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殿。
宏伟的石柱高高耸立,象征直达天听:十二根石柱环绕正殿,象征天上十二星宿。殿里细致的石雕,诉说着千樱的开国传奇--据说当时天上大神命凤凰浴火,助云烈推翻暴政,那一役牺牲惨烈,尸横遍野,但一个安居乐业的新国家于是建立。
为了感谢大神相助,经过二十年休养生息后,云烈下令建造天神殿。
黎民百姓争相贡献一己之力,十年后,巍峨的天神殿于王宫东侧落成。
当时,水氏一族的族长自请为天神殿祭司,此后这职位便代代相传,由族中最具灵力的成员担任。
至今为止,恰好是第十九代。
传说第一代祭司水月在临死前曾预言,她的灵魂将在六百年后转生,那孩子和她一样,将会在“水月之夜”诞生。
所谓水月之夜,乃同一个月的第二个月圆夜,此为时序运转,不可多得的奇景。因此在水月夜里诞生的孩子,将得月神守护,具有至高无上的灵力。
丙然,在六百年后一个水月之夜,一名女婴诞生了,同样被命名为“水月”。
她在十六岁那年,正式接掌天神殿祭司之职,同时受封为“护国巫女”。
这几日,风寒刺骨,天上乌云厚重,空气中隐隐流动一股湿意。
水月抬起头,仰望苍茫天色。
要降雪了。今冬的初雪很快就会降下,是该准备雪祭的时候了。
她转向一旁侍立的使唤巫女,“传令下去,准备雪祭。”
“是。”使唤巫女领命退下。
“这么说来,今年初雪就快要降临了?”清朗的声嗓在她身后扬起。
她慢慢旋过身,颔首为礼,“不知摄政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冷澈的声嗓听不出高低起伏,语调仍足一贯平淡。
“是我来得突然,不怪妳。”风劲望着她毫无表情的容颜,似笑非笑。
“摄政王特地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没什么,只是来看看妳。”
水月默然不语。
“怎么这种表情?我不能来看妳吗?”风劲笑问,伸手勾起她下颔,细瞧她比一般人还要苍白几分的雪颜。
她由着他看,神情倨傲冰冷。
“还是这么冷淡啊,水月。”他倾向她,俊唇在她颊畔吐着邪佞的气息。“我难得来看妳,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对我笑一笑吗?”
“我是巫女,不是供摄政王取乐的弄臣。”
“偶尔笑一笑,应该无损妳这位护国巫女的威严吧?”
“我高兴时,自然会笑。”
“这么说,妳现在并不高兴啰?”风劲瞇起眼,更加逼近她,两人的唇距离近得只余暧昧的呼息。
水月闭上眸,“请摄政王放开我。”
“妳真的想要我放开吗?”他哑声问,不掩挑逗意味。
“不错。”
他笑了,轻轻放开她。
她这才扬起眼,眸光清澈,“现在,你可以说明你的来意了。”
他耸耸肩,“我只是想来问问,妳究竟打算什么时候跟火影摊牌?”
她闻言一震。
他玩味着她忽显仓皇的神色。“妳就这么怕他吗?”
“我……没有。”她倔强地咬唇,“我会在雪祭时宣布那件事。”
“很好。”风劲满意地颔首。
水月瞪他,那灼烈的眼神,几乎是充满恨意的。
“不要恨我。”他抬起手,轻轻抚模她冰凉的脸颊,“我也是逼不得已。”他喃喃道,嘴角仍噙着抹阴邪的笑。
她甩开他的手。
他并不生气,袍袖潇洒一拂。“对了,妳知道云霓回宫的事吧?”
“我听说了。”她点头,“她平安无事?”
“毫发未伤。”他淡道,面无表情。
她静静望他,没发表评论。
“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风劲忽道。
“哪里奇怪?”
“她有些反应不像平常的她。”他沉吟。
“是不是因为遇刺,惊吓过度?”
“我本来也这么想,不过--”他微敛眼皮,陷入深思。
水月也不打扰他,她转过身,迎向一个前来通报的小巫女。
“启禀祭司大人,有位紫蝶姑娘前来求见。”
“紫蝶?”水月惊喜。“她怎么来了?”
等不及宣见,她移动莲步,就要往殿外走。
“等等!”风劲唤住她。
她凝定身子。
“妳有客人?”
“是。”
“一位姓紫的姑娘?”他追问。
必他何事?水月颦眉。“不错。”
“她不会正好是个大夫吧?”
她愕然回首,“你怎么知道?”
“瞧妳这么心急地想见她,妳跟她交情肯定很好吧?”他不答反问。
“是又怎样?”
“没怎样。”风劲淡淡微笑,湛眸中的辉芒看来诡谲无比。“只是想请妳帮我确认一件事……”
“妳觉得那个女大夫跟我们公子到底是何关系?”
“花雾宫”里,一名宫女压低了嗓音问。她手上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置几碟精致小点,正是要送给花信的点心。
“什么关系?”另一个捧着温热清茶的宫女,不解地扬眉,“不就是救他一命的恩人吗?”
“可我总觉得他们的关系不仅止于此。”
“怎么?”
“公子好像很疼她的样子,前几天他命绣娘替她缝制新衣,还特地交代非用樱染的布料不可。”
“樱染布?那一匹可要价不菲呢。”
“他还要绣娘做九重单衣,外袍的衣袖样式指定要『蝶袖』。”
“这是等同贵族仕女的礼遇啊!”捧茶宫女惊叹。
谤据千樱礼俗,贵族仕女在参加大典时须着九重单衣,衣袖也不能是一般流线直坠的水袖,而是平举展袖时下襬及于腰部的蝶袖才行。
“公子为她订做九重单衣,莫非打算携同她参加雪祭?”听闻这令人震惊的消息,捧茶宫女索性停下脚步,细问同伴。
“我是这么想。”
“怎么可能?”
“所以我说啦,公子对她可是另眼相待呢。”
“妳的意思是公子喜欢上她了?”
“嗯哼。”
“这怎么可能?那么一个丑姑娘!”
“对啊,我也觉得她配不上公子。我是听说她医术很厉害啦,不过我们公子不论人品、学养、相貌,全是上上之选,他喜欢的对象也得才貌兼备才是。”
“我瞧是那个紫姑娘缠着我们公子不放吧?仗着她是公子救命恩人的身分予取求。”
“救命恩人又如何?马不知脸长!哼!”
“也不想想自己长什么德行--”
“够了!”一道斥喝声在两个宫女身后扬起。
两人一愣,同时回首,映入眼瞳的是一道全身素黑的丽影,容颜雪白,眼神凌锐逼人。
是护国巫女!而她身旁,站的正是那位总是一袭紫衫的女大夫。
两人着慌,赶忙肃立,恭敬唤道:“祭司大人!”
“妳们刚刚说什么?”水月厉声问,“谁马不知脸长?谁仗着自己救命恩人的身分缠着妳家公子?”
“我、我们没说什么。”见她脸色铁青,两个宫女更慌了,脸色刷白,“小的、小的胡说八道,请祭司大人跟紫姑娘别介意。”
“叫妳们总管来!”水月命令。
“嗄?”
“妳们是花雾宫的宫女吧?总管是谁?要他来见我!”
要叫总管来?莫非护国巫女打算治她们的罪?两人相觑一眼,同时跪倒在地,
“小的知错了!请祭司大人恕罪。我们……我们足无心的……”眼见水月依旧面如凝霜,毫不动摇,一向机灵的捧茶宫女转向一旁的紫蝶,拉着她裙脚哀求道:“紫姑娘,是我们不对,我们太多嘴,在这里跟妳赔罪了,求妳大人大量,别跟我们计较好吗?”
“妳们居然还有脸求她原谅?”水月冷斥,“起来!苞我去见妳们总管。”
“算了,水月。”紫蝶劝阻她,“别为难她们。”
“紫蝶--”
“没事的,她们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相信她们没恶意的。”紫蝶拍拍水月的臂膀安抚她。
“妳--”水月不可思议地瞪她,半晌,叹了一口气,“妳啊,就是脾气大好了,才老是让人欺负!”
“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哪里欺负到我了?”紫蝶微笑,朝两名宫女使了个眼色,“护国巫女原谅妳们了,还不快谢恩?”
“是!谢谢祭司大人,谢谢紫姑娘!”仓皇谢恩后,两人捧着托盘匆忙退下,就怕水月忽然反悔。
水月瞪视她们的背影。
“怎么?还生气啊?”
“怎能不生气?”水月紧紧颦眉,向来没有表情的雪颜难得显现怒气。
都是为了她呵!
紫蝶感动地挽着水月的臂膀,螓首撒娇地靠在她肩头上,“好啦,别生气了,那些无聊话听听就算了,何必认真呢?”
“妳真的不在乎?”
她摇头。
“可是她们如此羞辱妳!”水月气愤难平。
“我习惯了。”紫蝶幽幽道,“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本来就长得丑,也难怪她们会那么说。”
“妳--”水月旋身扳正她肩头,直视她容颜。
她樱粉的唇角,噙着浅淡的笑,那笑,既是认命,也是无奈。
水月心一紧。“妳啊,就是太善良了,这种性格注定要受人欺负的。”她疼惜地轻抚紫蝶的颊,“没想到连在花雾宫里都要受那些宫女欺侮。”
紫蝶静静微笑。
“花信对妳好吗?”水月低声问。
“很好啊。”
“他知道了妳是--”
“他不知道。”紫蝶截断她,拾眸望天,唇畔的微笑渗入一丝酸涩。“我们说好只当朋友。”
“只当朋友?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跟他……就这样了。”
不多不少,就是好朋友而已。她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情人,遑论他的妻。
“紫蝶……”水月还想说些什么,紫蝶却忽然抬手指向天空。
“看!是大雁呢。”
水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望,果然看见远远的有几只大雁展翅飞掠长空。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紫蝶低喃,“都快下雪了,牠们怎么现在才往南飞呢?不怕冷吗?”
“紫蝶。”水月低唤一声,忽地感到心酸。
这浓云遮蔽的天,这赶不及过冬的雁,和只能学着将满腔爱意藏在心底的她……
水月忽然握住好友的手,胸臆间充塞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紫蝶轻轻一叹,“妳的手好冰啊,水月。”
“我的手向来是这样的。”
“老是这么冷,不知何时才有人能让妳温暖起来?”紫蝶笑言,螓首微偏,灵动的眼珠看来俏皮可爱。
水月微微牵唇,笑痕虽浅,可确实是个微笑。
“走吧,妳不是说要带我看看住的地方吗?”
“是啊。”紫蝶一拍手,“我住的地方可好了,叫『枫叶居』,清幽僻静,后头有一片枫树林,霜染枫红,可漂亮了……”
柔柔嗓音慢慢远去,两人渐行渐远。
几株梅树后,缓缓步出一个挺拔的男人身影。
他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那个黑衣姑娘就是水月吧?”另一个姑娘走出来,扬起一张清丽秀颜,好奇地问他。
他点点头。
“你不是说过,她为人很冷淡,除了风劲,对谁都不理不睬吗?”
“嗯。”
“那她怎么跟紫姑娘那么亲昵?她们两个看来交情似乎很好。”
“我也很纳闷。”
“她刚刚好像叫紫姑娘『紫蝶』--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她的闺名呢。”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你的表情怪怪的。”美姑娘蹙眉望他,“还在为方才那两个宫女说的话生气吗?”
他不语,漫漫沉思,心神飘远。
“别气了,人家紫姑娘都不介意了,你又何必一副想杀人的模样?”
“……”
她轻轻一跺脚,“花信!你到底有没听见我说话啊?”
“嗄?”他眨眨眼,望向她,彷佛这才回神,“妳说什么?”
她哑然。这是第一次,他跟她相处的时候如此不专心,明明是和她在一起,心思却记挂着另一个女人。
他面对着她,却想着别的女人……
她敛下眸,双手悄悄交握,纤纤十指紧扣。
枫叶居。
天色渐渐暗了,浓云霸气地占据了整片天空,重得像随时要压落地面。
这几日天色总是这样,阴沉沉的,教人心情也跟着晦涩下明。
紫蝶叹息,拿着书卷,信步走到屋外。屋外有一方池塘,碧水清波上矗立着一座别致的木造凉亭。自从搬到这里后,她总在亭里读书写字,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弹弹七弦琴。
她步进凉亭,刚坐下不久,两名宫女立刻端来茶汤点心。
“紫姑娘,请用茶。”其中一位毕恭毕敬地奉茶。
“啊,谢谢。”紫蝶接过茶,有些讶异地挑眉。
这两个宫女正是昨日说她闲话的那两位,不知怎地,昨儿个傍晚,她俩被花雾宫的总管遣到这儿来,说是专门服侍她。
比起枫叶居其它宫女,她们勤快多了,态度也乖顺许多,还会时时注意她的需求,毋需她开口,便主动照料。
坦白说,对于这两人过于殷勤的态度,紫蝶还真有些不习惯,心里暗暗揣测,该不会是水月后来还是沉不住气,跟总管说了些什么吧?
“这茶叶是羽竹国特使呈贡进宫的,是羽竹第一名茶;至于这樱花饼,是咱们御膳房的拿手绝活,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请紫姑娘尝尝。”宫女殷勤道。
拿进贡的茶叶和御膳点心给她品尝,不会太僭越吗?
紫蝶扬眉,“这样不太好吧?我只不过是个平民,吃这些似乎有些不妥。”
“是公子吩咐的,他说紫姑娘的吃穿用度,一切都要最好的。”
原来是花信吩咐的啊。
紫蝶微微一笑。连这些小地方他都注意到了,他待她也算不错了。
“紫姑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宫女问。
“没有了,妳们去忙妳们的吧。”
“是。”宫女弯腰行礼,刚转身欲步出凉亭,迎面却望见一张凛然俊容。
两人面色一变,急忙躬身,“公子!”声嗓还略略发颤。
花信冷觑她们一眼,神色淡漠。
紫蝶讶异地看着他倨傲严酷的姿态。他平常不会这样对待底下的人啊。
他一向温煦和蔼,很受宫内这些侍女仆从的欢迎,不是吗?
“妳们在这儿做什么?”他口气冷淡。
“我们……只是送茶点来给紫姑娘。”宫女惶惶不安地回应。
“是吗?”他冷冷挑眉。
两名宫女僵着身子,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下去吧。”他总算袍袖一拂。
两人如蒙大赦,仓皇退去。
“你怎么了?怎么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紫蝶起身,蹙眉凝睇他,“你知不知道你吓着她们了?”
“妳没事吧?”他没有回答,反倒关切地问她。
“我?”她一愣,“我没事啊。”
“这些下人谁敢对妳不敬,妳尽避跟我说,别憋在心里。”
“嗄?”紫蝶恍然,忽地明白了。“你该不会是听说了昨天的事吧?其实出没什么,我想她们不是有意--”
“不用帮她们辩解!”他不耐地挥手制止她,“她们是罪有应得。”
“哦。”她吶吶地住口。
他深深望她,良久,才温声道:“我希望妳过得好,紫蝶,我不许任何人欺负妳。”
“呃,谢谢你。”紫蝶脸颊一烫,这般柔情款款的话语教她心神一阵激荡。她直觉伸手捧住心悸的胸口,仰起头,正想对他微笑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她身子一凛。
“你……你刚刚叫我什么?”她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才自喉间逼出话语。
他默默看她,不语。
“你、你说话啊!”她白着脸瞪他,气息急促,“你怎会……你都知道了吗?”
他缓缓点头,凝定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她一震。
“我知道妳是谁了。”花信黯然道,“昨天,我听见水月这样叫妳……原来妳就是爹替我许下的未婚妻--紫蝶。”
紫蝶。这两个宇从他口中吐出来,像有着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眼前一眩,身子一晃,不意撞翻了桌上一盏清茶,瓷杯落地,碎成片片。
“妳没事吧?”他急忙展臂扶住她虚软的身子。
“我……没事。”她强作镇定,声嗓却无法不沙哑。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问她,语气隐含责备。
“我能……能怎么说?”她涩涩苦笑,“你根本不记得我。而且你也表示得很明白,你并不想要这桩婚事。”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了?”他急急否认。
“你不必说,我懂。”她抬起头,凄然望他,“我不是傻子,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真心吗?”
他哑然无语。
“你不必因此愧疚,这没什么。”她柔声道。
“怎么会没什么!妳是我的未婚妻啊!”他懊恼地低咆,脸色忽青忽白。
“我们已经说好了,只当朋友。”
“可是--”他瞪视她,不敢相信她能以如此淡然的态度看待此事。“妳一点都不怨吗?紫蝶,就算我对妳无情,也该有责任--”
“我不要你负责任!”她打断他,原本平静的面容霎时激动起来,“我不要一个因为责任感而娶我的男人,我要……我要……”
她要一个真心爱她的夫君啊!可他不能给她,他没法给她。
她哀伤地瞧着他,心窝一阵阵发疼。
风起了,枫叶片片飘落,一办红叶飞上她肩头,无声地停栖。
花信震颤地看着她。这个女子,这温柔又倔强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爹为他指婚的对象。
爹告诉过他,他小时候很喜欢她,老爱追着她玩。可他却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小女孩,她生得俏丽可爱,很讨人喜欢。
可究竟为什么他会那么喜欢那个小女孩,他已经忘了。
这些年来,他似乎未曾思念过她,反倒是活泼俏丽的云霓进占了他心房。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跌落池塘的事?”紫蝶忽然问他。
他茫然摇头。
“那池塘大概就跟这个一般大吧。”她伸手指了指凉亭下的碧塘,“那天,你在池畔钓鱼。”她低声道,眼神凄迷,深陷在过往的回忆之中。
他愣愣望着她。
“我悄悄地从身后接近你,想推你下水,可没想到,反而让你给一把推下去。”苍白的菱唇自嘲地一牵,“你那时候好焦急啊,赶忙下水把我给捞上来。我喝了几口水,不停呛咳,身子又冷得直发抖,你便一直紧紧抱着我,一面拍抚我,一面道歉。你说,小蝶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说,别怕,我会一直抱着妳,妳不会冷的,不会有事的……你真的好着急呢,比我这个差点溺死的人还要害怕……”
回忆让她脸上凄楚的线条柔和了,她唇角浅抿,几乎像是微笑着。
她怎能露出如此甜蜜的表情?花信胸口一闷,如遭重击。
她这种表情,就好像她想起的是多么幸福的回忆!
“紫蝶。”他唤她,语气有些不确定。
“你一定都忘了,对不对?”她忽然问他。
他无语。
“我知道你都忘了。”她幽幽道,“一直记得的只有我一个。”
他悄悄收握拳头,“妳怎能……记得这么清楚?”
“有些事,只要你常常去想,就会愈来愈清楚。”她苦涩低语,“其实我本来也不记得这些了,偏偏你十年前无意间救了我,唤醒了我的记忆。”
因为爱上了他,所以关于他的一切便忽然在她心上活了过来,不论多久以前的细节,都是那么栩栩如生。
她的心,烙上了属于他的记号,从此便不再受自己左右。
她痴痴凝睇着他。
“紫蝶!”他忽地展臂,紧紧拥住了她。“我该拿妳怎么办好呢?我对不起妳,真的对不起妳,我--”
“别说了。”她柔柔制止他,“我都明白,别说了。”
花信心一扯,不敢看她,只得撇过头,看着池塘里映出的纤秀倩影。
风起枫叶零,水清见玉影。
她其实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啊!他对不起她,真的对不起她。
他深吸口气,正想说些什么时,一串细碎跫音急奔而来,跟着,是一道惊慌失措的声嗓--
“不好了!鲍子,公主她……晕倒了!”
花信悚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