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過後,兩人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他們之間的關系自外表而言是完美的,外形登對、氣質契合、連床上的親密關系都配合得天衣無縫。
但彼此心中各有芥蒂,誰都想再進一步,卻都懷著恐懼,怕輕舉妄動會破壞了現有的平衡;兩人如履薄冰,深怕任何一方微一逾矩,一切虛幻的假像都將破滅。
謝武司依然跟劍維持聯系,雖然怪劍多事,但明白劍所做的一切,出發點全是為了他。
「武,你們現在在哪里?」
「多倫多,遇幾天準備飛去巴黎。」
「一切……都還好吧?」
「當然,在我的領導下,公司營運有可能衰退嗎?」
「你明知道我指的不這個!」
謝武司殮色一凝,手頓在半空中,許久打不出一個字。見謝武司沉默不語,對方不再痴纏這個話題。
「巴黎最近多雨,保重。」
「我去過多少次,需要你來提醒我?」
「既然你常去,為何這一次又想要前往?別再逃避自己了,武,這樣沒好處的。」
像是怕被當場揭穿的他會惱羞成怒,謝武司的眉頭尚未斂起,劍就已經接著迅速告別。
「我該走了,家父最近的身體狀況不好,我必須去醫院看顧他。」
「很差嗎?我知道台灣有一家醫院設備完善,可以把令尊送到那里試試。」
「沒有用的,心理困素,誰也無法醫,只有盡人事。不多說了,下次再聊。」
「好。」
談話結束後,謝武司將電腦關上,走進臥室。
微蒙的床頭燈,輕輕流瀉在沈關月靈美的五官上,襯著純白軟褥,宛如墜入凡塵的謫仙,熟睡在如煙似霧的幻境。
謝武司靜靜地站在床頭看了一會兒,伸手輕搖她的肩。
「關月。」
好夢正酣的沈關月微微皺眉,把臉往枕里一埋,呈現出鮮見的嬌女敕模樣。謝武司見狀低笑,玩心一起,便往她的腋下呵去。
沈關月笑著閃躲,從混沌的神智中清醒過來,立刻反擊。
兩人笑倒在床上翻滾,與絲被糾纏。逐漸地歡笑停歇,只有深情擁吻的剪影映在牆上,明顯地透露出這段雙方都鼓不起勇氣面對的愛情。
*9*9*9一早,收拾行李,兩人前往機場,搭上往歐洲的班機。
經過長時間飛行,終于抵達目的地。進了飯店房間後,兩人很有默契地,沈關月將衣物一一置放上衣櫃,而謝武司進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書房查看擎宇的最新動向。
沈關月才將衣服疊放至一半,就見他神色陰郁地走進臥室,拿起床頭的電話,講了一連串的法語,口氣緊迫異常。
不一會兒,謝武司掛上電話,兩手交握支著下頷,定定地看著她,神色凝重。
見他緊鎖眉頭,沈關月停下手邊的事。沉穩自信的他不曾出現過這種神情,難道是擎宇出了什麼事嗎?
「關月,」謝武司平視著她。「我們要動身前往台灣,你父親病危。」語畢,即起身往書房走去,心中油然而生的內疚讓他不敢看沈關月的表情。
他沒有預料到會有這種突發事件,要是關月因此而和沈彌天人永別……謝武司仰頭,雙掌蒙上臉龐。
良久,他再度接上網路,與劍取得聯系。
「劍,我們要回台灣去。」
「為什麼突然……」
「她的父親病重,我有許久一段時間不曾上台灣的分公司的網站查看,一到巴黎,突然想起,便連到台灣的公司網站,才在留言板上看到這個訊息。已經延誤一段時間了。」
「她的情形如何?」
謝武司探頭自半掩的門縫望去,只見那抹窈窕的身影倚在窗台,秀發衣裙隨風飄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還好吧,我。我已經訂到了往桃園的機票,明天出發。」
「武,我父親去世了。」
「怎麼那麼突然……」
「上次和你通過話的隔天,他的病情突然加重,醫生們搶救不及,就這麼走了。」
「劍……」
「別安慰我,我很好,連後事都處理好了。很奇怪,我居然不怎麼難過?他的一生布滿不平及悔恨,走了對他反而是種解月兌。別擔心了,想想你們到台灣的事吧!總該讓我看見見你的真實身份了,武。」
「說的也是,也該是見面的時候了。你也具有耐心,相識八年,從來不遇問我的其名,來自何處,連我的公司名稱也不曾問過;該說你真的不在乎呢,還是你不喜歡探人隱私?」
「當初你不願明說,我也就不過問。網友,不就是如此?
不需要太過強求,機會到了,總是能見面的。你不也不知道我的資料嗎?」
「說的是!」
「你幾點到台灣?我去接你。」
謝武司說了時間,面帶微笑。「見面的時候到了。」
「終于,等了八年。到時怎麼踫頭?」
「給我你的行動電話號碼,用手機聯絡。」
「OK,到時見了。」
「好。」
*9*9*9在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里,沈關月沒有合過眼。她的眼楮一直盯著座前的熒幕,看著里頭的人物景象變換,上演著喜怒衰樂。
眼楮干澀得流不出淚,心頭像梗了塊大石,沉重得喘不過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該難過還是欣喜?她以為自己對父親是絕望了、再也無法對他激起任何情緒波動,沒想到突聞父親病危的消息,卻依然讓她慌亂得失了分寸。
沈關月看向身旁閉上眼楮歇憩的男子,精明的鷹眸被低垂的羽睫掩住了光芒,渾然不似平時的霸氣凌人。他一得到消息,即當機立斷地立刻撥電話到航空公司,即使最近的班機已全數客滿,他仍然不放在眼里,短短的幾句話就獲得了機位。
他不曾猶疑,不曾芥蒂現在正處交易時期,盡心盡力地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送回台灣,從遙遠的法國,只為了她。
原本干澀的眼開始濕潤,看著熒幕上的飛行距離逐漸縮短,心也跟著一寸一寸揪緊,開始對踏上國土?生抗拒。畢竟,在台灣所發生過的一切,全都是不堪回首的,家鄉的人事物,皆令她思而卻步。
如果不是因為父親重病,如果謝武司不曾立下決定,如果他事先征詢她的意見,或許……她會想待在法國也說不定。
他想過嗎?一踏上台灣,意味著夢醒時分,所有在國外的進展與美好回憶,只能湮滅;在現實的逼視下,一切將無所隱藏。他是不重視她,對彼此之間的關系並不在乎;還是過于重視她,為了她,願意放棄兩人共同維護的現狀?
她不懂;她對他日漸加深感情,而他對她的深情,從他的眼神動作也可清楚讀出,然而,兩人間的隔閡卻與日俱增;感情越重一分,距離越加遠一些。難道,這次回台灣,代表一切都已結束了嗎?
彎長的黑眼睫輕煽了幾下,原本緊合的眼眸透出醉人的慵懶,他輕輕發出一聲喟嘆,望向正對著他凝思的沈關月說道︰「休息一下,還有好幾個小時才到台灣,你這樣撐不回去的。」
沈關月不語,輕咬下唇。
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低聲安慰。「別多想了,睡吧!」
直至她放松身體倚靠在他胸前,謝武司才閉上眼,吸長了氣、再緩緩吐出。
不安的情緒橫互在各懷所思的兩人之間。
*9*9*9飛機抵達中正機場,出境後,他們所搭乘的航空公司的一名空服員叫住了謝武司。
「謝先生!這趟旅程不知您是否滿意?如果有什麼地方服務不周,請告訴我們……」
為了行動方便,他們只帶了一只小登機箱的衣物。沈關月將行李拖到一旁,靜靜地等著,她望著被人纏上、對連串客套話感到不耐、卻還得頷首點頭的謝武司。
「關月!」一聲驚喜的聲音令她回頭。
「哥!」沈關月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沈智淵,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自從哥和父親因理念不合大吵一架、憤而出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了,沒想到今日居然在機場遇見。
她先是驚喜地踏出一步,倏地又憶起現在的身份,突如其來的羞愧讓她未多加思考,慌得想逃,腳步直覺急往後退,轉身奔去。
「關月!」沒料到她會突然往後跑,沈智淵急忙追上,跑了一段距離才握住她的手腕,讓她停下。「為什麼看到我會讓你嚇得拔腿就跑?這段時間你上哪去了?我怎麼也找不到你。」
沈關月因急速奔馳而呼吸急促,雙唇緊閉不語,別過頭去。叫她怎麼說?說他的妹妹賣了自己嗎?
「關月,別老是用無言對我!」沈智淵著急地喊,每次對上妹妹的沉默,總令他不知如何是好。「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問爸他也不肯說。你知道嗎?爸他……」
「我知道,所以我才回來。」沈關月打斷他的話,?難地看著他的手。「能不能先放手,很多人在看。」
「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沈智淵不肯放,怕她再次跑開。他神色嚴肅地再度開口問道︰「在我離開台灣的這段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別踫她!」一雙帶著威脅的手搭上了沈智淵的肩頭,伴隨沉著威嚴的聲音響起。
沈智淵回頭,微微皺眉,這名男子與眼前的景象仿佛似曾相識,只是,歲月在三人身上做了些微的改變。
怎麼會讓他們兩人踫上!沈關月懊惱得掙開沈智淵的手,頭痛地不願面對現實。沒想到才一踏上台灣,就什麼也躲不掉。
那名空服員的叨絮謝武司全沒听入耳,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沈關月身上。見她突然的逃避動作,後面還有一名男子追趕,他立刻?下那名滿臉錯愕的空服員,排開大廳上往來的人潮,迅速追上。
謝武司將沈關月拉至身後,看向沈智淵的眼神像極了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你想做什麼?」
沈智淵快速地思索腦海中的印象,能和關月扯上關聯的男子並不多,終于,他以拳擊掌。「武司,關月的高職同學。」
听他叫出他未冠父姓前的名字,謝武司一愣,卻想不起眼前的男子到底是何許人也。
「再次自我介紹,我是關月的哥哥,沈智淵。」見他一臉錯愕,沈智淵主動伸手,化去他眼中的戒慎。
「謝武司。」他伸出手。多年前,在校門口的那一幕浮現腦海。
謝武司?沈智淵一挑眉,他對自己的記憶力有信心,但保持沉默,並不多問。
「關月?」沈智淵向躲在謝武司身後的她叫喚,語氣里透著詢問。
「一切等到了醫院再說吧!我們還有約人,會合了馬上過去。」謝武司知道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開口為她擋下了一切。
「醫院?」沈智淵皺眉。
「令尊不是病危嗎?」謝武司轉頭和沈關月對看一眼,難道消息有誤?
「先父在多日之前去世,遺體都已經火化安葬。」沈智淵緩道,平靜的聲音帶著哀傷。「我找不到你,沒辦法通知你參加喪禮,關月。」
沈關月只覺得眼前一片空白,身子晃了晃,往前倒去,謝武司見狀急忙扶住。
爸死了?沈關月抬頭望向謝武司擔憂的容?,無法消化這突來的訊息。
「關月!」謝武司輕喚,手背撫上她瞬間蒼白的臉。
她站定腳步,輕輕拂開他的扶持,低道︰「我沒事。」
沈智淵看著他們,劍眉緊鎖。「一切等回了家再說吧!」
回家?沈關月心里升起陣陣的恐懼。她該如何面對大哥的詢問?該如何交代這些日子的去向?該如何說明她為何出現在國際機場?而身旁的男子又是何人?她伸出顫抖的手握住謝武司,用眼神向他求救。
謝武司沉默不語。這里是台灣,而眼前的人是她的兄長,他該為她的名譽著想,即使,名譽這個東西早已被他毀滅得蕩然無存。
「關月跟我約好了跟人見面,晚上我就送她回去。」謝武司故意忽視她眼中的脆弱,允下承諾。
「好。」沈智淵相信眼前這名男子說到做到。「關月,晚上見。」語畢,轉身走回來時的方向。
兩人靜靜站了一會兒,謝武司強忍著擁住她細聲安慰的沖動,拿出懷中的手機,按下號碼。「劍嗎?我們現在在機場大廳,你在哪里?」
手機傳來另一男子的語音。「武,是你嗎?」
「沒錯,不然還有別人叫你‘劍’嗎?」
那人笑了。「我現在也在大廳上,你們在哪里?」
謝武司環顧四周,說了現處航空公司櫃台的名稱。「……終于要見面了。」
「是啊,別逃跑,別切斷連線,我正往你們那里移動。」
「恭候大駕。」
「說一下吧,你穿什麼衣服。」
「黑色套頭衫,黑色長褲,那個女孩在我身邊。」
「我看看,我已經離你不遠了,啊!我好像看到──」
謝武司微笑等待著,對方卻沒有下文。
「你找到我了嗎?劍?」手機並沒有收訊不良的雜音,謝武司狐疑地又喊了幾聲。
「原來你就是武?」冷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謝武司迅速地回頭,雙方都是一怔。
站在身後的,是混合了憤怒與不可置信的沈智淵!
他看看同樣驚詫的謝武司,再看向震得說不出話的沈關月,霎時明白了一切,所有的事完全串連起來。
難怪他會覺得那個女孩像關月,原來,沈智淵怒不可遏地沖上前去,朝謝武司的下顎揮出一拳,沒有防備的謝武司被擊倒在地,不慎咬破了唇,嘴角流出血絲。
謝武司跌坐在地,伸手拭去嘴角的血?,陰沈地看著他。
「你──」沈智淵狂怒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正想沖上前去再飽他一頓老拳,卻被阻擋在前頭的沈關月攔下。
「哥,不要……」沈關月抓住他的手臂,淚水滑落,哽咽地搖頭。
沈智淵咬著牙,心中千頭萬緒紊亂不已。他該用「沈智淵」的身份、還是「劍」的身份來對待兩人?
靶覺到他的手臂脈胳浮現,沈關月咬著下唇,閉上眼說︰「我跟你回去。」
瞥了保持原姿勢的謝武司一眼,兩個男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會,沈智淵拉過沈關月的手道。「走!」不顧她的不舍,將她強行帶離。
謝武司看著他們逐漸離去的背影,他撫額低聲笑開,漸而轉?不可抑止的仰頭狂笑,笑這荒謬無情的巧合。