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晴 一之三 許諾
作者︰樓雨晴

「晴!」一路由學校回來,小妹愛理不搭的態度惹得沈瀚宇一肚子疑惑。

苞進房間,見她拿出課本,他關心地上前詢問︰「寫功課嗎?要不要我教妳?」

「不要,我自己會寫,你走開!」

沈瀚宇一愕。這是第一次,她驅趕他。她向來只會纏膩著他,從來不會趕他。

她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晴——」

「我沒空!」她拿高課本,擋住小臉。

「可是——」

「不要吵我!」

「我要說的是——」

「很煩耶,沒看到我在念書啊!」她拿下課本,用力吼道。

他嘆了口氣。「我只是想提醒妳,課本拿反了。」

她低頭看了一眼,瞪住他,鼓著頰說不出話來。

這表情逗笑了他。

晴只要一生氣,腮幫子就會鼓紅,像顆紅隻果,讓人想一口咬下去。

「笑笑笑!笑死你好了,模範生了不起啊!」一氣之下,課本往他身上砸,眼眶一紅,竟委屈地泛出淚光。

這下沈瀚宇笑不出來了,驚嚇地問︰「怎麼啦?說哭就哭。」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走開啦!」推掉他安撫的手,天晴徑自生著悶氣。

沈瀚宇盯著被推開的手,有一瞬間反應不過來。

看來她心情真的很不好。他好脾氣地不與她計較,點點頭,遷就她。「好吧,那妳看書,我出去,不吵妳。」

課本被撿起,放回她手中,她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拉不下臉來喊他,只能懊惱地猛捶書包。

「笨蛋!沈瀚宇是大笨蛋——」

這樣的低氣壓一直持續到晚餐時刻,連沈家父母都察覺到他們的不對勁。

平日話最多的天晴,突然像舌頭被貓偷了,靜得沒有聲音,說不怪誰信?

「小晴,妳身體不舒服嗎?」父親關心地問。

「沒有。」她埋頭,猛扒飯。

有一道視線關切地停駐在她身上,她感受得到,卻固執地不予響應。

「妳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沈瀚宇習慣性地為她挾菜。

「我自己會挾,不要你雞婆!」她看也不看,把碗移開。

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尷尬地呆住。

「小晴,怎麼可以這樣跟妳哥說話!」母親板起臉訓斥。

「媽,沒關系——」沈瀚宇牽強地扯開笑,想緩和氣氛。

「什麼沒關系,小晴,跟妳哥道歉。」

「我不要!」她賭氣回嘴。

「我說道歉,沈天晴!」

「媽,真的不用——」

「沈瀚宇,用不著你假好心。」

「沈瀚宇是妳叫的嗎?沒大沒小,他是妳哥!不要仗著年紀小就耍任性,妳哥在妳這個年紀的時候,比妳懂事一百倍!」

「小晴,妳就道個歉,這次是妳不對。」連一向寡言的父親都說話了。

她滿月復委屈,重重放下碗筷。「我知道哥什麼都對、什麼都好,我就什麼事都做不好,只會讓老師告狀,丟你們的臉,用不著你們一直提醒我這點,反正我在這個家是多余的,你們有哥這個驕傲就好了!」

說完,她推開椅子,轉身往外跑。

其余三人全愣在餐桌旁。

說什麼鬼話?母親皺起眉。「這丫頭又哪根筋不對了?」

沈瀚宇抿嘴不說話,望住她消失的方向,斂眉凝思。

是他的鋒芒太露,傷到她的自尊心了嗎?

她表現得那麼開朗灑月兌,他一直沒想過他過于搶眼是否會造成她的壓力,是什麼人拿他們作比較,刺傷她了?

「你們吵架了?」父親關切問道,再遲鈍也看得出異樣。

這可真是奇事一樁了,兄妹倆平日不是感情好到讓人嫉妒嗎?他們也會有鬧別扭的時候?

「沒。爸別擔心,我會處理。」

「你呀,別再這麼縱容她,這丫頭都無法無天了。」母親搖頭嘆氣,念了兩句。

視線轉向身旁空了的位子,被擱置在桌上的飯碗,吃不到幾口。他低低輕喃︰「晴不會。」他知道她不會,因為他懂她更甚于自己。

沿著田間小路,蟲聲唧唧,沈瀚宇停在路旁一棵楊桃樹下。

「小姐,一個人嗎?要不要陪我去喝杯茶?」他靠在樹干邊,頭往上抬,果然枝葉扶疏間,嬌小身子蜷坐其間。

明明氣質穩重,卻硬是學不良少年搭訕的輕浮口吻,要在以前,她一定會被逗笑,但是現在,她沒心情看他耍寶!

「你來做什麼!」她瞪他。

「妳這麼晚還不回家,我能不來嗎?」

下次要換個地方躲了!她暗暗告訴自己。

「誰要你多事?我一點都不稀罕。」

「不是多事,是關心。」他溫溫回道,一點都不受她壞脾氣影響。「妳不下來嗎?那我要上去嘍!」

「不要!」她直覺緊張地大喊。

他挑眉,輕淺笑了。不管她心里多嘔,也還是在乎他的。

打小,大人們就說她像只野猴子,片刻都靜不下來,不像她沉靜懂事的哥哥。那年她六歲,找到了新樂趣——爬樹,結果上得去、下不來,在樹上哇哇大哭地向哥哥求救。

那時,在樹下看書的他,根本沒想太多,生平第一次爬樹,為了救她。

手足情深的下場是摔下樹來,造成了他左手臂月兌臼,右大腿骨折,在床上躺了兩個月。

那兩個月,她天天在他床邊哭,拿眼淚淹他,並且指天誓地地說,她再也不爬樹了。

然而,事實證明,她完完全全就是那種沒有新傷就會忘記舊痛的人,在他可以下床走動之後到現在,小女子徹底忘了當時立誓的豪氣干雲。

于是識相的哥哥只好幫她找借口。「呃,哥哥想吃楊桃,晴幫我摘好不好?」

能幫他做點什麼,晴笑得好開心,年紀小小的她,分不出水果的成熟度,胡摘一通,他還記得那顆楊桃直讓他酸到骨子里去,還得強顏歡笑。

那一刻,他首度領略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看見他嘴角淺淺的笑意,沈天晴覺得自己像只被貓逗弄的老鼠,惱火地縮回正要下去的腳。「為什麼我要听你的?我就偏不下去!」

他點頭表示了解,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就要往上爬——

「喂、喂!」她急了。「你不要上來啦!」

「那妳下來。」反正不是她下來就是他上去,沒得商量。

沈天晴氣呼呼的,一時被自己可笑的自尊綁死,進退不得。

「妳最好快點作出決定,如果我沒看錯,妳左手邊兩點鐘方向,有只小蟲子正以時速零點一公里的速度朝妳的所在位置——」詳實報導尚未完成,她驚嚇地踩了個空,當場表演了一場自由落體實驗,再度為地心引力做了見證。

沈瀚宇反應迅速,很講道義地自動救美。

只是,他必須附加說明一點,電視連續劇會騙人,在這種浪漫到不行的場景背後,由上頭跌下來的女主角,在重力加速度之下,救美英雄只有可能被壓死。

也許幾年之後,他有可能接得住她,但現在,很抱歉,他還沒那麼神勇。

承接不住她的重量,陪她跌得很沒形象。

「嘶——」他倒吸一口氣,雙手被她壓在底下,磨破了皮,隱隱刺痛,但起碼護著沒讓她受傷。

看吧,這麼丑的畫面,那些編劇有可能告訴你嗎?

英雄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抱歉,能力有限。」他干笑,挑掉她頭發上的草屑。

沈天晴別別扭扭地推開他,背身坐起。

留意她情急中隨手抓下來的楊桃,他順手接過,隨意在衣服上擦了兩下,便往嘴里送——

還是這麼酸。

她趕緊伸手推開。「你不要吃啦!那沒熟。」

他笑了,凝視她的眼神極溫柔。「沒有關系。」因為是她摘的,再酸他都吃。

「你、你不要想太多哦,我才不是關心你,管你會不會吃壞肚子,你是爸媽的寶貝兒子,有個閃失,被罵的還不是我。」她嘴硬地逞強。

他收住笑。「妳很介意嗎?」

「啥啦?」她將臉埋在膝上,聲音悶悶的。

「我的存在。」他輕聲補充。「有一個這樣的哥哥,讓妳很有壓力,是嗎?」

她抬起頭,瞪大了眼。

晴的眼楮很漂亮,像夏夜里的兩顆星星,很亮,美得很有靈氣。

「對不起,是哥不好,沒顧慮到妳的心情。」他輕撫她還未及肩的短發,輕問︰「晴,妳希望我怎麼做?」要怎麼做,她才會好過些?

「你以為我在嫉妒你?」她叫出聲,受辱似的跳了起來。

「我沒這個意思——」是哪個環節出錯?他有措詞不當嗎?為什麼會讓她有這種感覺?

她氣極了,用力揮開他安撫的手。「沈瀚宇,你這個宇宙無敵世紀大白痴!我、我快被你氣死了!」

沈瀚宇傻眼,呆望著她飛快跑遠的身影,回不過神。

不是這樣嗎?那,問題到底是出在哪里?

他陷入五里霧中,頭一回發現,女兒心,果然難懂。

這道疑惑困擾著他,找不到答案,這晚,他失眠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個晚上,睡意遲遲不來,他睜開眼,盯著另一邊空空的床位,嘆了一口氣。

小時候家境並不寬裕,他和晴同住一個房間,共擠一張木板床,寒冷冬夜里,晴小小的身子卻好暖和。

後來,生活狀況有所改善,那時她剛上國一,父母認為他們這麼大了,不適合再一起睡,考量過後便將房子重新整修擴建,讓他們擁有各自的房間,但是晴反而不習慣,每夜失眠,總是抱著枕頭來敲他的房門,因為她說︰「習慣了哥哥無時無刻都在身邊,半夜起來突然發現哥哥不見了,只剩我一個人,我當然會害怕啊!」

就這樣,家人沒轍,又讓她賴了近一年,升國二之後,她才慢慢地接受自己必須一個人睡的事實,不再動不動就抱著枕頭來找他。

只是,偶爾心血來潮,仍是會帶著甜甜的笑,出現在他房門口,撒嬌問他︰「哥,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想起她的反常,沈瀚宇坐起身,盯著粉白的牆。

晴很少這樣跟他嘔氣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努力回想,她上一回的反常,似乎是在十三歲那年,初次生理期來的時候,成天別別扭扭的,不再總是動不動就賴在他身上了,他還以為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搞了半天才弄懂,是小女孩長大了,懂得要害羞了。

那一陣子,她每次見了他都好尷尬,不知道要說什麼,只好羞愧地轉身跑開。

那現在呢?總不會是更年期吧?妹妹才十五歲!

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他遲早會精神錯亂!

他掀開被子,來到隔壁房,輕敲了兩下。「妹,妳睡著了嗎?」

悄寂一片,沒有響應。

他扭開門把,確定她沒有踢被子,再看看桌面上,他刻意幫她留下來的晚餐有動用的痕跡,他收出空碗筷,輕輕關上房門。

清洗碗盤時,父親正好到廚房來倒水。

「小晴睡了?」

「嗯。」

「你們的感情很深厚吧?」

洗碗的手停頓了下。「……嗯。」

「從小,這丫頭就誰也不纏,只纏你。每次哭鬧,只有你哄得住她,她一向只听你的話,受了委屈,也只會找哥哥哭訴,我看得出來,她很依賴你,對你的重視遠遠超過任何一個人。」

「爸?」他奇怪地看了父親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

「沒什麼,我只是要你記住一點,她是你唯一的妹妹,你是她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人,你對她有責任。」

「我知道。」

「那我要你向我保證,這輩子,你都不會拋下她不管,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要保護她、照顧她。」

意識到父親這番話,不只是在閑話家常而已,他態度慎重起來,發自內心認真的回答︰「我會的,爸。」

「好,那我把小晴交給你了,別讓爸失望。」

沈瀚宇關掉水龍頭,錯愕回身。

這……算是托付嗎?

有關身世的問題,在他和晴之間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只不過誰也沒說破。對他而言,有沒有血緣,她都是他最疼愛的妹妹,這並不影響她在這個家、以及他心中的地位。

那爸呢?又是幾時發現他們早已知悉?甚至有意把晴的終身托付給他?

為什麼這陣子,每個人都怪怪的?

晴︰

下課等我,我去接妳,有話要談。

扮字——

昨晚,留了字條給她,她早了他一步出門,到她房里,看到揉成一團的紙條,知道她看到了。

下課後,到她學校——也是他三年前畢業的母校等她,等了半天,始終沒等到她的人。

眼看全校師生都離開得差不多了,他開始擔心,她該不會又出什麼狀況,讓老師罰留校?

後來,幾個女孩沖著他喊學長,自稱是晴的同學,纏著他說東道西。

他曾是這所學校的風雲人物,留下了一筆完美的求學紀錄,德智體群美,五育並重,天生的才氣風華,讓頒獎台上永遠少不了他的身影,直到三年後的現在,仍為許多師生津津樂道,當年甫入學的晴,還因為「校園才子沈瀚宇的妹妹」這個身分而引起不小的注目。

三年前,他以全縣巿榜首的成績,傲視群倫地考進巿立高中,為這樸實小鎮的無名中學添了不少光,也難怪三年後的今天,「沈瀚宇」這個名字,在這所校園中依然響亮。

也因為太清楚私底下有不少人說著︰「什麼?那個又帥、又優秀的沈瀚宇是妳哥?你們兄妹一點都不像……」之類的話,他才會擔心那些口沒遮攔的話,會挫傷她的自尊。

從她同學口中得知,天晴早已離開學校,他無心留下來滿足這些懷春少女的夢幻遐想,急著趕回家。

丙然,晴早回來了,安靜地窩在一旁背英文單字。

「瀚宇,你今天怎麼那麼晚?不是說要去接小晴嗎?人家小晴早回來了。」

他轉頭,和晴抬起的視線餃接上。「呃……和老師談點事情耽誤了,怕晴等太久,要她先回來。」

「是嗎?」母親點了下頭,又埋頭回廚房里去忙。

見母親走遠,他來到她面前,輕聲問︰「為什麼沒等我?」

「我本來就沒答應。」

「晴,妳頭抬起來,我們談談。」

「我明天英文小考。」她仍固執地將視線停在課本上。

「什麼時候起,妳用功到連和我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

沈瀚宇吸了口氣。「把頭抬起來,有什麼不滿當著我的面說,我不接受幼稚的冷戰。」

「沒有。」

「我說把頭抬起來!」稍微失控的音量,引來不遠處看報的父親側目。

「怎麼啦?瀚宇?」

「對不起,爸,我們沒事。」他伸手拉她進房,關上了門。「妳這兩天怎麼回事?我所知道的妳,不會這樣無理取鬧,妳到底怎麼了!」

沈天晴本要說什麼,稍稍抬眼,看見他手中泛著幽香的信,她咬著唇,賭氣地不說話。

注意到她視線停留的地方,他揚了揚寫了他名字的信。「還有,信是怎麼回事?據說有不少應該屬于我的信,可是我並沒看到半封,為了顧及妳的顏面,我沒在妳同學面前說穿,但是我想,妳欠我一個解釋。」

「你在乎嗎?有那麼多女生愛慕你,寫情書給你,這滿足了你的虛榮心對不對?」她覺得受傷了,哥哥重視那些不知名女生的情書更甚于她,心里酸酸的,像有無數根小針在扎……

「那不是在不在乎的問題,而是關系到我,妳有告知義務,至于在不在乎,那是我決定的。」

「好嘛,我承認我把信藏起來了,那又怎樣?」

「拿出來!」

「不要。」

「我說拿出來!」

「不要、不要、不要!」她倔強響應,無懼地昂首回瞪他。

「沈天晴,妳不要惹我生氣。」

「你凶我也沒用,那些信我全部都撕了、燒了、丟掉了,一封也找不回來了,很可惜吧?你全都看不到了,里頭還有班花、校花,全都漂亮得不得了,你罵我啊,打我啊!反正那些信比我還重要嘛,你為了它凶我……」

沈瀚宇皺眉。「我是就事論事,妳如果不願意,可以拒絕,受人之托卻沒有忠人之事,那不是做人應有的態度,我非常不喜歡妳這種行為。」

他說他不喜歡她,他現在已經不喜歡她了……

委屈的淚凝在眼眶底,她氣憤地沖出房門,沒一會兒,再度出現,將整疊的信往他身上丟。「拿去,你愛就留著,不要再一副討債嘴臉了,誰稀罕啊!」

沈瀚宇一愣,一封封信件如雪片飄落,再抬頭時,她已經消失在他視線中。

晚上,天晴沒出來吃晚餐,母親曾關心地進房一趟,她推說沒胃口,不想吃。

母親多少也看出他們之間的不愉快,勸了他兩句。「小晴就這性子,你當哥哥的,就讓讓她,別和她計較了。」

「媽……」他無言以對。

母親笑了。「她不是有心要跟你嘔氣,你的一言一行對她有很大的影響力,你要是不原諒她,她可能會把自己餓死。」

問題是,她需要他的原諒嗎?

沈瀚宇挾了些她愛吃的飯菜送進她房里。

里頭一片黑暗,他開了燈,發現躺在床上的她迅速背過身,將棉被拉至頭頂,不看他。

他將晚餐放在桌上,坐到床邊。「還在為我說的那些話不開心?」

「……」被子里頭,靜悄悄一片。

他又開口︰「真的那麼氣我,氣到想絕食抗議?」

「……」還是無聲。

「不可以這樣,晴,轉過來面對我。」他動手抽掉被子,扳過她的身體,赫然發現她臉上滿是淚痕,枕頭濕了一大片。

他嚇到了。「晴,妳——」

「對不起,我不知道那些信對你那麼重要,以後我絕對不會再藏你的信了,哥,你不要生氣,不要討厭我……」

這……什麼跟什麼?

身體被人撲抱住,她在他胸前哭得亂七八糟。

「小晴……」

「我只是害怕……怕她們分走你的注意力,然後……你就不再疼我、不再關心我了……我沒有故意要惹你生氣,我也知道這樣不對……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這樣會讓你更討厭我……」

是這樣嗎?她只是害怕失去他的疼愛,才會藏起他的情書?

他只是一徑地站在理性教導的角度,卻忽略了女兒家細膩善感的心思……

「不要哭了,我沒有生氣。」他輕輕拍撫。

「騙人,你明明凶我。」她抽抽噎噎地指控。

「我嗓門大。」

「你說我無理取鬧。」

「我要是說了這句話,出門被雷劈。」

「你討厭我。」

「胡扯,那是這輩子最不可能發生的事。」

她停住哭泣。「真的嗎?」

他一臉慎重地發誓︰「我要是騙妳,就讓妳一輩子嫁不出去,當老姑婆。」

「為什麼你發誓,受懲罰的是我?」她哇哇叫,不滿地抗議。

「哪有?哪有?妳要是嫁不出去,我要養妳耶,是誰比較吃虧?」

「你……要養我?」真的嗎?一輩子哦!

「當然啊!」止淚戰術成功,他抽了張面紙捏住她鼻子。「妳是我妹,我不養妳誰養?擤鼻涕。」

「人家十五歲了,你不要再把我當小孩子了啦!」說歸說,還是听話地擤出鼻涕。

「在我眼里,妳永遠是那個哭著跟在我後面的小丫頭。」將面紙對折。「再一次。」

用力擤干鼻水,她接著追問︰「我很會吃哦,可能會把你吃垮。而且以後你結婚,還要養老婆、養小孩,你養得起嗎?」

他聳聳肩,將那顆剛出爐的「餛飩」丟進垃圾桶。「那就不結婚了,專心養妳就好。」端來飯碗,塞進她手中。「來吧,讓我看看妳多能吃。」

「好,那我也不嫁了,永遠和哥在一起。」她快樂地宣布。

他笑哼。「說得倒好听,只怕到時看到帥帥的男生,半夜就包袱款款跟人跑了,小小一尾哥哥算什麼東西啊!」

「才不會!沒有人會比哥哥更帥。」既然沒有人比哥哥更棒、更優秀,那她又為什麼要嫁?

「嗯哼,那妳要不要告訴很帥的哥哥,為什麼這幾天都不理我?」

一口青椒卡在嘴里,沒吞下去。

盯視她的沉默,他輕輕開口︰「晴,我們不是說好沒有秘密的嗎?小時候,妳有什麼事都會告訴哥哥,我喜歡那個賴在我身上談天說地的小小晴,不愛現在這個樣子,什麼事都悶在心里,見了面像陌生人。」

「你自己還不是什麼都沒告訴我!」聲音悶悶的,但是他听到了。

「例如?」

「保送甄試的事,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他微愕。「我……」

「如果我沒發現,你是不是要一個人偷偷跑去台北念書,不讓我知道!」

「我……不是……」

一時之間,被堵得啞口無言。

原來,這些天她是在鬧這個別扭嗎?以為他不要她了?

她不是真的要和他作對,只是在藉由這種方式抗議,表達她即將被遺棄的傷心與恐懼……

他並沒有存心要瞞她,只是太清楚她會傷心,每每面對她,就是說不出口,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要放棄,改選南部的學校……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在她看得見的地方守護著,從不曾分開這麼遠、這麼久過,他怕萬一她又闖了禍、萬一她想找人說話、萬一她半夜醒來找不到他……該怎麼辦?

只是,母親淡淡說了幾句話。「哪一對兄妹不是遲早要分開,各過各的人生?不是現在,也會是以後,那你現在拘泥這個有什麼意義?」

他答不上話來,無法告訴母親,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和晴分開,一直以來,晴就是他全部的世界,甚至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會一直陪著她,到老、到死……

「晴——不希望我去台北嗎?」

「……」說是,未免太自私。她心里其實比誰都清楚,哥哥天生的才華是掩不住的,那麼出類拔萃的他,被埋沒在這樸實小鎮,對他並不公平。

「我只是……不想和哥分開……」她低聲囁嚅。

「那,晴有沒有可能加加油,只要成績再好一點點,我就可以說服爸媽,讓妳到台北讀書,和我作伴?」

「可以……這樣嗎?」只要成績好,就不用和哥哥分開了,是不是這樣?

「那得看妳爭不爭氣,公立高中有沒有妳的分嘍!」

「那如果……不行呢?」她對自己沒把握。讀書不在她的興趣範圍內,她一向只要求及格就好,不會花太多心思,現在努力還來得及嗎?

要真這樣,他也不一定非得去台北。「到時再說了,這件事,哥會好好再考慮的,好嗎?」

「那,哥,你不可以偷偷不見哦!」

「不會。」

「不可以讓我找不到你哦!」

「不會。」

「不可以不要我哦!」

「哪來那麼多婆婆媽媽?像個小老太婆似的。」他好笑地調侃。

「那你要不要答應嘛!」

「是是是,我不會偷偷不見,不會讓妳找不到,不會不要妳,我會讓妳一直看得到、踫觸得到,直到妳看膩想吐為止,這樣妳放心了嗎?」

「打勾勾?」

那雙他最愛的眼楮,晶燦明亮地瞅著他,在那無比認真的凝視下,他堅定地與她勾了手指。

他心里清楚,這不是不成熟的小孩子游戲,而是要用一生去履行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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