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过完十七岁生辰的隔日午后,棠秋羽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药茶,来到祖父所住的楼阁。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门外的躺椅上,悠闲地欣赏着园子里盛开的花,而一个年轻的随从则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地在老人身旁扇着风。
“祖父,秋羽帮您送药茶过来了。”
棠建云转过头,一脸慈爱地望着孙女。
“好,先搁着吧!真是个好孩子。”
棠秋羽将药茶搁在一旁的木桌上,柔声道:“这些天早晚比较凉一些,您可别忘了多添件衣裳。”
“放心,小陶很细心,都帮我打点得很好。”棠建云说道,他口中的小陶就是正在一旁扇风的奴仆。
棠秋羽微微一笑,走到祖父的身后,帮老人家揉揉肩膀、槌槌背。
棠建云闭上眼,享受着孙女的一番孝心,缓缓开口道:“秋羽啊,你也已经满十七了呢!”
“是啊!”
“日子过得可真快,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既然你已经十七,也差不多是时候帮你准备准备婚事了。”
“啊?”
棠秋羽一怔,原本正在槌背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婚事?这两个从来就不曾出现在她脑海的字眼,忽然间被祖父提出来,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这十多年来,她一直过着单纯平静的日子,每天开心地做着自己喜爱的事情,从来没想过这样的生活有一天会改变。
“还……还不急吧?”
“说什么傻话?当年你娘在这年纪,就已经跟你爹成亲了。”
提起死去的爹娘,棠秋羽的眸子多了几分伤感,思绪也更混乱了些。
“可……可是……我……我从来就没想过……”
“那么,你现在可以想想了。女大当嫁呀!祖父希望你能够有个好的归宿,嫁个好夫婿。”
好的归宿?棠秋羽轻蹙着眉头,试着去想像。
倘若她和某个男子成亲,不就表示要离开现在的住处,过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
她必须离开祖父、离开她喜爱的药圃,还有也许……很难像以往一样时常见到呈睿哥了……
棠秋羽愈想心愈慌,脸色甚至变得有些苍白。
棠建云将孙女拉到眼前,慈爱地望着她。
“那位吕大夫,你看他怎么样?”
他这个宝贝孙女,成天足不出户,若是上街大多也都是为了到吕大夫的医庐去送药草,或许他们两人之间有点什么。
包进一步地想,她喜爱栽种药草,而那吕永宸正好是一名大夫,不论怎么看都挺相配的。
“吕大夫不是偶尔会跟你订些药草?想来他应该是对你有意吧!”
祖父的话,让棠秋羽惊愕地瞪大眼,拼命摇头澄清。
“没有那回事!吕大夫只是单纯的需要一些药草而已,除此之外没别的了。”棠秋羽语气肯定地说。
棠建云静静地望着孙女,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那个吕大夫对她有没有追求的心思是一回事,但是看起来,孙女对那个吕大夫似乎真是毫不动心。
“好吧,那你呈睿哥呢?他怎么样?”棠建云又问。
棠、魏两家有着数十年的交情,当年他的儿、媳还在世时,其实曾在闲聊时几度提及希望两家将来可以联姻。
罢才他之所以没有先提出这个人选,是因为这两个孩子从幼年时的两小无猜到现在,也看不出有什么情愫在滋长。虽然他们相当亲近熟稔,但那样的感情似乎更像是一对兄妹。
“呈睿哥?”棠秋羽的眸子瞪得更大了。
“是啊!”棠建云点点头。“他怎么样?你怎么看他?”
“他……我……呈睿哥……”
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让棠秋羽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
呈睿哥在她过去这十多年的日子里,一直是个理所当然的存在,不论任何时候,他都在那儿关心、陪伴着她。
然而不论她怎么想,都没办法用任何的话语来确切形容呈睿哥对她的意义。
他有时像哥哥,有时像是朋友,但又似乎不完全是哥哥或朋友,那么……到底是什么?
棠秋羽愈想愈混乱,甚至觉得脑袋有点犯晕了。
最后她只好说:“不管怎么样,秋羽不想嫁,秋羽想一辈子待在家中,伺候祖父,还有照顾我的药圃。”
“别开玩笑了,那怎么可以?”棠建云摇了摇头。“祖父年纪大了,终有一天会离开人世,而药圃?药圃能照顾你一辈子吗?祖父一定得亲眼看见你有个终生依靠,才能安心离开人世啊!”
“祖父您别胡说,您可以长命百岁的!”
“唉,傻孩子,哪有人真能长命百岁的?况且现在为你寻觅好的婆家不是正好吗?要是再蹉跎下去怎么成?倘若你心里没有属意的人选,那么过些日子祖父找媒婆来帮忙牵红线吧!”
“不,可是……”
“乖,孩子,相信祖父,祖父会帮你好好安排的。相信你爹娘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你有个好归宿的,不是吗?”
“我……”
“好了,这件事就先这样吧!说了一会儿的话,祖父有些困乏了,先去睡会儿,你就先去忙别的吧!”
目送着小陶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祖父进入寝房,棠秋羽心乱如麻地咬着下唇,思绪仍是一团混乱。
脑中不断地回荡着祖父的话,生平第一次,一向无忧无虑的她出现了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无助与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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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魏呈睿处理完玉石铺的事情之后,在返家前先来到棠家,探望他心爱的人儿。
一如既往,他在药圃里找到了那抹美丽的身影,然而光是瞧她一眼,他就立即察觉他的小人儿有点不对劲。
面对心爱的药草,她竟然无精打采的,脸上甚至没有半丝笑容。
这太不寻常了,肯定出了什么事!
魏呈睿皱起眉头,立刻迈开步伐走了过去,然而他都已经伫立在她的身旁,她却似乎根本没有发现。
“秋羽,你怎么了?”
即使他已经刻意放轻了嗓音,但还是让原本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儿吓了一大跳。
“呀!”棠秋羽惊呼一声,蓦地抬头,看见了他。
她喘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呈睿哥?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而已,但我瞧你好像正为了什么事情烦心?”
听着他担忧的语气,棠秋羽觉得心头暖暖的。
呈睿哥总是这样关心她,她相信只要是做得到的事情,不论任何事呈睿哥都会鼎力相助,然而这一次,即便是呈睿哥也帮不了忙啊!
“没什么。”她摇头回答,眉头却蹙得更紧了些。
“你这个样子像是没什么吗?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先说出来,我才知道该怎么做呀!”
棠秋羽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红唇逸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声虽然轻,听在魏呈睿的耳里却像是了不得的大事。
一向无忧无虑的人儿,竟然会愁眉不展地叹气,看来事态相当严重。
魏呈睿朝一旁的双喜使了个眼色,示意双喜稍微回避一下,他有必要和他的小人儿好好地聊一聊。
双喜点了点头,轻巧地退出药圃。这几日小姐总是这样心事重重的,也许魏少爷能够让小姐振作起来也不一定。
在药圃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魏呈睿轻拉着棠秋羽,让她在石桌旁坐下,他则坐在另一张石椅上,黑眸直视着她。
“好了,秋羽,告诉我吧!不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帮你的。”他真诚地保证,低沉的嗓音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棠秋羽的情绪稍微振作了些,然而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却还是在那儿。
犹豫了一会儿,她终于说道:“前几日,祖父跟我提起了婚事。”
原本她还期望那天祖父可能只是凑巧想到这件事,才随口跟她提起,然而这两日只要一见着她,祖父就会再度跟她说起成亲的事情,而且似乎真打算要找媒婆来帮她物色一门好亲事。
这可怎么办才好?此刻她的情绪已不光是混乱,而是极度的烦恼,甚至可以说是心慌了。
尽避她一点儿也不想出嫁,一点儿也不想改变现在这样的生活,但毕竟祖父是家中的长辈,而她的婚姻大事本该由祖父来作主,若是祖父擅自决定了人选,执意要她出嫁,那她究竟该如何是好?
婚事?!
这两个字让魏呈睿的心一惊,这果然是不得了的大事!
“然后呢?”他立刻追问,暗暗想着是否该找个机会跟老人家聊一聊,至少透露他的心意。
“祖父似乎执意想帮我找一门亲事,甚至打算找媒婆哪!”
“那……你是怎么想的?”魏呈睿又问,不自觉地屏住气息。
棠秋羽摇了摇头,烦恼地蹙着眉心。
“成亲什么的……我从来没想过呀!”
说她太过单纯也好,说她不够聪明去想这些复杂的事情也好,总之一向无忧无虑的她,突然间面临这么重大的事情,真的让她乱了方寸。
魏呈睿敛眉沉吟,飞快地在脑中想着对策。
从她的口气听起来,老人家似乎是认真的,而这确实是一件重要的事情,非得立即想法子解决不可。
他可不能接受自己珍视、呵护、等待了许久的人儿,成为其他男人的娘子!
思忖了一会儿,一个主意忽然闪过脑海。
“既然你这么烦恼,那不如跟我成亲好了。”他开口说道,那轻松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谈论着今日的天气。
“啊?”棠秋羽被这个提议吓到了。
成亲?她和呈睿哥?
尽避祖父也曾提起过他,但她并没有认真地想过嫁给呈睿哥的可能。
她惊讶地抬起头,心想或许这是他随口开的一个玩笑,只是为了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然而,当她望向他的俊脸,却发现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呃……可是……这样……可以吗……”这个出乎意料的提议,让她的思绪反而变得更乱了。
“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魏呈睿说道:“你想想看,要是媒婆帮你物色的成亲对象,反对你在家中辟一座药圃,不许你继续照料药草,那你该怎么办?难道要任眼前这些药草自生自灭,全部枯萎吗?”
“不!那怎么可以!”棠秋羽立刻惊呼。
这药圃里的每一株花草对她来说都是重要的,其中甚至还有许多呈睿哥为她四处张罗来的珍贵药草,怎么可以任由它们枯萎凋零呢?
很好,她的反应在他的预期中。魏呈睿的唇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如果是跟我成亲的话,我当然不会反对你栽种药草,甚至还会让人清理出一块空地供你当药圃,你可以将眼前的这一切全部迁移过去,继续过着和现在一样的生活,只不过是从你家搬到隔壁的我家去住而已。”
听了他这番话之后,棠秋羽呆住了,有好半晌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反应。
惊愕过后,她仔细想想,这似乎真的是个好主意,至少远比不知道要许配给什么人还好得太多了。
再者,即便往后住到隔壁的魏家去,她也不会觉得别扭、不自在,毕竟两家早就熟稔得像自家人一般,魏伯父、伯母也待她极好,更重要的是,她还能时常回来探望祖父。
她想了又想,这个解决办法确实极好,只除了……
“但……这样真的行吗?这岂不是给呈睿哥造成困扰吗?我怎么能呈睿哥为我这么做?”
“别担心,这样反而帮我了我一个大忙。”
“啊?真的吗?为什么?”棠秋羽不解地问。
“坦白说,我爹娘也催着我成亲哪!”魏呈睿说道。
他这番话,也并非全然不是事实。
几个月前,爹娘确实曾经向他提过成亲一事,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一心想要等到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再来考虑更进一步的事,所以那时他跟爹娘说自己暂时无意成亲。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既然现在是这样的情况,那么他心中的计划也有必要做一点更动。
“那……呈睿哥可以选择你喜爱的姑娘呀!”
不知怎的,棠秋羽的脑中蓦地浮现先前在医庐外见到的那个红衣姑娘,想起了那张娇羞欢喜的笑脸。
她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努力挥开脑海中的那个画面,却又不禁想起了街上那些投向呈睿哥的爱慕眼光。
一股抑郁之气,忽然梗塞在她的胸口。
“不是很多姑娘都爱慕着呈睿哥吗?找个呈睿哥喜爱的姑娘,不是比跟我成亲要好吗?呈睿哥不必为了帮我,这么委屈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