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雨剛從外頭進來,就看見她丈夫昂首闊步往外走出去。
「你要去哪里?」大周末的,不會又要加班了吧?
「把問題一次解決掉。」阿比塞爾語氣寒淡。
「噢。」她點點頭,繼續看丈夫往外走。
……慢著,什麼問題?
他該不會在說她目前唯一知道是問題的「那個問題」吧?
「喂喂喂,回來!回來!」菲雨急急忙忙追出去,結果左腳勾在右腳上,啊的一聲往門外摔去。
下一秒鐘她就安安穩穩躺在丈夫懷里!
好險!她驚魂甫定地拍拍胸口。幸好有人滿四十了,反射神經依然不是蓋的。
「你有路不會好好走,一定要這樣跌跌撞撞的嗎?」阿比塞爾氣得罵她。
「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洛提這個朋友了?」菲雨嘆著氣,扶住他的前襟站好。
阿比塞爾瞪住妻子,表情漸漸在失去耐心。
菲雨再嘆了口氣。
「如果那個女人換成我,洛提有一天瞞著你把我趕走,你會怎麼做?」啊,慢著,類似的事好像真的有人做過……
「那不一樣。」阿比塞爾森冷地道。
「怎麼不一樣?」她好笑道。「你愛的女人才算數,別人愛的就不算了?」
「我愛你,沒惹出這麼多麻煩。」阿比塞爾輕哼。
她笑了出來。多亞只怕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辯了。總之,這種女人家的事,你不要插手。我剛從雅麗絲那里回來,本來就要去找綺瑟琳,你想來就一起來吧,我去換件衣服馬上下來。」
三十分鐘後,一輛座車由司法部長宅邸駛出。
菲雨坐在後座,倚著丈夫的肩膀,心里竟然有一絲絲緊張。
腦子里浮現的是電視上演的,一個嬌小的弱女子被男主角藏在某個莊園里,男主角家里的婆婆媽媽公公爹爹什麼的,趁男主角不在家,跑去丟下幾百萬要那個小女人離開……只是今天演那個婆婆媽媽壞角色的人竟然是自己。
雖然,她的目的不是在此,卻擺月兌不了這種感覺。
「你見過這位綺瑟琳嗎?」她抬起頭看著阿比塞爾。
「一兩次。」他的側面像刀雕出來的岩石,永遠如此強硬不屈。
「她長得什麼樣子?」
「一般女人的樣子。」
菲雨忍俊不禁。果然是很阿比塞爾的回答。
「那我長什麼樣子?」她湊近他的耳旁低語。
那副石雕的側面終于有了一絲笑意。「長得像我老婆的樣子。」菲雨輕輕笑了起來。
阿比塞爾因為愛她,在心里把她當成他的一部分,所以他常常忘了其實她也只是個普通的女人。對于洛提為了一個女人如此「玩物喪志」,以至于惹了這許多事出來,他就很難理解。
他也不想想,當初多亞也是這樣看他的呢!
呵,這個男人,實在很矛盾。
車子慢慢駛向首都的西區,菲雨越見越奇。
之前的邀請函是她百般脅迫阿比塞爾。讓他派人送去的,她自己並不知道綺瑟琳的住址。如果不是確定他查到的地址正確,她會以為他們今天跑錯了地方。
這一區屬于藍領小區,居民大多數是一般工人家庭。以洛提對綺瑟琳重視的程度,他竟然讓愛人住在這里,而沒有另選一處高雅的地方,讓她頗有些意外。
最後,車子在一棟很普通的小房子前停了下來。
小石屋的外牆漆成白色的,襯著紅色的屋頂。
屋外有一處小小的庭院,種了些可以吃的葉菜和西紅柿,雖然很可愛,但放眼望去幾乎和整條街的其它建築物沒兩樣。
洛提在一間國際企業里擔任顧問,又可以領卸任總統的終身半薪,不至于無法負擔另一個家。
他們的黑頭車很快引來附近鄰居的注意。這雙尊嚴華貴的夫婦踏出車外,鄰居們越發好奇,直到阿比塞爾被人認了出來,驚訝談論的私語聲更大。
一顆皮球滾到他們腳邊,菲雨把它拾起來還給一個小朋友。小家伙害羞地對她咧了個沒門牙的笑容,咚咚咚跑回自家門前。
她走在前,阿比塞爾在後,輕敲兩下藍漆的圓頂木門。
小屋里的人顯然從窗戶看見了他們的來訪,木門很快被打開。
「請進。」菲雨一見到聞名已久的琦瑟琳,眼底掩不住訝異。
洛提曾經說過,綺瑟琳並不年輕貌美!她真的不年輕,年紀大概四十歲了,和雅麗絲差不多。
阿比塞爾說她就像個普通女人——她真的像個普通女人,走在路上隨時會錯身而過的那種普通中年婦女,比起雅麗絲的雍容美麗,遜色更不只一兩分而已。
菲雨本來就沒打算看見一位二十幾歲的妖嬌美女,可是……被打傷的那個弟弟和西海年齡相仿,她一直以為綺瑟琳無論如何會年輕一點。
「不好意思,沒有事先約好就突然來打擾。」菲雨對她淺笑,挽著丈夫踏進她的小屋。
屋子里全部是手工藝品。
菲雨輕呵一聲,眉目彎彎地笑了起來。
手工編織的布匹,穿著蕾絲裙的音樂女圭女圭、拼布包包和床單,滿滿地擠在每一座架子上,靠牆的書櫃還有許多世界編物的雜志。若要說洛提為這間屋子有什麼明顯的貢獻,應該就是這些價值不菲的外國雜志了。
「對不起,家里很亂。請自己隨便坐,我去泡點茶來。」綺瑟琳的眼底有一種安定的氣質,即使面對這個國家最威嚴無情的男人,知道他們「來者不善」,依然未有動搖。
這是經歷過世事的女人才會有的眼神。
趁著女主人去沖茶,菲雨好奇地拿起一個抱枕打量,自己坐在原來放抱枕的地方。
連所有拼布抱枕也都是手工做的,對她這個手拙的人來說真是新鮮得不得了。
阿比塞爾緩步走到窗前,負手站定,今天的主持棒在妻子手上,他只是靜靜看著窗外。
「請用。」不久,綺瑟琳泡了一壺茶出來,動作平穩地為她斟了一杯。
菲雨輕輕喝了一口,笑道。「這伯爵茶真好,有柑橘的清香,又不會太過嗆人。」
「這是我親手燻的。我也不喜歡外頭賣的佛手柑味道太重,搶過茶葉的香氣,所以干脆自己親手做。」綺瑟琳微露出笑容。「這還只是試作品,可能登不得大雅之堂,請見諒。」她的談吐不俗,讓菲雨頗為訝異。勒里西斯婦女平均受的教育都不高。
「這間屋子里的東西都是你自己做的嗎?」菲雨好奇地走到一個櫃子前,拿起一尊穿著蕾絲裙裝的布女圭女圭,女圭女圭的臉用黑扣子和毛線做成眼楮嘴巴,蕾絲裙卻精巧得連機器都做不出來。
「那件蕾絲裙是我的學生手鉤的。」
「學生?」菲雨揚了下秀眉。
「我在附近開手工藝班,很多學生做完之後,會把作品放在我這里。」綺瑟琳解釋。
「啊,原來如此。」這就是綺瑟琳不願意搬走的原因嗎?她在這里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業,不願意依附那個男人而去。
菲雨不知道心里該有什麼感覺。她一直在倡導的事,結果綺瑟琳做得很好。
「如果你喜歡的話,那尊女圭女圭請你一定要帶回去。」綺瑟琳道。
「啊,這怎麼好意思,這是你學生留下來的紀念品。」她把女圭女圭放回去,走回原位坐下。
「不過,如果哪天你決定開店,請務必通知我,我相信我會變成你的忠實客戶。」兩個女人互視一笑,有一種奇怪的默契流過。
頓了片刻,綺瑟琳主動開口。
「夫人,我知道你今天的來意。」
「是嗎?」菲雨微笑。
「請你放心,我已經很仔細地想過了。」綺瑟琳的視線落在裊裊的茶煙里。「我會中止和洛提先生往來,這段感情本來就是不應該的,我當初該更堅定才對。」這不是菲雨的來意,不過她實在止不住好奇。
「你和洛提是怎麼認識的?」
「我的丈夫以前是替革命軍工作的一個民工……」綺瑟琳的眸光更加幽遠。
「啊。」菲雨輕輕頜首。
「有一回我先生受委托,載革命軍的女眷去一處紅十字會的收容所幫忙,那天卻遇到流匪襲擊……他和我兒子都在同一天遇害了。」菲雨一震。
紅十字會。難民收容所。流匪。襲擊。
難道……難道竟是她和西海歷劫的那一次?
事後她只知道總寨的婦女沒有人死亡,卻原來,載她們去的司機父子罹難了……菲雨心中五味雜陳。
這兩次,都是西海生命最重大的轉折點。紅十字會的遇襲讓西海拿起了槍,開啟他踏上戰場的契機。而這次的意外,卻關上了他的前途之門沒有想到,這兩次事件都和綺瑟琳直接間接有了關系……菲雨心頭復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後來洛提先生一直派人來接濟我們,久而久之……嗯,大概就是這樣。」綺瑟琳微低下頭。
菲雨好長一陣子沒有接話。阿比塞爾為這略長的沉默回過頭,看見妻子的表情,眸底隱隱透出擔心。
菲雨對他安撫地笑一笑。
「綺瑟琳,對于其它事我並不關心,我唯一關心的人是西海和令弟。」她轉向對面的女人,溫和地道,「或許在很多人眼中,西海是一個加害者,但是在我心里,他和令弟一樣都是受害者,只是兩個人受傷的地方不同。令弟傷了身體,西海傷了心。」
「我明白。」綺瑟琳輕輕嘆了口氣。
「當然,這不能做偽西海傷人的借口。幸好我今天接到通知,令弟的情況慢慢在好轉了。」菲雨看著她。「西海應該對令弟的傷負起責任,哪怕最後要做苦工一輩子來償還,都不該有一絲怨言。只是接下來幾年,他可能不會是自由之身,只好先由我們這些長輩來接手。」綺瑟琳搖搖頭。
「你們做的已經夠了,謝謝你們。」她頓了一頓。「其實穆拉圖不是我的親弟弟,而是遠房的一個表弟,只是現在,我們只剩下彼此是親人了……他不是一個會和人動手的孩子,我想那天多少是受到旁邊的人挑唆。年輕人本來就沖動。才會有這一連串的意外,穆拉圖自己也有一些責任,」
「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可以安排他到美國接受治療,盡量讓他回復到最健康的樣子。」菲雨提議。
綺瑟琳沉思一下,終于嘆了口氣。
「若能如此,那就謝謝你了。以我自己的能力,真的沒有辦法讓他得到那麼好的治療,我真的很感激。」菲雨被她謝得有點汗顏。
「這些醫藥費,等西海將來出來,我會讓他一分一毛都給我還回來,絕對不白白便宜他!」她郁悶地道。
綺瑟琳不好搭話,只能苦笑。
「除了醫療問題,你還有什麼其它的要求嗎?」菲雨再問。
「我沒有任何要求,只要穆拉圖得到最妥善的照顧就好。」綺瑟琳坦白地看著她。「我比較想知道,你們是否還有其它的要求?」菲雨倩笑,款款地站了起來。
她依然會努力讓勒里西斯的婦女學會更愛自己,但是她不再急著在短短的時間內改變一切。
她可以當那些湮沒在時間洪流里,默默奮斗的無名氏之一。
她會把種子播下去,然後由她自己、她的女兒,以及所有受到感召的勒里西斯婦女,一起來讓它生根發芽。
才剛出門,一輛車飄了過來,洛提匆匆跳下車,菲雨又好氣又好笑。
「這就來護著美人了,是擔心我們吃了她還是賣了她?」洛提走近了,看她的神情不像在生氣。才松了口氣,表情開始靦腆。
「也不是,我……就來看看。」
「我看是先听到風聲才來看看的吧?」菲雨取笑他。「您請便。我們要回家陪小孩,不做電燈泡了。」她的態度竟然有如此大的轉變,洛提一時反應不過來。菲雨不等他回神,自顧自挽著阿比塞爾走開。
「菲雨……」她回頭一看,發現洛提還別別扭扭地站在那里,心頭一軟,走了回來,緊緊地抱住洛提。
綺瑟琳不比雅麗絲美,不比雅麗絲年輕,不比雅麗絲跟洛提的時間久,但是她身上有某種東西,是洛提在尋找的。
無論這段三角關系如何發展,菲雨都不想再追究下去,這不是她應該做的。洛提一愣,然後感動地環住她。
原本兩人都以為對方不願意再和自己如此交心了……「洛提,不管將來你多了誰少了誰,都是你家的事,就是不準不理我。」菲雨臉靠在他肩頭,悶悶地說。
「說這什麼傻話?」洛提笨拙地拍拍她背心。「阿比塞爾要是欺負你,你隨時來找我。那大個兒只是腦袋聰明。其實真的要打起來,我不見得輸他。」
「哼!」旁邊那個被談論的大個兒很不痛快。
菲雨輕輕笑了起來,推開他。
「好了,你進去吧。對了,我已經答應綺瑟琳,等她弟弟狀況再好一點就送到醫療更先進的地方,將來你們這幾個哥兒們就算窮到當褲子,也不可以輕忽人家。」末了,她恨恨加上一句。
「大不了叫西海出來以後去賣玉蘭花籌錢!」洛提溫柔地模模她的臉。
「知道了。」啊!心軟的菲雨,紙老虎的菲雨,他的小妹妹菲雨。
菲雨微微一笑,挽著阿比塞爾的手臂離去。
「阿比塞爾。」
「嗯?」
「我想過了……如果有一天,你也要娶個二老婆的話,我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
某人哭笑不得。
「不過。我太愛你了,我怕我還是無法一下子就離開你。」
「這種事連想都不必去想。」某人很不爽。
「我也不知道我會怎麼做……」某人的老婆還是認真在想。「嗯,我想我一定會鬧得你雞犬不寧吧!沒錯,就是這樣!你不要以為你哪天變心了,我會那麼容易就閃開,讓你們雙宿雙飛,門都沒有!我一定要鬧得你連進她的房間都沒機會,讓她夜夜獨守空閨,然後鬧啊鬧啊,我對你的感情就會越鬧越藩。等到我真的可以完全不再愛你的那一天,我就能放心地離開了——」
某人極度不爽地將她一把撈進懷里,就地正法。一個人如何割舍自己的一部分?
她已經不是朱菲雨,而是一部分的阿比塞爾,就如同他也不再是阿比塞爾,而是一部分的朱菲雨。
自己和自己之間,是沒有空間插入「第二者」的。
菲雨在老公重重的罰吻之下,甜甜微笑,送上自己這輩子最深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