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特別快,颯然的漠地已褪去靜謐的夜色外衣,升至天頂的冬陽,緩緩自濃雲中露出臉,天氣雖有些清寒,但冬日的陽光很暖,也將曠野上對壘的人們曬出細汗來。
風沙漫過,載不動的細沙飄落在定立不動的軍士們身旁,徒留風兒繼續前行,夾帶著兵器些許幽微的銳響,嘶嘯地,像繃緊的琴弦留有余音。
等得夠久了,站在野焰的身旁,冷滄浪苦苦等不到他期望中兩軍交兵的場面,現下他只擔心,在經過數個時辰的平定心情後,野焰可能會故態復萌又不想與粉黛交手了,但,除了他之外,大軍也都在等,野焰可千萬不能撿在這個當頭反悔。
捺著性子等待的,其實並不只有冷滄浪一人,而身為伏羅大軍主帥的粉黛,她的耐性沒有冷滄浪多,尤其只要一見他曖昧不避嫌地挨站在野焰的身旁,她就嫉妒得月復里有把火在狂燒。
在冷滄浪又靠在野焰的身邊極為親密地咬耳朵後,粉黛終于失了所有硬忍下來等待野焰命人吹起戰事號角的耐心,朝身後的息蘭伸手一彈指,息蘭便了解地命人去準備,而這時的她,則是策馬步出軍地,獨自朝雄獅大軍的方向行來。
手荷一柄銀槍,無視于雄獅大軍團結一心想要把她碎尸萬段的眼光,粉黛勒緊韁繩讓馬兒停在他們壯盛的軍容前,揚首望了望冷滄浪,而後一雙水眸靜定在他身上。
冷滄浪相當不以為然地盯著粉黛挑釁的舉動。
苞他單挑?這種作法太令人嗤之以鼻了吧?上了戰場後,誰理她的什麼私人仇怨?他的目標是擾亂敵方軍心後讓野焰打勝仗,才不跟她玩這種孩子式的鬧性子斗氣,至于她又是在月復里暗暗吃了幾斤的火藥,他更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只在乎野焰能不能快快拿下伏羅。
「愚蠢。」他自花間佐的手邊尋來一把弓,不疾不徐地搭箭瞄準她。
「蠢的人是你。」一直保持緘默的野焰終于開了腔,一掌按下他手中的弓,並撥這個深諳軍務和管理,卻不諳武藝和戰事的軍師」盆冷水。
冷滄浪不以為然地揚高眉峰,「喔.」俗話不是說擒賊先擒王?只要撂倒了她,還怕她身後的那支大軍不成?
野焰伸手指向遠處,「你若殺了她,那麼敵方正瞄準我的敵兵,也會一箭射掉我的腦袋。」身為主帥的她哪會那麼有勇無謀?她是早就布好了陷阱等箸他來跳,所以她才敢這麼有恃無恐的獨自前來挑戰。﹞
﹝什麼?﹞冷滄浪這才發現她是有備而來。
花間佐緊皺著眉,﹝那現在該怎麼辦?﹞
﹝派人也架箭瞄準她,若是風吹草動,你們就看著辦。﹞野焰徑自下了命令後,便動作俐落地躍上了馬,兩腳朝馬月復一夾,﹝在沒有我進一步的命令之前,你們都待在這里候著,我單獨去會一會她。﹞
但,野焰很快就後悔了。
愈是策馬靠近她,他就愈看清她甲冑下的雪似容顏,而他胸坎里的那顆心,也跳得益發劇烈,直到他停馬立在她面前,他更是後悔自己前來尋她的這個行徑,因為,所有堆積在他頭心被後的情意,此刻在她那純潔無辜的水眸里,都化為昨夜的綺羅仇恨,消散不留痛跡,而在她恰盈盈如碧波的眸光下,更是憶不起自己怎能對這張讓人心折得好想摟進懷里保護的小東西,究竟曾對她做過什麼事。
野焰深吸了口氣,很忍抑地自口中把話僵硬地吐出來。
﹝你是個沒心少肺的小東西。﹞欺騙他的感情,枉他還以為自己真的找到了朵想移植的小野花。
粉黛則是嘆了口氣,﹝你對我有很嚴重的誤會。﹞?
真是少根筋的男人,瞧,她的心肝脾肺腎都好好的在這里,而且她還有對他滿腔的護花熱血,真正沒心少肺的人,應該是那個站在遠處竊笑的冷滄浪才對,他怎麼就是搞不清楚狀況?
「你騙我—你騙我你是個弱女子。」他沉著聲,低啞地又再指控,「伏羅國的女人都像你這麼會騙人嗎?」虧他當初還那麼疼愛她,結果他的好心換來的就是這種代價。
她箸實覺得好委屈,「不要冤枉我好不好?是你出口己有先入為主的錯覺,我何時說過我是弱女子來著?」她可從沒說過她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弱女子啊,這些還不是他擅自以他的眼光來評判的。
野焰緊咬著牙,這能怪他有錯覺嗎?不要說那時她換上他衣裳的模樣有多嬌小可人了,即使現在她換上戎裝,騎馬的架式也英姿勃發地盥一男人不相上下,可她的這張小臉……還是可愛柔弱得緊哪,只要是男人,試問有哪個人不會有錯覺?
「那你為什麼隱瞞你是伏羅國的公主不告訴我?」倔著他男性的自尊,野焰還是把帳全算在她的頭上。
「大人,冤枉哪。」粉黛緊擰著眉心,「我哪有隱瞞?我是因你沒問才沒提起,我還以為你對東西的名字不是很在乎的嘛。」哪有人這樣硬栽贓的?就算是竇娥也沒她來得那麼冤。
「嗯……」听她說得好象很有理,野焰忍不住要點頭思考一下。
「對不對、對不對?」理直氣壯的粉黛直咬住他猶豫的這個當頭,拚命為自己洗刷冤屈,「我就說嘛,是你自己對我有誤解的,我根本就不是冷滄浪所說的那樣,所以你千萬不要誤信那小人的讒言。」
「呃……不管,你還是騙了我。」不擅與女性進行口舌之爭的野焰,在一時的語塞後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來。「你看看你的這張小臉,就是這張臉騙了我,難道你不覺得你的外表很欺騙世人?」
她還是搖首,並在語氣里加上了些許的敬意。
「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也是我看過眼楮最月兌窗的一個,你真的很不簡單。」認識她的人都賺她太過粗魯不溫柔,唯有他……他的眼光實在是太特別了。
將他們對話內容听得一字不漏的冷滄浪,顧不得什麼身分和形象,徑自蹲坐在地上拚命拍著沙地放聲狂笑。
「哈哈哈哈……」他們兩個是天才,還都是半斤八兩,眼楮統統都有問題。
野焰眉心抽搐個不停,「滄浪,不要笑!」他是很認真的在興師問罪耶,他居然笑成那副德行。
粉黛有禮地朝礙路的野焰擺擺手,﹝今日我不是專程來找你刀戈相向的,請讓讓。」那家伙不笑她還真忘了他,這次她要徹底把他的嘴給堵上不能再為惡。
「你不是帶兵來打我的?」又再度誤會她的野焰,還以為剛才她挑釁的對象是他。
「我要打的是那個成天對你跟上跟下,居心又不良到家的冷軍師。」粉黛冷冷地指著冷搶浪那張笑得眼淚齊發的臉,說明他才是她真正想討伐的對象。
「你想殺我軍軍師?」什麼都不會,就只會動腦筋的冷滄浪,哪值得她這麼大費周章的帶兵來殺?她一定又是在騙他。
「就、是、他。」哼,她跟那個男人的仇可結大了。
野焰直搖著頭反對,「不成、不成,我不能讓你殺了他。」姑且不論她是不是又在騙他,但讓她殺了冷滄浪還得了?那麼軍中瑣碎的小事要由誰來處理?他可不想失了個這麼好的幫手。
「你這麼在乎他?」粉黛的口氣酸酸的。
「我當然在乎!」若是沒有冷滄浪這一號管東管西又羅羅唆唆的軍師—只怕他日後要是再捕樓子,就沒人可來幫他收了。
「非他不可嗎?」她不死心,也不願相信他會對冷滄浪動心,還是想試探一下。
「就是非他不可。」野焰才沒她想得那麼歪,只是直腸子地想要保住能夠代他整頓大軍的幫手而已。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傷心地憮著胸坎,淒迷著杏眸難掩臉上的不甘之情。
那家伙是男的耶,他就算要找,那……那也該找個女人嘛,至少也要讓她輸得心服口服才行,他、他……怎麼可看上冷滄浪!
「哈哈.…︰哈哈哈……」冷滄浪已經趴在地上笑到不行了,兩手還緊捂著兩頰以免臉部會笑得變形。
「不許笑!」正在談判的兩人,在又被他打斷情緒後,同仇敵愾地回過頭來朝他齊聲大吼。
「我不相信你說的話,你一定只是一時被他迷惑了而已。」吼完了冷滄浪後,粉黛努力平定下心神再問︰「我再問一次,你到底要不要讓開?」
野焰還是很堅持,「不讓,說什麼都不讓。」
「好,那我就把你給搶回去!」她頓時興起」股決心,並使勁地握緊手中的長槍。
他愣了愣,「搶回去?」喂、喂喂……這不是兩軍元帥該有的對白吧?
下一刻,迎面朝他掃來的銀槍,劃破了漠地上凝滯的氣氛,措手不及的他征了半刻,立即持刀相迎。
野焰用力架住她手中的銀槍,「你不是說不跟我操戈相向的嗎?」這個女人怎麼那麼反復?軍令如山,說話難道都不必算話的嗎?
「沒錯,但我非要砍到那個笑得痞痞的小人不可,而且若是要帶你回家的話,我就得先打贏你!」粉黛決意甚堅地抽槍擺尾,在甩月兌了他的箝制後,又在馬上與他交鋒了起來。
與她拆了數招,才赫然想起這輩子他一亙恪守的規矩後,想收手不與她戰的野焰,看她似乎一時間沒有停下來的打算,而他也沒法叫她在今日若沒打贏他,明日不再來叫陳與他交鋒,可是……有什麼法子是能不必跟她打又不會再度勞動兩軍呢?
靈機一動,野焰的眼眸閃了閃,刻意在與她拆招得更激烈時,不著痕跡地策馬靠近她,超她只注意著防範不被他的刀風給劈傷時,暗暗地朝她的腰際探出一掌,再不動聲色地收回。
「等等!」在粉黛愈打愈烈前,野焰忽地退開了數步揚掌叫停,「不行,這不符合我的作風。」
粉黛有些錯愕,「什麼?」
「我差點都忘了我的規矩。」他朝她挑挑眉,要她也順道回想一下。
「規矩..」她微蹙著眉心,「啊,那個……」他常在口頭上掛的要保護弱小的原則。
「我娘對我說過,女人是用來保護而不是欺壓的,所以我這輩子絕對不跟女人動手。」他慎重地向她重申並高舉免戰牌,「剛才已經犯規了,我不能再犯。」
她危險地瞇起杏眸,「你看不起我?」當她是弱小?這麼小看她?她可是這次跟他對陣的敵軍元帥哪。
「是啊。」他又忘了要給她面子。
「哇哈哈……」冷滄浪再接再厲地笑起另一回合。
野焰滿腔好不容易才正經起來的意念,頓時被那陣笑音給澆熄。
他僵著臉,回首看了看笑得直不起腰來的冷滄浪一眼—那個家丑……不先回去把他的嘴封起來,那什麼正事大業都別想做了。
「今日奉陪到此,咱們改日再戰。」他一扯馬韁,對粉黛擔下這句話後就策馬奔回正等待著他的大後方。
粉黛來不及攔住他,「慢著,回來!」
回到軍前的野焰,在曬下馬背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先一腳踹翻那個老是扯他後腿的冷滄浪。
「夠了沒?」野焰居高臨下地在他臉上又留下一個腳印,「馬上派人嗚金。」現在總算知道他的鞋子是穿多大了吧?
「你要收兵?」冷滄浪邊抹著臉上的鞋印邊問。
「對。」目的已經達到了,沒有必要再留下來戀戰。
冷滄浪卻以為他在放水,「你還是沒辦法對女人下手?」
「有時候,你真的也滿蠢的。」野焰忍不住再動手賞他一拳泄憤。「我警告你,再不照做或是再敢露出一口白牙給我看的話,我就直接把你拎過去給她痛快痛快。」
「好吧。」冷滄浪揉揉被扁的腦袋一改笑鬧的神色,嚴肅地向花間佐吩咐,「傳令下去,收兵。」
「嗚金!」
當敵方陣營敲響巨大的銅鑼宣布止戈後,回到息蘭身邊的粉黛,猶大惑不解地猜想著野焰會突有此舉的原因。
﹝為什麼他要收兵?﹞沒道理呀,戰貼已經下了,但他們兩軍都還沒動員一兵一卒,也還未正式上陣上場,野焰卻臨時反悔不想打。
忙著檢查粉黛有無受傷的息蘭,在仔仔細細打量過粉黛一回後,終于對野焰會突然收兵的原因恍然大悟「殿下……」她一手拉著粉黛的衣袖一手直指著粉黛的腰際「咦?」低首看去的粉黛怔愕地張大了眼帥印……不見了?!
在雄獅大軍臨時駐扎的中軍大營里,有個大剌剌攤坐在椅上蹺腳納涼的男子,手上正拿著敵國元帥支配一軍的帥印拋上拋下,把它當成等待敵軍時打發時間消遣的好玩且一看著那個可以指揮調度一整支大軍的帥印,就這樣被他扔過來又扔過去的,冷滄浪這才明白他會退兵退得那麼有把握的主因。
「沒想到你還有這手。」只要在沙場上,他那平常都備而不用的腦袋才會真正的靈光野焰得意地泛起一抹笑,「用兵的辦法多得是,誰說一定要和女人動手才能結束一場戰事?」他最喜歡這樣勝之不武了,簡單又節省時間且不耗費人力﹝王爺!」等了一日終于等到消息的花間佐,喘著大氣沖進帳里﹝那個伏羅國的公主不但沒有退兵,她又派人來叫陣了!
「也該來了。」野焰張手接住自空中落下的帥印,拍拍身子站起身「我先去派人備兵。」冷滄浪說完便要走向外頭「不用了,帶一小隊精兵就成。」野焰一手把他給拉回來,揚著拳頭在他面前說明,﹝還有,這次你要是敢再笑一聲,我就叫你自己去解決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條筋不對勁,他們的對話為什麼那麼惹他發笑冷滄浪模模鼻尖,「知道了……」看來,還是讓他繼續誤會下去好了再次與粉黛見面時,主動興師的粉黛氣焰一反昨日,顯得收斂了許多,不但沒再率一整支大軍前來,反而勢單力孤地站在兩軍的交界點等他,而深深明白她為何會這麼做的野焰,也有禮地把自己的人安排在遠處,頗有風度地與她單獨會面﹝咦,你今天沒帶兵來?」暗笑在心底的野焰,裝作一臉迷惑的模樣朝她身後東看西看。
粉黛很不甘心地問「我有辦法帶嗎?」還好意思問她?帥印被他偷走了,她要拿什麼來指揮兵士?
他一手指向她身後的遠處,「沒辦法帶的話,那麼那群躲在沙丘後的小型兵隊你又怎麼解釋?」她還是很神通廣大的嘛。
「他們是自願來幫我的。」她也回敬地指向他身後,「哪,你不也帶了一小隊人馬?你又沒吃虧。」
「我這是怕又中了你的招。」野焰對自己防人的行為,理由相當光明正大。「記得嗎?我曾被你騙過。」受過教訓的男人是很有警覺心的,他才不敢擔保她會不會在暗地耍花槍。
「都說過是你自已有誤解的,我可沒騙過你……」她本想再跟他解釋一番,但想了想,又覺得沒有必要,「算了,不提那個。今天我會只身前來,只是來解決私人事件而已。」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快點拿回帥印重掌兵權。
他滿壞心眼地落井下石,「怎麼,你還沒讓你的屬下知道帥印丟了?」女人帶兵就是這點麻煩,老扯不下她們高高在上的面子。
羞紅了一張臉的粉黛忍不住大叫︰「住口!」
就如他所說,這種那麼丟人的事,她哪好意思讓她的屬下們知道?從軍那麼多年來,她從沒踢過這種不光彩的鐵板,而她又沒那個臉回城再去向父王請令,所以……所以只好厚著臉皮來向他要。
「想要嗎?」野焰出U袖里掏出那只帥印,刻意在她的面前把玩著。
她馬上朝他伸出手,「還我。」
「你若投降我就還給你。」他笑咪咪地與她講起條件來。
「我絕不投降。」要她投降?辦不到,她才不願稱了那個小人的心意,而且還要因此而賠上一個國家。
野焰這就有點不明白了,「為什麼?」她既沒有本錢跟他打,帥印也不在她的手上,不投降她是打算怎麼著?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會這麼執意要戰?
粉黛一手扠著縴腰,」手指著他的鼻尖,「因為我要解救你,免得你遭人辣手摧花!」
「噗!」長了一雙順風耳的冷滄浪,听著听著忍不住爆笑出聲,但記著野焰警告的他,又飛快地以手遮住咧笑出來的白牙。
在粉黛驚天動地的宣言一出口後,野焰的反應起先是高高繞起了兩眉,而後兩眉不由自主地朝眉心靠攏,在幾乎黏成一道直線後,再演變成打死拆不開的死結。
「嗯︰!」他沉吟地撫著下巴,「請問你們伏羅國的話都是這麼難懂的嗎?怎麼你說的我沒一句听得懂?」他現在明白學習外國語言的重要性了,原來語言隔閡,真的是很大的一條水溝。
好可愛的表情,真想偷親他一口……看他看著一顆心就飛到他那張古典美女臉那邊去的粉黛,趕緊在口水流下來之前擦了擦。
她試著讓自己看來很理直氣壯﹝我是為你好!」真是不識好人心,她會這麼做,還不都是為了保住他的貞節。
野焰愈想愈覺得沒道理,「帶兵打我這叫為我好?真要為我好,你為什麼不主動棄降?」
「我知道和你說是絕對說不通的,因此我不要把時間耗在這上頭。」她不願再跟他羅唆。也知道他絕對不會明白她的苦心﹝別多廢話了,先把帥印還給我。」
他搖搖頭,「不行。」說還就還,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盜走帥印這種不光明磊落的事,是冷滄浪出的詭計?」拿不回帥印,粉黛不禁怨恨起那滿肚子壞水的冷滄浪。
「為什麼你會認為是滄浪?」他咧?她怎麼就沒想到他?她怎麼那麼偏愛冷滄浪?
她氣憤地嚷著︰「因為你沒那種腦袋也沒那麼卑鄙!」這種小人事,當然是那個小人做的。
野焰忙抬起一掌,「等等,你好象全都弄錯了。」
「弄錯什麼?」她不是已經把罪狀陳述得很清楚了嗎?
他鄭重地澄清,「在戰場上,我根本就不需要什麼軍師,滄浪只是跟在我身邊盯箸我的人而已。帶軍這麼多年來,我可從沒听過任何人的建言,也不需要有人來教我怎麼打仗,而盜帥印,那只是我玩的小花樣,根本就和滄浪八竿子打不箸。」
「是你?」她難以置信地撫著胸口。
他滿意地等待她充滿敬佩的眼光投射過來。
「就是我。」嘿嘿,崇拜他吧,她總算知道她佩服錯對像了吧。
「老天,他怎麼那麼下流?」粉黛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都是那個姓冷的,他怎麼可以把你給帶壞,還灌輸你這種對別人撒謊的惡習?」
「喂……」冷滄浪的嘴角微微扭曲,﹞這干我什麼事啊?」
方揚眉吐氣不過片刻的野焰,垂下了原本高揚的嘴角,發現自己又陷入沒完沒了的解釋中。
「我哪有被他給帶壞?你別曲解我的話意好不好?」為什麼這年頭的女人都很愛玩誤會那一套,他是哪里沒有解釋清楚?
粉黛嬌蠻地甩著蟯首,在心中把他定位在一個很高的地位里,「你才不是那樣的人,你應該像張白紙一樣,性靈純潔無瑕得值得有人將你珍藏起來,而你打起仗來是既有風格又有美感的,你才不興陰險小人的卑瑣小計,所以這一切一定都是冷潰浪教唆你的。」
野焰不住地搔著發,「怎麼你的錯覺比我的還嚴重?」真要幫她請位大夫了。
粉黛走至他的面前,誠心誠意地執起他的手,並仰起一張小臉請求地看著他,「野焰,趁你還未遭他染指前跟我走吧,我真的很不想眼睜睜地看你的人生被他給毀了。」
「跟你走?」有听沒有懂的野焰,忍不住向她請教,「喂,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我是敵軍的元帥,也是要攻下伏羅的那個人?」天哪,為什麼和她說了那麼久,他們的話題就是沒個能夠解釋的共通點?
她一挑黛眉,「那又怎樣?我又不怕。」
什……麼?昨日的風水今日換過來了,換她看不起他?
「不怕?」他擰起一張臉,惡形惡狀地逼近她的面前。
「不怕。」粉黛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反而還振振有辭地道︰「你長成這副花容月貌的德行叫我怎麼怕?」
野焰兩目一瞠,眼神變得很僵硬。
「長成這樣又不是我的錯!」最恨最恨有人嫌棄他的長相了,而她,竟然還張揚得那麼大聲。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可是你也該順應你的長相,乖乖讓我擄回去當個善解人意的美嬌娘……呃,不是……」她有些口拙,在找不到和婉的解釋後,又揮著手繼續硬拗下去,「哎呀,反正你就是必須對得起你這如花似玉的樣貌,讓我順順利利的把你帶走,這樣我才可以好好疼你咩。」
掩著嘴拚命偷笑的冷滄浪,抖聳著兩肩、全身抽搐個不停。
「軍師?」花間佐不解地看著他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模樣。
臉色鐵青的野焰,心火愈燒愈旺,燒呀燒的,燒毀了努力囤積起來的理性,也根本憶不起他多年來一直恪守的原則。
語言,不通,話題,不通,溝通,也不通….︰還說他如花似玉,以及什麼美嬌娘那類的,他再跟這個女人溝通下去他就是瘋了。
「我受夠了!」他氣憤地撩起兩袖,「要打仗是不是?好,今天我就來陪你打!」
粉黛卻可憐兮兮地用水眸指控他,「你怎麼可以對女人動粗..」
「我……我……」野焰愣了愣,一腔怒火硬是卡在喉間上下不得,還覺得自己好象很理虧似的。
她揪鎖著愁容,一臉的汶然欲泣,「你忘記你娘親說過的話了嗎?你不是對女性很尊重又很愛護的嗎?你怎麼可以那麼不孝?」
「怎麼要打不打……」他定定地看著她,頓愣地張大了嘴,「話全都是你在說的?哪…︰哪有人這樣的?
「既然你很尊重女性,那麼話當然是由我在說的。」她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然後怛起食指朝他搖了搖,「因為我的帥印在你身上,所以我勢單力孤太吃虧了,我並不蠢,今天當然不能跟你打。」玩手段?她也會。
野焰跳腳地跟她吵了起來,「喂喂,你先確定一下好不好?說打就打,說不打就不打,不要這樣擅自改變心意啦!」真是……賴皮,賴皮透了,她根本就不遵守游戲規則!
「小花,那兩個人在干嘛?」終于忍下笑蟲的冷滄浪,邊揉著臉頰邊問負責旁听的花間佐。
「在……嗯……」連連旁听了兩日,花間住總覺得他還是不太能理解那兩個人的話語。「好象是在吵架,但又好象不是上糟糕,他好象也有語言隔閡的問題。
冷滄浪一手杵著額,「他們都忘了我們兩軍還有一場仗要打嗎?」來叫陣的,不動武;去對陣的,也不出手,他們兩個怎都那麼不敬業?
「軍師,敵軍的副將要求改日再戰。」收下屬下傳來的消息,花間佐眼看野焰一時之間還忙得沒空下裁定,于是把意見轉達給冷滄浪代接。
他想也不想地就作決定,「去回復說我軍同意,等會他們一退兵,我們就跟著退。」
又要退兵一?」昨日沒打到什麼就退,而今日……還是退?
「光看那兩個吵就夠了,誰還有閑情打仗?」冷滄浪扯扯嘴角,一手指著還吵個沒完沒了的那兩人。「去叫底下的人全都收工,若要等那兩尊盡興,那天也都黑了。我看他們八成忘了在他們的身後,還有一堆子聞杵在這里等他們的閑人。」
整整讓他們倆吵足了」日之後,在兩軍已經等得睡著、也已經打算就地扎營的人群里,終于有個耐性磨盡的人,在月兒爬上天際的時分,主動前去分開那兩個大眼瞪小眼了一日的男女,並在成功地止住他們的吵嘴後,再揪著野焰的耳朵上路將他給拖回中軍大營里清算。
在這眾人皆睡唯有算帳人獨醒的深宵,被野焰氣得已經去找軍醫看過吐血內傷一回的冷滄浪,在稍事歇息補充完精力後,又重振旗鼓地找被他拉回來就一直不吭聲的野焰算帳。
「丟人現眼。」拜他所賜,他們雄獅大軍的顏面,已經被他削得連點渣渣也都不剩了。
「哼!」遠坐在冷滄淚對面的野焰,一把心火到現在都還沒熄,猶是燒得很旺盛。
冷滄浪跳至他的跟前,「你沒有別的話好說嗎?」
他激動地握緊雙拳﹝她竟然說我長得如花似玉!」這才是他今日會肝火大動的重點,也是他一直無法釋懷的主因。
在粉黛的眼里,他不但不是個男子漢,他還是個……女人那種東西?奇恥大辱,真是不給面子到極點了。而那個小東西,眼盲就算了,她還三不五時蹦出句冷滄浪的名字來,她為什麼就是那麼在意冷滄浪?就連在和他吵架,她的心也還是系在別人的身上,她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眼底,冷滄浪淡瞥他一眼,「她說的是事實啊。」說到這點,就算他再怎麼仇視粉黛,他也是站在她那邊。
心底已經夠嘔的野焰,當下把十指扳得咯咯作響,恨不能把這個也認為他是女人的冷滄浪人頭扭下來。
冷滄浪不為所動地迎上他凶狠的目光,怎麼,想打架?」
他粗魯地揚掌一推,「去,跟你這種文弱書生動手?本元帥不屑!」雖然冷滄浪並不真是什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過身手本事都挺差的他,還是被眾人歸類為需要受到保護的軍師。
﹝不屑?你知不知道你的脾氣很懷?」冷滄浪一手用力頻戳著他的胸口,一開罵起來就沒完沒了。「天之驕子的脾氣也不改一改,每回一被人說到長相你就去跟別人杠,你到底還記不記得你要一統西戎的這件事?你怎麼就這麼容易受激?說來說去,都怪刺王當年沒好好教導你,所以才會把你給寵壤成這副德行—.」
野焰緊咬著牙,幾乎把一口牙給咬碎。
天之驕子?寵壞他?當年在北狄的時候,他差點被那個冷血二哥給磨去半條命,他還不夠受苦受難嗎?
他會在一提到鐵勒時就翻臉不是沒有原因的,只因那些烙印在他心頭的陳年往事,即使是現在想來,都還是深宵寐影里一直糾擾著他的夢魘。
那個從他十歲起就接管教育他的二哥鐵勒,才沒有因為他長了這麼一張古怪的臉,或因為是親兄弟的關系,血液就不會那麼冷。他永遠都記得,在他頭一天抵達北狄時,鐵勒便將還是個孩子的他丟下山崖,說什麼他若能在淨是蟲蛇野獸的谷底爬上來自保,那麼鐵勒就願意照父皇的命令教養他,若是爬不上來,那麼將來他橫豎也成不了什麼大器,不如就死在谷底算了,根本就對他沒有絲毫手足之情。
在他跌斷了一雙腿,單靠著自己的兩手自谷底爬上來時,鐵勒並沒有對他另眼看待,反之待他更為殘冷,讓他日日吃不飽、穿不暖、睡不夠地在荒野里,像個蠻子一樣茹毛飲血地討生活,將他一顆溫柔的心摧殘得幾近破碎,醒著夢著,都只求上蒼能留他一條命回京兆,大難不死地活著走出那個煉獄。
不知道又踩到野焰心頭痛處的冷滄浪,見他低垂著頭,便以為他是心虛,更是一骨碌地繼續朝他開罵。
「都那麼多年了,到現在你還是不知要檢討一自己的性格。你想,聖上為何封刺王為鎮國大將軍、封震王為輔國大將軍,卻偏偏只封你為驃騎大將軍?還不都是因為你血氣方剛定不下心來,外加還有這種蠻牛性子,所以聖上才不敢讓你輔佐國事,只敢把你遠放到西戎打天下。說白了,你的功用也只有為聖上擴展版圖而已!」
野焰自牙中迸出一句.!「難怪小東西會想砍你……」
眼看野焰的臉色已然變天,冷眼旁觀的花間佐連忙抱頭想找地方藏躲。而終于發現自己說錯話的冷滄浪,則不急著躲,只是趕在野焰爆炸之前快手快腳地來到個設的壇位之前,捧著野焰娘親玉鏡娘娘的牌位,唱作俱佳地哭訴了起來。
「貴妃娘娘,你真是命苦哪,居然生了個這麼不中用,又愛遷怒屬下、施虐于屬下的皇子,你在下頭一定是死不瞑目是不是?」
「冷、滄、浪!」他陰沉地咆哮,掩不住憤意的嘶吼聲幾欲把在場的人耳鼓震破。
「想虐殺朝中大臣嗎?」冷滄浪不慌不忙地將牌位拿到胸前當作護身符,「當心娘娘知道後會不能成佛喔。」
「你、你……」拳頭已經抵達冷滄浪眉心之前的野焰,看在娘親的面子上,硬是強迫自己把那口氣給咽回去,用力地把怒火暗忍下來,氣岔地瞪視著他頻頻急促換息。
他得逞地咧笑著白牙,「氣死自己是沒好處的。」他能夠這麼大搖大擺和囂張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懂得怎麼踩別人的弱點。
花間佐拚命擦著冷汗,邊在心底提醒自己千萬不能跟冷滄浪那種人為敵。
此刻在他眼中的畫面,就是一個馴獅人和一頭火爆獅子對峙的情形,而那個跩得二五八萬的馴獅人,沒事就踩一踩那頭已經氣爆得快出柙的怒獅,一點也不管那頭獅子要是抓起狂來,會傷了多少無辜。
「不要每次惹毛了我就把我娘的牌位請出來!」野焰氣得豁出去了,一把搶過牌位後就四處去找他的大刀,「我忍你夠久了,就算小東西她不砍,今天我也非砍了你不可!」
冷滄浪有恃無恐地抬高了下巴,「哼,我身負皇命,普天之下,除了皇上誰也動不了我!」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大刀從冷滄浪的身旁掠過,一刀將材質堅硬的書案給劈成整齊的兩半。
「王爺,你冷靜點!」無奈到極點的花間佐只好出面調停,兩手奮力架住準備逞凶的野焰。「軍師說得對,冷家的人是動不得的!」
冷滄浪反而很不領情,「你最好別勸他,否則等一下自身難保的人就換成你了。」還那麼不會看苗頭,哼,待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啊?」不明就里的花間住連忙咽了咽口水。
野焰目露凶光地回過頭來二你剛才說冷家的人是動不得的?那你的意思就是皇家的人就可以犯嗎?」
「王……王爺..」哇啊,殃及池魚啦!
「夠了。」冷滄浪兩手擦著腰,「看,不過是激激你而已,你就氣得跳上跳下的,這代表你的修性還是差得很遠。」
野焰直直轟在他耳際,「有你這種人在身邊,誰的修性能夠好?」牙尖嘴利的,又殺人不帶血,是聖人才不會被他給逼瘋。
「我會這麼效還不都是為了你?」凶人的他還亂委屈一把的。「我總要代你去看那些你總是不願去正視的問題。」
「我哪有什麼問題?」他懶得去理冷滄浪那些總是能夠把他氣得半死,卻又能說得冠冕堂皇的理由。
「鐵勒。」冷滄浪徐徐投下一顆大石。
像被扎傷了耳似地,在這名字竄進耳底時,一縷疼痛緩緩地從他耳邊爬進來,而後迅速擴散,漫蓋了他心中的滾滾怒濤,令他緊屏著呼吸沉定下心頭所有的意緒。
他嘆了口氣,「你總是因他而自卑。」明明他就是統領一方的王者,為何他老是認為自己比不上鐵勒呢?
「我沒有!」彷佛被看穿了心事,極度不願承認又想掩飾,使得野焰不自覺地咆叫出聲。
「不論你願不願意,總有天你都要面對鐵勒。」冷滄浪早被他吼得很習慣,依舊不檢臉色,也不畏怒顏地繼續把他老不肯回頭看的黑暗面,給持到他的面前來正視。「現在你或許可以逃避現實,但往後呢?往後雄獅大軍若是為了東內而對上鐵勒的北狄大軍呢?你也打算逃避嗎?」
「我沒有……」似是吼得力竭了,也沒有一絲氣力再辯駁,野焰緊按著胸口直搖首,「我沒有逃避他……」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他不願承認,他不願向自己認輸,更不願告訴自己、心中的確是有個鐵勒造成的陰影。
一直以來,雄才大略、神武英勇的鐵勒,在他的心底總是那麼地耀眼璀璨,彷佛是開天闢地以來,唯一能夠無所不能地睥睨天下的神祇再世。從認識鐵勒的那一日起,他就像只被斷了翅困囿在地的飛龍,無論他再怎麼做,他就是比不上兄長,永遠也不能展翅飛翔于另一片沒有鐵勒的天空。
離開了鐵勒來到西戎後,他的心並沒有變得更開闊自由,因為他就如一名只能往前行不能後退的登山者,再怎麼攀,前頭就是還有*座山在等待箸他,只要他在沙場上建立下了功跡,更快地,他的雙耳便會听聞到鐵勒又在北狄拿下了多少疆域,于是,他一山又一山地攀著,期待有朝一日能夠趕上鐵勒的腳步,有一日,能和鐵勒並肩站在一起。
可是鐵勒卻不等他。
小時候,鐵勒不等他長大,就徑自走了那麼遠讓他追不上;現在,鐵勒的地位愈來愈高了,手擁半片天下,就待晉位為太子,而他,卻還是待在西戎的這片荒漠里閃躲著自己心中的強敵,不知該如何迎頭趕上。
到底他該怎麼做,他才能得到鐵勒一個肯定的眼神?
「野焰?」
「我很想證明給他看……」野焰在唇邊喃喃低語,壓抑的音律幾細不可聞。
「在你證明給他看之前,就先拿下伏羅來證明給我看吧。」可是冷滄浪還是听見了,一手拍按著他的肩頭鼓勵箸,「別再磨磨蹭蹭了,這場戰役你是可以拖上三年五載的,可是一日不拿下它,你就一日沒有籌碼去和鐵勒的北狄大軍搏,沒有你的後援,你是希望眼見律滔在太子之爭中,因為你的緣故而敗給西內嗎?眼下的你,或許是認為自己已輸給鐵勒,但東內卻未必會輸給西內呀。」
許久,在帳內的人皆以為野焰就消失在這片沉默里時,他卻緩緩地啟口。
「滄浪。」
「嗯?」也不知道今晚對他念念一大串後,他能不能甩去過去的陰影,和被粉黛弄散了的心神,重新振作起來正經面對這場戰役。
野焰抬起眼眸,眼底閃爍著好勝的光芒。
「派令下去,全軍大退十里,收甲暫歇五日養精蓄銳,五日後,向伏羅正式宣戰。」
冷滄浪樂得頷首,「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