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在催眠似的,不断重复重复再重复。
她只看过一次,就受不了的关掉了。不过每次去实验室时,她在走廊上都会听到同样的声音和字句,只是不像她房间里的只播中文版,走廊上的屏幕,会用各国的语言轮流重复同样的字句。那个变态的家伙,在每个转角都放了最新的超薄型屏幕,一再播放同样的东西。这绝对是一种催眠。她费尽力气,才没让自己露出嫌恶的表情。
或许因为她表现出配合的态度,约翰·麦德罗并没有在身体上虐待她;时间一到,就会有人送食物来,一等她吃完,不用一分钟,他们就会再来收走餐具。
她怀疑这该死的房间有监视器,只是隐藏了起来。
来到这里后,她就被带到这个房间。
除了第一天麦德罗派人抽了她一管血做检查,然后每天会有人带她到一个房间,要她戴上一顶流线型的银色安全帽之外,她并没有被强迫做什么事。
但她不喜欢那顶长得很像单车安全帽的帽子。
它让她头痛,而且恶梦连连。
那些在玻璃后面的人,试图用那台机器、那顶银色的帽子,窥看她的脑子、她的隐私。
她不让自己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维持无知的模样,让脑袋完全放空,或者想着那讨人厌的JM科技广告。她装出无辜的模样,表面上尽力配合,偶尔抱怨食物的不好。最后这点倒是真的,那些食物有化学药味,而且让她心思无法集中,她吃了几次发现状况不对,就不敢再多吃;她的味觉从小就敏感得很,他们没有在每样食物之中放药,她只要吃进嘴里觉得不对就吐出来,然后偷偷带去马桶里丢掉。
但即使如此,真正能吃的东西还是不多,而且这两天,她开始觉得他们似乎连饮用水都加了东西。
就算回到这个房间,被人持续监视的感觉,也让她无法放松下来。
有时候,她会想,或许这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她太过歇斯底里,太过害怕,所以胡乱猜测,才会以为他们在她的食物里下毒。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她应该放弃,吃了那些东西就算了,她需要体力,而他们终会因为她太过虚弱而强迫她进食。
所以,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老实说,她不知道,真的不是很清楚。
几天下来,她已经出现了黑眼圈,脸色也从原本的红润变为苍白,皮肤和唇瓣都变得十分干涩。
她又饿又渴,只靠一点点的食物和浴室里的水饱月复,虚弱得连抬手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看着镜中那苍白的女人,她怀疑自己还能再撑多久。从浴室走回房间,她在床上躺下,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
她想念伊拉帕。
好想他。
偶尔,午夜梦回,她总觉得自己彷佛能穿越这些层层白墙和白色走道,穿越那些插天高山,回到他身边,看着他、亲吻他。
每当那时候,她就会想起自己为了什么在坚持。
她不想忘记他,也不想让那些人窥看到他,窥看到她和他之间相处的一切,她不想让那些人玷污了那美好的记忆。
所以,她不敢松懈,不肯被药物控制。
她把他藏在心底,只敢在这时想念他,然后把希望寄放在家人身上。
武哥他们会找到她的,她知道。麦德罗对他们来说,是个太过显而易见的敌人,但他们需要时间。
她只是不知道还要多久。
但,天啊,她快受不了了。她好想念他们,好想念伊拉帕。她好想好想捣毁这洁白干净又整齐的白色房间,好想好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好想好想对着那该死的麦德罗大声尖叫咆哮!可她不敢,她害怕有人正在看她,害怕那个约翰·麦德罗正透过监视器看着她。
前几天,她梦到自己和伊拉帕道歉,梦到他叫她别走。
那让她心痛不已,哭着醒来。
麦德罗就在她面前,不知在她床边站了多久,她差点吓出三魂七魄,当他问起时,她脸色苍白的编造了想念家人的借口。
她猜他不尽然全信,但也没有当场戳破。
那天之后,她甚至连睡觉都不敢。
所以,她静静的躺着,甚至不敢伸手环抱自己,不敢流泪。
她只是静静的躺着,慢慢的呼吸,偷偷的、偷偷的想着那个总是能牵动她心魂的男人,即便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初静依然忍不住想,如果当时他开了口,自己是否真的有办法狠下心来拒绝他。
如果他开了口……如果……天啊,她万分庆幸他没有真的开口问,却又矛盾的因为他没有开口要求而感到难过……别想了,她这样做,是在折磨自己。但她没有办法不去想,他是让她撑下去的原因。
她在心中紧紧的抓着关于他的一切,在脑海里描绘他的脸,假装他就在旁边,幻想自己仍在那楝小屋里,而他正要上床,伸手将她拥进怀里,温暖她冰冷的手脚,然后在她耳边低喃那奇妙的语言。
天啊,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热烫的大手,正抚着她的脸,嗅闻到他身上那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那是如此真实,她忍不住微侧过脸,偎进他温柔的掌心,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厚实大手上的老茧。
忽然间,一股难以承受的绝望涌上心头,让她喉头一哽,几乎要哭了出来。
她知道,比谁都还清楚,她再也无法见到他,无法感觉到他。
在接下来的一生中,她都只能靠想象和回忆度过。
热泪,蓦然上涌。
她不想睁眼,不想让他消失在这冰冷的房间,所以她只是抬起手,试图遮住泪湿的双眼,不让监视她的人看见。未料,下一秒,却听见呼吸的声音,那规律的呼吸声,几乎近在耳边。有人!初静抽了口气,吓得睁开眼,只看见那个男人,就在眼前!
红眼意外调查公司,是一个集合了各界菁英的公司,专门调查意外事件。老板韩武麒,以前是CIA的情报人员,谣传他四处向情报单位及各国军警界挖角,是个很像黄鼠狼一般狡猾的狠角色。在电话中,听到旧同事说明这间公司的背景资料时,他并没有特别注意,很多人的本领,都会在谣传中被夸大。
因此当那个女人开始处理炸药时,他真的稍稍吃了一惊。
在经过韩武麒几次讨价还价之后,封青岚终于同意,用最低的量把被封死的坑道给炸开,是最不会打草惊蛇的方式。
那其实有点冒险,毕竟这条坑道,虽然离位在主坑道的建筑有些远,但支撑坑道结构的支架却也相对老旧,而且他们并无法确定坑道是否能够承受震动。但那个女人,发挥了神奇的技术。她只敲了敲墙面几下,光听声音就测出了那面墙最脆弱的地方,然后掏出一支小电钻,用最少的炸药,安装在墙面脆弱的点,把封死的墙炸出一个足以让人通行的洞。
炸药爆炸时,坑道只落下了些许灰尘,就连声音也不大。
从头到尾,她只花不到几分钟的时间。
她是个使用炸药的高手,而且技术之好,是他生平仅见的,就连他以前在军队中,都不曾见过像她这样将炸药用得如此得心应手的人。
墙后面是一间洗衣室,堆满了待洗和已经烘干的衣服。
严风和阿浪很快上前,换上了工作人员的衣服,不幸的是,没有他可以穿的。
他的体型太大,屠勤也是。
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回头,和守着直升机的韩交换工作,但他们却没有开口要求,屠勤更是直接弯腰在衣服堆里翻找,正当他想叫屠勤不要再浪费时间时,屠勤抓着一件衣服,站了起来。
封青岚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多远?”
“不远,三分钟。”
“OK,就三分钟,三分钟后,我会行动。”所有的人一起抬手看表和她对时。确认完时间之后,她朝他们点了点头,转身往来时路离开。屠勤则朝门口走去,其它人完全没有阻止他,反而鱼贯跟了上去。
伊拉帕一怔,忙上前抓住那个莽撞的家伙。
“等等!直接闯出去只会引起安全人员的注意。”计划是他们到里面救人,然后那对夫妻在外面制造混乱好调虎离山,但他们对初静在哪里,还完全没有头绪。
屠勤回过头来,什么也没说,只把手中的衣服交给他。
那是一件很小的白色上衣,他根本就穿不下,正当他想把衣服丢开时,却嗅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他做的ru液的香味。
这是初静穿过的衣服。
他猛然一震,霍地抬眼看着前方的男人。
屠勤不可能闻过那ru液,但这里的衣服全是白色的,除了大小尺寸不同,样式全都是同一款的,可他却独独挑中了这件。
“相信我。”屠勤开口,正色道:“我们没有时间了,你必须信任我!”
约翰·麦德罗。
雹初静脸色死白的看着那个再次出现在她床边的男人,因为过度惊吓而喘息,他靠得如此近,整个人弯下了腰,俯望着躺在床上的她。在看到他的那一秒,她几乎尖叫出来。
她惊慌的爬坐起身,“你……你在做什么?”
他的眼睛蓝得像海,靠这么近看,她发现他的外貌看起来甚至比阿震还要年轻,像是才刚刚成年,还带着点少年的粉味。虽然身高体型样貌都差不多,但他的脸型不像现在的阿震那么突出,比较缓和,就像阿震二十岁时的模样。
“我听说妳状况不好……”他直起身子,两手插在实验白袍的口袋里,像在观察似的,上上下下的看着她,“妳变瘦了?”
那蛇一般的视线,让她觉得自己活像只老鼠。
“我……我没有胃口。”
他在她床边坐下,朝她伸出手,撩起她脸旁的发丝。
初静害怕得想拨开他的手,反射性的往后一缩。
他瞇了下眼,却没松手,只是嘴角微扬的道:“我知道,妳觉得我是个坏人,我不怪妳。”那个男人一边说,一边把她的头发拉到唇边亲吻了一下?微笑着说:“但妳要相信,我绝不会故意伤害妳的。”
“是吗?”她盯着他蓝色的瞳孔,颤抖的回问。
“当然。”他松开她乌黑的发,抚着她冰冷的小脸,“妳不需要怕我,养大妳的人,灌输妳太多扭曲的观念,他们污蔑我,只是因为嫉妒和无知,人们总是因为无知而恐惧。”
“无知?”她想往后缩,避开他湿冷的手,却不敢,怕惹怒了他。
“没错,无知。”他脸上闪过一丝冷光,自傲的道:“我承认我的一些行为想法有一点超越社会规范,但有时候,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才能达到最佳的成果。”
他让她害怕,很害怕。
“我创造妳,不是为了伤害妳。”他的指尖从她的脸往下滑,越过她的下巴、颈项。“妳真的、真的,不需要害怕。”
她不想发抖,却无法遏止,更无法阻止在胃里翻搅的恶心感。
初静看着他,战栗的道:“我怎能不害怕?你做的事,不只是超越社会规范,你把人当实验品!”
“为了人类的未来,一点点小小的牺牲,是可允许的损失。”他冷声反驳着,“看看我,只要拥有正确的技术,生老病死,将不再困扰世人,想想看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用再害怕生病与死亡!”
他振振有词的道:“人类的愚蠢,都是源自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我可以让人们免于死亡的恐惧!我日以继夜开发的一切技术,都是为了人类的进化与未来―想想看,若爱因斯坦不死,人类能有多大的进步?想想看,若每个人所习得的智慧都能不断累积,而不是因死亡而中断,这世界会有多大的改变?只要不死,人们就会从经验中学习,终有一天,或许连战争都能消匿!妳应该要协助我,而不是反抗我!”
“那……那是不对的……”乍听之下,他的说法是对的,但她知道不对。
“为什么?”他看着她,说:“过去人们也拿动物做实验,人工脏器也一样被允许,我不过是重制了人体,再制了器官而已。”
“你复制的不只是器官!”明知道不该,她还是忍不住冲动的月兑口而出:“你复制了人!看看我!我是个人,我有灵魂、有思想,不只是器官!”
完全毫无预警的,他甩了她一巴掌,打掉了她剩下的话。
初静被打得头晕目眩,却仍倔强的抬起头,瞪着他道:“不管你嘴上说得再好听,都无法掩饰你谋杀了这个男人,摘掉他的脑,才得到这具身体,就算你看起来再年轻,就算你可以永远不死,你也不是人,而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他恼羞成怒的瞇起眼,伸手箝住了她的颈项,愤怒的低咆。
“妳这蠢蛋!妳以为妳回到那些蠢人身边,能继续妳所谓的人生吗?妳和我是一样的,我的身体、妳的身体,都是人为的、不自然的,对他们来说,我们都是异类,如果我是恶魔,那妳也是!”
“不……”她无法呼吸,死命的扳着他的手,却怎样也扳不开,“我不是……”
“噢,妳是的!”麦德罗愤恨不已,斩钉截铁的道:“人们被神学所惑,无法认同科学的进步,只有我们认为我们是人,其它人只会认为妳是异类,是恶魔的产物!”
她痛得眼角冒出了泪,双手力气渐失。
懊死,她真的吃太少了,不然至少还能试图攻击他。
“我本来希望妳能理解的,我不想伤害妳,这是妳逼我的。”他收紧了手,高高在上的睨着她。奇怪的是,在那一剎那,她竟看见他疯狂的蓝眸中,有着诡异的泪光。
“真的是,太可惜了。”
他逼近她,眼里的泪水滴落在她脸上。
她困惑不已,眼前却开始发黑,只听到他冷酷的说:
“妳不该反抗我的,现在一切又要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