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把車子駛向貴婦莊的方向,黛麗根本沒辦法放松心情,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她沒有辦法重振雷瀚呢?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呢?潘律師甚至還說這樣做可能會毀了她自己,她是這麼積極地想重建、重回自己家園的懷抱,而這個想法怎麼可能毀了她自己呢?
黛麗無聲地望向窗外,她的腦筋是一片混亂,事實和理想以及華特的話全部混在一起,她的腦筋現在像是打了結,動也動不了。她也覺得胃有點不舒服,有點惡心,像是那晚喝了太多香檳酒的感覺,但是她努力燃起斗志,她一定要證明給他們看,證明她能做到,證明他們的想法是錯的。
黛麗看著窗外的房舍一間一間過去,而自己又不太舒服,她往車前靠過去探頭看。
「就快到了,雷小姐,」尼爾對她說道,「再過兩條街我們就到了。」
黛麗又坐回車內,繼續看著窗外的街景,她突然發現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一家店門閃出來,走進巷子里,「停車!停車!」黛麗邊叫著邊站了起來,事實上沒等尼爾停穩來扶她下車,她就從車上跳了下來。
「天哪!雷小姐!」尼爾看著黛麗往另一邊跑。
「待在那兒,尼爾,我馬上回來!」
很快地黛麗就已經跑到剛剛安森進去的巷子,那一定是安森,金色的頭發和寬闊的肩膀。他在那里,正輕輕笑著,他旁邊有一個人,但是被遮住了。
總算今天還是有一些不錯的事發生,黛麗心想著,她必須和安森談談,她邊想著邊走進巷里,巷子里的味道並不好聞,似乎有著食物及酒氣、腐敗的味道。她要和他談談,他會給她建議的,至少他待過雷瀚,他知道那是值得的,雖然他現在住在倫敦,但是只要他到雷瀚住幾個月他就會發現雷瀚的好,他是她可以依靠的人。她可以告訴他自己的計劃,一切的一切,包括她昨天想象過他們的未來。
只要再幾步路黛麗就可以听清楚安森的講話內容,他又在笑,發出低低的笑聲。黛麗終于追上他,但她卻听見另一個女人的笑聲,那時黛麗本能地想掉頭就走,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留了下來,她想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安森站在角落,抱著一個女人靠在牆上,他抱著那女人的肚子,親吻著她的雙頰,頸項,親得嘖嘖作響,而那女人剛不斷發出嬌喘的聲音。
黛麗完全沒有移動,她的腦筋一陣混亂,眼楮也蒙上了一層淚光。但是安森並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更進一步地把手伸進那女人的裙子里,而那女人發出一種興奮的申吟,就在這時候那女人張開眼楮瞄到了黛麗。
「噢,天哪!」她呢喃著,急于掙開安森的懷抱。
「噢,不不不……天哪!」那女人高聲地哀叫起來,「那是……小姐……」
「什麼小姐?」安森仍然抵著她,回頭想看看到底是哪個不識相的女孩或是又有誰被他的魅力吸引住了,但是映入他眼簾的卻是黛麗。
「黛麗……」安森把手從那女人裙子底下抽出,並且把那女人推開。那女人馬上掩著臉從那酒店的後門逃跑了,連看都不敢看黛麗一眼,「親愛的,不要被剛剛你看到的驚嚇到或是覺得如何,」安森說著,朝那女人跑掉的方向作了一個不屑的表情,「這種逢場作戲是不具任何意義的,每個男人都會有這種經驗。」黛麗瞪著他,眼里充滿了不敢相信及憤怒,「你慢慢會學會的,那是男人的生理。你是這麼貞潔,這麼純真和完美無瑕,而這也是你最迷人的地方了。」安森用不安及羞愧的眼神看看黛麗,也許以前黛麗會覺得他相當可愛,但現在他只令他作嘔。「我向你發誓,你對我來說是最特別的,你還記得我昨天晚上說的話嗎?你是如此與眾不同,我相信我們是天生一對,該廝守在一起的,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話,你是真的贏得了我的全部,我整個人整顆心都奉獻給你了。」
黛麗看著眼前的安森,散亂的衣衫,身上的襯衫沾上了汗漬和酒的痕跡,他的臉從肚子開始整個紅透了,還有他的褲檔還是的。她很想對著他大叫,他昨天所告訴她的一切都是假的,在昨天之前的也是。她甚至想把眼前這個令人厭惡、惡心的騙子撕個粉碎,但是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只是茫然地看著安森,看著他自顧自的解釋。
安森笑了,用他慣常的、燦爛的笑容,像是要把全世界都融化一般,他朝著黛麗伸出他的手,「來這里,來,黛麗,你看起來好蒼白,我好擔心哦。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我保證我會非常愛護你的。」
黛麗看著他的手伸過來,幾乎要踫到她了,而那只手剛剛才在另一個女人的裙子下面做著齷齪的事,是同一只手。她覺得一陣惡心涌上喉嚨,她知道如果讓他的手踫到自己,她一定會惡心地想吐。她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跑向尼爾停車的地方。
她幾乎是直接沖入尼爾的懷里,尼爾看著她從巷子里沖出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你還好嗎,小姐?你沒事吧?」尼爾看著氣喘吁吁的黛麗緊張地問道。
「拜托,尼爾,帶我回家!」
「可是只要再過一條街就到貴婦莊了,夫人就在那兒,你可以……」
「尼爾,拜托,」黛麗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我要回家,我不要去貴婦莊了,我要回家!」
看著她上了車,尼爾點點頭,雖然他不了解她到底為了什麼改變心意,「好吧,照您的希望,小姐。」
黛麗把自己深埋到車里的角落,她知道尼爾以為她說的家是菲力和希妲家,但是事實上她想回的是雷瀚,她自己的家,在那兒她才覺得安全,才會快樂。
黛麗的肩膀因為激動的情緒而起伏,她不懂,她問自己,這是什麼樣的世界啊?怎麼會給她帶來難堪、傷害和憤怒呢?這和她所想象的美好的世界完全不同,紀查德是對的,連那些即使是熟識的人也不能相信。
黛麗的胃又因為安森而再度糾緊,在小巷里,和另一個女人廝混,而他竟然說那是男人都會有的經驗,是一種生理需求,這就是男人想要的,把一個不認識的女人帶到無人的小巷來滿足自己的?或者玩弄別人的感情?黛麗又干咳了一聲,她強忍住喉底那陣酸臭,她才不會為了盧安森這種人難過,但是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要看到他了!
她強迫自己思考別的事,雷瀚,她要實現她的計劃,讓雷瀚重新步上軌道。可恨的安森,她曾經考慮過做他的妻子,她甚至將他和雷瀚擺在同一位置來考慮!這段記憶更讓她覺得惡心,沒有人是可以信任的,沒有人。因為既然連她認識了十幾年的人都不能相信,那麼她又可以信賴誰呢?
沒有人。
這個答案讓她想起了一些人事,像安森,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騙子,對她伸出手,卻又拋下她。然後她又想到潘華特,她父親生前的律師、顧問,現在則是她自己的。他不是說過會看著雷瀚的收支嗎?那麼那所有的錢,七百三十鎊,到底是真的還是他可能騙了自己呢?他很容易就能從中抽利的,她怎麼知道他有沒有從產業的盈余中拿出一部分中飽私囊呢?
黛麗吞了口口水,她的理性告訴自己應該相信潘先生,但是她的理性同時也告訴過她要相信安森,而顯然地,她是完完全全地錯了。就連那個害她父親負了這麼多債的律師,她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她也是在潘律師來找她時才第一次見到他的,而她父親和她一樣,都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當她把同樣有關信任的問題焦點轉到她雙親身上時,她懊惱地停住,想趕跑心中那些念頭,她怎麼能不信任他們,他們是很好的,總是像蝴蝶一樣出現在雷瀚,郎才女貌出雙入對的,總是商量著下次的旅游地點,但是他們每次都把黛麗留在家里,然而,黛麗安慰自己,這不能怪他們,他們實在太與眾不同了,帶著她的確有著太多的不便,但是那種被遺留的孤寂感卻是不斷地襲擊著黛麗,她沒辦法否認那種寂寞傷心的感覺。
新的記憶很快地又進入她的想法中,她想起父親的書桌和書房,總是有一堆文件資料等著被處理,但是它們總是越堆越高,很少有一篇會被翻開或瀏覽的,它們就那樣擱在那兒,伯特總是等在走廊,要引起父親的注意而父親向來都是穿好了禮服向伯特開口說道,「伯特,我的好管家,我不知道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們都知道雷瀚是領土境內最好最賺錢的產業,怎麼會有問題呢?你太過擔心了。」然後緊接著伯特的反應之後,他會繼續說道,「好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從倫敦雇個人來看管這些錢,雖然這樣一來我又得花更多的錢,但是如果你擔心錢的話,我願意這樣做來讓你安心,可是對我而言真的是毫無意義的事情。」
黛麗閉上眼楮,她又開始覺得惡心了,她覺得非常疑惑,這不是真的,她應該要相信她自己的父母的,但是她一定要嗎?她的心懊惱地痛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她對別人的信任開始崩解,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重建自己的世界。
如果之前她秉持的信念是錯的,那麼她要怎麼重新拾起自己對人的信賴呢?她曾經覺得自己的世界是這麼美好,這麼可愛,而現在她覺得像是一場騙局。雷瀚是不是也是真的呢?噢,真的嗎?她會把自己的一生和身體出賣,然後使雷瀚得以保存下去嗎?她覺得自己做不到。那麼她該怎麼做?如果她把它賣了,或者任由它荒廢,那麼它的存在還會是真的嗎?不再延續的過去是真的嗎?如果朋友不再是朋友,而家人也不足以被稱之為家人呢?黛麗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和菲力、希妲住在一起,那里不是她的家,是他們的家,而且她在倫敦過的生活也不屬于她,她在這個地方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不,她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必須回去雷瀚找到自己的定位。
尼爾把車門打開,黛麗跳了起來,她甚至不覺得車子停了,「到家了,小姐。」
黛麗慢慢走下車子,環顧眼前的房子,像是第一次看見它一樣,這不是她的家,一切都不是她的。
黛麗直接走進她的房間,坐在窗邊發呆,愛維走進來關切地問,「尼爾到廚房說你跑進一條小巷子,然後又像是看見幽靈一樣地狂奔出來。」
「不是幽靈,我看見的是惡魔。」
「你看見了什麼惡魔呢?」愛維問道。
黛麗的眼楮是閉著的,她用一種駭人的聲音說道,「那是一個集謊言、污穢、自大和色欲于一身的惡魔。」她艱難地吞了吞口水,搖搖頭,「但是那也不要緊了,因為它再也傷不了我。」
愛維坐在黛麗身邊,握住她冰冷的雙手,「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孩子。」但是黛麗只是搖搖頭,愛維嘆了口氣也搖搖頭,「你一直都是這樣,隱藏自己的心事十八年了,每次受傷你都自己默默承受,不讓別人來幫你分擔,只是把它深埋在心里,這樣對自己不好,積得越多,受的傷越深。」
「我只是想回雷瀚。」黛麗輕聲說著。
「為什麼?那里一點東西都不剩了,來倫敦和你阿姨、姨丈們同住已經是對你來說最好的一件事了。」
黛麗搖搖頭否定了愛維的話,「我要回家。」
「那麼告訴我為什麼?」
黛麗張開眼楮,望著愛維,她告訴自己,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不論是誰,但是愛維……
愛維伸出手擦擦她的臉頰,「告訴我,孩子。」
終于,黛麗把她在小巷中看見的一切告訴愛維,她剛說完,希妲就敲門進來了。
「潘先生送了這個信封過來,我把它放在這里。」她發現黛麗的異樣,她把信封放在梳妝台上,然後走向黛麗拍拍她的肩膀,「我沒有打開看,但是里頭應該有一筆錢。」
黛麗看著她的阿姨,「我要走了,希妲阿姨,我要回去雷瀚。」
「好了,好了,我們可以在晚飯以後和菲力商量一下,如果你一定要走,我們可以一起去那兒玩玩,我想你如果待上幾晚,或許會改變主意也不一定,菲力和我都不希望你離開。」
「希妲阿姨,我很抱歉,你們一直對我這麼好,但是我並不屬于這里,如果你肯讓我用車,我答應你三天內就還你,但是我今天一定要走。」
「今天?黛麗,到那里有十八個小時的路程啊!」
「我知道,如果我現在就走,那麼明天晚上以前我就能回到雷瀚了。」她看向希妲懇求著,「拜托,希妲阿姨,我需要回家。」
希妲在黛麗額頭親了一下,「好,好,你當然可以回家的了,我來跟彼得說。」希妲對她體諒地一笑,出去吩咐一些事去了。知道了這項決定,愛維開始收拾。「我們沒有時候收拾你的所有的東西了。」她一邊收拾著黛麗的必需用品一邊向黛麗說道。
黛麗看著忙碌的愛維,「你不能跟我走,愛維,我付不起你的薪資。」
仍然是手不停地收拾著的愛維說道,「我從十三歲起就開始在雷瀚工作了,我的母親是服侍伯爵夫人的,而我是服侍你的,我看著你從小到大,我們的感情不比一般主僕,而且你是我看過最美麗的小孩。」
「我一直都幫你處理生活的大小事務,像是穿衣服,鋪床之類的,我沒停過,也不打算開始放棄。」
「你不了解,」黛麗解釋著,「我只有足夠的錢來養活我自己幾個月,一直到我們收成送進市場,你不可能來的。」
愛維停下工作,走到黛麗跟前前,「我已經過了結婚的年紀,所以我不可能會有孩子了,但是我照料著你的生活,看著你長大,愈來就愈覺得你像是我的孩子,我要跟你去,就是這樣。如果你是下定決心要走了,我勸你趕快在這一小時內把衣服換好,和大家道別一下。」
黛麗搖搖頭笑了,「我真高興你這麼固執,愛維。」
一個小時之後,黛麗已經整裝好要和希妲、菲力道別了。「我會常寫信給你們,也會很快回來拜訪你們的。」
黛麗不禁流露一點感傷,「但是我現在需要一個人靜靜,你們能了解嗎?」
希妲流著淚說道,「我們當然了解,親愛的,但是你一定要每個星期寫一封信來,我們需要知道你過得很好。」她把眼淚拭去,但是她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泛濫,「你實在不應該一個人待在那兒的,雖然愛維跟著你回去,但是有很多事情都可能發生。」
黛麗微笑地安慰希妲,「別擔心,伯特和西默都在那里,況且,我一生大部分也都是一個人過的,回去那兒只是回到一個對我而言相當熟悉和自然的環境而已。」她轉向菲力,「姨丈,你要幫我照顧阿姨哦!」菲力對她笑了笑,她親了親菲力的雙頰,「我真的好愛你們兩個。」
「彼得和奈斯會跟你去,我要他們確定你在雷瀚完全可以適應和放心。」菲力慈祥地說道,「好好照顧自己,黛麗,如果需要什麼,盡避寫信來。」
「我會的。」黛麗最後點點頭,坐上車,旁邊是愛維。
廚娘瑪姬走出來,提著一籃食物,「你要走不能不帶點晚餐上路,」她眼眶含著淚水,「我知道你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吃東西,這樣是不行的。」她把籃子遞給黛麗,用手緊緊握住黛麗,「好好保重,小姐,我們都很愛你,希望你很快就會再回來。」
黛麗朝全屋子的人揮手道別,奈斯關上車門,駕著車子上路了。
「我不知道我們怎麼會讓她走的。」菲力告訴希妲。
「她一下子面對太多傷痛了,親愛的,我想即使我們努力想讓她留下也是白費力氣。」
黛麗估計奈斯停車的時間大概是七點,他問黛麗是不是要吃晚飯了,瑪姬是對的,黛麗已經餓得胃都在叫了。
「有沒有什麼地方比較安全,我們可以停下來野餐一下的?」她問著。
「大概再過幾分鐘會有一個休息的地方。」
「那我們就在那兒晚餐吧,瑪姬準備了大家的食物。」彼得把馬車停妥,黛麗和愛維下了車,四個人開始了他們的晚餐。彼得宣布再過幾小時他們會到一個小旅社過夜,黛麗記得這家旅社,這兒也是她上次到倫敦來時過夜的地方。黛麗雖然餓,但只吃了幾片面包和乳酪,她說要洗手,于是逕自走到路旁溪邊去,不一會兒愛維就出現了。
「彼得說我們該出發了,他答應男爵在明天天黑以前把我們平安地送回雷瀚的,我們還有數小時路程呢。」黛麗點點頭,但是沒有馬上移動,「你還好嗎?」愛維關心地問。
黛麗對她微微一笑,指著旁邊的蟲說,「愛維,看!是螢火蟲。」她更開心了,她轉向車子的方向然後說,「我很好,我現在覺得舒服多了。」
XXX
查德在敲希妲的家門之前猶豫了一秒鐘,他並不指望黛麗會抱著另一盆快枯萎的植物從走廊沖出來。當然,她沒有出現,來應門的是個僕人,他對著查德敬個禮,盡避黛麗沒有出現是件合乎邏輯的事,查德發現自己相當沮喪。
「我來拜訪雷小姐。」
他說,一面把名片遞給僕人。
「很抱歉,紀侯爵,但是雷小姐她……」
「紀侯爵,」希妲走下樓梯並打斷僕人的話,「很高興能再次見到您。」
查德彎下腰親吻希妲的手,「我希望你的外甥女今天早上在家,男爵夫人。」
「真是不湊巧,黛麗不在家,不過您願意陪我們喝杯咖啡嗎?」
查德起初想拒絕,但是男爵夫人的舉止似乎不太尋常,他心中起了一個問號,「這是我的榮幸。」
「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而且我認為有些事應該要讓你知道。」黛麗的阿姨解釋著。
查德不禁皺起眉頭,而且男爵夫人帶他到書房去而不是客廳時,眉頭皺得更緊了。
希妲用手比比壁爐前胡桃木桌旁的皮椅,「請坐,侯爵閣下。」
查德將自己放進椅中,暗暗感謝著他不用再坐客廳里面那張不舒服的法國小扶手椅子,男爵夫人在他左手邊的椅子上坐下,靠著椅背,兩手交叉疊在腿上。
查德率先開口問道,「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事實上他隱約也已經猜到了。
「黛麗離開這里了。」希妲緩緩地說道。
查德放松地靠回椅子,安靜地將腿伸直,可是他的行為扭曲了他心中的感覺,他可能有各種感受,但絕對不可能是平靜。查德含糊而重復地想著昨天黛麗在肯州公園里所說的話,他不需要煩惱,不管怎麼樣她都會離開倫敦。
不過那時候查德不把它當一回事,直到現在狂怒像一根箭射進他心中。實際上他也不需要考慮,他並不認為黛麗會笨得急著完成那件結婚的蠢事,顯然他對黛麗的邏輯思考評價過高。
「她和盧安森私奔了嗎?」他緊張的音調里夾雜著一絲勉強控制住的怒氣。
一陣敲門聲傳來,緊接著進來一位端著銀盤和咖啡具的僕人,阻止了希妲回答他的問題。查德必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搶那組令人討厭的咖啡具並將僕人丟出門外。他要答案,現在就要!如果黛麗真的笨到和盧安森一起私奔,他打算去追他們,他會抓著黛麗漂亮的長發,將她拖回倫敦,而盧安森必須離開佩爾梅爾街,為他不堪入目的生活作個結束。安森對黛麗來說是個危險,他只會困擾她,帶給她悲慘的未來。
「謝謝你,馬丁,留我們單獨在這里就行了,我會自己動手的。」希妲朝門的方向點點頭,支使僕人離開。然後與她所說的話完全相反,她面向查德完全不理會咖啡,「她沒有和盧安森一起私奔。」她向他保證,「事實上安森已經被證明他沒有辦法吸引黛麗,我的外甥女要昨天發生的事件中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她昨天晚上回雷瀚去了,我希望您能幫我來挽回她。」
查德小心翼翼地注視希妲,「為什麼找我幫忙?」
「你是一個受人尊敬的紳士,紀侯爵。在事業方面,你的智慧、聰明和敏捷是大大有名的。今天早上我完成了一項調查,事實上從昨天到現在,菲力和我對這幾天以來所發生的事已拼湊出大部分的情況了,我們的結論是我們疏忽了對黛麗的責任,我們允許品德不佳的人追求她,而且假設她已經適應了和我們一起生活。黛麗還年輕,我們應該好好保護她、教導她。根據我們收集的資料,這是我們的結論,您可以提供我們寶貴的援助,同時得到您所想要的。」
冷靜的查德侯爵只是掀了掀眉,暫時不做任何的評論。
「您對買下雷瀚很有興趣,不是嗎?」
查德點了點頭,于是她繼續說道,「那麼我們希望你說服黛麗將雷瀚賣給您。」
查德露出苦笑,「我已經試過了,男爵夫人。相信我,我已經試過了。」
在關心外甥女的壓力下,她正式而有條不紊的舉止開始崩潰。希妲絞著手帕,「紀侯爵,從你的語調我以為你對黛麗堅持拒絕你的交易感到憤怒,更何況這是個很棒的交易。她既固執又驕傲,去年就有很多次我看見她被自己的固執和任性所傷害。」
查德笑著說,「我完全不同意你的看法,男爵夫人,我從未見過黛麗改變她的自然和她保有雷瀚的決心。」
「但是她對商業一竅不通,而且她不知道一個未婚女子無法在這個國家獨立生存。」
「難道這是她的計劃?」
希妲點點頭,「打從一年前她就打算重整雷瀚,使它成為一個由她來運轉的莊園。」
如果他不是這麼生氣,查德可能會因此而笑出來。只有黛麗會挺起胸膛、抬起頭並翹起下巴,相信她自己可以經營這個莊園,至少她不會關心自己是否寂寞或是受到傷害。
「我的外甥女溫順可人,還具有堅強的意志力。」希妲堅持她的看法,「除此之外,她很勇敢,非常地勇敢。」
她搖搖頭,陷入沉默而沉溺于自己的思緒中。
「你提到她雙親的死亡和他們留下的債務。」查德說著,一面注視著希妲。
「我也知道黛麗昨天發現盧安森對一個酒店女僕毛手毛腳。」
查德的手握成拳頭,他真想揍盧安森的胃部一拳,除了他曾警告黛麗別對安森抱任何期望之外,查德對那個笨蛋傷害她,而黛麗卻對安森很好也憤怒不已。
「我必須很慚愧地告訴您,事實上我們曾考慮答應盧安森以結婚做為幫助黛麗的條件。」希妲不高興地繼續說下去,「我知道黛麗發現她名下只有七百三十英鎊。」
「這將使她無法得到並經營雷瀚。」
「的確,但她拒絕放棄,因為她一直認為她如果放棄了,會讓您或其他人得到她的家,這樣她就得離開那兒。」
「所以她打算用七百三十英鎊來管理雷瀚?」這是他听過最荒唐的主意,是什麼原因操縱一個女人,使她瘋狂地想要達成目的?
「這是她的計劃,但是她昨天下午離開的主要原因應該是為了逃避她感受到的痛苦。您知道,她總是覺得想要回到雷瀚,因為只有在那里她才覺得有安全感。」
「而她感到痛苦的原因,是因為她發現盧安森是一個酒鬼兼笨蛋?」查德厲聲地說著,「她可以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的。」
「就像我所說的,菲力和我也有責任,我們單純地因為黛麗接受盧安森,我們就把他視為好人。不僅如此,侯爵,事實上逼迫她離開的,是她發現了一個她一生都難以承受的傷害。」
「你的意思是什麼?」查德問道,黛麗會去喜歡一個沒有用的人,例如安森!這個想法已經深深激發了他的怒氣。
「她的父母……」
「她崇拜她的父母。」查德接完她的話傾身向前,「雖然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來贊美她的父母,但是她依然崇拜他們。」
希妲默認,「凱蜜是我的姐姐,但自從她和莫甘結婚後我們就很少見面,而他們的死對黛麗影響很大,可是我經常懷疑這是為什麼。」查德的沉默鼓勵希妲繼續往下說,「我並不假裝自己了解黛麗復雜的想法,紀侯爵。」希妲說著,「而我非常了解凱蜜的為人,」她有些猶豫,「我了解凱蜜,只是我不像她。」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希妲注視著壁爐內熄滅的灰燼良久,「她長得像黛麗,而我卻是家族中的錯誤,這也是我向菲力堅持帶黛麗來住這里的原因。」
查德以銳利的,詢問的眼神看著希妲,但是她沉浸于回憶之中而沒有發現。
「我的雙親接受了頭胎是女兒的事實,而且在她即將長成美女時感到光榮,當他們企圖得到另一個美麗的女兒時,嗯……我想他們受到相當的驚嚇。我的確不是美女,凱蜜就像她名字一樣,完美縴弱,是一朵需要悉心照料的溫室花朵。我總是比不上她,但我也不曾羨慕過她,如果凱蜜得不到她想要的東西,她會待在房間里生悶氣,相反的我卻不會如此,我的生活很滿足,快樂。我想您或許會認為我愚蠢,侯爵。」希妲尷尬地笑笑。
查德則是暫時不置可否地保持沉默。
後來希妲又繼續說著,「凱蜜後來嫁給一位伯爵,擁有很棒的莊園和倫敦市區大宅,您知道,他們在法國也有別墅。我相信凱蜜會認為他們在法國的庭院要比我們家要好上數倍。每年有一半以上的時間他們待在巴黎和凡爾賽。莫甘是我姐姐完美的配偶,各方面都像她,無憂無慮、英俊、有錢和地位,而且喜歡享受。如果凱蜜想參加所有美好的宴會或到歐洲旅行,莫甘也會盡力達成她的願望。」
希妲喘口氣接著說道,「相反的,我有菲力,一個個性像我父親的男爵。雖然沒有花園,我們在倫敦有個充滿愛的家,我們必須節儉地使用金錢,但我們有所有的必需品。在姐姐旁邊我很怕發現自己缺乏很多東西,但是我已經相當滿足,唯一的願望是與菲力生個小孩,當然,凱蜜做到了,卻也引起了她的恐慌。」
「她不想要小孩?」听了這許久查德才開口問道。
「是的,她恐慌地告訴我這個消息,她認為這會毀了她的生活,懷孕期間她必須一直待在雷瀚。她甚至想尋求幫助以除掉小孩。」希妲注意到查德的表情像是要吐出來似的,「您必須像我一樣了解凱蜜,紀侯爵。她是我的姐姐,我愛她,但是我更為可憐的黛麗感到難過。」
「你知道他們從不帶她出門,從不。而且他們很少待在鄉下。」
「我想我已經知道黛麗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查德回答著,黛芬的影像迅速掠過腦海,她和雷凱蜜可能會彼此欣賞對方,她們同樣地自然,但是她們的世界只容得下一朵溫室的花朵,一朵美麗迷人、可愛、令人心動的完美花朵。
「他們可能覺得在這個年齡死去是很棒的,」希妲聳聳肩,「對他們而言這是個完美的生命,對小孩而言就不同了。盡避如此,黛麗總是暗示她很快樂,而我相信她。」
查德也相信,但是不像她阿姨,他知道為什麼,這是黛麗迷人的地方,也正是他擔心的地方。雷黛麗在各方面都有很好的表現,除了悲悼她寂寞孤獨的童年之外,她充實自己的生活,熱愛自己創造的世界。
雷瀚是她父母約束她而他們很少待著的地方,她用它來保護自己免于重蹈覆轍,而她有自信和驚人的實力去相信她做得到。但是他掛慮的正是相同的事,黛麗的信念支撐著她的夢想,然而她沒有認清那些人,因為她拼命相信雙親的優點,同樣地,她沒有保護自己不做別人眼中奇特的行為,就像兔子不知道兔子洞的功用一樣。
現在他知道為什麼黛麗要竭力拒絕他的交易了,她並不信任他的意見。如果她現在無法信任盧安森和那些她以前就認識的人,她會被迫重新評斷兩個自她出生開始就認識的人,她的雙親,而她也將會發現他們根本就不希望她出生,發現她被忽視,發現她被留給僕人照顧數個月之久,更糟的是他們浪費她的繼承權。除了沒有撫養意義的產砂餃和那個莊園,他們沒留下任何東西。事實上他們留給黛麗的是最壞的選擇,選擇犧牲她自己或她心愛的家,對黛麗而言查德知道這就像沒有選擇一樣。
「我感到遺憾,」查德嚴肅地說道,「但是我擔心我無法幫到你。」他想了一會兒。「我會請你的律師給你那份我對雷瀚所作的交易內容,它表示你的外甥女有三十天可以改變心意。除此之外,黛麗必須獨立處理她的財產。」
希妲了解地點點頭,「謝謝您听完後願意幫助我。」
查德說,「男爵夫人,如果還有其它辦法可以幫你,我會幫你的。如果我發現更好的辦法,我向你保證,我立刻就會去做。」
「我相信你會。」希妲微笑地將查德送到大門,她補充說道,「我想最後黛麗會了解的,或許她只是需要時間向雷瀚道別。」
XXX
查德要到艾氏代書事務所之前,繞道到昨天遇到黛麗的公園去,對盧安森的行為他真想扭斷他的肚子,不管黛麗看到什麼,她應該已經原諒安森了。當他警告她別信任盧安森時,並不希望她也學著不信任他。
在希妲家中的時候,他已經決定不錯過挽回她的機會,雖然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倔強地拒絕听他的話,所以她必須學習一些艱難的課程,就和他一樣。查德眯著眼楮回憶以前所接受的嚴厲課程,雙親留下貧窮而負擔沉重的莊園和頭餃只有更大的阻礙。除了自暴自棄之外,對于代價只能作出糟糕的選擇,並且他相信以後一切會變得很好。
他可以原諒黛麗,當他知道陷阱和痛苦愈來愈深時,為什麼還要讓她遭遇?他無法想象她沒有氣魄並失去不屈服的生活信念,那會是什麼樣子?一個令人不安的記憶忽然涌現,如爆炸一般使他震驚。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畫面,她疏遠而不高興地待在舞廳的那個晚上,有如美麗的馬被囚禁而找不到生活的樂趣,這就是她的情況,她的雙親留下一個不可能的處境令她心碎。她太驕傲而不肯賣掉雷瀚,她忽然領悟到這麼做等于承認失敗,為了保持自尊,她說服自己結婚以解除經濟的窘迫比賣掉雷瀚來得好,查德十分明白這是個信念,就像他現在如果這麼想會帶來什麼樣的命運。
催促他的馬奔馳得更快一些,他騎向查理的辦公室,他必須把交易的內容送去給希妲,然後交給雷瀚,他會趕上他們的,然後他很可能成為地球上她最後一個想見的人。他想除了盧安森之外應該是一次愉快的接觸,但是他心中的警鈴告訴他還有某件事混雜在交易之中,一個致命的危險。但是這不再是項交易,查德心想著,他想得到雷瀚的原因不再是因為它有良好的地理位置和肥沃的土地,現在他只想保護它,也保護黛麗不受這個世界的威脅和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