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的羅德茲堡矗立在遠古的大地上,入夜後風勢漸強,闐黑的天幕毫無預警的劈下第一道銀色閃電,為即將展開的這場雷雨拉開了序幕。
豪雨嘩啦嘩啦的打在窗戶上,方以凝心煩意躁的在床上翻了個身,睜眼看向落地宙外,風勢強勁的拍打著透明的玻璃,遙遠的天際斜劃著幾道銀色閃電,一明一滅的像在嬉戲般,遠方幾聲雷吼憤怒的咆哮著,昭告出它正緩慢的逼近。
她在床上坐起身,長廊里奔竄的冷風從門縫底下鑽進來,吹動曳長及地的鵝黃色窗簾,卷動起暗處的陰影。她頗覺寒冷的拉過被子裹住自己,即使她本身並不相信鬼魂之說,但此情此景,加上鬼哭神號般的音效,饒是一名七尺昂藏的壯漢也忍不住會發毛。
又一道厲雷劈來,近得就像在頭頂炸開一樣,像是古堡受到了什麼惡意的詛咒般,遠處森林里甚至出現零星火花。方以凝嚇得抱緊懷里的枕頭,更加將身子縮進棉被里。
氣溫因午夜的這場驟雨而遽降,像快要下雪似的寒冷,她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抬手用力捶了捶快和天花板一般高的大門,雨聲幾乎掩蓋她的敲門聲。
以為他睡死了,不等他應答,她徑自推開門,厚重的房門在她的推動下緩緩向旁退開。
銀狐好整以暇的躺在大床上,噙著一臉趣意的笑看她只身站在門口的模樣,她手上還抱著枕頭,光果著一雙玉足,風吹得她長及腳踝的白色睡衣下擺飄揚起來。雖然人來到門口,卻怎麼也不肯踏進房內一步,她咬著粉唇倔強的不發一語,臉上的神情既懊惱又不甘願。
「把門關上進來。」他很聰明的沒有多問。若在這時刻取笑她,只怕她會頭也不回的奔回自己的房間,然後賭氣的好幾天不和他說話。
他的命令讓她覺得好過了些,起碼保留了基本的尊嚴。方以凝難得听話的遵從,此時一道憤怒的雷鳴將她更快的劈上他的床,關好門後,她七手八腳地鑽進他的被窩里,身體凍得直發抖。
「你的身體好冰。」銀狐微皺起眉,抱她入懷,拉過溫暖的羽被覆住兩個人。當不再冷得直發抖時,方以凝貼著他寬厚的胸膛滿足的嘆息。
窗外雨聲無歇,但可怕的雷聲和閃電似乎不再那麼詭譎得嚇人。屋內的兩人彼此氣息交換,體溫溫暖著彼此的,有種無法言喻的甜蜜在兩人間蔓延,她說不出為什麼,不懂和他在一起時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這模糊的情愫就像對戀人般。
「你覺得……人活在這世上最重要的是什麼?」她在這少見的祥和時刻輕聲開口道。想起今晚發生的一切事,以前她覺得有家人親情的陪伴是幸福的,但他的經歷卻讓她對家人的定義重新改觀。
「你認為呢?」他的聲音平靜得听不出任何情緒。
「我……我不知道……」她心灰意冷,「人一生下來其實就是孤獨的開始……」
「或許是你不斷的逃避,壓抑自己的渴望,以至于當幸福真正降臨時,你漠視、甚至是沒發現它的存在……」他說,精銳的眸光像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正視弄得有些心驚,她心慌意亂的別開眼,雖然好像有某種頓悟開啟了她的心廓,但她仍模糊懵懂的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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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潮退去後不久,初經人事的她被折騰得有點昏昏欲睡之際,銀狐卻冷不防的用棉被裹住她光果的身子抱起她。
「做什麼?」她再度睜開眼,見他抱著她藏身進暗處。
「記得我告訴你的靈異傳說嗎?」他臉上揚的是耐人尋味的笑,「鬼來了。」
方以凝完全不解,就在此時,房內一面雕花的牆壁傳來極細微的聲響,隱藏在壁上一扇四方小門被緩緩推開,三名蒙面黑衣人從通道內現身,不由分說的就朝床上隆起的棉被連開數槍,其槍枝全是經過改造的消音手槍。
被打穿的被子羽屑飄舞,疾射了一陣後,其中一名黑衣人上前「唰」的一聲掀開棉被。
沒人?!
一股不尋常的冰冷波動,令三個人警覺的回頭,但他們連反擊的時間都沒有,全部都中槍倒下。
「怎麼回事?」目睹剛才那一幕,她驚得呆了,等威脅消失時才走出暗處。
「盜獵者。」銀狐嗤笑著解釋,他們的目的是想搶那張武器設計原圖,但東西並不在他身上,早已由黑豹帶走離開了。
「原來你一開始就知道有人在監視我們?」
他踢了踢地上沒有氣息的人體。其實他早算準了今晚會是他們動手的時機,借著雷雨的聲音可以掩去他們的腳步聲,在他們投宿的第一晚,這些人也跟著住進羅德茲堡里守株待兔,床上那條被子是他剛才去隔壁方以凝的房間搬來放上的。
她吶吶無言,環顧這座偌大的古堡,沒想到居然還會有密道存在。「那麼你說的那個故事是騙人的羅?」鬼指的就是這些人,莫怪乎她總覺得有一道視線在暗中窺視,其實一切不過是銀狐杜撰出來的,讓她對這古堡的猜忌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不!傳說的事是真的。」他飄忽一笑,有趣的看見她臉上震愕的神情,攔腰再度抱起她走向隔壁另一間房,「這下他們真的變成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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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月」組織里,微風徐徐,暖陽穿透枝葉點點灑落,呈現一片平和歡樂的景象。
「你們早就知道了?」銀狐的神情復雜,無法形容當知道一切始末後的心情。
「是。」蒼鷹的神色依然沉穩,「早在一開始時,我就知道駱家有派出人馬。」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還要我帶方以凝出任務?」他問道。蒼鷹很清楚這麼做會有危險,他差點搞砸了整個行動回來,但他也知道蒼鷹不會隨便拿手下的性命開玩笑。
「只是為了讓你露出破綻。」
「破綻?」銀狐不明白。
「你的警覺防御力絕佳得近乎完美,所以這些人遲遲不敢動手,而方以凝可以分散你的注意力。」蒼鷹淡淡解釋。
「這麼做就只是為了誘他們對我動手?」銀狐听得更不明白了。「為什麼?」饒是像他這般聰明絕頂的人,這回也猜不透蒼鷹的想法。
蒼鷹靜靜一笑,口氣平靜,「只是要你對他們死心。」
銀狐心中打了個突,沉默著沒有吭聲,許久後他才緩緩露出個微笑,沒有太多激動。搖搖頭,像是無奈又折服,心中平靜得超乎他的想像。
「有我們這群兄弟還不夠嗎?也只有像你這種笨蛋才會這麼在意他。」黑豹冷冷的開口。
銀狐像听見什麼稀世奇聞般,不可思議的看向他,「沒想到你也會安慰人?我還以為你的血是冰的,真是讓我太感動了!」他一把抱住了不停掙扎的黑豹,肉麻兮兮的說著。
雖然黑豹一臉寒冰,口氣也冷得像要扁人,但銀狐熟知依他的性子,也不可能說出太過溫情的安慰來,可是他的話對他卻是受用十足。
「放開我!你這個笨蛋!」黑豹火大得想揍他,這家伙實在有夠惡心!
幻蝶走進來就看見兩個大男人糾纏在一起,令她有些錯愕,黑豹是抵死不從的掙扎,而銀狐是更加用力的抱緊好兄弟,她投向蒼鷹的目光寫滿疑惑與好笑。剛才這邊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了嗎?
的確!他有這麼多的好兄弟,何必去在意那個名義上是他手足的人?即使他們體內流的是相同的血液,蒼鷹的安排讓他最後一絲期待也破滅。要求一個恨你的人去對你付出感情,無異是緣木求魚,這麼多年過去,他在這一刻總算真正死了心,他的生命小還有更多值得他去在乎的人。
一個閃神,黑豹已經掙月兌他的摟抱順道賞了他一拳,銀狐痛呼的捧著下巴,跌坐進椅子。
「沒腦袋的笨蛋!」黑豹氣呼呼的甩門離去,準備去找心愛的女子耳鬢廝磨,他對男人才沒興趣。
「脾氣還是一樣那麼爆烈,一點玩笑都開不得。」銀狐捧著痛歪的下巴,不以為意的笑著。
「你真是找死。」幻蝶忍不住搖搖頭,明知道黑豹冷冰冰的個性,他偏偏喜歡去玩弄他。
「老大……」銀狐認栽的看向一旁老神在在的男子,「你的深謀遠慮真是教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是請別把它用在我身上好嗎?那會讓我感到無比的脆弱與無助,像一只被你揉捏在手中的棋子,完全沒有反抗的余地,還被利用得神不知鬼不覺。」
「方法有效最重要,至于手段如何就不用太在意了。」蒼鷹笑得很狡猾。
「我爺爺那邊……」
「放心吧!只要把你爺爺留給你那個賬戶里頭的錢全部結清掉,老人家不再掌握實權,手中也沒有大筆費金的情況下,他們不會再對他不利。因為對你們駱家那群吸血鬼親戚來說,老人家已沒有利用價值了。」蒼鷹淡淡的說道。雖然他一生下來就是孤兒,也曾渴望過親情的溫暖,但若有此種家族還不如不要。
銀孤無奈的吁了口氣,追根究柢仍是為了名利,以後的日子他大概不會再踏進駱家一步,他早就不再是屬于那個世界的人了。
「對了,說到你們駱家,不久前你爺爺派人到方家帶走了方以凝喔!」幻蝶慢條斯理的告知,絕美的臉上掛著一派輕松著戲的笑容。
「什麼?」銀孤呆了下,「我爺爺抓走她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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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銀狂匆匆趕到駱家詢問,卻沒人知道老人家和方以凝的下落,所有的僕人也全部一問三不知,急得他幾乎要發狂時,阿福老管家才姍姍來遲告訴他那兩人的所在。
「婚紗公司?你們去那邊做什麼?」銀狐實在想不進。
「等一下就知道了,他們現在正在回來的路上。」阿福賣著關子。
而當銀狐在阿福的帶領下推開起居室的大門,看到站在室內的方以凝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方以凝一身純白色的小禮服,削肩的白色上衣和長及腳踝的白長裙,手上就只差束捧花了。他從沒著過她這般淑女的打扮,而且還破天荒的穿上了高跟鞋,俏麗的紅色短發技巧性的加上幾條裝飾用的發束,盤成了一個性感典雅的譬,完美的量露出她優美的頸線。
銀狐呆呆的走到她面前,愣愣的望著她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漂亮得超出他的想像,她臉上甚至還上了一層淡淡的彩妝,那感覺就像正準備去參加下午茶宴的名家千金,而她真實率性的氣質更搶眼得教人眼楮為之一亮。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喜歡的是誰,這丫頭需要教教,我只好用自己的方式了。」駱柏恩滿意的點點頭,雖然不是最好的,但還算可以接受,猴子穿上衣服果然還有三分像人。
「媽的!這個臭老頭子居然莫名其妙的跑到我家來,還把我弄成這副模樣,到底想干什麼啊?」方以凝老大不爽,被載到中山北路一間婚紗攝影公司後,一群女人不由分說的就開始替她換起衣服、弄著頭發,然後就是現在這副模樣了,這一身別扭的衣服讓她覺得礙手礙腳的。
銀狐忍不住爆出一聲大笑,果然外表是可以偽裝,但本性是難以改變的。她一開口就立刻破壞了整個形象,即使身著這樣秀氣的衣飾仍改不了她火爆的脾氣。
「看吧!我就說她需要好好教教,這樣粗魯簡直要嚇死人。」老人家更是逮著機會直指著,又是嘆氣又是搖頭。
「要你管!臭老頭子!」方以凝叉腰瞪眼,完全沒把他的驚嚇放在眼里。
一老一小又開始了一番舌戰,一來一往互不相讓,天生看彼此不對眼。
「拜托以後別搞這種把戲了……」銀狐無奈的搖搖頭,他可不喜歡這種意外的驚喜。
但針鋒相對的兩人根本沒在听他說話。
銀狐翻了翻白眼,簡直拿他們沒轍,「爺爺!」他走到方以凝身旁將她摟進懷,「我喜歡什麼樣的人由我自己選擇,不需要做任何改變,我就是喜歡她這樣的性子。」
一番真實不浮夸的告白卻比什麼都有震撼力,當場讓原本爭執不休的兩個人迅速安靜下來。
方以凝怔仲無話,無法置信的瞪著他。
駱柏恩瞅望著孫子堅定的神情,半晌後,他頹喪的嘆息道︰「這表示你不肯回來繼承駱氏嗎?」老人家心里多少有點知道,但他仍是懷抱著些許期望,希望他能改變主意。
銀狐笑著播了搖頭,「它是大哥的,那本來就不屬于我。」
「但公司若能有你們兩兄弟……」老人家猶作困獸之斗。
「我對商場上的利益並不感興趣。」他坦言,截斷老人家的最後一絲希望,「我早就已經不是駱家的人了。」
駱柏恩心灰意冷,知道歷史已不可能回頭。當初若能重新再來過,一切是否都會和現在不一樣?
「是我的財富害了你們……」老人家不勝欷吁,巨額的財富害得他們骨肉相殘、兄弟鬩牆,但一切的悲劇早在一開始時就已注定。
銀狐沉默著,金錢會腐化人心,這是無法避免的事,現在說這些都已太遲。
☆☆☆
駱曜鈞看見迎面走來的男子,俊臉倏地一沉。
「你又來做什麼?」在他擦身而過時,他冷冷的開口問著,眼中的敵意一如以往,簡直深惡痛覺。
銀狐停下腳步,「這兒不是我的家嗎?」他冷靜又覺有趣的反問。
「我可不承認你是這家的一份子。」駱曜鈞老實不客氣的直言。
「你對我這麼恐懼,是因為你對自己的能力沒自信,是嗎?」
「笑話!我今天努力得來的所有成就靠的全是自己,我怕什麼?」
「但卻不希望我回來瓜分另一半的財產,對吧?」銀狐俊美的勝上勾揚著漂亮的微笑,「這麼一塊大餅突然要你拱手讓出一半,的確是會讓人心有不甘,任誰都難以忍受到口的肥肉竟然無法痛快的一口吞下。」
「你別太不知好歹!」駱曜鈞的臉色一沉。
「你會怎麼做?殺了我?」銀狐挑眉,笑容依然,但卻多了一抹森寒。
駱曜鈞表情一僵,「我才不會弄髒自己的手去殺你。」他的神色維持著鎮定。
「那當然。你是駱氏財團的總裁,要保持光潔的形象,怎麼能弄髒自己的手去干些下三濫的勾當?」他的笑容中充滿了譏諷。
「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銀狐欣賞著他狼狽又想掩飾的模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找人暗中除掉我的事。」他的表情陰惻惻的。
「你……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駱曜鈞有些惱羞成怒。
「你我心知肚明,就像當年我們一同遭人綁架時,你想借著別人的手除掉我是一樣的。」
「你!」駱曜鈞英俊的面孔瞬間變得猙獰。
「這樣想掩飾卻又控制不了表情的臉可真難看,你何不大方承認呢?」他極盡嘲弄的笑說。
「我不會讓你太好過的。」駱曜鈞陰森的威脅道。
「不!」出乎意料的,銀孤突然笑起來,像是無法忍受他的愚鈍般搖了搖頭,「為什麼你始終就是不明白,駱家的財產我根本不屑一顧?總裁的位置我更是沒興趣,你盡避巴著坐到老、坐到死都不關我屁事。」
「你死了我才能坐得更安心!」駱曜鈞惡毒的說道。
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只覺得衣領突然束緊成幾乎窒息的程度,駱曜鈞被人猛力拽到牆上,銀狐表情出現少見的陰狠,他手上不知哪兒抽出的刀子,奮力一刺,駱曜鈞心跳陡停的偏頭緊閉起眼,亮晃晃的刀刃只是插在他身後的牆壁里,刀鋒僅離他的臉孔一寸之距。
他戰戰兢兢的睜開眼,卻發現站在他面前的男子完全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駱曜天。
「要殺我,你可也得有那個本事才行,但是我並不保證下次就會這樣輕易放過你!」銀狐發狠的警告。他不會再容忍他了,即使他是他的親哥哥亦然。
駱曜鈞驚愕得說不出話來,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他為什麼會隨身攜帶那種東西?還有,曜天消失的這十多年來到底有過什麼樣的歷練?他究竟是……
一記重拳打歪他的下巴,駱喀鈞痛得彎下了腰直不起身,耳朵嗡嗡作響、金星滿天,鼻血流滿了整張俊臉。「你……」
「再見!」銀狐瀟灑的一舉手,頭也沒回,就此消失在駱家內苑的林徑,同時也從所有人的眼前消失,再無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