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疑團,很快的便在一個星期之後全然揭曉。
夜里,紫萱在征得樓少鈞的同意後,再一次登上四樓,對著照片中有著幽柔笑意的宛竹誠心說道︰「根據大家的說法,你的魂魄依然存在這個令你深深眷戀的地方,我知道你心中的牽念是什麼,也許,我和少鈞,以及浩浩之間的緣分牽扯,是你冥冥之中的牽引,不論是或不是,我都衷心的感謝宿命的安排,讓我擁有了他們。
「真的,我會如你一般的疼惜浩浩,更會用我的生命,至死不渝的愛著少鈞,你與樓少的遺憾,就由我和少鈞來彌補吧!同樣的深情,將在我們身上永不止歇的延續下去,你會祝福我們的,對嗎?」
她自懷中取出一小片泛黃的殘箋,「這是屬于你的秘密,我將它還給你,我相信,你心中該已無怨無恨,你可以與丈夫魂魄相依,至于浩浩,我和少鈞會給他最完整的愛,讓他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你該可以安息了。」
走上陽台,她蹲去,在原來那個角落點燃打火機,讓紙箋在小小的火光中化為灰燼;她正欲起身,卻在同時,房門被悄悄打開,她反射性地縮回牆角,看清坐在鋼琴前準備彈奏的人之後,她頓時大驚失色、瞠目結舌!
是她!居然是她!她怎麼也沒想到,竟會是她……
吧澀的喉頭,幾乎無法發出聲音來,她穩住激蕩的情緒起浮,起身站出陽台,凝望此刻已換了一身白衣的——孫晏妤!
「為什麼……你為什麼……」她輕抽著氣,不敢置信地開口。
聞聲望去的孫晏妤駭然色變,盯著她的神情好震驚,「你……」
「我只問你為什麼!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回復鎮定的紫萱直瞅著她,逼視她的目光中,誓必要討個答案。
孫晏妤也迅速換回冷靜沉著的態度,「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必要再隱瞞。沒錯,以琴聲驚擾所有的人、令他們心神不安的人,確實是我。」
「那——」另一個念頭同時躍上腦海,她語調顫抖,「一度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也是你?!」
怎麼會?她還曾滿臉憂心的關切著她,她甚至不曾動過懷疑她的念頭……
「是我。」孫晏妤答得冷漠。
紫萱為之心寒!原來,這些日子以來,令她感到溫馨的情誼全都只是虛幻!
「為什麼?我究竟與你有何深仇大恨,令你痛下如此的毒手?」
此刻,紫萱所熟悉的溫柔神采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森森冷芒,「你的錯,在于不該愛上少鈞,更不該讓少鈞也為你動情!」
紫萱機敏地一凜,「你該不會——」她無法說出自己的揣測。
「對,我愛少鈞!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他永遠是這麼豐采逼人,猶如天邊最閃亮炫目的星辰,吸引著全世界的注目,也讓我為他情系十數年;你一定無法想像我究竟有多愛他,我的每一道呼吸、每一個心跳,都是為他而存在,就連血,都是為他而流動……我以我全部的生命傾注對他的愛,我愛他愛得痴狂……但,他不知道,他一直都不曾注意到我……」
「天!」紫萱掩住唇,卻掩不住強烈的震撼,「你……」
「是你!」她的神情突然轉為冷冽陰寒,「如果不是你、如果你沒出現,少鈞總有一天會正視我的存在,他會慢慢愛上我,是你、都是你!」
一股寒意自心底冷了起來,紫萱不自覺地驚退了一步,卻躲不開節節逼近、一臉陰森怨毒的孫晏妤,「你……你想做什麼……」
此刻的她,早已不是紫萱所認識那個柔情婉約的孫晏妤了。
本能地,她驚恐地喊出聲來︰「少鈞……」
「住口!除了依賴少鈞,你還會什麼?我不信你有我這麼愛他,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人愛他勝于我!我等了他這麼久,他該是屬于我的,該消失的人是你!」
「你胡扯!」紫萱穩住心緒,努力不使自己驚惶,「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該屬于誰,只有兩心相屬的人,才夠資格擁有彼此。看看樓少?和宛竹,他們夠愛彼此,所以他們生要相依、死要相隨,是人是魂,都誓死不分,這才是刻骨銘心的愛情!你的愛太一廂情願,就算少鈞明了,他也不會苟同的。」
「不,不是!都是你的介入,破壞了我最美的夢,如果沒有你,它會有實現的一天,是你!是你的錯。我們之間,有一個人必須消失!」
陰冷憤恨的目光射向她,紫萱打了個寒顫,驚惶失措地往後退,「你別這樣……冷靜點,別一錯再錯,晏妤……」
「你要自己跳下去,還是要我幫你?」孫晏妤露出一抹令人心骨發寒的森冷笑容。
「不……晏妤……」少鈞,你在哪里……紫萱在心底又驚又急地哀喚。
「住手,晏妤!」房門倏地推開,樓少鈞急喘著氣,旋即奔向紫萱,將她護在身後。
浩浩也隨後而來,「媽咪,表姑?」
孫晏妤大驚失色,手足無措,既慌又亂地道︰「不……少鈞,你誤會了,我……」
「不用解釋,我想我看得夠明白了。」樓少鈞冷著臉,並旋身對呆在一旁的浩浩吩咐道︰「浩浩,去叫姑婆和小表姑上來,還有,順便打個電話給表叔,請他也過來一趟。」
「噢。」浩浩領命而去。
「不是的,少鈞……」
「我只問你為什麼?」樓少鈞冷漠地打斷她的話,「也該是把事情攤開來說清楚的時候了,事已至此,你想,還有隱瞞的必要嗎?」
孫晏妤還來不及說些什麼,樓芝眉,以及驚疑躊躕的孫晏妮已在門邊。
「好了,現在你們誰來告訴我,你們與宛竹之死的牽扯?」
此話一落,不只樓芝眉母女,連紫萱也大感驚詫,「少鈞……你是說……她們在宛竹的自殺事件中……」
樓少鈞悲涼地撇唇一笑,「傻萱萱,你太單純了。若晏妮不曾對不起宛竹,又怎會在提及宛竹時,數度色變呢?姑姑至少也落個知情不報的罪名,對吧?而其中,演技最為精湛的,就非晏妤莫屬!」
原來,他早已洞悉!
孫晏妤臉色由白轉青。
「說吧!再裝下去就未免顯得愚蠢了。」他面色冷沉,從容的找了張椅子落坐,猶不忘將一旁傻呆了的紫萱拉坐膝上。
「少……少鈞,」孫晏妤咽了口口水,艱困地道︰「我承認,宛竹的死,是我間接造成的,可是,我沒有要害死她的意思,我真的不知道她會這麼想不開。」
「哦?」他冷冷地揚起眉,「然後呢?」
「她……少鈞,我一直都很愛你,你不是不清楚!少?死了之後,我好擔心,我怕她會重回你的懷抱,我知道你很愛她,一定會無條件接納她的一切,如此一來,我永遠都得不到你的愛。所以……我……我才會設計她喝下迷藥,讓大哥……我以為只要這樣,宛竹就會甘心留在大哥身邊,何況大哥也愛了她那麼多年,誰知她卻……」
這就是答案。宛竹的死,自己竟也難辭其咎!
樓少鈞忍住悲痛,「這不是你的主意,以你的思考模式,不可能有這種念頭,這幕後的獻計軍師——」他頓了頓,眼神一冷,「心照不宣,自己自首。」
孫晏妤驚退一步,「不,少鈞……」
「承認吧!晏妤。」另一個聲音出現于門口,眾人尋聲望去,是孫彥弘。
「沒有錯,我是對不起宛竹,當年我任愛情蒙蔽理智,卑鄙地犯下這種不可原諒的過錯,當時我天真的以為只要得到她的人,慢慢的,她的心也會屬于我。愛了她這麼多年,她始終不屬于我,先是你,再來是你哥哥,我一直都只能在暗地里默默愛著她;若在少?生前,我什麼都不敢想,但是少?死了之後,我想,大概是上天憐我一片痴心,賜我一線生機,所以才……
「卻沒想到,我竟親手害死了我這輩子唯一,也最愛的女人,也是那個時候,我才領悟到,原來宛竹對少?的愛竟深到這種地步,不論他生死與否,宛竹都不可能屬于我!
「我不該受晏妤的煽動,犯下無法彌補的罪行,只可惜我醒悟的太晚了,對于已形成的悲劇,我除了懊悔悲痛,再也不能挽回什麼。所以,我才會在那件事之後,搬離這個充滿宛竹影子的地方,有我在,宛竹的亡魂永遠得不到平靜,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紫萱听得忿忿不平,「滿口情深意重,結果真正毀了宛竹的人卻是你!還有,犯了錯的人是你,你居然還有臉將罪行強扣到少鈞身上,你不覺得自己太卑鄙了嗎?」
沒錯,紫萱在為心愛的男人心疼啦!樓少鈞知曉,握她的手緊了緊。
孫彥弘滿臉愧意,「我很抱歉,造成了你們的困擾。我必須承認,我實在是個自私的人,在晏妤來找我,以四年前宛竹的事要脅我時,我也很猶豫。被迫之下,我才不得已對你說出這些有違事實的話。」
又是孫晏妤!這女人真可怕。
樓少鈞神情冷冽,「好了,始作俑者發表一點感言吧!」
孫晏妤望住他,眼底泛起淚光,「為什麼你不明白,這麼多年來,你始終不曾試圖了解我,我愛你愛得好苦、愛得心痛,你知不知道?」
樓少鈞大大一震,臉色刷白。「什麼時候的事?我……我不知道啊!難道,所有的是非全起源于……我?」天哪!追根究柢,一切竟全因他而起?
「若不是愛你,若不是和晏妮一樣,怕深愛宛竹的你會與她再續前緣,我……」
「所以你就設計陷害宛竹,令她悲憤地含恨自盡?」他深沉的狂怒隱于冷冽的目光後。
「不!我也沒料想到她的性子如此剛烈,我只是想阻止她回到你身邊罷了。」
孫晏妤驚急地解釋。
「孫晏妤,你——」他雙拳緊握,恨不能將她碎尸萬段。「宛竹的死,你是罪魁禍首!我沒想到,你的心機竟如此深沉——」
「少鈞,別恨我,我……要不是因為深愛著你,我……」
「住口!」樓少鈞無視她淚意淒迷的楚楚容顏,寒著臉沉聲說︰「為什麼你們每一個人,都無恥的將自己的罪行加諸在愛情身上?你以為,冠上一個愛字,就什麼事都理所當然、情有可原了嗎?」
唉!紫萱一听,有著好深的感慨,法國羅蘭夫人的話,也許該改成︰愛情、愛情,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
「不!少鈞,你不能這麼說,」孫晏妤淒切地喊著︰「你知道嗎?當年,我母親帶著我們兄妹進入塵香園,我因為初到陌生環境,害怕得哭鬧不休,是你不厭其煩、輕柔細語的呵護著我、時時陪伴在我身邊;我永遠記得,六歲那年,一個溫柔的大男孩將我抱在膝上細細呵疼的甜蜜,從那時開始,你的身影便深深的進駐我心中。
「成長過程中,對你的愛慕更是一點一滴的加深,漸漸融入了骨血,再也抹不去;你是這麼的卓眾炫目,為了配得上出類拔萃、器宇軒昂的你,我勉強自己去接觸我根本不感興趣的東西,少鈞,我也能彈得一手好琴,並可和宛竹並駕齊驅,你大概不曉得吧?其實,我有多厭惡那些豆芽般令人眼花撩亂的音符。你知道嗎?可是,因為你喜愛音樂、喜愛鋼琴,我不斷強迫自己去學習、去了解音樂,希望有一天,你會正視我的存在,明了我的心意。
「可是……不論我再怎麼努力,我終究還是敗在宛竹手中,她一身典雅飄逸、不染塵煙的氣息太過撼人心魂,你和宛竹怎麼看,都是郎才女貌的絕配,和宛竹相較之下,我自慚形穢,敗在她手中我無話可說。
「但,後來她既然選擇了少?,你們該算緣盡情了,我深知磊落如你,縱然再愛宛竹,在她成為你的大嫂之後,便會謹守禮教,所以,本已死心的我,又再度燃起無比希望,我以為我的執著守候,終有一天,你會了解,也深信你我注定屬于彼此。
「如此深切的期望,我禁不起夢碎成空的打擊,少?死後,我一度感到驚恐,因為我們都清楚你是多麼深愛宛竹,多年的感情基礎,加上喪夫的宛竹又如此柔弱無依,你們會舊情重燃早是意料中的事……因為太了解晏妮與大哥的心事,所以我心念一轉,充分運用了局勢的助益……」
握拳的手,緊得泛白,他滿心懊恨。原來,宛竹的死,他也必須負上一部分的責任!
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緒,紫萱覆上他的手,似在溫柔的告訴他︰別自責,這與你無關。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宛竹死了,我卻愛上紫萱,永遠不可能屬于你。」他冷聲譏諷,「于是你便痛下毒手,企圖置她于死地?」
她一愕,繼而泣喊︰「不然我還能怎麼辦?愛了你這麼多年,我無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那比死還難受,你知不知道?」
他無動于衷,「不曾擁有,何來失去。」
「我會擁有,那只是時間的問題。四年來,你尚無法忘情于宛竹,所以在感情生活上始終一片空白;每當見你幾乎要忘懷過去,重新接納別的女孩時,我就好驚慌,多年的等待,我不能容許伴你終生的女人不是我!相較之下,我情願你心頭惦著宛竹,至少,死人不會和我爭。
「所以,每回傳出你和某某女人走得比較近的消息時,不管真實性有多少,我都會以宛竹彈琴的方式,以最蒼涼的淒清音調,提醒你別忘了曾經刻骨銘心的深情,如此一來,我相信你再也沒有多余的心思放在任何女人身上,那麼,近水樓台的我,最終定能走進你心中,卻沒想到,你還是對席紫萱認真了起來……」
解開所有謎團的此刻,樓少鈞實在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他從不知孫晏妤竟愛自己愛得如此痴狂,費盡了心機,牽扯出這麼多難解的愛恨糾纏,究竟誰是贏家呢?
「你錯得離譜,晏妤。其一,我對宛竹,始終只有兄妹情,不是什麼刻骨銘心的愛情。當年是大家瞎鬧起哄,我和宛竹才將錯就錯,事實上,那本就是一出荒誕的鬧劇。
「我唯一一次動情,是在紫萱出現之後,卻沒想到,原本以為微不足道的小誤會,竟引發出今日追悔遺憾的悲劇。其二,我不曾對你有過任何男女方面的感情,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更是不可能。」
「你胡說!」孫晏妤瞪大淚眼,激動而狂亂地叫道︰「你曾經那麼疼愛我,若沒有宛竹、沒有席紫萱,你終究還是會喜歡我的!」
樓少鈞平靜地搖頭,雙臂環上紫萱,「你未免太過自信。感情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一開始,我沒想過要愛你,也沒想過要愛紫萱,但事情就是這麼自然的發生了,我的生命與紫萱環環相扣,這不是時間的問題,而是一種很微妙的牽引。」
椎心悲楚的淚珠靜靜滑落,孫晏妤固執地不願看清這令她痛不欲生的殘忍事實。「不是的,你只是還無法諒解我,你在說氣話……」
他神情冷淡,「沒錯,我是無法原諒你,但,這不是氣話,是事實,是再真不過的事實,今天縱然沒有萱萱,我也不可能對你產生一丁點愛情,到死都不可能。」
「不!」孫晏妤因他絕然的語氣而全然崩潰,絕望悲痛的淚布了滿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就算是一點也好,少鈞,我只求你分一點感情給我……」
「有的,曾經,我也將你當妹妹一樣疼惜,但,這一切早已全然毀在你自己手中,如今,別說愛情,就是親情、友情,也早已蕩然無存。
孫晏妤踉蹌的退了幾步,慘白的容顏有剎那的恍惚失神,「你不愛我……你死也不可能愛我……我活著的意義,只為堅持這份愛,如今……如今……」她淒迷地低喃,淚,竟不再流,反而露出飄惚的笑容,「不論如何,少鈞,請你記得,我這輩子只為愛你而活,到死,我依然愛你……」
樓少鈞心下一驚,頓生不祥之感。
他正欲說什麼,果然!她已以眾人來不及反應的速度,飛快地奔出陽台,眾人見狀,嚇得魂飛魄散,反應最快的,莫過于距她最近的樓少鈞與紫萱。
「晏妤!」他們同時驚叫,但追趕而上的他們,卻已來不及阻止。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彈指間,孫晏妤已越過欄桿,縱身躍下……
蜂擁上前的眾人,見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全部震呆了!
「浩浩!」紫萱扳過浩浩的頭,壓進懷中,不讓他看到這鮮血淋灕的畫面。
「叫救護車啊!」樓少鈞怒喊著傻掉了的幾個人,孫彥弘旋即飛奔而去。
激烈的震蕩猶未散去,他重重嘆了口氣,展臂攬過他最鐘愛的兩個人,疲累地閉上了眼。感謝上蒼,風風雨雨過後,他還擁有生命中不變的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