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丫头笑,忍不住脾气就上来了,“有什么好笑?”
朱时京知道自己今天特别狼狈,就是因为很狼狈,不想惹得那些嬷嬷婶婶大呼小叫,爹娘冲出围着他团团转,才直接从小门进来,经过厨院,觉得有些渴,当时想,不管里头的人是谁,赶紧拿茶水出来给少爷我喝就对了,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在井边洗菜的丫头就笑了,而且很明显的是在笑他一身泥。
说来,都怪那个沈大贵,马术不佳,偏偏要跟他们一起去城西骑马,这可不,一上山头,三两下就被他口中的西域宝马颠下来,那马儿一感觉背轻了,一溜烟就跑个无影无踪。
少了一匹马,那滚得一身脏的人当然由他们几个其中一人负责带下,猜了几次拳,这任务就落在他头上了。
呕的是回程路上,那匹西域宝马不知道又从哪跑出来,故意在他前面乱跑一通,扬起阵阵土尘,闹了一会,才终于离去。
载着一个泥人,又被一匹劣马恶作剧,身上衣裳能有多干净?
居然连输七局,这可是从没发生过的事情,说来,今天运气也真不好,竟然连个小丫头都笑他。
正预备发作,只见那丫头站了起来,拿起勺子,从水盆舀了一瓢干净的水,又对他招招手,“过来洗洗脸。”
他有没有听错?这丑丫头要他在井边洗洗脸?还用洗菜的水瓢?
见他犹豫,桃花不禁奇怪,难道是外族吗?
在朱府这一个多月,桃花已经长了不少见识,知道这天下是很大的,除了江南人跟云族人,还有好多种人,而且也不是大家讲的话都一样,像洗衣院的几乎都是光杳人,她们讲的话,桃花从来都听不懂,而桃花讲话呢,要很慢很慢的说,大婶们才能懂个六七成。
牙婆早说了,江南富庶,很多人都来江南讨生活。
眼前这人肯定也是这样。
看他一身土,说不定才刚刚搭着牛车来呢……
思及此,桃花不由得多了几分亲切感。
“我是云族人,叫做桃花。”特意放慢语调,“是负责扫洗的丫头,你呢?”
朱时京原本想跟她说“我是江南人,叫做朱时京,是你主人”,可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肚子……非常不争气的……发出声音……
呱呜~
朱时京顿时语塞了。
这下再怎么样也无法摆出少爷的派头。
他刚刚没给她好看反而是好事,万一这丫头嘴巴不紧,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背地里传着“三少爷肚鸣的声音像青蛙”这件事。
呱呜~
丫头肯定又笑了吧。
没想到再度抬起头,见到的却是她微有同情的脸,“是不是都在赶路,所以没有好好吃饭?”
他干么赶路啊?
“还是牙婆苛你饭钱?”
牙婆?等等,是那个“牙婆”吗?朱时京扬起眉毛,这叫桃花的小丫头把他当作新来的奴仆了?
没错,他现在是比较狼狈,但是他的发冠,他的衣服,还有别在腰带上的玉佩,怎么看都不应该是被牙婆带来的吧,这实在……
她再度对他招了招手,只是这一次,少了笑意,多了那么一点点的……姑且称之为善良的东西,“你先把脸洗洗,早上的稀饭应该还有一些,我拿给你吃。”
笑话,他堂堂朱家三少,用得着以菜水洗脸,还吃稀饭吗……呱呜~
第三次!
对于小丫头有眼不识少爷这件事情,朱时京刚开始有点不高兴,现在却突然庆幸了。
就让她当自己是个初入府的仆人吧。
反正朱家的宅子这样大,丫头又有各自负责的工作不能乱跑,要再次见到,也不可能了。
既然决定了,自然不能再摆谱,于是朱时京生平第一次用水瓢洗脸,然后,接过她端过来的冷稀饭,坐在竹凳上吃。
那丫头倒也勤快,坐下矮凳后,又继续洗菜,“你还没告诉我是哪里人呢?”
“就江南人。”
“什么名字啊?”
名字?朱时京灵机一动,把名字颠倒过来,“叫金拾诸。”
只见那丫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没读过书的,不过我记得了,你叫金拾诸。”
“没读过书?”不会吧,他记得自从大哥在殿试上被钦点为状元之后,为了彰显书香之气,爹特别下令了,以后找下人,得找识字的,至于家中那些原本没念过书的仆人,请了先生来教,至少都学会了主人家的名字,自己的名字,以及朱家各个院落的别名。
这回怎么来个没念过书的?
难不成是一些老仆人的亲戚,带进来帮手顺便蹭饭?
那也不对啊,这么大一个人,突然出现,怎么可能都没有风声出来,这厨院是福伯的女儿在管,她眼皮子底下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情。
“你跟着谁进来的?”
丫头天真的说,“牙婆。”
“不是,牙婆后来把你交给谁了?”
“婉姊。”
朱时京点点头,那就是福伯的女儿了,“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多月前吧。”
所以婉姊无视他爹的命令,不知道是聘还是买了一个大字不识的丫头,她刚刚说是云族人,所以不可能是婉姊的远房亲戚或者故人之女,那就奇怪了,为什么要破例让她入府?
虽然说丫头就是丫头,识字跟不识字都是丫头,不过这样一来,他爹就不能在饭局上炫耀说“朱家从上到下都是读书人”了。
“你入府到现在就只是洗菜吗?”
“还有给三少爷打扫书房。”
原来是她。
朱时京知道自己的书房最近来了个新人打扫,桌案,地砖,每天都干干净净,书架子上也没有尘,最主要的是,不会乱动他的东西,他上次离开时怎么放的,回来就是在原处,算是最近半年比较不错的。
“然后呢,还做些什么?”
“这两样事情就够多了,三少爷的书房很难扫的。”
朱时京皱眉,他又不是多脏,会难扫到哪里去?
不行,他得想办法让她说出哪里难扫。
“三少爷不好伺候?”
“哦,三少爷轮不到我伺候,我伺候的是书房。”桃花沥着手中的竹筛,“不过听说之前的丫头都是伺候不好书房所以给撵走的,所以我扫的时候总是很小心,不能有灰尘的。”
“不能有灰尘那有什么难,我的书房——”
“你的书房?”
糟,“你听错了,我说的是,那个书房。”
丫头也没跟他争辩,哦了一声,略有害羞的说,“我才来没多久,江南话还听得不太顺,你别介意。”
“不要紧。”因为她其实没听错,“我的意思是,那个书房又不可能大到哪里去,为什么会那样辛苦?”
“怎么说啊,就是譬如说,我每天都要擦桌子,那假设三少爷今天在上面放了一枝笔,我不能碰那枝笔,又得把桌子擦干净,所以我每天都要准备好多干净的布签,绕着东西的边缘擦,那就很难了是不是?”
朱时京想了想,好吧,这点他无法反驳,的确有点难。
“还有啊,三少爷挂了新画,我不能去碰画,可是也不能让尘埃沾上,所以我每天都用小扇子轻轻的,轻轻的扇,既不用碰到画,又可以让画纸干净,那也很难是不是?”
嗯,这他也无法反驳。
“所以别看三少爷书房不大,光是卷小布签就要一个时辰,扫起来整个午时都不够用呢。”
这样扫起来的确费功夫没错,但是,是谁要她用这种方式清扫的?简直是莫名其妙。
肯定有人看这丫头老实,欺负她吧,他的东西又不是涂了毒,有什么碰不得。
看着自己手中的半碗凉稀饭,朱时京难得的当了一回好人。
“没人教过你怎么洒扫吗?笔拿起来,擦过桌子,再放下去,怕尘埃染画,每三天用掸子轻轻掸一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