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
这是班德拉斯宅邸的主人固定用早餐的时间,他总是在八点的时候来到餐厅,一面看报纸,一面吃早餐。
今晨的餐桌和以往一样,只简单地摆了一篮烤得热烘烘的可颂面包,一壶热咖啡、一壶热红茶,培根炒蛋以及几片微微烤焦的女乃油厚片。
其实热中厨艺的厨娘很愿意再为早餐桌多增添一些变化的,只可惜她的主人一向没什么口月复之欲,就连她准备了这一桌早餐,他往往也只是喝杯热咖啡,吃片厚片就算完事了。
而且,还往往边咀嚼着食物,边专注地盯着报纸,直到冷涩的咖啡入口,才惊觉时光匆匆,连咖啡都凉了。然后,他会对自己涩涩一笑,匆匆拿了个可颂面包便上楼去,到书房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
他不就是在家工作吗?怎么搞得自己比在办公大楼还忙碌匆促?连早餐也不肯好好吃。望着他的背影,厨娘往往会叹气,感觉自己清早起来烘烤面包的热诚仿佛都浪费了。
可今早似乎不太一样,当厨娘一一端着早餐的食物上桌时,米凯并不像往常一般直盯着报纸。
他似乎心神不定,眸光老往餐厅门口飘,若有所思。
“需要我替你倒杯咖啡吗?主人。”摆置完餐桌后,厨娘笑着问道。
“哦,不。”他抬手上住了她的动作,“我自己来。”手臂一扬,举起咖啡壶,接着,忽地僵凝空中。
厨娘微微一怔,顺着主人的视线往门口瞧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儿多了个粉紫色的倩影。
“裴小姐!”她扬声喊,忍不住诧异。
自从她来到这座宅邸后,从来不曾下楼跟主人一起用餐,今天还是第一回呢。
“早安。”裴蓝朝她淡淡一笑,“我来用餐。”
“啊,裴小姐想吃什么?”厨娘闻言,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蛋卷?火腿?还是我替妳弄个水果沙拉?”
“不必了。”裴蓝摇头,语音清柔,“餐桌上这些就够了。”
“是吗?那──我去替妳添副餐具来。”说着,她微胖的身影匆匆离去。
待她背影完全淡去,米凯才懒洋洋地开口,“妳终于肯下楼吃饭啦?”语气淡淡嘲弄。
裴蓝耸耸肩,在他左边落坐,“我想通了,没必要虐待自己的身子。”
“这么说妳不绝食了?”他嗓音带着笑意。
她瞪他一眼,“我打算吃个痛快!”
话语方落,厨娘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她面前一一摆上餐具,接着告退离去。
“吃吧。”米凯微笑望她,一面举壶为她斟了一杯咖啡,“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叫厨房再帮妳弄一些。”
裴蓝不理他,迳自伸手拿了个可颂,撕了一小部分放入嘴里。
米凯看着她优雅的进餐动作,唇畔微笑加深。
裴蓝被他若有深意的眸光看得相当不自在,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不吃东西吗?干嘛一直瞪着我?”
“我没瞪妳。”他淡定地道,闲闲啜饮一口咖啡。
他的右手腕上了绷带──裴蓝看着,心脏一紧。
“会痛吗?”
“什么?”
“你的手啊。”她故意以最平淡的语气问道,“现在还会痛吗?”
“这个啊。”他漫不经心地瞥了自己的右手腕一眼,“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是吗?”裴蓝不信,眸光不觉落向他端着咖啡杯的左手。
仿佛注意到她的视线,米凯故意若无其事地将杯子换了个手,然后再度啜饮一口,“我没事的,亲爱的,用不着替我担心。”他将咖啡杯搁向桌面,唇畔噙着谐谑笑意。
“别叫我亲爱的!”裴蓝怒视他,数秒,收回眸光落定不远处的报纸。她伸手拉过报纸,专注地阅读起来,摆明不想与他继续交谈。
他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
两人沉默地进餐,过了十分钟,裴蓝终于忍不住扬起墨睫,亮着火苗的眼眸瞪视他。
“你怎么还能悠闲地在这里用餐?你不必去工作吗?”
“艾玛没告诉妳吗?”面对她不客气的质问,米凯依然面容平静,“我在家工作。”
“所以你都不出门的?”
“很少。”
“班德拉斯的生意不是做得很大吗?你们是欧洲最负盛名的生物科技企业,我不信你这个最大股东每天躲在家里就能办完这许多公事!”
“这没什么。”米凯解释,“现代科技这么发达,有什么事我透过视讯电话交代就妤,要开会也有视讯会议系统,又何必亲自到办公室去呢?”
“真好。”裴蓝撇撇嘴,“一个集团企业的总裁居然比我这个小模特儿还工作轻松。”
“妳不是小模特儿。妳是欧洲最受欢迎的‘东方宝贝’,各种邀约当然如雪片般飞来。”他凝望她,性格的唇角嘲讽一弯,“比起我这个性格孤僻的企业家,人们更希望看到妳在公众场合露面啊。”
“你不必吹捧我,我不会领情。”说着,她撇过头。
米凯凝望她,在看着她两瓣粉女敕的唇倔强地微微翘起时,胸膛不知怎地漫开一股渴望。
“等会儿一起去野餐好吗?”突如其来的冲动令他开口邀请。
她闻言,愕然回眸,“你说什么?”
“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跟我到这附近走一走?”他微笑重覆,“这座宅邸后头有座小山,爬上去后视野还不错。”
“你是说──我可以离开这座宅邸?”语气微微讽刺。
他点点头。
“当然,是在你的监视之下嘛。”裴蓝冷冷道,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不过你的腿还没全好,行动不便,我要真想逃走你未必追得上来。”
“下山的地势挺险,岔路又多,如果没有交通工具妳走不远的。”对她的挑衅他只是这么平静回应。
“是吗?”翠眉愤怒地一颦,她蓦地垂首,不再说话,拿起刀叉狠狠切着培根炒蛋,仿佛在发泄些什么。
米凯望着她,微笑加深,“想不想出去走走?”他柔声问道。
她没回答,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默然不语。
最后,裴篮还是与米凯一同出门野餐了。
她穿着粉紫色开斯米羊毛衣,深紫色牛仔裤,足蹬黑色休闲靴,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把负责提野餐篮的米凯远远抛落在后。
她明白厨娘为他们准备了不少食物,野餐篮提来必然十分费事,再加上这座丘陵虽然不高,攀爬起来却不容易,所以米凯行走的速度肯定快不了。
可即便如此,她仍无意缓下速度等他,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谁叫他自己出主意要出来野餐呢?活该受罪!”她嘴里这么自言自语,可心底却忍不住币念身后的米凯,总是竖起耳朵聆听他的状况。
他的呼吸愈来愈粗重,脚步亦愈来愈迟缓。
活该!
她暗骂一声,却不知不觉停下脚步,转过身子。
丙然,落后她一段距离的他已是满头大汗,正将沉重的野餐篮搁在地上,稍事休息。
“喂,你走快一点好吗?”
他抬头望她,“没关系,妳可以先走,不必等我。”顿了一顿,“不过要小心一点,再上去有个转弯陡了一些,比较危险。”
“放心吧,这小小的山还难不倒我,摔不死的。”她菱唇一撇,还想说些什么时,视线一落,身子不觉僵硬起来。
他的腿──一跛一跛的,每举高一回,似乎都是难以言喻的痛苦。
裴蓝心脏一扯。
她怎么忘了他的腿呢?自从上回骨折后,他到现在都还不算是完全康复,更何况提着那么重的东西走山路,难怪他动作迟缓了。
还有他的右手也受伤了,只能完全依赖左手提野餐篮。
而她,竟然还毫不体贴地不停加快速度,让落后的他不得已必须费更大劲追赶她的步伐,他──他……
他是为了接着从树上掉落的她才折断自己的腿啊,他的手──也是她划伤的啊。
一念及此,她猛地旋过身子,只觉眼眸酸涩,心跳狂乱,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怎么啦?”他气息不定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妳怎么不走了?累了吗?”
不,她一点也不累。对从小就喜欢运动的她,走这点山路根本不算什么。
“对,我累了。”她拉高嗓音,故意让语气显得粗鲁,“我要休息一下。”
“前面有块岩石,妳在那儿休息一会儿吧。”
“……嗯。”她点点头,快步走向岩石坐下,趁他还没赶上前,伸展衣袖偷偷拭去眼角几滴湿润。
不一会儿,他也到了,在岩石旁放下野餐篮,挺拔的身躯却没有坐下,只是倚靠着一棵树木。
他是不敢靠近她吧,不愿这几天一直对他表现出浓厚敌意的她不高兴。
裴蓝想,胸口一酸,心底一把无名火也忽然灭了,只余苍凉灰烬。
“你也坐下来吧,米凯。”她主动开口,指指身旁的空位,“坐这边。”
他扬扬眉,似乎对她的善意有些讶异,但终于,他还是走近她,紧挨着她身旁坐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拭着因汗气而蒙上一层白雾的眼镜。
他专心地擦拭着,而裴蓝禁不住回斜星眸,悄悄观看他的侧面。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他忽地转过脸庞,灰蓝眼眸持住她。
她没有躲开,只怔怔望着那没了镜片遮掩,显得格外抑郁,又似乎淀着沉沉寂寞的眼眸。
他有一双能令女人心软的眼眸,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宁可不配隐形眼镜,坚持戴上普通眼镜。
他想逃避些什么吗?
裴蓝眨眨眼,还想更进一步看清他深深藏在眸底的秘密,他却蓦地扭过头,重新戴上眼镜。
“我们继续走吧,就快到了。”他面无表情地道,一面起身以左手提起野餐篮。
她试图抢过篮子,“我来提吧,这一路上都是你提的,也该换手了。”
“不必了,我来就可以。”他柔声拒绝她,“妳一路爬上来不也累了吗?再加上这个会更难受的。”
“我再难受也没你难受!”裴蓝瞪他,“别在我面前装绅士风度,你的腿明明很不好受,不是吗?”说着,她强硬地从他手里接过野餐篮,双手提着率先离去,“要不要赌一下?就算我提着这个也会比你早一步到达山顶。”
“是吗?”望着她负气上山的娉婷身影,米凯不觉微笑。
她虽然口中说得强硬,其实那颗藏在胸膛里的心柔软得很,他相信,如果自己在这边跌跤了,她肯定比他本人还着急他的伤势。
嘴硬心软的女人。
他摇摇头,嘴角却噙着笑,抬起步履,亦步亦趋地随她上山。
山顶,云淡风清,纵目眺望,班德拉斯家深金色的豪华宅邸与优雅美丽的庭园尽收眼底,再加上一方碧绿莹亮的湖泊,以及更远处海天一色的湛蓝──让人光看着就感觉心旷神怡。
“你家很漂亮。”虽然不情愿,这样的赞叹还是逸出裴蓝樱唇。
米凯微微地笑,将深色毛毯铺落于山顶草地,接着摊开一张红色格子野餐布,他打开餐篮,取出红酒瓶和酒杯,为两人各自斟了一杯。
“妳喜欢吗?”他问,递给她一杯红酒。
“我……非常喜欢。”她啜了口微甜的红酒,忽地翠眉一拢,“可并不表示我愿意一辈子留在这里!”
对她激烈的宣言他只是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瞪他,愤怒的火苗再度从心底窜起,芳唇一启,正想说些什么时他忽地开口。
“谈谈妳从前的事好吗?”
她一愣,“我从前的事?”
“听说妳跟我们机灵聪明的女王是好朋友,还曾经就读同一所中学。”他说,星眸烁着兴味灿光。
她看着,心跳微微一乱,“是……又怎样?”
“谈谈妳中学时的趣事好吗?”他笑问,一面递给她一块味道浓郁的起司。
她接过,茫然地咬下一小口咀嚼着,不明白他为何神态如此温和,似乎有意向她示好。
事实上,他今天的一切表现仿佛都有意讨她欢心,也许,他是试图化解她的敌意……
她不会动摇的!
不管他怎么示好,那张好看的脸孔勾出怎样迷人的浅笑,那对灰蓝色的眼眸淀着多么深沉的忧郁──她都不会动摇的!
这男人无缘无故软禁她,遭受她粗鲁无理的对待也是活该──
她这么想,也下定决心要继续冷漠以对,但,一张霜凝的娇颜却不知不觉融化了,倔强的唇角扬起淡淡弧度。
“你想知道我们‘尊贵的’女王──安琪莉雅与我之间的趣事吗?”她微笑,语气淡淡谐谑。
“当然。”米凯颔首,嘴角勾起好玩的弧度,“我想她肯定从中学时代就非常难缠了吧。”
年仅二十七岁的安琪莉雅.哈斯汀被封为史上最难缠的女王,其聪慧机敏、精灵古怪,在欧洲与全世界得到两极化的评价。
欣赏她的人赞她天纵英才,对她头痛的人则搞不清楚一向最尊崇传统的欧洲皇室怎么会冒出这么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年轻女王?
据说连美国CIA都曾在十年前被她毫不客气地耍了两回,而当时她才十七岁啊!
“她跟我是中学同学,那已经是内战以前的事了。”看着他感兴趣的表情,裴蓝的思绪亦不觉堕入久远之前,眼神逐渐朦胧,而粉色唇角微笑加深,“当时我们有几个女孩很要好,安琪莉雅,薰、冰跟我。”
“薰、冰?”他嘴角一弯,“妳指的是总理的女儿失岛薰,跟那个家财万贯的千金大小姐梁冰吧。”
“嗯。当时我们四个就读的那所女子中学被我们搞得翻天覆地。”
“哦?”
“知道当时带头在校园恶搞的人都是谁吗?”裴蓝忽地问道。
“安琪莉雅陛下?”米凯猜测。
依她古灵精怪的个性,这个可能性相当高。
“不错,确实是安琪莉雅。”她轻轻点头,凝向他的眸光淡淡哀怨,“不过那女人为了顾及公主身分,经常只躲在幕后操纵,表面上只好由我来出面啰。”
“妳?”湛眸闪过一道异样辉芒。
“是啊,薰太死板,每天都捧著书呆呆地读,冰又太骄傲,懒得费神跟那些教官周旋,所以这重任只好我挑下了。明明是四个人都有份的恶作剧,最后所有的过错都得由我来承担,好惨。”说到少女时代的凄凉往事,她不觉皱皱挺俏的鼻,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忍不住笑了,喉间轻轻滚落低沉的笑声,煞是好听,带着笑意的眼眸更是熠熠生光,令她心跳微微加速。
裴蓝呼吸蓦地一凝。她怔怔望他,没料到他笑起来竟如此好看,比之平素的阴沉忧郁,又是另一番迷人风度。
“看来妳的中学生活十分精彩。”
“精彩?”她深深吸气,强迫自己收束心神,“应该是凄惨吧?”
“这么严重?”
“是啊,你不晓得。记得有一年校庆,因为适逢创校一百周年,校长费了好大劲请来欧洲各国名流政要前来共襄盛举,结果我们……”
***
春日午后,微风薰人暖,走在校园里的所有同学都带着灿灿笑颜,青春少女的活泼魅力体现无遗。唯有躲在校园角落凉亭里的她,在迎视几个好友的眼神后,怎么样也无法笑出来。
“妳们……妳们干嘛这样看我?”
安琪莉雅、冰,甚至平常最严肃的薰,全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蕴着淘气与算计的眼神。
她顿觉不妙。
丙然,清脆如撞击水晶的嗓音首先扬起,“蓝,交给妳了。”
“我?”黑眸狠狠持住安琪莉雅清澈见底的蓝眸,“为什么是我?”
“当然是妳!”后者对她凶狠的眼神完全不以为意,“妳好歹也是学生会长,这种事当然要藉助妳的号召力。”
“可是──这可不是普通的玩笑啊,当着全欧洲名流面前出丑,校长肯定会大发雷霆的。”
“什么出丑?这怎能算出丑?”一旁的梁冰闲闲插口,双手环抱胸前,额前垂落的发绺掩不住她璀亮双眸,“我们是特意为他们安排一出精彩绝伦、不落俗套的舞台剧耶。”
“精彩绝伦、不落俗套?”她撇撇嘴,“是啊,把一出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茱丽叶’搞成尾崎南的‘绝爱’,是够与众不同了。”
矢岛薰闻言,柳眉一竖,“嘿,别拿‘绝爱’跟我的大作比。”她推推架在鼻间的黑框眼镜,“那是两个恶心的男人谈恋爱,我这可是清纯浪漫又唯美的GL。”
“管妳BL还是GL啦,总之这出戏要真搬上校庆舞台,我项上人头肯定不保!当初出来竞选学生会长也是妳们强迫的,白白干了一年的活,妳们还不肯放过我?”她忍不住哀求,瞅着三人的黑眸再无辜不过了。
可显然没人为她心疼。
“安琪莉雅,妳说,我笔下这个罗密欧由谁来演比较好?”
“这个嘛,我觉得冰可以演,她的眉眼之间有一点英气,再加上身材修长,只要穿件长裤,打条领带,在舞台上那么随便一站就够一群学妹尖叫了。”
“对啊,由冰饰演攻方再适合不过了。那受方呢?”
“当然是蓝啦。放眼全校,还有谁长得比她更美的?”安琪莉雅理所当然地应道,当她不在现场。
她简直快急疯了,“什么?妳们不但要演这出烂戏,还要我扮女主角?”
“什么烂戏?”透过镜片射向她的两道眸光有如利刃,“我矢岛薰写的剧本岂能容妳任意侮辱?”
“冰,妳怎么说?”她转问同样被拉下水的梁冰,期盼得到支援。
可后者同样让她失望了,“我无所谓。”菱唇冷冷一扬,“要我演罗密欧也行,反正我早就想嚐嚐拿西洋剑跟人决斗的滋味。”
“什么决斗?”梁冰眼中似真似假的杀气令她心惊,“这是演戏啊。”
“我们不就是要弄假成真吗?”
“天啊!饶了我吧……”
***
虽是久远以前的年少往事,可裴蓝说来妙语如珠,栩栩如生,就连一向对别人的过去毫无兴趣的米凯也被勾起了兴致。
他没想到,原本只是试图突破她心防的权宜话题,竟会真引起他兴趣。
“然后呢?妳们校庆当天真的演出了吗?”当她暂时停顿下来啜饮红酒时,他忍不住开口追问了。
“当然演出了。”
“结果如何?”
“可想而知,吓坏一群保守名人。”裴蓝翻翻白限,“尤其罗密欧与茱丽叶哥哥决斗那一幕,冰真的让对手见血了……”
“什么?”米凯闻言,一惊。
“当然没弄伤对方啦。”裴蓝急急解释,“只是我们负责道具的同学拿水柱将事先准备好的假血猛然往舞台下喷,弄得全场大乱──”
“我的老天!”虽是这么感叹,可俊唇却勾着笑。
“所以你知道我后来的命运了吧?”裴蓝睨他,夸张地叹息,“校长当场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不说,那天连我老爸都在下面看戏,还有英国的威廉王子──天!当我看到他被喷得满脸是血,我简直都不想活了,不停地想他会怎么看待我这个带头恶搞的学生会长……”
“威廉?”剑眉不悦一皱,“妳干嘛介意他的看法?难不成妳喜欢他?”
“嗯……少女情怀嘛。”想起年少时的单相思,她莹白的脸颊竟微微染上蔷薇色泽,“威廉出身皇室,长相又俊美,很难有少女不为他动心。”
看着她淡淡羞涩的容颜,米凯心中莫名发酸,“是吗?我倒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他撇撇嘴,状若不屑。
“哎,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嘛。”她灿笑盈盈,“后来有机会多跟他接触了几次,也就觉得不怎么了。”
“是吗?”
“嗯。”她点点头,想起少女时代的往事,忍不住又是一阵轻笑,清朗的笑声顺风远送,震荡了米凯胸怀。
也震荡了她自己。
她愕然,蓦地伸手掩唇,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然笑了。
不但笑了,还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就好像她真能心情愉悦地跟身旁这个阴沉古怪的男人分享自己的回忆似的……
怎么会这样?
她惊愕地绷紧身子,明眸不觉一偏,落定米凯的脸庞。
他也正紧盯她,幽幽地、深深地,眸底沈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思绪。
她被他看得心韵失速,几乎无法呼吸,“你──干嘛这样看我?”
他摇摇头,只轻轻低唤她的名,“蓝。”这声低唤宛若叹息,又似底蕴了深刻意味,听得她脊髓一阵战栗。
她连忙挪动身子,试图离他远一些,可他却不容她闪避,左臂一展揽住她纤腰。
“你……做什么?”她嗓音僵凝。
他没回答,静静扬起她下颔,湛眸深深锁住她。
“你──”她想逃,可虚软的身子却动不了,他深刻的眸光持住了她,像两道最强力的魔咒,紧箍着她。
终于,他低低叹息,“蓝。”俊颜一低,方唇精准地落向她的唇。
她细碎地抽气,柔唇直觉地微微分启,迎接他同样柔软、却灼烫异常的方唇。
他轻轻地擦过她,柔柔地碰触她的唇,动作缓慢而温柔,可却──该死的磨人!
哦,她真宁愿他像上回那样霸道地进攻她,粗鲁地蹂躏她,那她还能凝聚力量抵抗他,还能在他紧攫住她唇舌时保持清醒。
可他偏不,偏要这样轻柔缓慢地折磨她,灵巧的舌尖偏偏不探入她唇腔,只在两瓣柔软迂回轻点,性感的男性气息在她鼻尖淡淡缭绕。
哦,真是够了!
裴蓝挫败地申吟,蓦地伸手拿下他眼镜,跟着展开双臂勾下他颈项,献上自己温暖且热烈的红唇。
她热烈地迎接他,热烈地与他的唇舌交缠,热烈地品嚐着他独特的男性气息,热烈地感受着这缠绵的亲吻为她的感官带来的无上愉悦。
她轻轻叹息,不晓得是方才啜饮的红酒,还是他温柔的亲吻教她头脑混沌,神魂颠倒。
“米凯──”她喃喃唤着,粉颊蒸上明艳红霞。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放开了她,灰蓝色的眼眸氤氲薄薄迷雾。
她同样媚眼如烟地凝睇他,接着芳唇微启──
米凯伸手堵住她的唇,“别说。”他低哑地说,嘴角勾勒的弧度竟像微微自嘲,“别告诉我妳的评语。我知道自己的吻并不吸引人,比不上妳从前那些情人。”
裴蓝怔然,迷离的眼眸逐渐恢复清明,“米凯,不管你怎么想,可我不是你想像中那种荡妇。”她说,嗓音微涩,“我认真交往过的男人也只有两个而已。”
两个!
米凯心神一凛。
那也够多了,就算只有两个男人曾经与她上床,也够他心脏疼痛,遭嫉妒的恶虫狠狠啃噬了。
“啧,竟然只跟两个男人上过床!”极度的嫉妒令他语气不觉刻薄,“这样的战绩真不够辉煌啊,蓝,有负‘东方宝贝’之名哦。”
“你──”裴蓝倒抽一口气,不敢相信他竟以如此嘲谑的语气讥讽她,她咬紧牙关,由心底窜起的愤怒火焰迅速冲上明眸,“我再怎么不济也比一个成天躲在家里的偷窥狂强!”冷涩的语音自唇间掷落,“你这个欲求不满的变态──”
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她立刻后悔了,细白的贝齿紧紧咬住红唇。
他没有说话,没有回应她挑衅的言语,同样紧紧咬着牙关,面容忽青忽白。
终于,他开口了,清冷的嗓音淡淡在沁凉的空气中回旋,“我们回去吧,可惜浪费了这些餐点。”
他涩涩下着结论,她听着,心跳一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