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日,朵湛覺得紫宸殿的空氣是如此燻暖,夏日的南風輕巧地掀起紗簾,將殿外蓮荷的幽香輕輕飄送至一室里,這味道,就像是楚婉的存在,他記得他總能在她身上找著這專屬的香氣。
再次擰吧手上的綾巾,一顆晶澈的水珠落至楚婉雪白的面頰上,朵湛躺在她身側半支著身子,手中的綾巾吸取了她頰上的水珠,滑過她粉白的頰、菱似的唇、以筆描繪過的黛眉,將她為嫁他人而施的脂粉全都卸去,還給他一張他日思夜念的容顏。
動手褪去她一身喜紅的嫁裳,感覺她沁涼如絲的肌膚貼上他的,像道淺淺的清泉,徐徐滋潤了他已焦灼得欲炙的身心,這陣子來總無法傾泄的熱意自他的胸口散去,奇異地因她而平息了。他再將她發上的累贅物部除去,任被散濃密似綢的長發,淹沒了他們倆。
朵湛收攏了雙臂讓她枕進懷里,柔柔膩膩的每一寸雪膚與他緊密地貼合著,望著從在長信府合起雙眼就不曾再睜開的她,他並不想將她自釋放疲憊的睡海里喚醒,大掌輕盈的覆在她的心口上,在感覺她的心跳已漸漸不再那般急促時,他緊緊揪鎖著的眉心終于松弛開來。
只是,全身的感覺都很敏銳,像是經過長久的沉睡後剛剛蘇醒過來,每一根拂過他胸坎的發絲,都能扯動他緊窒已久的情緒,每一次淺淺吹拂的氣息,都能撩起記憶中那些為她儲存的深情。
就著燭光,他的指尖來到她的眉心。
她額上的傷口早已愈合,只剩下像朵火焰的紅疤,愈看,愈覺得它像道烙痕,每拂過一次,就更加在他心中烙上一回。
這樣的她,他放不開的。
以前他曾對她說過,他願放棄所有來與她長相守,可是到了後來,必須放棄的人,不是在西內逐步加緊握權腳步的他,反卻是她,而在她不畏流言尢他拋棄了親人名聲之後,他放不開。
楚婉在他懷里動了動,嘴邊逸出含糊的低吟。
「別醒來。」朵湛修長的指尖輕輕拂過她的眼簾,催哄著她進入另一場夢境,「還不要醒來看清更正的我和這個世界。」
她側首偎進他的頸項里,在找著了可以安心倚靠的角度後,放心地吁了口氣,勻勻的氣息隨後緩緩傳來。
對于她的安心,他的眼眸里充滿痛苦。
「一直以來,你所看兒的,只是我的倒影。你看不見,真正的我。」伸手撫著她白玉般的背,他在她的發際悄聲低喃,「你所愛的,是溫柔似水的我。我不願讓你知道,我並不是一池溫和的水,在我的血液里,也有著和我兄弟們一樣斗爭的本性。」
他藏不下去了,他不能否認這十年來,想離開她的念頭一再在他的腦中滋生著,他想過,與其讓她知道他的本性後離開,他寧願先一步離開她,這樣,她心中的朵湛就不會改變,可是她卻一再用全然信任的柔情相逼,讓他連將自己扯離她的力氣也沒有,不可自拔地掉進她的情網里,想回頭,卻再也來不及。
總認為,他能因她而改變,而這十年來,他也因她而變得不像是原本的自己。拋棄了以前的自我,他並沒有感到後悔,也極力不想走回從前在未遇上她之時的朵湛,可是一道手諭卻打亂了一切,闖進他的生活里破壞他辛苦維持的平靜,讓他看清,其實他要走回原本的自我只需輕輕跨過一道界線,他根本就沒變,原始的野性仍好好地存在他的身上,只是暫時被束縛住了。
而束縛著他的人,是她,一直都是她。
可是現在,他卻再也不能為了她而還原成佛前的一池水,不想讓她知道卻又放不開她,他真不知,日後要如河面對她,他更不希望,會在她的眼眸里找到一絲失望。
「朵湛」楚婉夢中的輕囈飄進他的耳底,一雙柔荑也將他更加攀緊。
「不要後悔」他深深響應她的擁抱,聲音消逝在她的貝耳耳畔,「你和我,都不要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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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呢?」
次晨夢醒,在床上找不著楚婉的體溫,也在寢宮里找不到她的芳蹤後,朵湛顧不得自己的一頭亂發和不整的衣衫,著急地在殿內奔跑著,在轉身繞過殿廊時,差點撞著了想進來叫醒他的冷天色,隨後就一手把冷天色給扯過來質問。
被人揪著衣領問話的冷天色,愣愣地一手指著外頭。
「在院里」他是掉了什麼東西嗎?還是剛剛從哪一種噩夢里醒過來?只是沒看到她而已,七早八早他的臉色就這麼嚇人。
他的眼中寫滿焦慮,「有沒有人在她身邊看著?」
「看著?」冷天色怪腔怪調地拉高了音量,「你還不能安心呀?這紫宸殿里上上下下都是我們的人,不可能有人能夠動她的。」
「你確定?」他還是很不放心,尤其在作了那個舊夢之後,那份多年不曾出現的恐懼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確定」冷天色嘆息連天地推著他回房,打算先幫他打理好再讓他出去找人。「陽炎都已經做到那種程度了,我還能不確定嗎?」
听他一說,朵湛這才想起在他面前消失了好一陣子的陽炎。
在他將楚婉搶回紫宸殿前,陽炎已動手去做他所要求的事,在陽炎的行動下,布滿大明宮的密探已不復存在,獨孤冉引以為傲的人力監視網,也被朵湛的人取而代之,在大明宮里,放眼望去的每一人皆是他們所安排的人手,任憑獨孤冉的雙手張得再大,也無法繼續一手遮天。
然而,能這麼快就成事,藏在背後的手段自是見不了光。就算陽炎並沒有說他做了什麼,他也知道陽炎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陽炎呢?」在冷天色為他更衣時他緊蹙著一雙劍眉問。
幫他穿戴好後,冷天色忙碌地梳著他的發,「他在擺平獨孤與部署在大明宮的人後,現在正準備該怎麼去招攏獨孤冉手底下那些對他忠誠不二的人。」
「叫他停手。」他淡淡指示,「陽炎做不來的,那些事由我自己來。」朝中的那些人可不是隨便就可以擺平的,而且那些人也未必全盤都不可用的,當中還有將才和能臣,只要能收納招賢過來,也不失為善用人才的好法子。
冷天色止住了手邊的動作,「你打算怎麼做?」
「我會再告訴你。」他順手整了整衣衫,轉身就要出去找楚婉。
「有楚婉在,你真的還要繼續做下去嗎?」冷天色忙不疊地追在他的身後問。
朵湛停下了步伐,緩緩回過頭來。
「我的目標不會改變,無論她是否在我身邊,我該為鐵勒做到的事,我一定會做到。」這個問題,他老早就想過了,可是無論他再怎麼想,他也沒有停手的打算。
「你不怕她會因此而怕你?」鏟除敵人的方式,大抵不外乎那幾種,可無論是哪一種,只怕都會有損于他在楚婉心中的形象。
出乎意外地,朵湛老實地承認,「我怕。」
即使不進入西內、不因權謀斗爭而做任何事,他的雙手也早就沾滿血腥了,那他為什麼還要害怕她知道?或許他仍在希望,在楚婉的面前,他仍然是她傾心全意信任的情人,如果可以瞞,他會瞞的,只是欺騙是張包不住火的紙,而他也不想用謊言來安頓她,他只希望,她不會在見著了他的另外一面後,有離他遠去的一天。
冷天色頗訝異地看著他悠遠的眼眸,在印象中,感覺他好象變得有點人性了。
他感慨地拍拍朵湛的肩,「現在搶也把她搶過來了,你離不開她,又怕她會因此而怕你,你到底是想拿她怎麼辦才好?」如果讓他的血液有了溫度的人是楚婉,那麼楚婉是非得留下不可,只是,該怎麼拿捏則是個困難的問題。
「我不知道」在曾經拋棄過她、傷過她的心後,他已經不知道她是否還跟從前一樣愛著他了,對于她,他有著大多的歉疚和不舍。
冷天色嘆了口氣,伸手輕推著他往外走。
「去見她吧。或許見了她之後,你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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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上滑動的露珠滴落至水面,光影中,分不清是水是露。
晴蒼無雲,一池的清香據滿水面,楚婉靜靜看著水中遍生的蓮。
現在在她的身邊,什麼都沒有了,沒了親情也沒了以往與他人的牽系,只剩下一個朵湛,可是朵湛,卻又讓她覺得陌生。
夜半醒來,見他在夢中申吟、掙扎,在燭下凝視著他的睡容,她好想探入他的心底,問他,夢見了什麼?
只是一段日子不見,她卻覺得他們似乎已經分別了數年,她幾乎都忘了,時間能夠改變一個人,她的等待,究竟等到了什麼?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嗎?
朵湛的身影無聲地出現在池面上,她怔了怔,水色的杏眸固定在池面上的人影不動。
「在看什麼?」他挨坐在她的身旁,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她沒有回頭,「你。」
遲疑地,朵湛伸出手,以指輕輕轉過她水女敕的粉頰,看她迷惑的眸子游移在他的臉龐上。
「你像個陌生人。」她涼涼的指尖順著他的五官游走,像在復習又像在重新認識,「很熟悉又很遙遠,就像我不曾見過似的。」
她的敏銳慧心,令他暗暗心驚。
她知道了什麼嗎?還是她看出來了?可在她的眼眸里,他又讀不出什麼來。
「你感到很失望?」忐忑地,他將緊束在喉際的聲音釋放出來。
「不。」楚婉緩緩搖著螓首,「我曾說過,你有著我看不見的一部分,而那部分,是你一直藏著的。對于你所藏著的部分,我並沒抱任何期待,怎可能會有什麼失望?」
朵湛不知道,在楚婉將這些話說出口前,他一直深深緊屏著氣息,害怕和期待在他的胸口形成一種窒人的緊繃情緒,令他喘不過氣來,但在她把話說出後,他顫顫地深吐出一口氣,像繃得太緊的弦獲得了松弛。
楚婉輕柔似絮的身子,涼涼地熨貼在他的身軀上,讓朵湛忍不住埋首在她的發里,關于她所有的點滴記憶,在她的身子一回到他懷里時全蘇醒過來。
他記得她喜歡他這般摟住她的腰,記得她喜歡靠在他懷里,用她的小手撫模他臉上的輪廓和線條,她喜歡偏著頭,凝睇著他親吻她一雙柔荑的模樣,她喜歡他深深地擁抱著她,讓她知道她對他有多重要如果可以,他多想就這樣陪她到老。
楚婉靠在他的胸前,輕蹙著黛眉,「我很懷疑。」
朵湛的思緒被她拉日來,「懷疑什麼?」
「朝中的事,我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她輕輕推開他,仰起小臉,明眸直視他的眼瞳,洞悉的目光幾乎讓他無所遁逃。「我知道想要進大明宮或是在大明宮安然度日不是容易的事,可是我卻發現,你似乎適應這里適應得很好。」
從昨夜他至長信侯府搶婚時,她便察覺,她在他身上一直沒看見的那一面,似乎出現了。那時的他,倨傲自得、胸有成竹,儼然就是個握權之後的自信者,整座長信侯府里沒有人攔他,因為無法欄也攔不下。就一個初入西內的朝臣而言,他太有把握了,而今早她在殿內所見的每個人,在面對她時,眼眸里不是對她深懷著懼意,就是對她避而遠之,想必朵湛一定是對他們吩咐了什麼或是警告了什麼。
無能者不會讓人害怕,朵湛會讓他們害怕,只怕是有著原因。
朵湛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你想說什麼?」
「你根本就不是不諳政權手段,也不是什麼無才無能的襄王,這些年來,你只是不表現出來而已。對不對?」到今天她才知,他藏得太多了,也一直都在瞞她騙她。
雖然沒料到她會這麼心平氣和地對他說這個他不想提及的話題,但他並沒有否認。
她的眼中閃過一陣失落,感覺過往的煙雲,正逐步在消散中。
「來到西內,這樣就能讓你一展長才,發揮你該有的實力嗎?」她還是不能了解,為何三內他要選擇西內,事實上,從他棄婚的那一日起,她就已經不再了解他了。
他小心地閃過她的問話,「或許吧,這事要做了後才會知道。」
冷不防地,楚婉在他的心湖投下一記大石。
「進入西內,要先付出什麼代價?」獨孤冉是出了名的不能容人,而他卻能安然站在這里,為了保命,他可以拋棄她,那麼為了進入西內,暗地里,他又做了什麼事,政途若是踩著人一路走上去的,他是否已經踩著無數人才爬上這里?
朵湛沉默了很久,「我不想告訴你。」
「為什麼?」她收回了指尖,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靜望著他躊躇不安的表情。
「因為」
「怕我會因此離開你?」楚婉水眸輕輕流轉,清晰地映照著他所顧慮的是什麼。
「你不會嗎?」他不再猶豫不決,全盤將自己恐懼拱月兌而出,而後,等待著她的答案。
「我不會離開你的。」她笑了,笑意里帶著淒楚的淚光。「你忘了?離開我的人是你。」在她失去一切後,到頭來,他還是不相信她,而他恐怕也忘了,當時他傷她有多深。
朵湛情急地想解釋,「我是因為」
「請不要再做第二次。」她一手掩住他的唇,低垂著螓首不讓他看,縴弱的身子微微顫抖,「我只能心碎一回」
多少夢回之際呼喚他的名,他卻幽然遠緲不聆听她的祈求,那份痛意,說它散去了,其實還是不可磨滅地根存在心中,就因為她的善記,所以在每個等待的日子里總是特別的愁腸百轉,而這些他都不會知道的,為了不讓他擔心,她把淚水都咽下,全都隱忍了下來,讓自己來承擔。
但她也會累會痛,更會孤單不知所措,在人前要裝堅強等待,在人後惶然害怕他是否真會回頭尋她,倘若往事重演,她是決計不能再承受一回。
因為她一直不肯抬起頭來,朵湛看不清她到底是怎麼了,當他的雙手在她的頰上模到她的淚,他才發現她早已淚滿腮。
他匆匆擁她入懷,「原諒我」
「你若再做一次」楚婉伏在他的胸前緊捉住他的衣衫,含淚的抬頭看他心慌意亂的眸子。
「不會的。」他忙止住她的話,在她的耳際喃喃保證,「不會的。」
她不再有絲毫的把握,「這回的誓言可以持續多久?它的期限又在哪里,」守住一個承諾太困難了,而堅守它的過程也太過折磨,萬一他又轉身離去那怎麼辦?
「只要我活著,我會守住它。」
「只要你活著?」楚婉的身子在他懷里一怔。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他的性命還是不安全嗎?還是會有人再將他拉離她的身邊嗎?到底她還要過著這種心憂的日子多久?
「楚婉?」朵湛擔心地撫開她額上的發絲。
她閉上眼,倦累地靠至他的胸懷里。
不要了,她不想再這樣下去,倘若外力會改變一切,那麼,在下次外力又介入他們之前,她必須去做些什麼。
懊告訴他嗎?在她執意跟隨之後,他的命運,已經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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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鏡勻妝的楚婉,在鏡里看著巧兒在五子斂盒里仔細地挑選著宮花,巧兒有一雙白淨的巧手,能幫她整好一頭青絲,綰成各式繁復的宮髻。
以前,為她簪宮花的人並不是巧兒,而是與她形影不離的朵湛,但前兩日冷天色將巧兒派來她的身邊陪伴,將原本留在她身邊的朵湛拉走,她沒有反對,因為她也受不了人在這心卻不在這的朵湛。
進宮的這幾日來,她意外地發現,不知是因為何種緣故,朵湛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著她的安危,像是怕會發生什麼似的伴在她身邊,可是他的眼眸,總會穿越紗簾、飛出殿門,投向殿外遠處,不像從前只專注地停留在她的身上,讓她總覺得她雖是能踫觸到他的人,卻觸不到他的心。
他的那顆心,早就不是她一人獨自擁有了,朝政、放眼所及的每件人事物,都在與她瓜分他。與其困住他,還不如就讓他去做他想要做的事,因為她不是囚禁著他的牢籠,也不是他必須隨時隨地背負的負擔。只是日子里少了他,生命便變得清索了起來,那無計可消除的想念,總在他離開後悄然覆上她的心梢。
不知何時,巧兒已完成手邊的工作,楚婉回過神來,見案上的獸形香爐里的燻煙滅了,她取來香盒手執木杓朝盒輕勾,驀地微微一動,杓中的香料灑了一地。
幽幽的香氣在室內漫開了來,楚婉抬首看著鏡中那柄擱在她頸間的短刃,再稍稍移動水眸,看向她身後的執刀人。
「朵湛的手諭藏在哪?」巧兒將短刃用力壓向她的頸間。
楚婉的眼睫問覆上一層心灰。原來,這就是朵湛寢食難安的原因,這座大明宮,能信的人不多,不能不防、防不勝防的人則是太多,怪不得朵湛會說只要他活著他就能守住誓言,不只朵湛要在這里求生存,連她,也要盡力活著。
在這個雕梁畫楝又全然陌生的環境里,她深深體認到,她的生命變得不同了,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渴望能淡然度日的楚婉,在這里,那個願望根本不可能存在。
她沒有心情去猜巧兒是何人派來的,她只在想,該怎麼樣才能讓那些想要得到手諭的人無法再進入大明宮,該怎麼樣才能讓他們不能再打朵湛的主意,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絲絲疼痛自她的頸間傳來,強迫她回神。
「在哪里?」朵湛和冷天色剛離開紫宸殿準備出宮上朝,若不把握這個機會問,就再沒有這麼好的良機了。
「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是這世上最親近他的人。」能夠接近朵湛身旁的人,就只有她一個了,連冷天色也沒法靠朵湛那麼近。
楚婉惻然地垂下眼眸,「就算與他靠得再怎麼近,我也不會知道的」他藏得那麼多那麼深,她怎有法子貼近他的心?
「什麼?」巧兒有些錯愕。
在同一刻,因忘了帶奏折而反回殿內取的朵湛正好揭起紗簾幃帳走進來。
「楚婉」他的聲音消失在與他正正打了照面的兩個女人身上。
巧兒飛快地將楚婉自妝台邊拖起,一把將她拽在胸前,將短刃緊壓在她的頸間拖著她住後退。
朵湛極為緩慢地轉過身子,在兒著楚婉頸上的絲絲血痕後,一雙森栗的眼緊鎖住巧兒,一步一步地舉步走向她們,沉重的步伐聲,在寂靜的殿內重重回響。
「你若要她,拿手諭來換。」仗著自己的優勢,巧兒得意地笑了,以為一舉就能成事。
朵湛愈走愈快!怒火如焚,「我是你能指使的嗎?」
「你」見他步步逼近,她大驚失色,沒料到他絲毫沒有顧忌到楚婉。
她咬牙,貼頸的短刃就要往楚婉的頸上劃,卻被趕至的他一掌緊覆住刃身並拉開,他不留情,甚至不將她視為女人,毫不猶豫地使勁將她摁倒,執刀的手臂達離開了楚婉,並傳來骨頭一響。
怔愣地將朵湛的一舉一動都看進眼底的楚婉,覺得自己又再度被他拋棄了一次。
這樣的不留情,這樣的狠決,不是她記憶中的朵湛。
往事不記,他早就變了,不只是外貌、氣韻神情變了,他早就成為一個她不認識的朵湛重新在大明宮出發,而她卻還在原地踏步,守著先前不變的心和緬懷惦念著過去的美好,渾然不知他又走遠了,並在無形中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這樣,她會追不上他的。
「冷天色!」胸口急速起伏的朵湛放聲一吼。
「我在」已經習慣當炮灰的冷天色,一掌擒起斷了臂的巧兒,在朵湛的怒火殺過來前先一手指著楚婉,「不過這次你別急著吼我,先看看她吧,這家伙我抬出去就是。」
強烈拍擊的心跳聲還在耳際轟轟作響,朵湛蹲跪在楚婉的身邊,指尖有些抖顫地輕觸她劃了口子的縴頸,在確定深度後,心慌意亂地自她的袖中取來她的繡帕壓緊她的傷口。
只是一時不防而已,只是稍稍離開她的身邊而已,就馬上有人想藉她來得到手諭,這殿內的守護再怎麼森嚴周密,總在百密里還是會有一疏,這要他怎麼放心、怎麼離開?
「我沒事。」看著他眼底的害怕,楚婉拉下他的手,在他的掌心拍了拍,並強迫自己釋出一抹讓他安心的笑。
他用力吁了一口氣,將她整個人攬至身上深擁,用雙臂和身體去感覺她的存在,但他抱得太緊,令她疼痛地蹙緊眉心。
「你過得不好。」在被他揉碎之前,楚婉出聲輕嘆。
「什麼?」
「你在這里過得一點都不好。」她淡淡地陳述,「無論白天黑夜,你隨時隨地都劍拔弩張的,不然就是心驚膽跳的在提防著什麼,你甚至連夜里都睡不著。」
「你想太多了。」他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抱穩她便朝榻邊走去,在想離開她去叫人來為她看傷時,她卻一手拉住他。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再這樣下去,他會累壞的,而這種日子,也不是他該過的。
朵湛坐至她的身旁,執起她的雙手,與她眼眸齊對。
「什麼都不用,你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好。」這座大明宮再怎麼黑暗,只要有她的存在就有一絲光明,若是無她,他反倒待不下去。
楚婉卻不同意,「在這里,我只會成為你的阻礙,和別人用來威脅你的日標。」
他微瞇著眼,「誰告訴你的?」
「事實很明顯,剛剛才印證了一回。」她笑著搖首,眼底寫滿了悲哀。「拖著我,你在大明宮里的日子不會安寧的。」這事還需人說嗎?她再笨也看得出她是他左右受制的主因。
「沒那種事。」不願她想得太多也不願看到她有這種眼神,他很想將她眼底的那些都抹去。
她拉來他溫暖的掌心,將它貼在面頰上,「我不願再只是株依附你的蓮,更不想成為你的弱點或是牽絆,我要幫你。」
是該做些什麼了,她不能停在原地不追上他,她不是他的負擔,他若有野心,那麼她便有,她的野心是來自于他。道人說她是水,水隨形塑,既然朵湛將她放進了宮斗的這個框框里,那麼她的本質,是否也已隨著環境和境遇而改變了?
「幫我?」她怎麼會突然有這個念頭?
「你若要站上西內之巔,我會幫你站上去。」楚婉沉靜地對他微笑,「只是,在我趕上你的腳步前,請你不要走得太遠。」
「楚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