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定合約後,她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
客廳沒看見人,她直奔臥房。
一盞昏黃的床頭燈開著,他就靜默地坐在其中,一室柔光投射在他俊雅的側容上,映出一層難以捉模的幽晦迷離,恍惚間,她竟覺得他們之問的距離好遙遠,遠到讓她心慌,讓她害怕!
「季秋——」她心驚地喊出口,沖動地沖上前抱住他,緊緊的!
直到感受到由他身上傳來的微溫熱度,那樣的心慌才稍稍平息。
沒有,他沒有離開她,也永遠不會離開她的!
言季秋沒有意外,只是淺淺地垂眸審視她。「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沒安全感。」她傻氣地笑了笑。「對了,你哪里下舒服?」
他不著痕跡地移開按在胃部的左手。「沒有,只是不想待在那里,隨口說說的。」
「噢。」她扭著衣角,思考著該由哪里解釋起。
「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洗個澡?還是睡一下?」他溫柔依舊,關懷依舊,醇柔的嗓音太平和。
她小心審視他的表情,猜想他應該是沒放在心上才對,這才悄悄松了口氣。
「我不累,只要你陪我就好——」她撒嬌地偎靠過去,他卻沒如以往那般深擁住她,親昵相偎。
「那好,我有事要跟你說。」按住她靠來的身軀,他起身退到落地窗前。
她微愕,望住他。
「你……想說什麼?」一股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小舞,我們——離婚吧!」
「什麼?!」她驚跳起來,怎麼也料不到他要說的會是這句話。
開玩笑的吧?他的神情太過平靜,語調太過柔和,怎麼可能會是在和她談離婚?不可能的,是她听錯了,一定是!
「季秋,今天不是愚人節。」她顫抖著提醒。
「我知道,我沒在說笑。」他回首,清澈的瞳眸定定望住她。「在你回來之前,我想了很多事,從我們認識、結婚、再到這三年的婚姻生活,全都細細想過一遍,能夠認識你,我很快樂,真的,謝謝你為我的人生譜上最美好的一段樂章,這十年的點點滴滴,我都不會忘記。」
「那你為什麼——」
「我只是突然想通一些事。小舞,你有沒有想過,你心里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也許——你並不需要我。」
她驚愕了好半晌才會過意來。「是因為餐廳那件事嗎?我可以解釋的——」
「不需要,小舞。」他望住她,堅定搖頭。「真的不需要。你一向是最理性自主的女子,從來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從不讓自己有後悔的機會,所以,真的不需要向我解釋。」
「那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她慌了,從沒見過他這麼堅決的神色,像是……壯士斷腕。
「因為我的存在讓你困擾。如果不是如此,你不會不敢在別人面前承認我們的關系。」
「我不知道這會傷到你,如果你真的那麼介意,那我現在就打電話告訴他,你是我的丈夫——」她心急地翻著電話簿,拿起話筒就要撥號。
「小舞!」他按住話筒阻止她。「你還不懂嗎?我走,就是不要你為我抉擇什麼,讓你無堊無礙地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不懂……」說好要一起到白頭的丈夫,突然之間要離她而去,她怎麼可能懂?她不想懂!
他苦澀一笑。「你發現了嗎?這段日子,你陪我吃過幾頓飯?談過幾句話?永無止盡的忙碌,讓我們連共處的時間都少得可以,甚至——除了公司如何如何,我們幾乎沒有話題了。」
「你在怪我為了工作冷落你?!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好,再給我一點時間,等我升上經理後,一切都會改善的……」她急切地保證,乞求著他的原諒。
「那升上經理之後呢?你又要再追求什麼?沒有用的,小舞,我們之間的問題不在原不原諒,我沒有怪過你,從來都沒有,只不過這些日子,讓我看清了很多事,你的成就、你的快樂,來自于事業,而不是我,我的存在成了你的牽絆,愧疚之下,你無法全心全意去追求你渴望的一切。」頓了會兒,他深深嘆息,是憂傷,也是無奈。「讓我們分開一陣子吧,彼此好好冷靜地想想,未來到底該怎麼走。」
「可是……」她不要他走啊!淚霧沖上眼眶,開了口,卻發不出聲,她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他問她要什麼,可是她最想要的,一直都是他啊!他不知道嗎?
她心頭紛紛亂亂,六神無主,失去了平日冷靜犀利的女強人作風,滿心無措地想留他,卻驚懼地找不到一句適當詞匯,腦海一片空白。
「季秋——」當開門聲響起時,她顫聲喚住他,他停下了腳步,但沒回頭。「你,還愛我嗎?」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言季秋移動步伐,房門關上前低低送出一句︰「是的,我還愛你。」
這一句話,讓她淚水狂流,一夜不息。
從不知道,另一個人在心中的分量可以如此的重,重到讓她懷疑沒認識他之前的十七年,她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棒天,她已尋不著他的身影,她不想讓自己沉溺在痛苦中,強打起精神去上班,假裝一切都沒有變。
如她所願,她升職了,狠狠將昔日瞧不起女人能力的豬頭經理給踹下台,一出長久以來的怨氣。但是那有什麼用?沒有人分享她的喜悅與成就。在一片恭賀聲中,只會讓她想起,這是以她的婚姻為代價去換來的,她開心不起來!
她這才明白,她錯了,他也錯了,事業對她而言,不是最重要的,她能在工作上力求表現,是因為有他當精神支柱,她知道他會在背後深情守護,于是她可以全力沖刺,無畏無懼,她明白就算失去一切,她都還有他。
可是現在,她好茫然,不知道未來的目標在哪里,如果沒有他,她的一切全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升職後的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再被人夜以繼日,沒人性的壓榨勞力,除了幾個重大裁決,她日子幾乎是清閑的。
時間一下子空出好多,然後,她瘋狂地想念丈夫。
以往回到家來,總有一盞柔和燈光候著她,讓她感覺有人等待的溫暖。可是現在回到家,迎面而來的清冷闃暗讓她好難受。
吃著泡面、便當時,她強烈地懷念起他溫馨可口的家常菜,每咬一口,就能感覺滿滿、滿滿的愛。
有時餓了,順手打開冰箱,才發現里頭空無一物。
清晨起床,伸手擠牙膏,也擠不出一丁點。
找不到東西時,還是會本能地揚聲喚他,直到喊出了口,回應她的只是一室寂靜,她又會心酸得想哭。
夜里找不到纏抱的身軀,撲了個空後驚醒,就再也無法睡去,只能茫然看著身邊空了的床位發呆到天亮。
直到失去,她才發現他為她做了多少!
日復一日,強烈的失落,無名的空虛,只是更加殘忍提醒著她,沒有他在身邊的事實!
前些時候,他也是這樣守著一屋子的冷寂等待著她的嗎?那樣的心情,是不是也跟現在的她一樣?可是他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無止盡的守候著她倦鳥歸巢,連一句責備都舍不得……
天!她到底是怎麼對待他的?!
她揪著胸口,難受地蹲去,漫天襲來的心痛幾乎教她承受不住。
以前,她不輕易掉一滴淚,但是現在她變得好愛哭,也許是懷孕讓她情緒不穩,也許是身邊少了他,讓她不再堅強……
好想你……但是季秋,你在哪里?
***——***——***
再一次由失魂狀態中回神,言季秋將意識拉回眼前的電腦熒幕。
走筆至此,早已嚴重變調,注定了不可挽回的情節發展,就像他與她一般……
當初,想寫這個故事,是想為他們的愛情記錄下最永恆的璀璨,年老後一同回首,憶起還有這段年少輕狂的甜蜜歲月,誰知,下筆後卻是滿篇淒傷,無奈收場,這樣的結果,是他開稿之初所始料末及的。
閉了下眼,他強自振作,將最後的結局完成。
打下最後一個句號,他甚至沒有勇氣回顧,逃避什麼似地迅速E-mail,將稿子寄出。
必了電腦,他幾乎是虛月兌地將額頭抵靠在螢幕上。
筆事的結局,就是他的決定。
他,放她去飛。
那夜,一字一句說出他的決定,看著她震驚的淚眼,從頭到尾,他沒有掉一滴淚。不是不悲傷,而是心太痛,淚該怎麼流,他已經不曉得了。
這些天,她還好嗎?沒有他的羈絆,她應該能更無顧忌地追求能讓她的生命璀璨光熱的一切吧?
這樣就好……他告訴自己,只要她開心就好。
只是啊……好擔心,她懂得照顧自己嗎?沒人在身邊照料,她,還過得慣嗎?
胃,悶悶地疼著;心,也沉沉地揪著,千愁萬縷,伴著痛楚將他淹沒。
***——***——***
家里已經彈盡糧絕,撐到撐不下去,某天早早就下班,她只能自己莊敬自強,發狠的來個絕地大采購。
提著大包小包快接近家門時,她也幾乎累癱了。
「咦?怎麼是她出來買東西?」
「對呀,最近好像都沒看見那個吃軟飯的男人耶!」
對街斜覷而來的眼神和私語聲飄進耳里,蘇妍舞本是不甚在意,在不經意捕捉到「吃軟飯」這個字眼時,她停住動作。
「我看八成是他老婆受不了這麼沒用的男人啦!」
「說得也是,有這種老公太丟人了,成天只會洗衣煮飯,一點志氣都沒有,我要是她,也早早一腳踢開,換個男人了。」
無名火氣飄高,她听得怒沖雲霄,直接殺到那幾個八婆面前。「你們說什麼?好膽給我再說一遍!」
幾個論人是非也不曉得要降低音量的女人,一看當事人沖到面前,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發不出聲音來。
「說啊!罷才不是說得很順口嗎?怎麼不講了?」顧不得自己還是個孕婦,情緒不能太激烈,她卯起來吼人。
其中一個比較好狗膽,疑惑地問她︰「你干麼那麼生氣?」
「我不生氣?如果有人這樣說你丈夫,你氣不氣?!」
「我老公才不像他那麼沒用,他會賺錢養家,不會靠女人吃飯。」
「有沒有用是以賺不賺錢來衡量的嗎?那我告訴你們,我老公賺的錢比我還多,他從沒用過我一毛錢,你們這群無知的八婆听清楚了沒有?」抑不住本性中的火爆脾氣,手中的東西全砸了過去。
「喂,你干麼動手打人?我們又沒說錯……」她們閃避不及,心虛地吼回去。
「誰準你們這樣侮辱我心愛的老公?你們什麼都不知道,他要不洗衣煮飯,我早餓死了,他對我那麼好、那麼體貼,真正沒有對方會活不下去的人是我,你們知不知道啊……」
說到最後,忍不住悲從中來,傷心欲絕地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可是我卻把他氣跑了,都是我不好,我把他氣跑了……」
原來季秋受了這麼多委屈,她為什麼沒能及早察覺?
「你這個瘋女人!」看她又吼又哭的,好像精神不太正常,幾個女人也不想與她計較,紛紛閃人。
「季秋……」她喃喃喊著,埋頭哭泣。這麼好的男人,她八輩子都遇不到一次,可是她卻把他傷得那麼深,她為什麼會這麼笨?
她該怎麼彌補,才能撫平他心中的傷?該怎麼挽救,他才肯原諒她?
季秋,你告訴我……
她好怕,好怕他心灰意冷,絕了心地遠去,那她怎麼辦?她不能沒有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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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不想回到那個再也沒有他溫柔守候的房子,面對一室的冰冷孤寂,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走,不經意走到一家書店門口,她停了下來,著了魔地走進去,目光在書架上找尋熟悉的名字稍慰淒傷。
「,季秋這本剛出來的新書你看過沒有?好感人哦,我看到後半段都哭慘了,我一定要把它買回家。」
「我也是耶。他這次寫的是一個作家和他妻子的愛情故事,你說這會不會是在寫他自己?」
「會嗎?可是季秋不是女的嗎?故事中執筆的作者是男的耶。」
「那哪有一定?我們又沒看過他的人,是男是女誰曉得?」
「也對耶……」
年輕女孩的對話聲傳入耳中,她恍惚地看了過去,目光落在她們手上的書。「對不起,這本書……可以讓給我嗎?」
女孩回過頭。「可是就剩這一本而已了耶!」
「拜托!這對我很重要。」
「那好吧!」女孩聳聳肩,將書給她。「我再去別家書店找找看好了。」
「謝謝!」她迫不及待地結了帳,一進家門就立刻翻開書頁,一字字貪婪渴切地閱讀著,感受他文字中的細膩柔情,就好像他的人從未遠離。
沒錯,這本書,寫的真的是他們的故事,一頁又一頁,有歡笑、有淚水,讓她重溫了戀愛那時怦然心動的甜蜜,直到婚姻生變,她驚悸地看著,揪緊了呼吸。
里頭每一行、每一句,都是他等待當中的心情轉折,苦澀、無奈、感傷,最後是、心冷絕望……
這些她從來都不知道,因為他絕口不提!
她的視線,定在其中一頁——
以前,如果我睡不著,你總是這樣窩在我懷里,用你輕輕柔柔的嗓音對我唱情歌;我稿子交不出來,得熬夜趕稿時,你總是沒辦法一個人獨自入睡,非要窩在書房的沙發,看著我才能入睡。
我想,你定真的很沒安全感吧!所以我時時都在擔心,要是我一天不在你身邊,你該怎麼辦才好?我一直都堅信,你是不能沒有我的,可是現在……我突然不確定了。
你好獨立,不再需要我的胸膛︰你好堅強,不再需要我的陪伴也能入睡;你好自信、成熟,不再需要向人撒嬌,听你說心事了……
是因為這樣嗎?所以我們的交集淡了,曾牢牢纏系彼此的依戀,遠得再也追不回,挽不住?
或許,你最需要的不是我。
于是,我放你自由。
如果在沒有我的日子里,能夠讓你更海闊天空地飛翔,不受拘束地去追求能滿足你的一切,那麼,我離開。
因為你最需要的不是我。
因為你要的是自由。
因為我愛你。
所以我讓你去追尋你真正渴望的;所以我成全你的自由;所以我讓愛你的我離開你,不再牽絆住你的腳步。
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今後,你一定要讓自己快樂,惟有你快樂,我也才能沒有遺憾。
這,是書中的男主角離開女王角那二夜,將她擁在懷里的低喃獨白。
季秋,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話嗎?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如果我早知道,你心里是這樣想的,我不會讓自己將你傷成這般,我會放棄一切,什麼都不要,只要你開心就好……真的!
後來,他終于明白,女人,未必是金絲雀,無法讓男人以婚姻的牢籠豢養。
有些女人,是不需要婚姻的,如他深戀的她。
他的愛,成了她的心靈枷鎖;他給的婚姻,困縛住她想飛的翅膀。
鳥兒,就該在空中飛翔,違反自然定律,只會讓它的生命力一日日枯竭。他想通了,這樣的婚姻,維系得太苦,于定,他親手打開籠門。
便大的天空,才是她最理想的歸宿,相信在不久的未來,她會活出更美麗的自信風采。
他,放她去飛。
讀完最後一個句號,她淚流滿腮。
這,就是他最後的決定了?他,要放她去飛?!
錯了,錯了!季秋,我不要飛,我想在你懷中棲息——
對她來說,他才是生命中最無可替代的惟一,可是她卻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名利、自尊、傲氣,愚蠢地犧牲掉了他,她究竟在做什麼?!
那一夜,她再度枕在沒有他的床被上,哭斷肝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