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士騏讓姜成濤給緊急召了回去。
自從將公司交給敖士騏掌理之後,姜成濤則退居幕後,以顧問的身分輔助他。而敖士騏總是每個月固定向他做例行的業務報告,以及詢問有關公司里的大企劃案的裁奪幅度。
當年膝下無子的姜成濤,毅然決然的選上孤苦無依的敖士騏並全力栽培他,成為他大片江山的繼承人,而敖士騏確實也不負所望,在在證明姜成濤當初的決定正確無誤。原以為在他與雲眉順利完成終身大事,並將他正式入籍姜氏後,自己即可高枕無憂,沒想到士騏卻在這節骨眼兒出了紕漏。
扒度假山莊的那件工程應該早就接洽妥當,預備動工了,可是一直到今天,卻遲遲未有任何開工的跡象。更離譜的是,山坡上的那間育幼院早該搬出去的,卻還依然在那兒,他不知道士騏真的是忙得疏忽了,還是有別的打算,這麼大的事,在平時的例行報告中,他竟連提都沒提,似乎有意隱瞞他。
看來,他是該親自問問他了。
「爸,您找我?」敖士騏多少猜出義父緊急召他回來的原因。
一進家門,姜成濤早已坐在大廳中等候多時了。
「蓋度假山莊的工程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進行?記得當初你提出這個企劃案時,還自信滿滿的要我拭目以待,結果拖到今天,听說那塊地上還有尚未撤走的住戶,這件事你怎麼向我解釋?士騏,這一點也不像你以往的辦事作風。」姜成濤聲色俱厲地質問著敖士騏。在士騏的印象中,姜成濤從不是一個慈父。
「對不起,是我的錯,關于這件事,我會督促下去的。」敖士騏遵從地答道,就像以往他從不違逆他的義父。
「我不想再追究遲遲未動工的原因,希望你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錯誤彌補過來。」姜成濤語氣稍為和緩了些,替敖士騏找了個台階下,畢竟他過去的表現真的令人沒話說。
「您放心,我會的。」
姜成濤嚴肅的臉上終于露出滿意的笑容。「我對你的辦事能力有信心,士騏,等這件案子忙完了,就叫人把汐止、淡水那兩塊地的產權轉移辦一辦,別再拖了。」他一向都是賞罰分明的,姜成濤揮揮手示意敖士騏退下。
「是的爸爸,要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公司去了。」敖士騏開門離去。
掩上姜家沉重的大門,敖士騏的壓力才獲解除,輕吁了一口氣。
在這間屋子生活了那麼多年,從被收養開始,就是嚴苛的父權管教方式,一點親切感也說不上,每每一進門就讓他感到萬分沉重,就像那個大銅門一樣。或許,是因為屋子的陳設,一桌一椅都會喚起他很多很多的記憶關于那一段「特訓」的日子,更提醒著他義父的再造之恩,即使他敖士騏窮其一生心力也報答不完。
打開車門,敖士騏坐進BMW紅色跑車里,他將車篷敞開,靜靜地坐在座位里,傍晚的風徐徐地吹著,有些涼意,他不急著離開,只想讓自己松弛一下。他望著不遠處暮色中墨綠色的山,听著音響里放著Truelove的長笛演奏曲,不自覺想起了下午陽光下曉曉玫瑰色酡紅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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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經理,這件事就全權交給你去處理。」敖士騏堅定而威嚴地對他的下屬說道。
「是。」連經理恭敬謹慎地答應道。
此時,岳朋正好從外面進來,示意他快點將事情處理完。
敖士騏對他點點頭之後,對坐在自己對面的連經理說道︰「那麼,原則上大概就這樣,如果有什麼問題,我們再討論,現在沒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連經理對他點頭示意後,拿起桌面上的企劃書,站起來退出辦公室。
待連經理出去後,岳朋才開口,因為他知道敖士騏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不喜歡在下屬面前談論私事。「老兄,你總算忙完了吧?雲眉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怎麼讓她等那麼久?」
柳雲眉是岳朋大學學妹,他替她向敖士騏抱不平。
「沒辦法,公事要緊嘛!她應該可以體諒的。」敖士騏繼續翻閱著剛才連經理呈上的報告邊說著。
「既然知道還有公事要忙,干麼跟她約這麼早?你這個未婚夫也未免太不稱職了,別忘了今天可是人家的生日,總不好讓她再等吧?」岳朋雙手撐在敖士騏的辦公桌上,身子往前傾向敖士騏追問。
「這是突發狀況,我事先也沒想到。」敖士騏露出無奈的笑容。
「虧雲眉容忍得了你,要是我,早就另覓他人了。好了,敖大忙人,現在總可以暫時拋下公事,跟雲眉去慶祝慶祝了吧!」岳朋想在敖士騏的臉上尋找答案,盯著他不放。
敖士騏看著滿桌面的公文,似乎面有難色。「岳朋,你先幫我去找雲眉進來吧!」
岳朋原想拒絕,但是看到好朋友眼中的乞求,只得作罷。
不久,柳雲眉隨著岳朋進來了。
她靜靜地跟著岳朋來到士騏的辦公室,見到士騏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連擁抱一下都沒有,只對士騏淡淡地笑了一笑。
柳雲眉和敖士騏的婚事,是爺爺替她決定的。很小的時候,雲眉的父母即在一場飛機失事中去世了,留下年幼的她和爺爺相依為命。柳雲眉的爺爺柳敬是黨國大老,曾叱 政壇風雲數十年,但因年老喪子,再也無心于政治,退出政壇全心撫養小孫女,想當然耳,柳敬十分地寵愛柳雲眉,雖然如此,柳雲眉卻絲毫沒有有錢人家小姐的嬌縱脾氣,她總是乖順听話,在學校時,各方面的表現都很出色,當時校園中因她而流行一句話「美麗和聰明也可以不沖突」。所以,對于這樣的孫女,柳敬可是千挑萬選,百般仔細地挑選孫女婿、最後選中了人稱「商界金童」的敖士騏
柳雲眉對于爺爺的決定沒有半點異議,雖然……
「雲眉,對不起,我……」敖士騏知道自己理虧,今天是她的生日,照道理他該抽空陪她的,可是接二連三而來的業務,使他忙得分身乏術,他實在騰不出空檔可以陪她。而他也知道她一定會體諒,因為長久以來,她總是如此,他想,也許自己就是利用她這點貼心,而故意把她擺在工作之後吧!
「很忙是吧?沒關系,我可以先回去的。」柳雲眉露出淡然的笑容,她的言行中,彷佛早已料到會這樣。
「等等,雲眉,」他自辦公桌後來到她身邊,將昨天下午曉曉幫他挑選的項鏈和耳環交到她手中,歉疚地說道。「生日快樂,雲眉,謝謝妳一直都這麼體諒。」長久以來,他總覺得與雲眉之間似乎缺少了點什麼,他與她之間總是客氣而疏離,畢竟不是經過熱戀的情侶吧!外人根本看不出他們是一對未婚夫妻。
「男人該以事業為重的,謝謝你的禮物。」她接過他遞過來的禮物,包裝得十分精美。
「我讓岳朋送妳,等我忙完,再打電話給妳,嗯?」
她不表反對地點點頭,突然之間,她覺得被「遺忘」也可以變成習慣。
但是岳朋卻哇哇大叫。「又來了,雖然她是我學妹,但卻是你的未婚妻地!那有老讓我送的道理?」可見,這已不是敖士騏第一次要他代送柳雲眉了。
「開我的車吧!早去早回,我還有事情找你商量呢!」他將車鑰匙遞給他,而口氣是不容拒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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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之後,岳朋再度回到敖士騏的辦公室。
「送到家了?」他依舊埋首于公文中,頭也不抬的對著甫進門的岳朋說道。
「毫發無損地安全送她抵達家門。」他把車鑰匙丟向桌面,然後在角落的真皮沙發上坐了下來。
敖士騏伸了下懶腰,繞過他的辦公桌,來到吧台前,替自己和岳朋各調了一杯威士忌加冰塊。然後在岳朋對面坐了下來,慢慢地淺酌。
「曉曉吵著要見你。」岳朋喝了一口敖士騏拿來的威士忌,又自口袋掏出煙,遞了一根給敖士騏。
「我們已經見過面了。」敖士騏點燃手中的煙,深深吸了一口之後,平靜地說道。
「什麼?你們已經見過面了?什麼時候?剛剛嗎?難怪你急著要我送雲眉回去,原來是曉曉要來。」曉曉對他提出見敖士騏的要求,不過才十幾個小時前的時間,昨天太晚了不可能,所以除了他剛剛送雲眉回去的空檔之外,她與敖士騏會有什麼機會見面?
「你扯哪兒去了?即使雲眉知道了曉曉的存在,她也不會怎麼樣的,我根本沒有避她的必要。」敖士騏失笑道。
「那你們究竟是……」岳朋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
「我們是昨天下午在商店街不小心踫到的,不過她並不知道我就是她的『大海叔叔』。」
「你昨天為什麼不干脆認了她?她昨天晚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哭著要見你,哭得我手足無措,心神大亂,真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都十二年了,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肯讓她知道你是誰?」岳朋不滿的對他數落道。
「你不覺得讓她心里永遠保持著『大海叔叔』完美的形象,對她才是最好的?」敖士騏望著酒杯中的冰塊道。
「可是,我已經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來說服她了,看得出來她是一天比一天更想見你,士騏,你別忘了,她已不再是一個一支棒棒糖或一個玩具熊就安撫得了的小女孩了。」岳朋搖晃著杯子,冰塊撞擊聲鏗鏗作響。
「其實,見了面又如何?小丫頭就是好奇心重,你放心。過一陣子就好了。」敖士騏的雙眼讓口中吐出的煙霧燻得瞇成一直線。
「我可沒你這麼樂觀,反正又不是你去面對曉曉,你當然可以在這兒說風涼話。」岳朋不以為然地說道,賭氣般地將杯中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敖士騏但笑不語。
岳朋見他保持沉默,繼續接著說道︰「喂!你要把這個難題丟給我多久?至少可以給我個明確的答案吧!」
「等曉曉大學畢業後,找到了值得托付終生的男人,你的責任才算了了。」敖士騏起身走到窗旁,凝視著窗外說著。
「那麼,你的責任呢?」岳朋好奇地問道。
「我始終希望她過得幸福快樂,你說這樣的責任,什麼時候可以了?」他似乎在跟他打啞謎。
岳朋深深地看了他在窗前的身影。「我永遠不了解你。」
「好了,咱們言歸正傳,『思恩育幼院』那塊山坡地,你去接洽得怎麼樣了?」敖土騏將眼光從遠處收回,轉過身坐回辦公椅,正色道。
就是這樣,一談到公事,他又恢復了慣有的不苟言笑。
「他們還是不肯搬,說什麼院里的孩子會無家可歸,反正就拚命拿這些孩子來引起我的同情,而你是知道我的,最受不了那些眼淚鼻涕了。」岳朋彷佛又回到那天他在育幼院所踫到的情景,頭痛地向士騏求饒。
「不能因為院里的孩童無處可去,而因此壞了公司整個計劃,你應該公事公辦的,而且,我們對『思恩育幼院』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過去十幾年來,他們用公司的地,連稅金也是公司代他們繳的,現在,那塊山坡地我們預備拿來蓋度假山莊,整個企劃都已經通過了,就等他們撤走,所以,岳朋,不管用什麼方法,你一定要辦妥這件事。」敖士騏口氣十分地堅決。
「可是……你別忘了,曉曉當初也是被『思恩育幼院』收留的,憑著這層關系,實在很難狠下心去……」岳朋搖搖頭,捻熄了煙蒂,起身走到敖士騏的桌前。
敖士騏立即截斷了他的話。「公是公,私是私,這根本是兩回事,怎麼可以混為一談?」
「我想,你不見曉曉是對的;至少她不會知道你是這麼不通情理的人。」岳朋揶揄道。
「我不過是公事公辦罷了。」敖士騏理直氣壯地說道。
「如果他們硬是不肯搬呢?」
「那我只好循求法律途徑了。」
「你難道不怕傷害曉曉?你該知道她跟『思恩育幼院』的感情有多深厚。」岳朋提醒他。
「你若不說,她不會知道是我的,別忘了,當初領養她時,你不是代替我和院長簽過合約,保證在曉曉面前,我的身分永遠保密。」
「話雖如此,曉曉還是會為了育幼院的命運未卜而難過的,你不是最舍不得她有半點不如意的嗎?」岳朋的語氣竟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隨你怎麼說,我不過只是堅守自己的原則--義父和公司的利益一定為最先的考慮,其它的都是次要的。至于曉曉……」敖士騏頓了一會兒,腦中又浮現曉曉在陽光下笑盈盈的樣子,他也不想讓她傷心,可是……
「過一陣子她就會忘了這件事的。」敖士騏在心中輕嘆了一聲。
「你接管姜氏企業至今,表現得可圈可點,听說你跟雲眉結婚那天,你義父會正式對外宣布你成為姜氏企業唯一負責人。」岳朋看出敖士騏的掙扎,便不再繼續針對曉曉說下去。
「這些對我並不重要,我重視的是義父對我的恩情,他在我最無依無靠的時候收養了我,給我最好的生活,受最好的教育,我說過我會報答他,盡我所能、在我有生之年。」敖士騏的思緒又回到多年以前,眼神有些飄忽。
「你的心情我了解。」岳朋諒解地拍拍敖士騏的肩膀。「不過『思恩育幼院』的事,你讓別人去辦吧!我一向心軟,辦不成的!」
「那好!餅幾天我親自跑一趟吧!」敖士騏回過神來答道。
「士騏,如果有轉寰的余地,不一定非得要把他們逼得這麼緊,想想院里那些孩子也怪可憐的。」
敖士騏不置可否地不發言。
岳朋了解到他的心意已決,不容改變。「算了,你就去公事公辦吧!我呢?眼不見為淨,免得看了心里難過。」說著,邊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看著岳朋離去,敖士騏自己又陷入復雜的思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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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殷曉嵐每隔兩個禮拜,便會回「思恩育幼院」看院長爸爸和院長媽媽,以及院里的弟弟妹妹們。
但是,這個月由于忙著打工賺錢,買禮物送給「大海叔叔」,所以一直沒有空過來看他們。
今天,是她辭掉快餐店工作後的第一個禮拜天,所以她便起了一個大早趕到「思恩育幼院」去看看自小疼愛她的院長爸爸和院長媽媽。
「院長媽媽,妳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這是她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到向來笑容滿面的院長媽媽眉頭深蹙,她想她會不會是病了?
「沒事,沒事,我好的很!」院長媽媽看到殷曉嵐,裝著若無其事地說道。「倒是妳怎麼那麼久都沒回來,功課很忙吧!」
院長媽媽放下手中正在織的毛線衣,看著殷曉嵐和藹地說道︰「外面很冷哦!廚房里有煮好的紅豆湯,趕快趁熱去盛一碗,暖暖身子。」
「好的,謝謝院長媽媽。」曉曉連忙跑進廚房。
院長媽媽再度拿起打了一半的毛衣低頭織著。
院長媽媽六十多歲了,頭發早已花白,帶著一副老花眼鏡,胖嘟嘟的臉上總是笑容可掬,就像溫暖慈祥的鄰家老女乃女乃。
「院長媽媽,妳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否則妳的眉頭怎麼鎖得這麼緊?眼楮好像哭過?」殷曉嵐放下手中的紅豆湯,蹲在院長媽媽面前關切地問著。
「唉!就是瞞不過妳那對眼楮,是的,是有事,不過不是我,而是院里的事。」院長媽媽憂心仲仲道。
「院里發生了什麼事嗎?」她向來把育幼院當成是自己的家,所以院里的事,就是她的事。
「姜氏企業下個月就要來把土地收回去了。」
「什麼?那妳跟院長爸爸,還有院里的弟弟、妹妹們要住哪里?」殷曉嵐愀然變色道。
院長媽媽無奈地搖搖頭。
「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我去求他們董事長繼續把土地借給我們。」殷曉嵐激動地說道。
「沒有用的,他們預備把這塊山坡地拿來蓋度假山莊,听說等我們一搬走就準備要動工了,人家是大公司,怎麼可能會為了我們這間小小的育幼院而放棄了他們的計劃?收回土地,巳經是勢在必行了。」院長媽媽無意識地打著手上的毛線,神情茫然。
「可是……土地一旦被收回去,你們怎麼辦?不,院長媽媽,我不會讓他們這麼做,我絕不會讓他們毀掉『思恩育幼院』的。」說著說著,殷曉嵐聲音哽咽了。
「沒有人希望他們這麼做的,可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除了認命,還有其它更好的辦法嗎?」院長媽媽摘下老花眼鏡,拭著淚說。
此時,院長爸爸正好從外面的菜園里走進來。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滄桑風霜,但眉宇之間仍流露著親善祥和,並未因多年來生活的挑戰而有所改變,就像他對于育幼院的愛心仍像當初一般熱切。
「曉曉還是個孩子,跟她說這些干什麼呢?」院長整理著農具和剛采收回來的菜一邊說道。
「院長爸爸,我也是『思恩育幼院』的一份子,你們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會和你們一起想辦法的。」殷曉嵐彷佛一下子長大了許多,她以一種懂事成熟的口吻對院長爸爸說道。
「妳這傻丫頭,放著清閑生活不過,干麼還回來蹚這渾水呢?」院長爸爸搖搖頭說道。
「我不會自己享清福,而棄你們于不顧的,你和院長媽媽就像我的親生父母一樣的疼我、愛我,而他們就像是我的親生弟弟、妹妹。這層親情,你叫我怎麼丟得下呢?」殷曉嵐望著窗外,在草地上玩耍得正起勁的一群小朋友說道。他們在陽光下笑得好燦爛,絲毫不曉得即將要面臨的事。
「難得妳有這份心,可是妳畢竟只是個孩子,幫不上什麼忙的。」院長說完。戴起老花眼鏡修理老舊的電暖爐,天氣冷了,他希望院里的小朋友能暖和些,別冷到了。
「可是我有『大海叔叔』啊!他一定會幫我們解決困難的。」殷曉嵐天真地說道。
在她眼里,「大海叔叔」所代表的是無所不能的勇者,相信這件事對他而言,一定是輕而易舉就可解決的。
院長夫婦听了殷曉嵐的話之後,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抬頭互相看了一下,稍稍變了臉色。
他們知道曉曉口中的「大海叔叔」,指的就是她的收養人,可是他們怎敢向她道破她心中那個最敬愛的「大海叔叔」,便是這次要收回山坡地的策劃者呢?
而且,當年他收養曉曉時,他們也曾經承諾過,要對他的身分三緘其口,現在當然更不可能在這節骨眼兒來揭穿他。
于是,院長找了個婉拒的理由。「人家對妳已經夠好了,我們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他呢?何況他也沒有義務該為我們解決這件事。」
「是啊!曉曉,別麻煩人家了,再說,憑姜氏企業的勢力,是沒有人有那個本事可以輕易去改變他們的計劃的。」院長媽媽也勸阻著殷曉嵐。
听院長爸爸和院長媽媽這麼一說,殷曉嵐才赫然覺得自己想法天真的可笑。
他們說的對,「大海叔叔」領養她,供應她這麼好的生活,已是對她最大的恩惠了,她怎能再不懂事的麻煩人家更多?
那麼,「思恩育幼院」是真的非解散不可了?
從小到大,她始終把「思恩育幼院」當成是自己的家,如果它解散了,她就真的是無家可歸了。
「可是,可是……」殷曉嵐聲音又暗啞了,淚珠在眼眶滾來滾去,她也實在不曉得該怎麼辦。
院長爸爸拍拍殷曉嵐的頭說︰「別再想那麼多了,我們會有辦法的。桌上的紅豆湯是妳的吧?快喝了吧!」
殷曉嵐听話地坐下喝紅豆湯,那湯早已涼了,像她的心一般,她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著,淚一滴一滴無聲地落在湯里。
屋子里靜靜的。院長爸爸、院長媽媽、殷曉嵐三人不語、滿懷心事地做著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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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殷曉嵐最傷心的一天。
回到公寓,她的眼楮已腫得像核桃一般,幸好「大海叔叔」是不和她見面的,否則一定會笑她是個愛哭鬼。
雖然院長爸爸說不可以再麻煩「大海叔叔」,可是她左思右想之後,覺得目前唯一能幫助他們的,只有「大海叔叔」了,所以不得不硬起頭皮,寫信向他求救。
親愛的大海叔叔︰
對不起,我有不得不提筆向你開口的理由。
我現在有一個不能解決的困難,那就是小時候收留我的「思恩育幼院」要被迫搬家了……
小時候我被無情的親戚欺負,受傷住院了,是好心的院長爸爸、院長媽媽收留了我,讓我在「思恩育幼院」得到最好的照顧……
現在姜氏企業硬要把土地收回去,育幼院里的孩子就要分散四處,無人照料,「大海叔叔」,為什麼像他們這麼可憐的人,老天爺還要這麼捉弄他們?為什麼像院長爸爸、院長媽媽這麼慈祥喜良的人,老天爺還要這麼為難他們……如果姜氏企業的人像「大海叔叔」這麼好心腸就好了,我們……
殷曉嵐突然將寫了一半的信紙揉掉,丟進廢紙簍里,因為她覺得這麼麻煩「大海叔叔」,真的有欠妥當。
可是,她又該怎麼辦呢?
殷曉嵐無助地將頭趴在書桌上,任由亂七八糟又理不清的思緒在她腦海里打轉著……
突然,她彷佛想起什麼似的,自座位上跳起來,迅速地打開放在床頭邊,專用來裝「大海叔叔」信的八音盒,從底層拿出了一本存折。
十幾年來,除了生活費之外,她把「大海叔叔」給她的錢全部存在銀行里,現在已經累積成一筆不小的數目,也許,現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此時,突如其來的一聲聲急促的門鈴聲響,驚動了沈思中的她。
「誰呀?」她來到門邊問道。
但是對方並未回答,只是一個勁兒地按著門鈴。
從門上的孔向外望去,只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外,殷曉嵐覺得有些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那兒見過這個人。
殷曉嵐在門鏈仍拴上的情況下,將門打開一條縫,站在門後問著︰「請問……你要找誰?」
那個小眼楮不停打量殷曉嵐渾身不自在的男人開口道︰「妳是曉曉吧?」
一陣撲鼻的煙味,令殷曉嵐不由得撇過臉,心中卻難免一驚。「他怎麼知道我的小名呢?」
「曉曉,我是二叔呀!難道妳不記得我了嗎?」
「二叔?」過去的記憶彷佛倒帶機般的快速倒轉著,她從他布滿小皺紋又帶著邪惡笑容的臉龐上認出了他,雖然他比過去老了些,但那副長相並沒有多大的改變,無怪乎她對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是多年不見的二叔。
只是,她完全想不透多年來對她不聞不問的二叔,為什麼會突然找上門來?
記得父親去世,母親也隨後跟著離開,那段孤苦無依的日子,親戚們是如何冷酷無情的對待她這個年僅六歲的孤女,他們想盡鎊種辦法來推拖收養她的責任。
最後,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二叔才勉為其難的把她接回家里住——
可是,這不是噩運的結束,而是夢魘的開始。叔叔、嬸嬸成天冷嘲熱諷地說家里平白無故添了個吃閑飯的人,增加他們的負擔。殷曉嵐年紀雖小,那些話的涵義她都懂,她很想念爸爸、媽媽,常常會在半夜躲進被子里流淚,她盡量忍住不出聲,省得被嬸嬸知道了會不高興,會罵她是「掃把星」,會罵她的爸爸媽媽給他們惹麻煩,會拿曬衣架打她不準她哭。那時,殷曉嵐瘦弱的身上常常是一條條怵目驚心的血痕。而堂兄妹們也總是欺負她,搶她爸媽留給她的東西,不順他們的意,他們伸手就是一個耳光,更甚者就是拳腳相向,在一次推打中,殷曉嵐從樓梯上滾了下來,暈了過去,醒來時是在醫院,身旁是院長爸爸和院長媽媽,之後,二叔一家,從此銷聲匿跡,不見蹤影。今天二叔突然出現,著實讓她大吃一驚。
「怎麼?見到叔叔高興得忘了該請我進去坐了?」他說話時都會露出一口令人作嘔的黃板牙,殷曉嵐有些不太情願放他進來,可是禮貌上好像應該要這麼做,畢竟二叔是長輩呀!
她稍移動身子放下門閂,開門讓他進來之後,才把門關上。
殷賈進到屋里之後,細小的雙眼即開始不安分地四處亂瞄。「看來,收養妳的人可真是闊氣,提供妳住這麼好的屋子。」
他也是這幾天才听到曉曉被人收養的消息,原本對于她的事,他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可是當他知道收養她的人是個出手大方的有錢人,他的興致可來了,想想好歹也可以撈到些許好處。
「二叔,你今天來有事嗎?」二叔的行為、使她對他無從尊敬起,所以對他的語氣當然好不起來。
「沒事,不過是來看看妳好不好?曉曉,妳知道二叔向來都是關心妳的。」他皮笑肉不笑,虛偽地說道。
「我很好,你也都已經看到了,應該沒有別的事了吧!」她對他下逐客令,但是他似乎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干麼這麼急著趕我走呢?來,坐下,咱們叔佷倆好久沒有聚聚了,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聊聊。」他自顧自的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但是殷曉嵐並未依他,仍站得離他遠遠的。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聊的。」殷曉嵐冷冷地說。
「我記得小時候的妳既柔順又听話,不是這麼潑辣的。」殷賈望著殷曉嵐唇紅齒白,發豐膚潤,更證實了自己當初的想法,領養殷曉嵐的「商界金童」果真是肯為她花大把鈔票的人,這趟路程肯定有所收獲,所以不管殷曉嵐的態度再冷淡無禮,殷賈也無動于衷,繼續說著。
「那時我是寄人籬下,不得不守本分認命。」想起那段受人虐待的日子,她的心便彷佛熱水般的沸騰起來,她痛恨父親為什麼會有這麼無情的兄弟。
「曉曉,妳變了,以前妳不會這麼沒有禮貌的。」
「二叔,一般人對六歲時的記憶絕對不可能清晰到哪里去,可是,我卻絲毫沒忘記那些日子,倒不是我很會記恨,而是你們對我做的,讓我沒法抹去。若你們當初念在我是佷女分上多關懷我一些,今天或許我會更禮貌一點!」殷曉嵐說得胸口不停起伏,情緒難以控制。
「妳的幸運讓妳說起話來都變得趾高氣昂,是收養妳的人這樣教妳的嗎?曉曉,我畢竟還是妳的二叔,我也曾經收養過妳,妳該听過有恩報恩這句話吧?現在妳日子好過了,更不該忘記要報答我們才是呀!」
她並沒有忘記「大海叔叔」的教誨--對人要心存感激,受人點滴,當泉涌以報。但是,像二叔這種人,叫她如何談「報恩」呢?
對不起,「大海叔叔」,我辦不到。她在心里暗忖著。
「你也看出我目前是寄人籬下的處境,而且,我還是個學生,根本沒有賺錢的能力,哪有錢來報答你?」殷賈的意圖實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殷曉嵐也就直截了當的回絕他。
「我知道這只是妳的借口,誰不知道妳的收養人對妳寵愛的程度,只要妳一句話,他甚至可以無條件的把全世界捧到妳面前。」
「我不需要找借口,也不需要再跟你解釋些什麼了。二叔,你就別再白費心機了。」殷曉嵐的耐性已經到了極限了。
「曉曉,妳該體諒體諒妳二叔的處境,妳堂哥堂姊都還在念書,單靠我那點微薄的薪水,根本無法應付這樣龐大的開銷,就當是妳對二叔的一份孝心吧!去跟收養妳的人開開口,嗯?」他企圖勾起她的同情心。
「對不起,二叔,我真的是愛莫能助。」
突然,殷賈彷佛發現新大陸般的眼亮了一下,來到書桌前,拿起剛才殷曉嵐拿出來看的存折。「如果妳開不了口,這個給我也行。」他搖了搖手中的存折說道。
殷曉嵐連忙從他手中將存折搶過來。「不!這不是我的,不能給你。」這筆錢是她要拿來救「思恩育幼院」的。
「上頭寫著妳的名字,不是妳的是誰的?妳不給我沒關系,我找收養妳的那個人要,他應該會給我才對。」殷賈沒料到殷曉嵐這麼難搞定,腦筋一轉說道。
「不!你不能去找他,我欠他的已經夠多了,你又憑什麼去找人家要錢?」殷曉嵐喊道。
「那麼就由妳給我吧!我不貪心的,曉曉,只要兩百萬,兩百萬對妳,或是對收養妳的人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天大的數目,妳考慮看看,我會再來找妳的。」說完,伎刻陰險地大笑了幾聲,即轉身離去,留下滿屋子煙味和驚懼錯愕的殷曉嵐。
當大門在他身後應聲關起的那一剎那,殷曉嵐憤怒得拿起沙發上的抱枕,往門口丟去。
她痛恨二叔,她痛恨姜氏企業,為什麼他們要把她原本平靜的生活擾得一團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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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士騏怒氣沖天地將甫由征信社送來的報告書丟向一旁。
沒想到他擔了十二年的心,小心翼翼的保護了曉曉十二年,殷賈還是忝不知恥的找上了曉曉,不但派人調查她的金錢來源,甚至還調查到他身上來。
他該想到殷賈終會再回頭來糾纏曉曉的,尤其是最近他在公司里的地位每下愈況,更是會想盡辦法動歪腦筋。
當然,他是不會給殷賈任何甜頭的,只是怕他纏上曉曉,打擾了她的生活,這是他所不能允許的。
可是,該如何做才能制止殷賈繼續糾纏曉曉呢?如果僅是給他一筆錢即可解決的話,他想,他會這麼做的,可是,打從十二年前,他便相當清楚殷賈是個貪得無饜的人,一旦給過他一次,難保他不會再要求第二次,如此只會養大他的胃口,讓他更加無法無天。
其實,他根本不怕殷賈的糾纏,他能找上自己當然是最好,怕的是他一直去找曉曉,如果要避免他再繼續糾纏曉曉,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和自己一塊兒住,若是殷賈敢再度找上門,面對的也會是他,而不是讓曉曉獨自去應付。
不過,關于這件事,他還是需要詳細的考慮之後再做決定,至少等「思恩育幼院」的事解決之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