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上,她一句話也沒說,淚水簌簌掉著,涌出的鮮血染了一帕子,看上去甚是觸目驚心。
讓大夫處理好傷口,他親自送她回去,路上想著該如何啟口。
「阿陽哥,你該不會相信她的話吧?你認識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
「我當然知道。」可是雁回也沒道理拿自己的孩子來開玩笑啊!
「我什麼都沒有做!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老要針對我,我已經再三保證過,不會背著她與你有什麼了,她還是對我充滿敵意,或許是覺得你是搶她來的,心里頭不踏實……她不信我,難道也不信你嗎?」
會嗎?雁回會這樣想嗎?
「那麼,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她一愕,「什麼?」
「我是人,有自己的感受,不是誰要搶就搶得走,這點,你是知道的吧?」
她呼吸一窒,暗暗心驚。
他這話……什麼意思?是懷疑上她了?還是、還是拐著彎為莫雁回解釋?
她沒有搶,難不成,是他自個兒變了心意,賴上莫雁回的嗎?要真如此,那她情何以堪?
「雁回沖動傷了你,我代她道歉,但是你若有孩子的下落,還煩請告知,不勝感激。」
陸想容有些茫然地望住他。
究竟是從幾時起,他們之間變得如此生分?他待她,客客氣氣的,不會失了禮數,但也感受不到過往親密,他若不願意,誰也觸不著他的心——
是為了莫雁回嗎?自從那個女人出現以後,他就再也不容她走進他的世界、踫觸他的喜怒了……這樣,她還要得回來嗎?
她滿心惶然,好怕,怕就連那淡淡的情分,也要留不住了。
「阿陽哥,我沒有!」她抓住他肘臂,心慌道︰「我沒有偷走她的孩子,你相信我——」
她已經幾乎沒有任何贏面了,無論如何,定要讓他認她,贏這一回。
穆陽關定定望住她,「好,你說了,我就信你。」用以往情分,信她這一回,相信她不會辜負他的信任,悔自己看走了眼。
*****
孩子確實憑空消失了。
在自家附近來來回回找了一日夜,皆無所獲。
他向村長請求協助,畢竟孩子失蹤是發生在村子里的事,村長幾乎發動了全村村民一同尋找。
平日不滿莫雁回是一回事,孩子還是無辜的,村民們對此事也頗為關切,能幫的也都不吝給予協助。
幾日下來,幾乎將整座村子都翻了過來,還是沒找著。
莫雁回已三日沒曾合眼,形容憔悴,除了關切孩子下落,幾乎不再開口說一句話。
「雁回,你睡一會兒,孩子的事我會處理。」
她靠坐在床頭,聲音虛軟無力,「是陸想容,你要查,就從她下手。」
他嘆氣,「你能不能不要再提她?」
這幾日,他們已不知為了此事爭論過幾回了。
「你還是不信我?」寧可信一個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妻子?她是那種會信口雌黃、誣陷他人的人嗎?
「你這不是教我為難嗎?我們沒有任何證據,可證明她與此事有關,你要我單憑片面這詞就指控她?」別說立場不穩,他本身也做不出來。
「但你信她。」她沒有要他去逼問陸想容什麼,他若相信她的話,就會擱在心上,往陸想容的言行舉止多加觀察,留意蛛絲馬跡,查孩子下落,可他沒有,他壓根兒就不相信陸想容會做這種事。
「我認識的想容,確實不是這種人。」
「人是會變的,尤其她恨我,恨是最容易扭曲人心的事物,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會不懂?」
「……」他疲憊地揉揉眉心,「我們能不能不要再繞著這個話打轉?」
「你不去,我自己去。」
她才一起身,就被他握住了腕。
「雁回,別再去打擾她。」
「我打擾她?!」現在是誰在找誰麻煩?誰在打擾誰?
「我知道孩子不見,你很著急,所以失了方寸,大伙兒都能體諒,可是這件事真的跟她無關,你——」
「放手!」既然他不信她,她也不想再多言幾句。
他一急,也揚高了音量,「我保證把你的孩子找回來,你不要——」
「是『我們』的孩子!」她瞪他。
他一怔,也知自己一時嘴快,失言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莫雁回怒極,一個字都听不進去。
原來在他心里,一直都只看成「她」的孩子而已。
她反掌一擒,拍開他的手,轉身而出。
她守在陸家外頭,不信陸想容能一輩子不與那個串謀之人連系。
被拋在身後的穆陽關,又是一嘆。
看來她這回氣得不輕,那個從來只會對他說「好」的妻子,連力道都失了控制,此刻掌背正疼得發麻……
究竟真相是什麼?
雙方各執一詞,他信誰已經不重要,問題是在于,她愈是沖著想容去,就愈是引發眾怒,至少如今看來,確實是她毫無道理地欺凌陸家。
他萬般勸說,也只是想緩緩她的情緒,不想眾人對她更不滿,但——
她只是冷冷瞟他一眼,不發一語。
從那日起,她就再也不與他說話了。
他想了又想,實在毫無頭緒,又不願真懷疑到想容頭上……
村子里幾乎找遍了,挨家挨戶也尋了一遍,出生四個月的嬰兒也只有他們家的,那孩子呢?真憑空消失在這村子里?
誰最有動機做這種事?有些事情,抽絲剝繭是有跡可循的,他只是不願意往這方面去想,他已經是愧對人家了,要再冤了她豈不是……
他不提,陸想容倒是自己先提起了,措詞是挺婉轉的,卻字字帶著驚人的暗示——
孩子不會憑空消失,那定是人為。
那麼,只有下一個問題——誰會做這種事?
莫雁回從一開始就咬定是我,存的是何居心?
以前,曾經听茶樓說書的講起某朝代,有個妃子親手掐死了女兒,賴給別人,最後,如願除去眼中釘,坐上後位。
阿陽哥,你覺得,有沒有可能……
有沒有可能什麼?他太震驚,耳際嗡嗡作響,已經听不見她說什麼。
這是在暗指,雁回自個兒一手排了這出戲?
陸想容誤解了他大受打擊的神色,進一步又道︰「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不可滯認,這也是一種可能,咱們不能排除任何的——」
「想容。」他沉沉地,打斷了她,用一種全新的、也極為陌生的目光,重新打量她。
他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種話。
無論真相是不是如此,會說出這些話,她便已不是陸想容了。
會懷疑母親拿自己的孩子來作戲的人,心里又能單純到哪里去?以往真誠善良的陸想容,是決計不會如此離間他人的夫妻情感。
雁回說得沒錯,她真的變了。
「你……怎麼這麼看我?」看得她……心一陣慌。
「雁回不是武後。」掐死女兒,為的是權力江山,雁回何必?他已經是他的,兩人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有什麼理由犧牲一個兒子去抹黑外人?
她心里很清楚,自成了親,他就一心一意看著她,若對想容淡不了,還留有眷戀,當初他不會主動開口說要娶她。
「可是——」她還想再說什麼,被他淡淡阻斷。
「你知道,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
——孩子若有個萬一,我一生也不原諒你。
她是認真的,若真因他不信她,一心偏袒外人而害了孩子,她真的會恨他一輩子。
她都為了孩子寧與他決裂了,想容如今這番听來,豈不可笑?
「我不探究你為何對我說這些話。想容,一直沒有向你道歉,過于輕率向你提婚約,是我的錯,只因不想讓親人掛念我的婚事,覺得可以,便提了,以致不曾真正探索你在心中,是否已重要到足以許下婚姻的承諾。
「這世上有太多的婚姻樣貌,不是每一樁都必得刻骨銘心,有三妻四妾、也有媒妁之言,我總以為,淡淡的,也就夠了,我怕那種心無法控制、為了一個人變得自己都不是自己的感受……無由地怕,只想避開。看著你,我還能控制自己,我還能理智,掌控每一分情緒,所以我覺得……這種淡淡的喜歡,不會傷害自己,應該可以的。
「但是,雁回不同。我見不到她,心會慌。所以如果你以為,我娶了誰都會是如此……不是的,是雁回,只有雁回,不是換了誰,都能令我如此依眷難舍,你懂嗎?」
只有……莫雁回?
即便搶回來了,也得不到他的濃情深愛,是嗎?
他說……是他沒想清楚,輕率了婚姻……
她呆怔茫然,一時無法接受。
「這兩日若再沒孩子的消息,我會去報官處理。」他有意無意地,說了這一句,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