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貨車在一棟叫「時來運轉」的全新大廈前停下。「要不要我陪妳上去?」魏志希還是很體貼的再問一次。
嘉欣微哂的搖頭。「不用了,難得今天星期天我們休息不做生意,你就跟你那些朋友去打球。我只是來幫我姊拿幾件衣服,待會兒我會自己去新店。」
「好吧!不過,要是迷路的話就打電話給我。」他揶揄的說。
她佯瞋他一眼,「我會坐計程車過去,要是連運將都會迷路,那我也沒辦法。快點去吧!有事會打電話給你。」
「嗯,妳自己小心點。」
打開車門下車,對他揮了揮手,嘉欣才走進大廈,很自然的和站在櫃後頭的管理員打聲招呼,但對方見到她似乎很訝異。
「顧小姐,好久不見了,今天怎麼有空?」
「今天沒去做生意,所以想來幫我大姊拿幾件衣服,很快就走。」才定沒幾步,就因為管理員下面的話而停住腳步。
「可是方先生不是已經搬走了?」
「什麼?」嘉欣一時反應不過來。「你說我姊夫搬走了?」
避理員和身旁的同事對視一眼,他們也是一頭霧水。「對,上個禮拜就搬走了,妳不知道嗎?我還以為妳知道。」
「怎麼會搬走呢?我之前並沒有听我姊夫說……」她從斜背包里找出手機,打給他,卻轉入語音信箱,嘉欣不信,又撥了一次,還是一樣,逼不得已她只好傳簡訊過去。
另一位管理員大爆內幕消息。「我們是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搬走,不過最近幾個月,我們幫他收到不少封銀行寄來的催繳帳單,有些方先生還沒有拿走,我找一下……」
避理員在歸類整齊的紙箱內,找到一迭用橡皮筋綁好的帳單。「就是這些了,妳打開看看!」
嘉欣臉色凝重的接過去,帳單上全是大姊的名字,當她一封一封的打開,都是些用現金卡借貸的款項,單單手上這些加起來的金額至少要八十萬以上,光是利息就夠嚇人的了,何況管理員說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對了,還有一次方先生下樓,經過我們櫃,我听到他用手機和別人吵架,對方好像就是那些討債公司,打電話來威脅他,要他趕快還錢。方先生就說房子的貸款都繳不出來,要被銀行查封了,根本沒有錢還卡債,最後居然還叫對方去療養院跟妳大姊要。
「我當時還真是嚇了一大跳,沒想到方先生是這種人,真是看不出來,一直以為他很老實……顧小姐,我說句難听的話,看來妳姊夫可能跑路了。」這類的事在電視新聞上時常看到,也不會太稀奇。
她听了臉色更白了。「我可不可以上去看一下?」
「好吧!」管理員同情的答應她。
有些頭重腳輕的嘉欣走向電梯,還是無法相信她那個被稱為好好先生的姊夫會做出這種事,也從來不知道大姊辦了這麼多張現金卡,還借了那麼多錢,她實在不能接受。
登!電梯門開了,她拿出自備鑰匙開門,當門一推開,只見客廳空蕩蕩的,大姊買的沙發和電視全都不見了。她立刻奔進主臥室里,打開牆上的開關,里頭同樣是空無一物,什麼也不剩。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嘉欣一臉惶然的站在那兒,感覺天地都在旋轉,回想起半年多前大姊和姊夫剛搬進這間新買的房子時,還很開心的請她來吃飯,還說現在有了房子,可以考慮生小孩了。
想不到才經過四個多月,大姊住進了療養院,姊夫卻把所有的卡債留給大姊一個人來扛,自己卻跑得無影無蹤。為什麼一個人的性格會轉變得這麼快?難道之前的夫妻恩愛全是假的?
她茫然無措的走出主臥室,瞥見另一間客房,雖然心里明白會是什麼結果,還是想親眼看看。
但當嘉欣打開房門,卻訝異的發現里頭大大小小三個水族箱都還在,還沒有搬走,那是姊夫平常最喜歡養的魚,可以說把牠們當作親生子女,小心的呵護。
「姊夫不可能丟下牠們不管。」看著魚缸里頭悠游自在的魚兒,因為裝有自動喂魚的裝備,所以暫時不會把牠們餓死。「姊夫一定還會再回來,他不會把自己養了多年的魚丟在這里自生自滅。」
匆匆的搭了電梯下樓,想要請管理員幫忙,若是有再看到姊夫,務必要通知她一聲,她非要問個清楚不可,就在這時,嘉欣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好從大廈外頭走了進來,就是她要找的人。
「姊夫!」她下意識的叫出聲來。
方家仁瞥見是她,馬上露出心虛又驚慌的表情,轉身就跑。
她心口一沉,「姊夫!姊夫!」
沒想到嘉欣越叫,他跑得也越快。她只好在後面追著。「姊夫!」
裝作沒听見她的叫聲,方家仁一路跑著,連騎來的機車都丟在路邊,只想趕快逃離,一方面是沒有臉見她,另一方面也不願面對自己留下的爛攤子,只想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姊夫!」嘉欣一路在後面追著,就怕錯過這次,姊夫就不敢再回來了,那想找他就很難了。「姊夫!」
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追了兩個路口,真的跑不動了,才剛停下來喘口氣,冷不防的就看到一輛黑色座車突然打橫切了進來,險些撞上方家仁。
嘉欣不禁發出一聲驚呼,只見他踉蹌兩步、總算穩住腳步,作勢要往旁邊的路逃跑,此時,座車內沖出一道俐落修長的身影,在眨眼之間絆倒他,不費吹灰之力的就將方家仁制伏在地上。
「你們要干什麼?!」嘉欣失聲大叫,慌張的跑上前去阻止。「放開我姊夫!不然我叫警察!」
正想將人五花大綁的夏夜愣了一下,「他是妳姊夫?」
嘉欣驚疑不定的看著他,「對,他是我姊夫。」見他放手,她趕緊扶起方家仁。「姊夫,你有沒有怎麼樣?」
「沒、沒有,我沒事。」他滿臉慚愧的面對她的關心。
她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氣,腦子還一片混亂,就見座車內又鑽出一個更讓她訝然的男人,BURBERRY的駝色長風衣讓他看起來更遙不可及。
「是你?」想不認出他真的很難。
夏夜上前向主子解釋。「大少爺,看來我們都誤會了,這位先生是小姐的姊夫。」還以為可以來個英雄救美。
「姊夫?」君蒼昊冷冷的睇睨著羞愧到不行的男人。
「對,他是我姊夫。」她將滿是不解的眼神睇向始終低著頭的方家仁。「姊夫,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管理員說你搬走了,為什麼?還有那些現金卡的帳單又是哪里來的?大姊是什麼時候辦的卡?我為什麼一點都不知道?」
方家仁把頭垂得好低,泣不成聲的道歉。「嘉欣,對不起,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嘉真看妳每天這麼辛苦的擺攤做生意,就去辦那些現金卡,原本是要來讓妳開店做生意用的。
「可是……可是我……我被騙了……我接到詐騙集團的電話說中獎了,想拿到錢的話就要先匯手續費過去……沒想到全都是騙人的……對不起,嘉欣,請妳原諒我。」
「姊夫,你為什麼不先跟我說?」她又生氣又無奈。「你應該阻止大姊去辦那些現金卡,它們只會害死人,根本幫不了我。」
他用手背抹著淚,「對不起,是我自己太笨了。」
嘉欣知道再多的責備也沒有用。「姊夫,那些現金卡總共借了多少錢?」
「兩、兩百多萬。」方家仁好氣自己這麼貪心,才會上當。
她的心涼了半截。「兩百多萬?!」
「對不起……我一定會想辦法還的。」又說了一句「對不起」,他人已經拔腿就跑了。
「姊夫!姊夫!」嘉欣梗聲大叫,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跑到馬路中央,招手攜了輛計程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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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沒用的男人!」夏夜啐了一口,他最看不慣這種闖了禍就把問題丟給別人的男人。
嘉欣用微顫的手指撥開拂在額頭上的發絲,現在的她腦袋一片空白,一下子應付不了這種突發狀況。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了。」她勉強的擠出一縷笑容,想到住在療養院的大姊,居然還變成了卡奴,還有那筆對她來說算是相當龐大的債務,登時心亂如麻了。
覷著她沮喪的小臉,君蒼昊深沉的眼眸掠過一抹算計。「要去哪里我送妳。」
「不用了,謝謝。」嘉欣很客氣的婉拒。
他不習慣接受別人的拒絕。「上車!」
「謝謝你的好意,真的不用了。」她依然回絕的很堅定。
君蒼昊眉頭不由得深蹙。「我說上車!」
「我也說不用了。」跟這個男人一點都不熟,怎麼可以隨便坐上車,這點智商她還有。「謝謝你的好意,再見……啊!」嘉欣震驚的發現自己被他扣住臂膀,往黑色座車的方向走去。「你要干什麼?放開我!」
「上車!」他指著座車的後座命令道。
嘉欣被他專橫不尊重的舉動嚇到了。「你到底想要做什麼?這是綁架你知不知道?放開我!」她用力扭動左臂,想要擺月兌他的箝制。
「我只是想送妳一程,不是要強暴妳,妳大可以放心。」君蒼昊壓下她的頭,將她推進座車里頭,自己也跟著坐了進去。「開車!」
她又氣又惱,神色驚惶的瞪著他,感覺到車子往前開動,雖然害怕,但還是努力保持冷靜。「你……這位先生,現在是講究人權的2006年,不是以前的帝王威權時代,你不覺得這樣做太野蠻、太專制了嗎?」
坐在駕駛座旁的夏夜回頭瞟了一眼,眼神有些同情,他的主子從來不知道什麼叫追求,所以她只能多多包涵了。
君蒼昊用一貫氣死人的口吻,懶懶的回道︰「一點都不覺得。」
「你!」她為之氣結。
他輕扯了下嘴角,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她既氣惱又無奈的模樣,這居然讓他感到愉悅。「或許妳該怪我的祖先,據說我的祖先是秦始皇,所以我的身上還殘留著暴君的血液,也就不足為奇了。」經過兩千多年,還能留下多少東西誰也不知道,不過家族中的長輩都愛以這點來自夸炫耀,就連老臣都自封為「左丞相」和「右丞相」,真是可笑又可悲。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嘉欣繃聲的說。
夏夜清了清喉嚨,為主子補充說明。「我家大少爺不是在跟妳開玩笑,難道小姐沒听過秦皇集團?」
小臉含怒,「沒听過。」
「哦!」他模了模鼻子把頭轉回去。
「要去哪里?」君蒼昊也不是那種會去跟她吹噓自己是誰的男人,不管她有沒有听過,對他一點都不重要。
「我……」她打算說個離這里最近的地方。
像是看出嘉欣的想法,于是他先下手為強。「我可以讓車子繞整個台灣一圈,直到妳說出真話。」
嘉欣微鼓雙頰,惱怒的瞪他。「到新店中正路。」
「要去看妳大姊。」這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她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
「我有不少能干的秘書和屬下。」意思是早就私下做過調查了。
「這是侵犯個人隱私!」嘉欣大聲的指責他。
君蒼昊挑起一眉,似笑非笑。「妳可以去告我。」
「你……我要下車!」說著,她便要打開車門,卻怎麼也打不開。「停車!我叫你停車,听到沒有?」
他無動于衷的欣賞著她氣紅的小臉,「到了目的地自然會讓妳下車,況且妳再怎麼叫,也沒有人會听到,所以不要浪費力氣了。」
「你們就讓他這樣為所欲為嗎?難道不怕他做出犯法的事?」嘉欣不得不向前座的夏夜求救,希望有人比他還要理性。
夏夜同情的回頭看她一眼,兩手一攤。「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個小小的隨扈,主子要做什麼,我們是沒有置喙的余地,請妳原諒。」
「你們全是一丘之貉。」她氣得發抖。
輕笑一聲,君蒼昊支顎斜睞,「不然我何必花那麼多錢聘請他們,妳求錯了對象,如果妳求我,或許我會改變心意。」
她小臉一沉,置于膝上的小手掄成拳狀。「我不會去求一個不懂得尊重別人的人,因為那簡直是浪費唇舌。」她氣炸了。
君蒼昊不怒反笑。「說得好!妳已經慢慢開始了解我了。」
「我才不想了解你!」這霸道的男人,嘉欣從沒這麼氣一個人過。
他嘴角的笑弧變得邪氣。「那可由不得妳,我保證妳會的。」
「永遠不可能!」嘉欣死命的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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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黑色轎車駛進位于新店的一家私人療養院的車道,在大門前停下,嘉欣連一秒都下想再待,馬上開了車門下車。
砰!听到另一邊的車門同樣打開又關上,她驚愕的睇著也跟著下車的君蒼昊。「你要做什麼?」
他的態度強硬,且不容轉圜的說︰「我陪妳進去。」
「你不需要……」正想拒絕,但瞥見他專斷的神情,嘉欣只好由著他了,反正像他這種目中無人的個性,大概听不進別人說個「不」字。
呵!自己果然如他所說開始了解他了,她搖了搖頭心付。
就在嘉欣踏進療養院的大門之際,眼尖的護理長神色匆忙的跑了過來。「嘉欣,妳來得正好,我剛打電話給妳姊夫,可是都沒人接,才想要打給妳,妳就來了。」
嘉欣見到她的表情,一顆心瞬間提到半空中,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了,就怕听到什麼壞消息。「王阿姨,是不是我大姊……」
「不是!不是!」護理長的話讓她稍稍安心,可是下面的話馬上又讓她神經繃緊了。「剛剛有幾個男的跑來,好像是黑道的討債公司,說妳大姊欠了卡債不還,要來跟妳大姊要錢,現在醫生和院長都在里頭趕人……」
不等她說完,嘉欣已經臉色發白的沖向病房,才拐了個彎,就見到病房前站著兩個態度不善,又嚼著檳榔的中年男人正和院方的人員發生爭執。
「這里是療養院,請你們出去!」
「……院長,我們快點報警!」
討債公司的人罵了幾句不堪入耳的粗話,表情凶惡到了極點,幾名護士嚇得趕緊把其他病人帶進病房內。
「×你娘!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你們憑什麼不讓我們進去催討?」
「你們最好識相一點。」
見狀,嘉欣不知哪來的勇氣,奔上去將他們推離病房的門,憤恨的說︰「我大姊都生病了,你們還來跟她要債,你們還有沒有人性?」
穿著花襯衫的中年男人朝地上呸了一口紅色檳榔汁。「妳是顧嘉真的妹妹?妳來得正好,快點叫她把錢還一還,不然我們每天來拜訪她。」
另一個理平頭的男人往她身前一站,吐出的氣都是煙和酒的臭味,讓嘉欣忍不住屏住呼吸。「就算生病也要還錢,不然妳幫她還也可以。」
「我會還,我會幫我大姊還,你們現在馬上出去!」嘉欣氣到哽咽了,毫不畏懼的瞪著他們。「出去!」
平頭男把煙蒂一丟,「我們會再來的!」
熱淚在嘉欣的眼眶中打轉,她一直瞪著他們走遠了,這才急忙走進病房內,瞅見坐在病床上的女人,身上的那件病服讓她更顯得蒼白削瘦了。
「大姊,妳不要怕,有我在,妳不要怕。」她擔心的是那兩個人的態度和言語會刺激到自己最愛的親人。
看著她,顧嘉真歪著頭,眼神陌生。「妳是誰?」
短短的三個字,讓她的淚水滑了下來。「大姊……妳真的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嘉欣,我是妳從小帶大、疼大的妹妹,妳為什麼會忘了我?妳為什麼會不認得我?大姊,我是嘉欣啊!」
「嘉欣?」她的臉上有了些表情。「原來妳要找嘉欣啊!可是嘉欣去學校上課,要晚一點才會回來。」顧嘉真的記憶像是停留在好幾年前,只記得那個穿著學生制服的可愛妹妹,而不是長大之後的模樣。
嘉欣淚如雨下。「我就是嘉欣……我就是嘉欣……」
「妳是嘉欣的同學嗎?我去拿飲料給妳喝,妳坐一下。」說著,顧嘉真便站起身,仿佛真的要去拿些點心和飲料來招待客人,可是走了兩步又停住,她不曉得該往哪里走才對。
她緊咬著下唇,不讓哭聲逸出。「我不渴,不要拿了……」就在這時,她听見異聲,循聲低下頭,表情震懾的看到一股液體順著大姊的褲管淌了下來。
嘉欣倏地刷白了臉,用手心捂住嘴,淚水爬落下更多。
護理長跟一名護士過來了,將嘉欣拉出病房外頭,簾子迅速的圍了起來。「妳先出去,我們會幫她整理的。」
「王阿姨,我大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無法相信,曾經是那麼溫柔又堅毅的扛起母職,照料自己長大的大姊會……會尿失禁,如果大姊還清醒著,一定更無法接受自己此刻的樣子。
嘆了口氣,護理長能夠體會她的心情。「大小便失禁是無法避免的。」
「我不相信!」嘉欣對著她大喊。「她只是一時還認不出我來,就只有這樣而已。」
「上回醫生已經把情況跟妳姊夫說了,妳要勇敢一點。」護理長看過太多生老病死的事了,除了盡人事之外,能做的實在有限。
嘉欣抬起紅腫的眼皮,「醫生跟我姊夫說了些什麼?他什麼也沒跟我說,難道我大姊會變成這樣,不是因為車禍?」
「詳細的情形妳還是去問醫生吧!我想他現在應該在辦公室里頭。」那種事她也不忍說出口。
她回頭瞥了一眼那道還未拉開的簾子,才挪動沉重到像灌了鉛的雙腳。
走到辦公室的這段距離忽然之間變得好遙遠、好艱難,嘉欣的步伐有些綿軟無力,險些跌坐在地上,還好一只有力的手掌適時的抓住了她。
「你還沒走?」她聲音虛弱的問。
君蒼昊將她扶好,等她站穩了才放手。「我還在。」
「你放心,我一個人可以的,我可以應付的……」嘉欣不住低喃,二十多年來姊妹相處的片段,一一在腦中浮現,就是依靠這些回憶,才讓她得以去面對這一連串的打擊。
他面無表情的瞅著她。「假裝並不能讓妳更好過。」
聞言,嘉欣止不住憤怒,仰首面對他的冷漠。「我沒有假裝,我可以應付,以前是大姊照顧我,現在輪到我了,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最愛的大姊,你根本不了解我們之間的感情。」
「妳還是先說服妳自己吧!」君蒼昊一語戳破她的偽裝。
她的臉色瞬間褪白,不想再跟他鄉說廢話,又繼續往辦公室的方向走了幾步,當她來到那扇門外,幾乎差點鼓不起勇氣來了。
「我要一個人進去,請你走吧!」
嘉欣挺直了背脊,背對著他說完話便敲門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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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鬢發白的醫生听完她的來意,示意她先坐下。他那鄭重嚴肅的神情讓嘉欣心頭發冷,像是在等待宣判死刑。
「……大概兩個禮拜前,我已經把和其他專科醫生的會診報告跟方先生說了,希望他能做好心理準備,因為這是一場長期戰爭,的確很難讓人一下子就去接受。」他說。
小手不自覺的又握緊。「我大姊頭部受的傷真的有那麼嚴重嗎?」
「其實她頭部受的傷可以說只是個導火線,讓潛藏的基因提早發作而已。我們這段時間幫她做了很多檢查,才確定方太太罹患的是『阿茲海默癥』。」醫生將手邊的醫學資料遞給她。
嘉欣接了過去並沒有看。「阿茲海默癥?那是什麼病?」
「就是我們一般俗稱的『老年痴呆癥』。」
听到這個病名,嘉欣好氣又好笑。「醫生,你們有沒有弄錯?我大姊才三十幾歲,怎麼可能會得了老年痴呆癥,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他明白她的疑惑。「我想請問顧小姐的家人或是親戚,有沒有人得了這種病?」
先是一怔,然後嘉欣強迫自己回答。「我爸爸……還有爺爺最後都是因為這個病才死的,可是那不是要到五、六十歲的時候才會發病嗎?我大姊還很年輕,她不可能會、會得到老年痴呆癥。」
醫生頻頻點頭。「『阿茲海默癥』會發生的大部分原因是來自遺傳,方太太本身就有這樣的基因,再加上車禍,頭部因為受傷所以讓病情提早發作。」
「遺傳?」她顫聲的問。
他放下手上的原子筆,坐正面對她。「依方太太的情況來看,遺傳的機率很高,如果沒有這場車禍、或許到了五十歲以後才會發作。」
「那、那就沒辦法醫好了?」嘉欣想到當年自己還在就讀高中,得了老年痴呆癥的爸爸都是大姊在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但她還是把一切的混亂和無助都看在眼里,直到爸爸在睡夢中咽下最後一口氣,所以沒有人比她還了解將來會有什麼狀況。
「以目前的醫學,只能用藥物延緩,並無法治愈,她的智力會一直退化下去,最後連生活起居都需要別人幫她。」醫生語帶憐憫。「不過我們會很努力的讓病人活得有尊嚴,讓她不要太痛苦。」
嘉欣用手臂抱住自己。「醫生,你說這種病也會遺傳……那我呢?我也可能會變成那樣嗎?」如果她也得了這種病,她和志希的夢想怎麼辦?志希受得了嗎?他要照顧她,又要工作,身體和精神承受得了嗎?
「我只能說它的機率很高,如果妳想知道,我可以介紹妳給專門的醫生做診斷。」他中肯的建議,不是想嚇唬她。
接下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還問了什麼,最後渾渾噩噩的走出辦公室,像是具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
猛然,一道高大身影擋在她面前,嘉欣本能的抬頭,迷茫得像個迷路的孩子。「我好冷、好冷。」原來這就是被人從天堂打下地獄的滋味。
君蒼昊看著她脆弱到隨時會崩潰的神情,下顎一縮,不加思索的將身上的長風衣月兌下,披在她肩上。「走吧!」
這次她沒有反抗,像是失去所有掙扎的力氣,溫馴的跟著他走。
注意到嘉欣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他伸臂摟住她的肩頭,「妳剛剛不是才說自己應付得了,為什麼還要擺出這種神情?」
「誰說我應付不了?我可以的,我可以。」她將淚濕的小臉埋在掌心。「我不會被打敗的。」
他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將她攬得更緊。
當他們經過病房,從外面可以看到簾子已經拉開,嘉欣推開他,哭腫著眼皮走了進去,站在床頭睇著熟睡中的顧嘉真,那張不知憂愁的睡顏,讓她的眼淚掉得更凶。
「大姊,妳不要擔心,姊夫不在也沒關系,妳還有我,我會照顧妳……妳什麼都不要怕。」
君蒼昊強硬的將她扯離病床。「走吧!」
「放開我!我要陪在大姊身邊!」嘉欣伸長手想抓住東西。
他沉聲低喝,「妳想吵醒妳大姊嗎?冷靜一點!」
被他這麼斥責,她才抿起輕顫的嘴角,收拾滂沱的淚水。
「……我自己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