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月有余,陸盼君未曾再見過他。
頭三天,她心里頭紛亂,自個兒也避著,沒出去用早膳,當爹娘的由婢女口中听了個大概,當是小倆口吵嘴,也不以為意。這兩人感情打小好得跟什麼似的,沒幾日又會雨過天主目。
後來,七日過去,仍不見他,才從福爺爺口中得知,他出遠門談生意去了。
「小倆口還沒和好呀?」不然怎麼當丈夫的出遠門,妻子會不曉得呢?
她答不上話來。
「嘴上氣他,一會兒不見又追著人問相公去了哪兒,這女人心啊——」福伯取笑她。
半月後,他回來,她卻依然見不到他。
清晨,一家人圍了一桌吃早膳,獨缺他。
夜里,總是忙得好晚、好晚,有時天將亮才回來,然後雞啼破曉又急匆匆出門。所有能見到她的可能,全教他給避了開來。
真有那麼忙嗎?忙到連坐下來喘口氣,與她說句話都不成?
他沒再進兩人新房,最後也是由下人口中得知,他是在成親前睡的那間房過夜。
天候轉涼,她替他裁了件保暖的袍子,怕他時時在外頭奔波忙碌受了寒,卻一直都沒有機會拿給他。
到後來,當爹娘的發現事態不尋常,不得不出面關切……
「咳、咳咳!」書齋內傳來幾聲劇咳,陸祈君壓下胸口痛意,合上眼前帳本,取來下一冊。
毫筆欲落,眼前一陣昏暗,他用甩頭,好一陣子過後,瞧清帳冊,強打起精神接績。
陸君遙在外頭站了兩個時辰,再也看不下去,上前抽去毫筆。「你是嫌咱們陸氏家業不夠龐大嗎?」
陸祈君瞧了眼,淡淡喊聲︰「爹。」又挑起架上另一支毫筆,神情無一絲變化。
「如果我沒記錯,這支胎毛筆是盼兒送的吧。輕巧好使、毛量豐沛、墨漬飽滿,你用了好些年了,換了別的,你用得慣嗎?」
陸祈君動作一頓,裝著沒听見,面無表情繼續看帳。
陸君遙氣悶。「我就不信你真忙到連看妻子一眼的時間都沒有。祈兒,你在自戕嗎?」明眼人一瞧,便知他根本是以幾近自虐的方式耗損性命!
依這景況看來,再這麼下去,陸家或許不出一年便會成為天下首富,而他也不出一年,必會耗盡精力,英年早逝!
他嘆息,憂慮地問︰「你與盼兒,究竟是怎麼了?」
不是都成了夫妻,還有什麼事過不去呢?
當初盼兒戀上陸武、要嫁陸武、懷有陸武的骨肉,都不曾見他如此過,如今盼兒都已在他身邊,為何他反倒膽怯退避了?
筆尖一頓,在紙間漾開一道墨色,他擱筆,仰眸直視父親。「我若說了,怕是用不著我自戕,你便會先殺了我。」
這麼嚴重?陸君遙皺眉。「什麼事?」
「我強要了盼兒。」
「祈兒,你這是——」陸君遙一頓,氣惱、卻又不知從何罵起。他懂得這些年壓抑下來,兒子心里頭的苦悶,可那也不能不顧盼兒意願呀!
「都等了那麼多年,現在也已是夫妻了,就不能再多等等嗎,難怪盼兒……」
「不是婚後,是婚前。」他聲音空泛,面無表情接續。「她月復中孩兒,是我的。」
陸君遙一愣。「你說什麼?」
「她月復中孩兒——」
「陸祈君!」一把揪起他,陸君遙無法置信,咬牙怒瞪他。「你再說一次!」
「是我。我強佔她的身子,奪了她清白,令她珠胎暗結,再若無其事地娶她。盼兒善良,不可能說出實情——」
話未說完,陸君遙已一掌揮去。
這一掌,他沒有留情,盛怒下使了全力,陸祈君跌退開來,直抵到牆面,一瞬間痛麻得甚至感覺不到痛。
可他唇角帶著笑,低低地、低低地,麻木地笑著,話語無知覺地自嘴角逸出。「無所謂,我得不到她的心,至少也得到她的人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無憾了。」
「陸、祈、君!」徹底被他不知悔改的言語激怒,陸君遙揪起他,一掌、一拳,毫不留情地擊出,失了理智。「盼兒視你如兄,全心敬愛啊!你怎麼做得出來!」
「我若不這麼做,她又怎麼會是我的?當了十年的君子,只能看著她屬于別人,夠了!我不願再蠢下去——」
「衣冠禽獸!」最後一擊,重重將他打飛出去。
桌子翻了,帳簿散落一地,書齋凌亂不堪。
他撐不住身子,跌坐在一片狼藉的地面,喘息著,神志昏暗。
眼前景物太模糊,腥紅血水自嘴角涌出,他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仍是不自覺地笑。「呵……禽獸嗎?」連他自己都這麼覺得。
他毀掉了一個女人的人生,他又如何還能心安理得擁有自己的人生?
陸君遙揪起他出了書齋,他不曉得父親要做什麼,麻木地任他去。
而後,陸君遙甩開他,指著不遠處的練武場。
「記不記得你九歲那年對我說過什麼?你說不希罕仗著身分達到什麼目的,要讓盼兒心甘情願對我說,她要嫁你!這就是你所謂的心甘情願嗎?陸祈君,你太讓我失望了!」
想起盼兒承受了什麼,他既痛又憐,一腔怒火怎麼也消不掉。
她知曉自己的身世,寄人籬下的小甭女,祈兒無論做什麼,她除了生受,又還能如何?
如此卑劣行徑,他怎做得出來!他讓他好失望、好痛心!
而自己,竟也與他一道壓迫盼兒,強逼她嫁了奪她清白的人……
「陸祈君,我沒有你這種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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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這個家,完全成了透明,一時之間,眾叛親離。
得知此事,已是數日之後。
娘送了安胎補膳過來,撫著她隆起的肚子,輕輕嘆氣。本是一段美滿良緣,怎會弄至今日地步?
「娘,你有事心煩?」
既是她先起了頭,孟心芽也就說了。「盼兒,你會怨爹娘做了這決定,強要你嫁祈兒嗎?」
如今想來,盼兒當時必然有苦難訴,而他們還強要她嫁那個傷害了她的人……
「怨?為何?」爹娘是為她著想呀。
「祈兒已說出真相了。傻孩子,這事你怎不早講,娘會為你作主的。」如今,父子決裂,她實在也無法再說什麼,畢竟,這事受到最大傷害的是女人家。
爹娘知道了!
她頓時無措,吶吶無言。
孟心芽輕撫她肚月復,怎麼也料不到,這里頭竟是陸家骨血。「委屈你了。祈兒做下這種事,連我都不知該怎麼說,他明明就不是那種強取豪奪的性子,怎會犯下這難以原諒之事……」
陸盼君愈听愈不對,哥哥雖鑄了錯,也是醉後失足,不致難以諒解,娘的神情卻太沉重、太虧欠。
「哥哥是怎麼說的?」
「他說……是他強要了你,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向來溫良敦厚的兒子,怎會說出這種話,莫說夫婿,連她都難以置信。
「胡說!」她驚跳起來。「娘,你別听哥哥胡說,不是那樣的……」
「盼兒?」
「是,孩子是他的,可他只是喝醉了,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不是有意要欺負我的。」她急欲說明,幾度差點咬了舌。「娘,哥哥是你生、你養的,他的性子您還不清楚嗎?他豈是那種人?」
天!扮哥這麼說,是存心要所有人都不諒解他嗎?
「呀!」孟心芽錯愣了會兒,恍然大悟。
她是想過,祈兒本性並非如此,但若沒這回事,他是怎麼也不會信口雌黃,如今想來,他分明是存心不教自己好過。
僵持了月余,再听說爹爹狠狠教訓了他一回,她再也管不得那些個矛盾別扭的心思,拎了裙擺急急往他房里去。
門不閉,窗未關,冷風透入,一陣寒涼。她緩步踏入,桌上擺著早涼透了的湯藥,床內的他雙眸緊閉,眉心深蹙,蒼白面容不見一絲血色。
才多久不見,他竟把自己弄成這德行……
酸意泛上鼻骨,模糊了眼眸,陸盼君捂著嘴,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會啜泣出聲。
他曾說過,傷了她的人,會要他拿命來抵,可她沒想到,縱使那人是自己,他也不打算善待!
他用這樣的自我折磨,在償還她所承受的,她受一分苦,他便要自己百倍來償……
好笨!扮哥真的好笨!他讓自己眾叛親離,卻將她保護在所有人全心的護衛當中,全身而退——
一不留神,啜泣聲自掌縫中逸出,驚醒了他。
空泛的眼凝聚光亮,瞧清了她,怔愣著。
「陸祈君,你是笨蛋嗎?為何不跟爹解釋清楚?」
解不解釋,有差別嗎?無論是否蓄意,他毀了盼兒是事實。
她嘴上斥罵,指掌卻好輕、好謹慎地撫觸他臉上、身上的傷,心疼得想哭。「痛嗎?」
「不痛。」真的,沒有任何感覺,心底的痛更甚百倍,無一刻饒過他。
一開口,便是一陣劇咳,咳得身子都震動了,她手忙腳亂拍撫,絹子拭出一絲血紅。
她大驚失色。「哥哥別動,我去請大夫——」
細腕教人握住,她走不得,回身對上他迷惘的臉容。
「我不懂——」她看起來,似是極著急,心疼難受。
不該是這樣的,她說過,她恨他。
思及此,眸光一黯,松了手。
這句話,日日剜心,無一刻忘懷。
「你以為……你這樣能改變什麼?拿一條命抵我,就補償了你的無心之過嗎?那我怎麼辦?孩子怎麼辦?這一生誰讓我依靠?」
他垂眸。「爹娘會的。」陸家可讓她依靠,一生衣食無慮。
「我不要!」她吼回去,倔強地瞪他。「你已經娶了我了,孩子是你的,你得負責擔起我們母子的一生!」
他空茫的眼底,摻進一抹迷惑。之前,她不是這麼說的……
「你說,永不想再見到我……」他避得好累……
他無法停下來,若不讓自己忙一點,空閑下來,就會想起太多事,想起……他的錯與咎,她的怨與恨。
她沒想到,他會將她沖動時月兌口而出的話當了真,便這般自我折磨。她難過地紅了眼眶。「那是氣話啊!氣話你都不會分辨嗎?那種情況下,我當然會很生氣嘛!小時候賭氣,也跟你說過八百遍討厭哥哥、再也不要理你,你怎麼就沒當真過?!」
「氣話?」所以,那些話與兒時一句「哥哥最討厭了」是差不多的意思嗎?並非真恨他入骨,今生永不相見……
她吸吸鼻子,心酸地掉淚。「我才說幾句氣話,你就躲得不見人,都不管我和孩子的死活,他有長大一點點你都不知道……」
右手被她拉去,主動貼上肚月復,感覺那輕微的隆起。
他眼眶一陣熱,啞聲道︰「你……不怪我?」
「你快點好起來,別讓我當寡婦,孩子出生你要第一個抱他,教他走路、教他學說話,一輩子照顧我和孩子,不準離開我們,我就原諒你。」
「盼兒……」他沒料到她會這麼說,原諒了他的無心之過,想盡辦法讓他心里頭好受些,她善良得——讓他好心痛。
她說,要他留在她身邊,一輩子照顧她和孩子,不離不棄……這些話,無異是允了他平凡夫妻、牽手白頭的承諾……
她擰了巾子替他擦臉,關了窗,再為他多加一床被子。湯藥涼了,便喚婢僕再去熬一碗,貼心吩咐多備盤蜜梅,雖然他一介大男人不見得怕苦,可備著總是好的。
這些,全是他以往為她做的,如今做了那麼一遭,才懂得這當中藏著多深的牽掛憐惜。
笨哥哥,照顧別人挺行的,卻總是虧待自己。
陸祈君坐起身,看著她忙進忙出,為他打點一切。
她趕緊又繞回床邊扶他,拎了一旁的袍子替他披上。他雙手寒涼得幾乎沒有溫度,她用雙手握緊,好努力地煨暖它。
他垂眸,凝視她專注的神態。「盼兒,我毀了你一生——」
她真能心無芥蒂,與他日日相對,不去想起他曾經對她造成的傷害嗎?
「沒毀,它在你手上,你會擔起它的,不是嗎?爹那兒,我會去向他解釋清楚,不準你再胡說,存心跟自個兒過不去!」
握他的手緊了緊,透過軟女敕掌心將暖意傳遞給他。「咱們已經成親了,無論最初原由為何,我已是你的妻子,答應嫁給你,便是做了伴你一生的決定,也許這個妻子的身分,我一時半刻還做得不是很好,但你等等我,我會努力的。
「你的心意,我懂得。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你在為我付出,我也想要回報你。所以哥哥,忘掉那些事,咱們重新過日子,我會當你的好妻子,我會用心感受你的心意,我會——」
一記深沈的擁抱,打斷她的話。
「夠了,盼兒,這樣就夠了。」不用再承諾更多。
戀了她一輩子,從不期望她懂,更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回應他。
但是她看見了,也回應了,甚至承諾會珍惜他的心意,試著回報他相同的感情……她有那樣的心意,就夠了,即使最終,她仍忘不掉陸武,愛不了他,那也無妨了。
他動容地擁緊她,在她耳畔喑啞低喃︰「這輩子,我會永遠記住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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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祈君再度搬回到兩人的新房,她仍是睡床上,而他也仍舊睡在床邊那張長榻上。這是他的堅持,盼兒心底一日無他,他們便一日不同床共枕。
他後來被父親罵慘了!
一邊罵,也一邊為他診脈,發現他內息紊亂、內傷極重,明明是習武之人,明明辦得到,竟全然不做調理,當下更是氣得幾乎要罰他跪祠堂。
最後,仍是助他運功化瘀,打通氣血,而後再被盼兒日日盯著喝藥。
懷胎第五個月,她開始動手做些孩兒用的小玩意兒,她告訴他,孩子的小鞋、兜兒,她想要自己準備。
她不擅女紅,縴縴五指撥起算盤珠兒,可比拈繡花針要伶俐上百倍,現在學,還不晚吧?
她時常問娘,如何當個好妻子?
娘總說,很多事以往沒想過,真正為人妻,才會明了如何當那人的好妻子。
所以——她也算是他的好妻子嗎?
白天出門前,替他打點妥當,他腰間的佩飾,是她挑了替他系上的。每日親自為他系上紫玉腰帶,他若瘦了點、胖了些,她立刻便能察覺。
她幫他打理店鋪子的生意,不教他太勞累,有時遇上棘手事兒,他會說給她听,兩人一起想法子。
每日睡前,她會與他說說話,不頂重要的,只是夫妻間的貼心話,隔著床帳听听對方的聲音。
她替他縫衣補衫,縱是有僕佣,這些事她也想自個兒來。
她學女紅,裁的第一件袍子,便是為了他。沒有高深的繡工,沒有繁復精巧的織工,只有簡明俐落的素面緞子及剪裁,可他愛極了,天冷時總披著。
她還替他縫了香囊、荷包……
娘說,那便是妻子的自覺,無須人說,心底總為他盤算、計量,學著如何讓自己更賢慧。
這日,陸祈君回來,沿路小歲兒便向他報了信,要他自個兒當心點,晚上會跪算盤。
算盤?房里頭是擱了只輕巧的檀木算盤,盼兒是左撇子,那為她特別訂制的算盤,她使起來頗順手——她打算用它來罰他?
推門進了房,里頭留了盞燭火,他放輕步子移往床畔。
睡了?他有絲疑惑,戌時未過,似乎早了點,何況平日她必會等他回來,聊上幾句的。是身子不舒服嗎?
揚手要探她額溫,她頭一偏,避了開來。
他微愕。
原來不是身子不舒服,是心里頭不舒坦。
他溫聲問︰「怎麼啦?誰惹了你不開心?」
除了他還會有誰!
她悶悶地側過身,賭氣背對他。「你走開,我不要跟你說話。」
看來她心情是真的很不好。陸祈君也不與她爭辯,順著她的意起身,預備今晚再去睡書齋……
陸盼君立即睜開眼,迅速坐起。「你這樣就要走了?」
「咦?」收住步伐,不解地回身。不是她要他走開的嗎?她現在有孕在身,不順著她點兒,動了胎氣可不好。
「你、你、你氣死我了!」這回可真動怒了,埋頭倒回床褥,撈了錦被蓋過頭頂。
她叫他走,又不是真的想要他走,只是在鬧別扭嘛,他竟然連哄都不哄一句就走掉!
「別這樣,當心悶壞。」他伸手要拉下被子,她死抓不放。
陸祈君嘆了口氣。「盼兒,我究竟做錯什麼,你直說好嗎?」
被子里頭靜悄悄,一點動靜也無,于是他道︰「真要我跪算盤嗎?好吧,我找找你放哪兒……」
話未說完,她拉下被子,嬌嗔輕嚷︰「哥哥,回來啦!」
被下人瞧見,他還要不要做人哪!
他淺笑,坐回床畔,食指輕點朱唇。「小嘴噘那麼高,我自請處分你又不要,女人家都如此難伺候嗎?」
「那是、那是……」嗅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酒氣,一腔不滿又被撩起,拍開他的手不讓他踫。「走開,一身酒味,臭死了。」
原來她是在氣這個?「味道有很重嗎?我才喝一小杯,抱歉,我不曉得你不喜歡,下回滴酒不沾便是。」
「不是那樣……」她也知道在外頭談生意,哪能不小酌,不會拿這與他無理取鬧,可是……談生意就非得喝花酒不可嗎?今兒個听到孫家那風流鬼又邀他去花樓,她一股悶氣直憋至今,哥哥早晚被帶壞!
「你一喝酒,抱了誰都不曉得!」淨做荒唐事。
陸祈君動作一僵,黯然收回手。「對不起——」
「你想到哪兒去了!」陸盼君趕緊抓回他,五指握牢。「我不是在翻舊帳!」
要不呢?若不是記起他那回醉後鑄錯的傷痛,又是何因?
「你、你——迎翠樓姑娘美嗎?你還對她做了什麼?」她懊惱,口吻竟帶了些許醋味,這會兒他听出來了。
怔愣了好半晌,失笑出聲。「沒,我說成了親不好上勾欄院,改去酒樓了。」
所以……她白氣了?
他反握住她的手,輕輕挲揉。「盼兒,我不是疤淡了就忘記舊傷的人,一次便錯得太慘痛,我會時時引以為監。在外頭難免喝兩杯做做樣子,但絕不再讓自己醉,你相信我。」
「又……又不是那個意思……」盼兒低噥。
她不怕他喝,可她怕他在別人身邊醉呀。
「你以後——不許在別的姑娘面前飲酒,要喝,我陪著你,多醉都無妨。」
這話……果然重點不在酒,而在勾欄院。
凝視她悶悶不樂的神情,他懂了什麼,合握住掌心內的柔荑,淺吻一記,溫嗓暖如醇酒。「好,全听你的。」
她這才展顏,帶笑偎靠而去。他含笑調侃。「那麼娘子,這算盤——我還跪是不跪?」
「別鬧了你!」她拉回他,笑鬧了一陣,他收攏臂膀,與她寧馨依偎。
「盼兒,我沒有誤會你的意思,對嗎?」怕是自個兒多心了,總要再听她親口確認。
「唔。」她也意外自己會為這種事不開心,可一整日,心里頭就是不舒坦。
她會在乎他抱了誰,懂得為他而計較,不欲任何人去沾惹他……真的有了獨佔的妻子心情了。
成親以來不曾如此深刻感受兩人是夫妻,感受過如此刻般親昵,她就在他懷中,溫軟似水的身子依偎著,甜柔嬌媚,他心房一熱,情難自已地收緊了手勁,深睇著,柔喚︰「盼兒——」
都快是一個孩子的娘了,她自是不會無知到不懂得那樣的眼神是何涵義,在他過于炙熱的眸光凝注下,她無法移開視線。
「哥、哥哥……」心房狂跳,手足無措地揪著他衣袍,捏縐了平整衣衫,對上他移近的臉容,緊張得心跳都要停了。
她可以拒絕的,他給了她機會,可她沒有,她眼底有緊張、有失措,卻無一絲惶懼。
定定凝視她半晌,他淺淺嘆息,移往螓首,柔柔印下唇溫。
「晚了,歇著吧。」自制地只索來小小溫存,扶她躺下,拉好被子,挑下床帳,熄了燭火,打點得妥妥貼貼後,依舊躺臥長榻,安靜守護。
而她,心兒狂跳不休,竟一夜無眠。
只是一個吻呀,再輕巧不過的一個吻——
縴指撫上額際。那兒,有他烙下的溫度,淺淺余溫,不斷地發熱著,有如烙鐵般烙下印記,不疼,卻震顫得心扉發麻。那一瞬,她胸臆間竟也鼓動著難言的期待……
側過身,她隔著隱約的紗帳,望向不遠處沈毅守護的背影。
夫婿——
這樣的認知,教她心房暖暖甜甜。
陸祈君,她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