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里，充斥著濃濃的藥水味，穿著白袍的醫生來去匆匆，診療儀器的嗶嗶聲斷斷續續，而陶立芃的心情也是起起伏伏。

季楚成站在角落望著她一會兒嘆息，一會兒皺眉，不知為何也跟著心急起來。

就在這時候，他身上的手機響起，他接起一听，「喂，我是季楚成。」

「少爺，你的電話真難打，可終于被我打通了。」電話那頭傳來老劉的聲音。

季楚成在心底哀嘆了聲，剛剛竟忘了先看來電顯示，「有什麼事？」

「老夫人問你什麼時候才要回去？」老劉急促地說︰「先生也有問你的現狀，其實他也關心你呀！」

「他會關心我？」省省吧！季楚成揉揉眉心，不想談論那個人，只問︰「女乃女乃身體還好吧？」

「還不是老樣子，偶爾會失憶，但在藥物治療下總算控制住病情了。」老劉據實回答，「不過想起小姐還是會哭。」

「女乃女乃也真是，為什麼該記的老忘掉，不該記住的卻記得那麼清楚？」為了女乃女乃的身體，他也很擔心。

「醫生說過，老人失憶是從最近的事情開始忘記，反而愈遠的記得愈牢。」這些年都是老劉在伺候老夫人，自然知道這些。

「是這樣呀！」季楚成點點頭，「我知道了。」

「少爺，你呢？什麼時候回來？」老劉可沒忘記打這通電話的目的。

「這……」本想說不，但是回頭看看坐在那里著急地抱著腦袋的陶立芃，心想他再不回去，如果女乃女乃也遇到這種情況，該悔恨的人不就輪到他了？況且他逃避的人是叔叔，並非女乃女乃。

「告訴女乃女乃，我這個周末回去。」他最後做出決定。

「周末是嗎？」老劉笑了，「好好，我一定會跟老夫人說的。」

切斷電話後，季楚成來到陶立芃身邊，拍拍她的肩，「沒事的，不要擔心，我相信你外婆一定沒事。」

「醫生說要開刀。」她捂著臉，「可是我付不出醫藥費……」此刻的她看起來無助又脆弱。

「需要多少費用？」

「不知道……醫生說手術不容易，費用應該不少，我也不敢問。」才抹去淚，淚水又奪眶而出。

季楚成真的很想幫她，但是他離開了季家，就表示要靠自己過日子，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用季彥發的一毛錢。

這時候醫生急救出來，對她點點頭，「沒事了，別太擔心了。」

陶立芃這才破涕為笑，「謝謝，謝謝林醫生。」

「不過你外婆的情況不太好，我上次跟你提過的事最好快點做決定，否則下回若再發生這種事，我怕你外婆會承受不住。」林醫生的這番話又將她打入地獄，她真的很生氣，氣自己怎麼那麼沒用！

她自責的說不出話來，季楚成趕緊接了話，「我們知道了，謝謝醫生。」

當醫生離開後，他走向她，「別這樣，你外婆看了也不開心。」

「可是我真的覺得自己好沒用。」

「別再說了，快進去看看吧！」季楚成已在心里做著盤算。

「對，外婆……去看外婆……」

她趕緊走進病房，看見已清醒的外婆，急急握住她的手，「對不起，我不該沒打電話回家，真的對不起。」

老婆婆罩著氧氣還不能說話，也听不清楚她在說什麼，但她明白陶立芃的意思，笑著朝她搖搖頭。可當她看見一旁的季楚成時，眸子掠過一絲疑惑。

陶立芃立刻附在她耳邊說︰「是他送你來醫院的。」

老婆婆詫異地望著他，對他露出感激的表情，眼中還帶著淚霧。

季楚成趕緊道︰「不用客氣，鄰居嘛！你好好靜養。」接著他對立芃說︰「你留在這里，需要什麼我去買。」

她搖搖頭，「不用，我可以回去拿。」

「你外婆需要人照顧，你還是留下吧！」他想了想，「那我就去買一些必需品好了，你等一下。」

看他這麼離開，陶立芃站了起來，朝他一鞠躬，「謝謝你。」

「呵！這麼客氣，還真不習慣。」他撇嘴笑笑，隨即轉身離開。

走出病房，季楚成看看表……老天，這麼晚了！幸好今天只有最後一堂有課，否則就糟了。

就不知道學校現在因為那則報道而亂成什麼樣子？他光想就覺得好笑。

沒錯，此刻他原來的怒焰已不見了，對于那件烏龍報道也只好一笑置之。

雨天浪漫，但大雨卻是讓人進寸步難行，尤其還是閃電加打雷的天氣，足以讓人心情低落。

季楚成看著外面的雨勢，再看看表，「雨怎麼這麼大，連回家的都沒有了。」

今天周末，是他答應老劉回去看女乃女乃的日子，可是這樣的大雨，就算撐傘也會淋得一身濕。

叩叩！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他心頭一驚，沒想到這樣的氣候還有訪客！

將大門打開，就見陶立芃撐著傘躲了進來，嘴里還碎碎念著，「天，雨怎麼突然下這麼大！」

「你這是？」

她將抱在懷里的東西遞到他的面前，「我外婆說，為了感謝你那天送她去醫院，要我送上一份謝禮。呃，我不知道你愛不愛吃這種東西，但她硬要我拿來，我也沒辦法。」

「這是什麼？」他打開聞了聞，「哇∼∼好香醇的酒釀，煮桂圓蛋好吃。」

「你知道？」現在的年輕人若非在眷村長大，根本不知道這玩意，像她的同學沒一個人知道，也不習慣它的味道。

「當然，我女乃女乃最喜歡了，小時候還常吃她做的呢！」他將東西放在桌上，「替我向你外婆說聲謝謝。對了，她最近如何？」

「出院三天，一切還好。」

「那就好，現在呢？」

「巷尾的楊太太來陪她，她們聊得可起勁了。」陶立芃笑笑，隨即想到什麼又道︰「哎呀！我不能多說了，還要去打工呢！」

「去哪兒？這麼大的雨！」

「我要去書店打工。」說著，她便撐起雨傘打算去搭車。

「等一下，我正好要出門，就送你一程吧！」他喊住她。

「呃……真的嗎？」其實她的褲管已經濕掉了。

「當然，沖去停車場吧！」季楚成回頭拿了鑰匙，又拿了一把傘，摟著她的腰一塊兒沖了出去。

他放在她腰間的大手似乎帶著某種電力，帶給她一種迷惘，連心也開始飄飄蕩蕩，醞釀出屬于情與愛的酸澀。

最後兩人半濕的躲進車里，他遞給她面紙盒，「擦一擦吧！」

「謝謝。」她拉回窘臊的心思，隨口問道︰「你要去哪兒？」

「回家一趟。」

「回家？你家在哪兒？」她好奇地又問︰「也在台北嗎？」

「沒錯。」

「那你為什麼不住家里，要住在破舊的眷村里？如果我有能力，早帶著外婆搬出去了。」她說的是真心話，也正在朝這方向努力，雖然要達到目標還得熬好長一段日子。

「離學校太遠了，塞車可怕。」季楚成一直拿這個當理由，但他心里清楚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說的也是。」陶立芃才說完，身上的手機響了，「呃，老板娘……你說什麼？今天要早點打烊！」

「好，我知道了……」切斷手機手，她抬頭一嘆，「你放我在最近的公車站下車好了，我自己搭車回去。」

「不用去打工了？」

「嗯，老是這樣捉弄人。」她有點嘔。

「如果沒事，跟我一起回家吧！我女乃女乃見了你應該會很開心。」不知怎麼，他腦子里突然起了這個念頭。既然女乃女乃忘不了妹妹，讓她接觸一下這種年輕的女孩，心情應該會開朗些。

「真的？」她很訝異，「沒想到你真的有女乃女乃，我原本以為你是騙我的呢！」

「我才沒這麼無聊。」季楚成笑了聲，目光又轉向窗外，「風雨好大，連天色都暗了，視線真不清楚。」

「那你開慢點。」還不到六點，天色真的都暗了。

「我已經很慢了－小心！」猛地眼前閃過一道白影，他大吃一驚，迅速轉動方向盤，車子就爬上旁邊的人行道。

陶立芃嚇壞了，閉上眼緊緊抓著他，隨著車子的劇烈搖晃，她不知何時竟然躲進他懷中！

季楚成重重吐了口氣後才發現懷中的小人兒，看著她不停發著抖的模樣，忍不住摟緊她，「沒事……沒事了……」

「我還以為……以為我就要死了。」她都嚇哭了。

「我的開車技術很好，那麼擔心干嘛？」他颯爽的笑聲慢慢撫平她緊張的情緒，同時也讓她意會到自己不妥的姿勢與動作！

她立刻後退開，「對不起，我只是……」

「怎麼撇開得這麼迅速，難道我連一點魅力都沒有？」他故意開起玩笑。

「什麼嘛？」她的雙腮驀然一紅。

「哈……」季楚成大笑，「逗逗你而已，還真容易臉紅。」

「你居然跟我開這種玩笑！」陶立芃咬了咬唇，用力捶著他的臉，「討厭，討厭！」

季楚成拽住她不知分寸的小手，眯起眸說︰「這麼禁起玩笑嗎？怎麼跟你原來的個性這麼不同？這樣讓我很不習慣。」近距離瞅著她，他才發現她有張非常細致的小臉，明亮的大眼里寫著自傲，倔強的唇微微翹著，是個很亮眼的女孩。

「我不需要你習慣我。」她勇敢地望著他，但她畢竟太年輕，又沒有與成熟男人如此貼近的經驗，竟無法控制的臉紅耳熱，心跳加速。

發現她的小臉突轉嫣紅，像顆紅隻果，還有那兩片唇也同樣水亮動人，讓他有股想要深吻她的沖動……

老天，他怎麼可以有這種念頭！

他立刻放開她，含糊回應道︰「算我們扯平好了，再這樣下去，我會趕不及回去吃晚餐。」

陶立芃慢慢移開身，不自在地說︰「我看我還是回去好了。」

不能再繼續和他在一起，她發現愈靠近他，她就會愈控制不好自己的心。

「還是來我家作客吧！瞧你那身材應該也吃不多。」他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天氣讓她獨自離開。

他試著將車慢慢滑下人行道，繼續往前行駛，幸好雨勢變小了，路況也順暢多了。

飛快看她一眼，他不解的是，剛才抱住她時，為何他竟會有動情的感覺，全身血液快速流動，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陶立芃則是牢牢的抱著自己，將視線投向窗外，不敢在多望他一眼，就怕自己的心又一次飄離。

已經沉寂好一段時間的季公館，今天終于有了笑聲。

「女乃女乃，我回來了！」季楚成進入女乃女乃的房間，緊握她滿是皺紋的手，「對不起，我實在不孝，沒能經常回來看你。」

「你……你是楚成？」坐在搖椅的女乃女乃張開眼，「沒關系，我知道你忙。」

「以後我會常回來的。」盡避這種金屋內什麼都有，但對他而言只是壓力。

女乃女乃點點頭，笑笑模著他的手。

站在旁邊的陶立芃怔怔地望著這一幕，看著老女乃女乃滿是皺紋的臉，卻不失慈藹的笑容。

「咦？這位是？」她看見了陶立芃。

「她是我現在住處的鄰居，一個小妹妹，我邀她來我們家作客，女乃女乃歡迎嗎？」季楚成笑說。

「好像……真的是好像呀！」老女乃女乃拉住陶立芃的手，「絲玟，你是絲玟嗎？」

「呃！不是的。」季楚成發現女乃女乃的精神又恍惚了，「女乃女乃，她不是絲玟，她叫立芃，陶立芃。」

「絲玟，女乃女乃對不起你，女乃女乃不是故意的，我應該要救你，但是有人拉著我……」女乃女乃愈說愈喘，嚇到陶立芃，但是老女乃女乃緊抓著她的手，她不敢強行掙月兌，就怕傷了老人家。

「女乃女乃，听我說，絲玟已經死了，你不要再想了，她是我的鄰居－」季楚成很大聲地說了大家都不敢說的話。

老女乃女乃猛地震住，目光又一次轉向陶立芃，「你不是絲玟？但是好像……」

陶立芃還不明白整個狀況，只能尷尬傻笑，「女乃女乃，我……」

「來我們家住，陪陪我好嗎？」老女乃女乃開口要求，「我一見你就喜歡。」

「什麼？」陶立芃瞠大眸子向季楚成求救，「怎麼辦？」

「女乃女乃，她有自己的家，這是不可能的。」他趕緊安撫女乃女乃的心，「餐時間到了，我推你去餐廳用餐吧！」

「好。」老女乃女乃仍凝注在陶立芃臉上。

到了餐廳坐下，陶立芃坐在季楚成身旁，小聲說道︰「我不知道你原來這麼有錢，是個少爺耶！吧嘛去住我們那種地方？」

「什麼叫那種地方，人情味濃，我覺得挺不錯的。」他揉揉她的頭，「所以不要看不起自己的家。」

「是。」她瞅著他一笑。

這時老女乃女乃雙開口了，「你說你叫什麼？」

「我姓陶，陶立芃，喊我立芃就行了。」她客氣地說。

「真不考慮一下嗎？我好像對你很投緣，看見你我心情好多了，只要你答應，我也可以答應你任何事。」在老女乃女乃眼里，她已是絲玟的化身，看著她可以撫平內心潛藏十年的傷痛。

任何條件！

陶立芃認真的考慮，條件這麼好，她應該可以利用這機會為外婆動手術。

「女乃女乃，我們還是吃飯吧！」季楚成為女乃女乃夾菜，想轉移她的注意力，「我今天回來陪你，你一定要多吃點喔！」說真的，他非常不贊同女乃女乃的想法，這只會讓她更依賴絲玫的影子過日子，更何況家里還有那個人在。

「好，我會吃很多，你也要多待會兒，可惜今天你叔叔不會回家，否則就更熱鬧了。」老女乃女乃望著他笑笑，接著又對陶立芃說︰「立芃，你也多吃點。」

「好的，女乃女乃。」她回以一笑，大口吃著，「嗯，真好吃，比外面餐廳的滋味還棒呢！」

「喜歡吃就常來，好嗎？」老女乃女乃一雙眼仍膠著在她臉上，連她這個外人都可以感覺到，老女乃女乃的神智與精神都比她見到時清醒許多。

「我會的。」陶立芃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