提醒他。
“我自会处理,只要你愿意留下来——”。
“善谦哪!善谦,人世间的幸福是不多的,好好珍惜你目前拥有的,不要以后再空自悔恨——”说罢,我便挥挥手,提起行李走进了飞向台湾的登机门。
我的穆颖,咱们来生再见了!
谢谢你,阮菁!用你的生命来保护我最心爱的穆颖。
满满的爱、满满的感激,我的生命重新染上了色彩,再次泄漏在我皱纹不少的笑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